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故地重游，自然要找老朋友蔡佐晟叙叙旧。蔡佐晟是林格以前的室友。那时，姜楠迷恋这个带着银框眼镜，表情木讷的羞涩男孩到近乎疯狂。她嚷嚷着要尹小和林格撮合他俩，然而妾再有意，郎领会了也不心动，反而喜欢上了她们的室友余雨欣，一个脸色苍白，高挑瘦削，爱穿单薄白衣的女孩。见到她的第一眼，尹小只怕她被风吹走了，白色宽大袖口处露出的手臂像是插在井里的细木杆，说话时，脸上总会泛起一丝红晕。毕业后，蔡佐晟和余雨欣留在了澳大利亚，小两口过着安静惬意的生活。
这天余雨欣因在外地出差并没有来，蔡佐晟坐在Rose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当林格和尹小一前一后的经过窗边时，他抿嘴一笑，心想：还是以前的模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进到咖啡馆，熟悉的玫瑰香味和朦胧昏迷的灯光将尹小带回了数月以前。当时她常常坐在窗边，望着对面的白色公寓。每每这时，服务员James就会端上一杯拿铁，有时会忍不住问她：“你是在等人吗？”
她是在等人，在等一个她自己不去找，就会从指间溜走的人。
三人日常寒暄了一番。蔡佐晟发现两人桌前空空如也，抬手正准备点上两杯，却见James端着两杯拿铁过来了。
James将咖啡放在尹小面前，问候道：“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吧？低脂奶，双倍糖。”见尹小点头，他又问，“等的人等到了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尹小连忙摇摇手，侧眼不自觉探向林格，说：“你在说什么？没有的事。”
James疑惑道：“你以前不是常坐在这里，看着对面街......”
尹小急得脸上一片绯红，忙打断说：“没有。你记错了！”
James这才会意，双手交叠住盘子，恍然大悟说：“我记混了！抱歉，抱歉！”一转头，望见林格，突然露出惊讶神色。尹小只怕James再说错话，连忙将他打发开。
见James走远了，站在收银台前满怀歉意的吐舌头，她微微一笑，算是一种回应，但一想到身旁的两个人，她就惴惴不安。转头之间，她头脑中闪过无数个说辞，准备好接受他们的质问，没想到林格却在问蔡佐晟：“你之前说雨欣身体不太好，现在怎么样了？”
蔡佐晟愣愣地抬了抬镜框，回答：“去医院做了检查，还没查出原因。”他顿了顿，继续说，“你知道Reid教授新研发的技术吗？”
林格回答：“当然！他们项目组还去参加了国际青年互联网大会......”
两人一问一答，并不在意刚才所发生的事。尹小坐在旁边犹如空气，只有当谈到姜楠的时候，才勉强符合两句。她无奈地扯扯嘴角，起身就躲去了洗手间。
望见镜中的人，因刚才一时的紧张惶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眼底泛红，满目的疲惫和厌倦。她常常被胡思乱想所击。她多希望，他能稍微调侃下说“你在等谁？”然而，他毫不在意，就像再狂乱的风，也不能在磐石上掀起涟漪。
待出了洗手间，尹小理了理头发，发现Halsey坐在了林格的身边，胸口猛受一击。Halsey见着尹小，又望了望面前喝了一半的咖啡，不好意思说：“抱歉，我刚才没注意这儿坐了人。”
尹小笑说：“没事。”随后在蔡佐晟旁边坐下。
林格给Halsey点上一杯，介绍说：“别看小小一杯，却混合了三种咖啡豆，是你在别家尝不到的。”窗外明媚的光映上他温和的笑，一种尹小从未见过的清澈和晴朗。
三人边品咖啡，边聊天。尹小就像空气中浮沉，漂泊在四周，却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她又回想到，那个早晨，他西装散落的模样和冷漠的表情，还有他的背影像滑行的行李箱，越来越远。
耳边谈话声模糊。Halsey说蔡佐晟看上去很安静，蔡佐晟却反驳说：“不.......不是。我很调皮。我还拆过林格的电脑。”
林格没好气地笑了笑。见蔡佐晟紧张得脸红，Halsey笑声明亮说：“你们都调皮！Nick高中的时候黑了学校机房的电脑。每个同学一打开电脑，摄像头就自动拍一张。每个人都被拍成了大头照！Nick差点被开除了！”
蔡佐晟脸上略微惊讶，向着林格委屈道：“你都没和我说过。”
尹小同样一惊，好奇平常举止得体的他竟会有这一面，抬头便见林格注视着Halsey，嘴角向左边微微一扬，荡出暖暖笑意。心口仿佛被一只有力的手纠扯似的，让她不能呼吸，莫名地想要抱头痛哭。
蔡佐晟说要请客吃饭，几个人都推脱拒绝了。Dream晚上邀请了澳洲各大游戏公司，他们还要赶回去换上正装，出席晚会。
直到返回酒店，胸口的撕裂感才隐隐退去。冉霏见尹小双眼略肿，包着眼泪，她穿着深V礼服，坐在床边不疾不徐地剪着指甲，说道：“做什么去了呀？这服模样，不要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尹小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穿上礼服。
冉霏斜眼看向她，语气尖酸：“还有脸去？不要又干出什么事，给我们数宇丢脸。”
尹小擤了擤鼻子，反驳道：“那份策划最后还是我写的！”
“那之前那份呢？”冉霏立了起来，咄咄逼人，“是谁连数据真伪都看不出来？是谁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你放心。现在项目我来负责，绝不会出岔子！”
她换上了灰紫色一字肩礼服，透薄的纱裙缥缈云淡，纱肩系成蝴蝶状，可爱中还有份性感。
忽然响来敲门声，冉霏旋即收回噬人的面目转而微笑去开了门，只见严总笑着站在门口，林格和袁农西装履带站在背后。
严总理了理领带，说：“程绘今天身体不适就不去了。我想着咱们刚好一男一女。男伴女伴相搭配，防止走失还不输气势！你们怎么搭，自己商量。”
林格对严总说：“严总，我邀请了Halsey为女伴，不能爽约。”
尹小露出尴尬的神色，更加不知所措，垂头间却听冉霏：“哟！林格才来几天就把澳洲美女的魂勾去啦？”
林格闭口不言。几个人面面相觑，严总解释说：“事先有约确实不好推脱。那没法了，我来安排吧。冉霏和我，尹小和袁农吧。这样行吗？”
领导都发话了，没人敢不从。从严总的眼神中，尹小看得出他对自己一份鄙夷。
走进酒店大厅时，Halsey挽着林格的臂。她一身银色礼服衬托的身材前后凹凸有致，与林格一身黑色西服相得益彰，两人不露声色却引人夺目。
袁农是喜欢Halsey的。他同尹小一样，魂不守舍地望着两人。尹小这才发现，袁农一改平日里的邋遢形象，穿上正穿倒还看得过去，只是领带歪歪扭扭地系在脖子上。她伸手去帮他打理，袁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尹小解释说：“你的领带没打好。”伸手重新给袁农系上，问，“你觉得Halsey如何？”
袁农惊讶地低头看向她，说：“哎？被你发现了。“长长一叹，”打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Halsey。也从那时候开始，我清楚知道我和她的差距。一个领带都不会系、英文蹩脚的肥宅还敢痴心妄想？再看看林格，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啊。一个高高在上如同浩渺晨星，一个卑微屈膝如同地上尘埃，哪能比得上？
望着舞池里，相拥而舞光彩夺目的两人，袁农的话如撞钟般在她脑海里响来撞去，震荡混乱了所有的思绪。她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下来，便偷偷地从后门离开了酒店。迎面吹来的海风让她清醒了不少，经过Rose咖啡馆时，在门口犹豫半晌还是进去了。
James正在前台收拾咖啡器具，抬头正要回绝客人，见是尹小立马绽开笑颜。他正想开口问她晚会玩得怎么样，却注意到她身旁空无一人，失落的表情，再联系到下午发生的事，显然并不愉快。他用毛巾擦了擦手，说道：“再来杯拿铁吗？低脂奶，双倍糖。我请你。“
尹小微笑点头，坐在窗边。不过一会儿，James坐到她对面，将咖啡移至她面前。见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公寓楼，他问：“以前只晓得你在等人。是在等下午那个眼角有泪痣的男生吧？”
尹小转回头，眼底一片惊讶，说：“我表现得这么露骨吗？”
James摇摇头，解释说：“我今天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惊讶。这个人我见过。”咖啡店老板在人群中记住一个人是件不容易的事。尹小手摸咖啡杯，专心听他说。
James说：“虽然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但我还记得很清楚。三、四月份的时候，你每天就坐在这个位置，看着对面的公寓。我记得，大概是在三月末那个男生坐在那个位置。”他转身向台阶上指去，旁边种植着一丛丛玫瑰花，而上面盘结成网的蔷薇假花挡住了几张木桌，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台上的景色。若不是James指明，尹小都快忘了这家咖啡馆还有如此隐蔽的角落。
“他来过大概四五次，点着一杯拿铁坐在那儿。”尹小心里点点头，怪不得下午的时候，James主动端上了两杯拿铁。他继续说：“有几天你没出现，他来了。我端咖啡的时候，他问我：‘坐在窗边的女孩来了吗？’我回答：‘她这两天都是打包带走，可能等的人等到了吧。’从哪天以后，他也不来了，我想可能是暗恋你的人？”
尹小半张嘴，惊讶得说不出话，忍了一天的泪此刻终于包不住，顺着眼角哗啦啦的落下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这家咖啡馆对她意味着什么。不仅他来了，他还带着Halsey来了，在她残破而脆弱的记忆上踩来踩去，愉快地跳出浪漫双人舞。
见状，James急了，连忙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尹小摇摇头，如鲠在喉：“是我恋着他啊。”
James想说些什么，尹小一下站起来，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打断了他。出了咖啡馆，外面狂风正起，眼泪顺着风痕斜飞。行人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身着礼服的女人，小小的身材裹紧紫色的纱裙里，就像彩色的气泡，一戳即破。
尹小唰地一下躲进咖啡馆背后的小道里，四下无人，几天来推挤的委屈顷刻间化为滴滴泪珠涌下。林格的行为让人心寒。这是他对她食言的惩罚？不对啊！他是喜欢卢雨洁的，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她转念又想，那么Halsey呢？林格究竟是什么意思？捡着两个女人不放，还在践踏她的回忆。
她越想越失落，不仅仅是对自己，还是对林格。到最后，她哭得没力气了，顺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
她错然抬头。寂静的小道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面前站了个人，尹小抬头望去，只见林格打着伞，俯视着她。他呼吸急促，领口敞开，几乎压抑住怒气低吼道：“我说了，不要到处乱跑！”
听他失礼的语气，尹小心里一堵，迅速站了起来，歇斯底里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更没资格说我！你明知道咖啡馆对我意味着什么，你还带Halsey来。林格，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玩弄别人的感情就这么有意思吗？”
林格猛地向前走一步，将她抵在墙壁上，冷冷说：“我们之间有感情吗？”
一句话让她的心瞬间冻结，她不禁疑问：他们之间有感情吗？单向的感情，算吗？越想泪水就开始止不住地流。
对啊，他对她，从未有过感情。那么他对谁有？对Halsey？对卢雨洁？好像都不是。
也许，他自己才是唯一的答案。
呼吸难抑她快喘不过气，反手撑住墙，勉强支撑着身体，向他靠近一点，望进他眼角的泪痣。
轻飘飘的话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说：“没有。从此，我对你没有一点感情。也许，我该向你学习，学习该怎么冷静。”
握成拳的手紧了紧，林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说道：“你要知道，在你面前，我很少冷静。”
没有一丝防备，他低头将她按在墙上，吻住了她的唇。
四周冰凉寒透，唯有唇间些许温热足够温暖身体。齿间浓烈的酒味和淡淡的咖啡味相互交融。他尽量控制手上力气，轻轻的，害怕她再度仓皇而逃。然而，不论他怎么温柔，尹小都会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推开他，仓皇地冲出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