禄元年十五年九月初七，夜，晋京城内处处笙歌。
这天的晚上是璟卫一年一度的灯节，是小孩子有正当理由上街游玩的日子，也是男男女女结伴而行的良辰。
直到天黑前街上都没有什么人，女孩们坐在镜子前反复琢磨着一张脸，将粉底打了一层又一层，唇脂拭了又拭。碧玉之年的女孩期待着在灯火袅袅中能有一场美好的邂逅。半大的男孩也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用半指宽的束腰让自己看上去身姿挺拔，以求佳人一昧。
现在太阳沉寂，长街到处挂上了花灯，城心湖上泛过的小舟上也支起了灯，艄公在船上就酒高歌。
街道上一对男女结伴走过，女孩穿着极其华贵的羽裳，脸上居着浅浅的笑意。她就这样走过，却好像盖过了灯盏的光亮。街边的男孩都愣愣地看着她，女伴在旁边恼怒地掐他们的腰，却在心里默默猜测这女孩的身份。
她在人群中经过，行人立刻给她让出一条道来，无声的气场令她不只是容貌羡人，气质也是绝佳。简直就像一位公主——她也确实是公主。
约伊雲出来的时候，方侑钰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前两日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但伊雲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还特意换上了最好的衣服，让侑钰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游过一条又一条街，侑钰在这途中吃掉了两个苹果糖。街上有些趁着灯节卖些平时见不到的玩意的小摊子，情愫萌动时的人是没有脑子的，而没有脑子的人的钱是最好赚的。不少小贩都抱着这种心理上街，果不其然，几乎每个摊子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结伴走过的男女中，女孩手上总会拿着苹果糖或棉花糖。伊雲不太理解这种甜的腻歪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他以前在村子里吃过这些玩意，一口咬下去除了甜味还是甜味。
“伊雲伊雲，这个好吃，你尝尝。”侑钰尝了口刚买来的棉花糖，递给伊雲。他也不便拒绝，咬了一小口。甜味在嘴中化开，伊雲脸上不知不觉地浮起了笑容。他舔了舔嘴唇，看着侑钰脸上的浅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甜味的东西。
侑钰约他去逛灯节的时候其实伊雲也有些惊讶，他本就想去约侑钰的。但无奈没有进宫的门道，而且前几日的事令他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当侑钰来找自己时，伊雲心里也乐开了花。他知道再过几日自己就要去前线了，两人再见之时遥遥无期。他想陪侑钰逛完这个灯节，给女孩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如果自己没能从战场上回来的话，他也不会有太大的遗憾，至少两人曾在灯火烂漫的晋京城中一同夜游。
“伊雲，我们去湖上玩吧，听说今晚船上也会点灯。”侑钰在伊雲胡思乱想的时候把剩下的棉花糖干掉了。她砸吧着嘴，向着伊雲招手。
伊雲露出笑容，刚想回应，忽然愣住了。他听到长街的另一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赫然便是大队的军马，何人敢在晋京城中夜行军？他转过头去，女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扭头望去。
街道尽头尘土飞扬，桀骜不羁的黑马从烟尘中露出头来，马身高达六尺有余，全身包裹着银甲的男人静静地端坐在上面。伊雲从面罩中露出的一对眼睛认出了来人，正是叶竹珅。
他穿上这一身，平日里的懒散和不正经完全看不见了，威严的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银甲军大都统，叶竹珅。
他策马向前，身后大队的骑兵也从扬尘中露出来。街边赏灯的人流立刻退散开来，一时之间，整条长街上只剩下男孩女孩和向他们缓缓走来的男人。
“伊雲！”叶竹珅开口，声若雷霆：“国主有令，命吾等急行军向昶阳关增援。”他的眼神直射伊雲，“你可以选择你的去留。”
“昶阳关？”
“是。昶阳关被劾阳军队包围了，国主令我率兵前去增援。”叶竹珅话语中不带一丝情感。“你的剑甲都已备好了。”
伊雲不再言语，他看向方侑钰，女孩也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慌乱。
“我要走了，侑钰。”伊雲开口，他一动不动，眼睛仍然与女孩对视。
“我知道。”
“士兵，给他银甲。”叶竹珅挥手，一个浓眉的士兵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一套崭新的银甲放到伊雲手上。
见伊雲手忙脚乱的样子，女孩走上来帮忙。银甲军是轻骑兵，他们所披的银甲并不复杂，可是女孩替他套上胸甲，穿上外革，旋上机扩。伊雲看着女孩的侧脸。却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伊雲感受着女孩在他身上抚过的手，温软的感觉令他想抛掉一切留下来，和这个女孩一同泛舟见便万重山水。
最后，侑钰替他整理从领口钻出来的衣领，满意的笑笑。伊雲牵过士兵递上来的马绳，翻身上马，并不回头。
他想说些什么话，但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女孩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目光秋水一般荡漾。
走出了很远，伊雲从马背上回过头，灯下又重新聚集了很多人，但他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女孩。绚烂的烟花升上夜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并没有在意刚刚的小插曲。而在花绿的灯丛中，女孩的身影渐渐黯淡下去，她的影子摇摇晃晃，被彩灯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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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沉沉，铠甲上也凝练着一层露珠。马背上的男孩伸手在铠甲上擦了擦，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叶竹珅直视着前方，“你好像有很多话想问。”
伊雲低头看着马背，干干的笑着：“其实问出来都是些废话罢了。”
“废话便不要问。”叶竹珅仍然平视着前方，“你已破格入了军籍，以后一举一动都该以军人自居，切莫做些遭人耻笑的事。”
“劳烦将军费心了。”伊雲想起那些士兵称呼叶竹珅为“将军”，想来他能直接与国主对话，军衔确实不低。
叶竹珅终于扭过头，他奇怪的看了伊雲一眼，“帮你入军籍这事可不是我干的，国主亲自去兵部帮你，你可有个大面子呢。”
“哦？”伊雲想起了那天的那把银剑，抬头笑笑：“他也巴不得把我从晋京里赶跑吧。”
“哪个父亲想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被野孩子拐走，你勾搭上了小钰就偷着乐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在队伍的最前头，跟身后的兵马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伊雲忽然觉得好像这种感觉也挺不错，只是苦了侑钰独自一人空守晋京。伊雲想起之前侑钰在酒楼里说的话，那个女孩似乎没有其他的朋友。
“上阵如果想太多的话，可是会丧命的。”叶竹珅在旁边幽幽的说道。
“后面的都跟上来！”不等伊雲回应，叶竹珅向着身后高呼着，“这般磨蹭下去，昶阳关便要给那群劾阳崽子给夺回去了！”
“是！”浩浩荡荡地声浪在荒地上传开来，伊雲也闭上了嘴，随着大队一起扎入前方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