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寒冬,弋阳县那稀疏的小雪比起位于塞北边境的定远城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彤云密布的天空倾倒下厚重的雪花,地上早已铺满了三尺高的积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不久之后又被下落的白雪覆盖。
丑时,漆黑的夜空飘洒下大片的雪花,定远城上放置了大量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好似一缕清风就能把它吹灭。
“娘的!冻死个人!”
一个士卒身穿打着补丁的厚衣,外面套着盔甲,蹲在垛墙后面,把戈抱在怀里,脱下麻制手套,一边猛搓手,一边往手里哈热气,他的手有些青肿,还裂开了不少口子。
虽然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挺厚实,但里面塞的都是破麻,基本没有什么御寒作用。
“行....行了,赶紧起....起来,要是被校尉逮住,小心受了军法。”
在他身边的士卒浑身冻的发抖,提醒道。
“晦气!”
听到这话,那人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看着眼前飞舞的雪花,耳边呼啸着寒风,咂嘴道:
“这么大的雪,马都跑不了,匈奴人怎么会来犯边,估计现在他们一个个还躺在破布包里睡觉呢,怕什么?”
在这群戍边将士的认识里,匈奴人靠马匹逞凶,没了马就像没了牙的老虎,更别说在这么个天里攻城了,故而都比较松懈。
“话是这么说,可是将军下了严令,严加防...快!樊校尉!不对!是少将军来了!!!”
眼尖的士卒立马看见了过来巡视的将军,焦急的提醒道。
话音刚落,这一段城墙上的士卒立马一个个昂首挺胸,握紧兵器看着远处,不知是激动还是寒冷,挺直的身子不断颤抖。
“哒!哒!”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传来,还夹杂着盔甲摩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司彦如今二十有二,身穿盆领铁铠,头戴铁胄,手按百炼环刀,脚踏皮靴,其身后跟着数十将士,缓缓走了过来,看到手下士卒恪尽职守,不由欣慰,可看到他们一个个不自觉的发抖,不由暗暗握紧了刀柄,眼中闪过厉色。
那群贼阉为了敛财,竟然打主意到戍边将士的衣甲上,当真该死!
可是转而又是深深的无奈,这事祖父也没办法。
之前祖父为了护住将士的军饷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当今陛下亲内侍而远外庭,要是真让那群阉贼一点油水都捞不到,到时候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镇边将士的过冬衣甲全是司家供给,其中亦有辽州世家的帮助,可是尽管如此,也只能给一部分士卒配上。
“唉.......”看着寒冬中颤抖的将士,司彦有些心酸,这群用性命卫国守土的汉子竟然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
抬起头,司彦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些愣神
【陛下真的如祖父和父亲所说的只是被奸宦蛊惑了吗?】
.............
【哎呀!想远了】
司彦闭起眼睛,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转而毫不吝啬的赞扬了顶着寒风守卫城墙的士卒,同时答应他们,每屯发两坛烈酒御寒。
城墙上顿时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司彦心里也不由高兴。
司家治军严谨,原本军中饮酒这种事被发现肯定要受罚,可如今连基本的御寒衣物都无法配齐,只能靠烈酒御寒了,况且,一个屯有足足五十人,两坛酒分下去每人也喝不了多少,也不用担心喝酒误事了。
听到回去后有酒御寒,不少士卒口舌生津,身体不自觉的有些燥热,不少人甚至觉得暖和了一点。
司彦见此嘴角不由翘起,眼睛望向远处
【我司家的职责就是守卫边关,其他的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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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司彦却不知,就在他巡查各处时,远处的枯萎的灌木丛中,有几人伏在地上,身上已经堆上了积雪,几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墙。
这些人的衣着,长相与齐人完全不同,他们前额宽广,眼睛巨大,目光锐利,鼻子微塌,上唇有浓密的胡须,身材矮而粗壮,有着明显的罗圈腿。有的头发浓密,疏在后面,而有人除了头顶留一束头发,其余部分都剃光。
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袄,而这些皮袄是他们把畜牧身上的毛连皮拨下,接着经过简单的处理,这些皮袄粗糙味大,却是保暖。
腰间挂着弯刀和马鞭,背上背着长弓,动物皮毛做成的箭袋放在一旁。
见城墙上守卫森严,为首一人眯起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小声说了句
“呼澈(走)”
几人悄悄摸上箭袋,慢慢退了回去。
其他几处探哨也慢慢退回“单于王帐”。
“单于王帐”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却有些“名不副实”,充其量不过大一些的毡包,颜色艳丽一些。
而大帐外,一面高大的旗帜插在石头堆上,上面用金色的颜料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实际上,这个毡包只是仓促间完成的,并非之前的王帐,这是匈奴人首领,伊鞮单于的现任居所,单于所在之地便是王帐。
王帐附近拱卫着数千身穿铁甲的王庭精锐,而王帐四周竖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毡包,人声马嘶,单是这个营地就已经大于定远城的规模,难以想象这里集结了多少匈奴人,当几个探哨骑着马回来的时候,所有匈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贺术俭骑着骏马,在王帐一里远处勒住战马,转而翻身下马,朝着王帐跑去。
来到王帐前,贺术俭把一只手贴在胸前,朝着鹰旗恭敬的弯下腰,接着和守卫沟通一番,被允许进入王帐。
外面天寒地冻,王帐内却是暖和,空气中飘着烤肉的香气。
王帐内,主次分明,伊鞮单于盘腿坐在上位,左侧是左贤王须卜驹,右侧是右贤王当于郁伏,其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十数人在帐内,而就在帐内末尾,有一人闭目养神,身穿羊裘却不似匈奴人。
见贺术俭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这些目光让贺术俭倍感压力,只能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见贺术俭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弯下腰恭敬的说道:
“拜见单于”
伊鞮已经年过四十,头发灰白,皮肤由于风吹日晒有些粗糙,手指关节粗大,但精神状态却是不错,毫无老态。
只见他身穿裘衣,面前摆着烤熟的羊羔,上面还插着刀子,而他的头顶上则带着象征单于的鹰冠,这件鹰冠以圆雕与浮雕相结合,雄鹰傲立冠顶,作鸟瞰状,为单于更添了几分威严。
“说吧,探查的如何?”
伊鞮割下一块烤的酱红的羊肉,用刀子塞入嘴里,吃的满嘴油光,看的人口舌生津,两边坐着的匈奴头领也不客气,拿起小刀吃了起来,丝毫没有什么顾忌。
“齐人的定远城守卫森严,属下等了许久,亦未发现破绽。”
贺术俭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太热,他的鼻尖渐渐聚起一滴汗珠。
“嗯~~”
伊鞮嚼着羊肉,嘴里哼哼,过了会儿,他咽下羊肉,毫不在意的说道:
“下去吧!”
贺术俭如临大赦,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来到帐外,他不由打了个寒颤,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帐内,伊鞮单于放下刀子,目光锐利的环视一周,还在动刀的匈奴人立马把刀放下,甚至有人嘴里都不敢咀嚼。伊鞮把这些看在眼里,不由满意,说道:
“司翰虽然是敌人,但我却也佩服他,定远,上胥二城我从未觉得有机会拿下,如此一来只有伏奴了,尔等谁欲为我拿下此城!”
“我!”帐内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