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有出息爹很高兴,但是去晋京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朱裴翌躺在吊椅上,抬眼看了看太阳,头也不回。
“爹!”一身锦衣的朱毅昭站在他身后,愤愤的咬着嘴唇。
“这个破村子有什么好的?我知道你老人家恋旧,我们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我也没说不能回来啊。晋京里什么没有,您老人家不是喜欢看戏吗?晋京里那大剧院啊,里面的演员可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们这村子里的可没法比。”朱毅昭上前一步,转悠着眼,唾沫横飞。
老人家轻轻摇着蒲扇转过身,他年纪挺大了,满脸皱纹如菊花绽开,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可他坐在那里,却好像满脸都是笑容。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对面的中年人顶着一张与他极不相似的国字脸,身上的穿着和首饰也与老人的朴实衣裳格格不入。
他别过头,看向院子外的远处,缓缓开口:“毅昭啊,你看到外面那棵柏树了吗?”见中年人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他轻轻地笑了,继续道:“当年,你娘还怀着你的时候,在河边洗衣服时突然要早产,我当时就坐在那棵树下喝茶,看着街坊们抬着你娘走过。”
他放下蒲扇,佝偻着站起身,走向屋里,“你便是在那时出生的。”老人坐到一张老旧的木床上,木床立刻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就在这张床上。”他凝视着站在屋外阳光里的中年人,一直到中年人不情愿的移开目光。“我今年七十四岁,也在这村子里过了七十四年,出过最远的的是几十年前去隔壁村发喜帖请人来喝你的庆生酒。”老人目光游离着,“这村子里每户人家的孩子我都叫得出名字,我只要闻闻就能告诉你这是村子哪个角落的泥土,你爷爷和奶奶的坟在村子的西头,你娘的坟在村子的东边。”
“我这辈子也不剩多少年了,最后的几年,你就让我安稳的在这村子里头过完吧。”老人说完,将自己整个人缩进吊椅里。朱毅昭看着老人的背影,像是已经腐烂的尸骨,那么小,那么脆弱。
“我生意很忙,以后还回来看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朱毅昭盯着老人的背影出神,突然道。
老人并不回头,向着他挥了挥手。朱毅昭叹了口气,“你记得好好吃药。”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破旧的茅房。
午后的光暖暖地洒在老人身上,他舒展着身子,轻轻哼唱着难听的歌。
忽地,他眼睛一亮,“小雲!”他压着嗓子喊,向院子外的男孩招了招手。
伊雲回过头,看见窝在吊椅里的老人兴冲冲地朝他挥手,他眉毛一挑,笑着走向茅房。他身后,拘谨的女孩立刻小跑着跟上。
“朱爷爷。”伊雲上前打了个招呼,朱裴翌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小雲啊,干什么去呢?没事的话,要不跟爷爷去田里摘两个甜果吃?呦,这个小女娃是?”老人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家常,忽然看见伊雲身后的女孩。
“爷爷好。”女孩怯生生的从伊雲身后钻出来,向朱裴翌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老人茫然的看着伊雲,后者连忙出声。
“朱爷爷,这位是侑钰。她是......额亲戚家的孩子,家里出了点事,现在暂时住在我这。”伊雲向着朱裴翌笑笑,又转身看侑钰,“侑钰,这位是朱爷爷。朱爷爷是我们村里资历最老的人了,平时对我很好的。”
“侑钰啊,是个注定富贵的名字呢。”老人喃喃道,转头看向女孩:“小钰,要不要跟爷爷去田里摘甜果啊?”他笑着,脸上的皱纹全部绽开来。
“我?我吗?我不行的。”侑钰连忙摆了摆手,红着脸低下头去。见她这副模样,伊雲连忙帮她解围。
”啊,对了爷爷。叔叔是刚来过吧,我们在村口看见叔叔了。“他回想着朱毅昭一张黑脸骑着马离去的场景,明知故问。
老人摆了摆手,“我那儿子出息是出息了,还整天想着把他爹接进都城去享福嘞。”他嘿嘿的笑了声,“别管这些了,我们趁着这太阳赶紧去田里玩吧。”
伊雲刚想说话,从旁边蹿出一道影子撞进他的怀里。伊雲定睛一看,一条黄狗正在自己的怀中舒服的摆动着头,一条尾巴摇的正欢。
“呀,大黄。”伊雲蹲下身,搓了搓黄狗的头,“今天就算了吧,侑钰初来乍到,我得带她去熟悉下村子。过一阵子花薯要成熟了,到时候再一起去挖吧。”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毛茸茸的质感,明显感觉到了前方老人的失望。
“啊。好的好的!”朱裴翌脸上的失望只维持了一瞬,他大力点着头,“你别就顾着自己玩,让这小女娃子也跟大黄打个招呼。”
“侑钰,来。你也摸摸大黄。”伊雲放开黄狗,对着侑钰笑笑。
“我可以吗?”侑钰轻轻上前,见老人和伊雲都点头,小心地靠近黄狗,伸出手。
“吼!吼!”黄狗却一改刚才的温顺神情,全身的毛发都抖擞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可怖的声音。侑钰被吓得立刻躲回伊雲的背后。
“哈哈,没事儿。”老人一把搂起黄狗,轻轻逗弄着。“你们这就算认识了,大黄它对生人是有点凶,以后多来就行。”老人嘻嘻的笑着,伊雲也回以礼貌的笑,“爷爷,我们今天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拉了拉女孩的袖子,侑钰向老人鞠了一躬,跟着伊雲走出院子。
老人放下大黄,注视着一男一女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咳了两声,黄狗在他的脚下围着主人打转,兴奋地摇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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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雪都。
这里位于中陆的东南方,是璟卫国南方最繁盛的城市,距离烨息村大概五百里。由于终年积雪又常年有充足的日照故而得名。
郭长在城墙上不耐烦地踢着腿,抖去身上的积雪。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袋旱烟,美美的吸了一口,向着墙外吐出一口气。
墙的另一边是涯真国的领地,郭长抽着旱烟,看着东边那蔓延开的仿佛无边际的白汽,听说涯真国从前也是一方雄霸,但在璟卫国国主立国前的征战中受挫,从此元气大伤,被迫退居远东之地,从此与世无争。
这座旭雪都从前便是涯真国的国都,在战败后方才被迫割让给璟卫。
郭长吸完了一支,随手将烟蒂丢到墙外,拿出另一支点上。
他抬眼,远处的白汽被驱散开来,一道黑线无声的破开烟瘴,向着城墙这边急速奔来。
这是什么东西?郭长叼着烟走到墙边,探头出去想要一探究竟。
回应他的,是一支直奔他而来的利箭。
郭长冰冷的身体抖了抖,他嘴中的烟失去支持力坠下城墙,他的身体也无力的坠下,被城墙下的虎狼兴奋地撕碎。
无边的白雾中透出铁甲的冰冷颜色,面目狰狞的军士从白雾中钻出,他们也与白雾一般,无边无际。为首的将军闭上眼睛,感受着刀刃上浓郁的血汽,他昂起头,对着旭雪都的高墙咆哮。
隐匿在白雾里的士兵都跟着他咆哮,他们放弃了隐藏,用绝对霸道的方式向着旭雪都发出恐吓。
他们如狼般嚎叫着,为首的将军却默默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