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空晓的心脏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妇女的话就像是一把锋锐的利刃,剖开自己极力掩饰的一切。
昨天发生的,虚幻又真实的一切。
“您……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他有些焦虑的撑开妇女想要关闭的门,“她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妇女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神情有些不安。“好好,我相信你,你先把手松开,我帮你叫她……”
他从妇女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安和畏惧,以及淡淡的……怜悯。恍惚间,他想起许多年前,当自己浑身抽搐蜷缩在地上痛苦难耐时,其他人的眼神也是这样,就好像……自己是一个怪物。他缓缓松开扶住大门的手,拼命,拼命的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挤出一丝微笑:“抱歉,我可能找错地方了。”说完便低下头,离开了那栋单元。
……
他的身体和心一同颤抖。呼吸被浓稠到实质的绝望所阻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躯干因此而开始痉挛。
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的梦境似乎成为了现实,李钰琂以完全不合逻辑的形式消失在世界上,同时存在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消,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从来不曾存在?
杨空晓用力攥紧胸口的衣服,如果真的从来不曾存在,那么自己与她所经历的人生算是什么,虚无的幻想?自己依然是那个卑微的少年,每天团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生气的惨淡度日?
亦或是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根本是自己为了逃避现实而建立的想象,现实中自己正被绑在病床上,接受着医生护士的治疗?
浮生若梦,一朝初醒,不觉已数年。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他扶着树干想要起身,然而身体已经因为呼吸地太过急促而痉挛僵硬,一个趔趄倒下。
入眼所见,一片猩红。
“喂,你没事吧?!”
“这里有人摔伤了!”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
……
“呼吸性碱中毒。因此造成的四肢痉挛是他受伤的主要原因。”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对着杨制衡说。
“所幸这次磕得不是很严重,输完这瓶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大夫,麻烦您了。”
杨制衡对着医生道谢。
医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所以,这次你又发什么疯,竟然跑到陌生人家里闹事?”
等到医生离开病房以后,杨制衡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开口问道。
杨空晓靠坐在病床上,不发一语。
杨制衡眉头微皱,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杨空晓打断。
“这里是医院。”
他说,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就算要吵架,也不要在这里吵。”
……
深沉的夜色中,父子二人走在马路上,皆沉默不语。
“我之前一直认为,你大了,我能够省心一点。”许久之后,杨至衡率先开口。
“让你不省心还真是抱歉啊。”杨空晓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干嘛要来管我?像以前一样,任由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杨先生。”
“杨空晓,我是你的父亲!”男人的儒雅风度在自己儿子面前却无法保持,低声轻喝:“如果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凭你臆想的对象吗?”
“她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她绝对真实存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只是失踪了而已……”想到这里,杨空晓的目光下垂,心里从未这样难过,语气也随之哽咽起来:“你不懂……她对于我的意义……如果她不存在……那我又算什么?一个名为杨空晓的人偶罢了。你不会懂,你这个抛妻弃子的人又怎么会懂!”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响亮到周围的街道都仿佛寂静下来。
“你给我清醒一点!”被戳到痛处的杨至衡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涵养,像个咆哮的怪兽。杨空晓额头上的伤口因此而崩裂,血液浸透了纱布,滴落在雪地上。
他就那样倔强地站在雪地上,眼神冷硬却又带着一丝惊惶,单薄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孤独,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看着比自己矮了几分的儿子,倔强的眼神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本该年轻青春而充满活力的年纪,却透露着日暮西山般的死气,身体也较同龄人孱弱许多。
杨至衡的心渐渐软化。
“小空,我知道,我有愧于你。”杨至衡恢复平静,语气也不再充斥着怒火:“可是,抛开过去不谈,我们终究是父子,有切不断的血缘关系。你现在这样,我真的非常担心。你的病情还不稳定,我希望……”
“谢谢您的关心,杨先生。”杨空晓抹掉嘴巴上的血迹,讥笑道:“不过您的关心,我可承受不起。鄙人身衰体弱,您的这样回回见血,我怕是没几年活头。您还是回家好好‘关心’尊夫人吧。人家年富力强的,说不定——”
“够了!”杨至衡压下升腾而起的怒火,无奈地说:“总之,我会联系一家更好的医院的。当然,这次不会强迫你。你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身边突然想起刺耳的喇叭声。一个女人开着一辆SUV来到了他们身旁的马路上,艳丽的面孔上透露出一丝不耐。
“哟,杨先生和夫人真是恩爱呀,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迫不及待的来接您了。”杨空晓语带嘲讽。杨至衡没有理会他,转身打开车门,犹豫了一下,向杨空晓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要不要上来送你一程?”
“虚伪的客套就免了吧。”杨空晓摊了摊手,“你觉得,她会想要和我处于同一空间吗?赶紧上车吧,今天可是新年的第一天,不正是你们阖家欢乐的好时候吗?”
微笑着目送杨至衡离开,杨空晓仿佛一下失去了力量,瘫坐在地面上。
“好久没和那男人见面了……嘶,手还是这么重。”他将头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望向夜空。
“钰琂,你究竟在哪里啊。”
“你不存在的世界,每一秒都是这么难熬。”
…………
夜里的空气,因为昨天的降雪而变得更加阴冷。废弃的公园内,树影斑驳,地上的落雪因罕有人至而十分松软,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里啊。”杨空晓抚摸着身旁枯死的树干自语道。指尖传来的触感十分粗砺,生命的流逝使得本就清晰的纹理更加明显。一寸一寸,像是镌刻在记忆力的影像,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历历在目的,属于李钰琂的一切。
“目前发生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常理思考了。”杨空晓找地方坐了下来,冷冽的空气是自己的头脑格外清晰;“不能寻求执法机关的帮助,否则他们还会像今天一样认为自己是精神病人……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用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杨空晓不禁露出苦笑:“还真是让人头疼,事情既然已经超出常理,那么就要跳脱出常理来思考,她的失踪不像突然发生,在此之前,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就证明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将她牵涉其中,而我毫无察觉……”
“呦,还不错嘛骚年,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空晓被吓了一跳,身体失了重心,从凳子上仰面倒下。
“啧啧啧,这么容易被吓到,你很缺乏安全感吗?”刚才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过这一次多了些戏谑。
杨空晓狼狈的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渍,抬起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是一个倒悬的人影。
他就那样脚朝天头朝地的悬浮于距离地面2米左右的地方,重力在他身上似乎毫无作用,衣服和披肩都平整的与身体贴服,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垂向地面。
“喂喂喂,干嘛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被我的盛世美颜惊艳到了?欸,真是没见过世面,好吧,就让你多看一会儿。”那人说完便灵巧的翻了个身,以跳水冠军般的华丽动作轻盈落地,没有溅起一片雪花。
杨空晓目瞪口呆。
眼前的少年的确生了副好皮囊,鼻梁挺翘鼻尖秀气,眼睛纯粹透亮,眼角微微下垂,嘴唇纤薄光润,笑起来的弧度更是格外动人,绚烂明媚,仿佛连凛冬的寒冰也能被融化。
可是他的衣装风格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委婉一点讲叫浮夸,用杨空晓的话来说就是骚气爆棚。衣服鞋子裤子都充斥着满满的设计感,加上那花里胡哨的披风和一头扎眼的银色短发,就好像到了某个另类设计师的秋冬秀场。
杨空晓有些抓狂。
本来以为最近发生的事已经十分离奇,却没想到还能遇见更诡异的事。
这算什么,遇到鬼魂了吗?可是话本里不都是胸大腿长的美艳女鬼,眼前这玩意儿算是怎么回事儿?
“呃,这位……嗯……小朋友?”杨空晓迟疑了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冤屈,这天寒地冻的,是不是在下面衣服不够了?你瞧瞧这穿的,真是……欸。可怜见的,哥哥我还有些事要办,等我办完以后一定给你多烧些寒衣……”
少年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你是谁哥哥!没大没小,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无礼,真是无礼,居然把我跟那些失去自我的怨魂相提并论!”
少年怒不可遏,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扶额道:“李钰琂啊李钰琂,你还真是命苦,为什么能记得你的偏偏是这么个靠不住的小子啊……”
杨空晓的心微微一颤。
他……刚才提到了钰琂。
“等一下,你刚才……”
“是的没错,我说得就是李钰琂,你唯一的挚友,这不是你的幻想,她的确真是存在。”少年打断了他,无奈的摊了摊手:“虽然还不知道你的记忆为什么没有被修正,但现在顾不上这些,我们必须……”
“你究竟是谁,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还失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杨空晓打断了少年的话,焦急地问道。
“你冷静一点。”少年抬起手,食指在杨空晓的额头轻轻一点。寒冷沁凉的感觉瞬间从眉心扩散,焦躁的的思绪瞬间平复。
“要理解来龙去脉,你必须先知道一些事情,不过现在的时间有限,情况又很不乐观……”看到了杨空晓欲言又止的神态,少年重重地叹气道:“这么说吧,李钰琂现在可能死了,或者说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杨空晓抱头蹲下,吃惊地呆望着地面,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所以要从头讲起啊。”少年在杨空晓身边蹲下对他说。
“你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不同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