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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平行线

父母在,不远游。

母亲走的时候陈昌已经记忆模糊,只记得母亲被送进医院的那天,天气冷冰冰的,他躲在干枯的石榴树上,院子里进出的人们唏嘘不已。偶尔会有人看到坐在树杈上的他,眼神对接,他能感到别人的怜悯,立刻就低下头。父亲是五年前的冬天走的,真是煎熬,他脾气变得暴躁,拿拐杖敲着门板,骂天骂地,不公平啊,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一个人带大孩子,却什么都吃不下了,瘦得缩成一团,谁也帮不了他,无力、惊恐、不甘。他走的那一刻,陈昌好像卸下了沉重和废旧的负担,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他当然也想起过老屋附近的河塘,他在那里钓鱼、放水牛,还有一次他沿着狭窄的田畔骑自行车,掉到河沟里,被同学的爸爸捞出来。

老婆小杭出去逛街了,陈昌仰在沙发上眯了一会,模模糊糊地看见父亲,他正在水田里插秧,戴着草帽回过头来朝坐在田埂上的陈昌咧开嘴巴笑,天空湛蓝,河塘静谧。醒来浑身发冷,他绕着房间走了两圈,世界真安静。电话几乎就是在陈昌开始不安的时候响起来的,他慢慢腾腾地拿起电话,“昌娃,今年过年回家一趟吧。”除了父母就只有堂兄陈刚这么称呼陈昌了,陈刚说话的口气就好像陈昌站在他家门口,让陈昌进去坐坐。这怎么能拒绝呢,陈昌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可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吧,家里有事?”陈刚说:“没,你也该回来看看了。”

陈昌要回老家,小杭开始有点不理解,突如其来地打破计划总是让人沮丧,本来他们打算在春节时去海边度假。但她还是表示了自己的理解,却拒绝跟陈昌一起回老家,她实在不能适应陈昌老家的饭菜,她不属于那个地方,这种事情不可强求。在车站,陈昌略带歉意地抱了抱她,她把陈昌夹克衫拉锁往上提了提:“自己注意,别感冒、别上火、别拉肚子……”

陈昌很喜欢这样的恩爱方式,虚假带着真心,平淡而又真实。

晚上10点坐车,早上9点到铜陵转车,一路上陈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稀里糊涂地想起许多人,想到最多的那个人就是陈刚,恍惚中都是他的背影,就是看不到面孔。陈昌爹那一辈真算是家道不幸:陈昌娘生了孩子没几年就生怪病去了;陈刚爹好好一个中学老师,算是家里顶梁柱,出了车祸没救过来;陈刚娘年纪轻轻一狠心舍了陈刚远嫁了。村里人都说,这大概是祖上损了德,说是爷爷年轻时欺男霸女,不可一世。这些事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陈昌无心追究其真伪。大巴车一直拉着窗帘,他都不知道外边大雨滂沱,直到车窗缝里渗进的水把他半边袖淋湿了。他坐的是一辆过路车,提前跟司机师傅交代过,在山脚下,押车的小伙子摇醒了陈昌:“大哥,到了,下吧。”

陈昌看了看外边,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天刚擦黑,远远有个人影过来大喊:“昌娃!”是堂兄,他穿了一件黄色的雨披,露出大半张脸,胡子是新刮的,瓦灰色的浓密的胡茬。陈昌把两个箱子递给他然后下了车:“等了好久了吧?”“嗯,落雨了,就早出来会子。你来的时候上海没有落吧?”陈昌说:“那边没落雨,晴得很呢。”陈刚把靴子给陈昌,陈昌脱下皮鞋换上靴子,有点恼:“这路怎么还没有修呀?”土路上一落雨,走起来费劲,还溅一身泥巴点子。陈刚把箱子扛在肩上,走在前边,陈昌跟在后边,都仔细着精神走路,陈刚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这段路先将就着走,明年回来就修好了,这回动真格了,上边拨款了。”陈刚好像为这事很歉疚,这让陈昌觉得刚才的抱怨有点矫情。这条路就是发了大水,陈昌也能按原路游回家,他和陈刚两个人一起打猪草的时候这条路至少走了五年,少说一千多个来回。陈刚个子比陈昌矮一头,身材矮小,从背后看起来颇像父亲当年的样子。

陈刚说咱家新起了两层楼房,他指给陈昌看,在雨幕中看过去,红色的玻璃瓦被雨水冲洗的簇新锃亮,一派洋气的欧式风格,陈昌说:“哥,这房子比老屋气派多了。”陈刚说:“村里人都盖新楼房了,不独咱家,不起间像样的房,不是白混了?”陈昌的堂嫂亚红就站在楼前,像一个道具,兄弟之间可以握手拥抱表达想念,跟嫂子就只能点头微笑表示自己回来了。亚红等他们俩踩着门槛就点了一盘爆竹,红色的纸屑沿路翻飞,硫黄的味道熏得陈昌直流泪。陈刚看见了,撂下行李,挽着陈昌的胳膊进了房子,他一定以为陈昌是念旧触着伤心处了。亚红问:“小杭怎没一道回家?”陈昌说:“她娘家今年有点事情要忙。”亚红略带遗憾地说:“一起回来多好呀,人多了才热闹。我去弄点热水,先洗个脸。”亚红比从前丰满了,腰肢粗浑了,大概是生了两个孩子的缘故,肤色黑了些,手脚都有做庄稼活的痕迹。她成为陈昌嫂子六年多了,刚结婚的时候,陈昌跟她说:“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喊嫂子叫不出口呢。”亚红说:“实在叫不出就还是叫名字吧。”亲戚们都经常说,如果不是陈昌考上大学,亚红没准能嫁陈昌的,这话说多了几次,陈昌就打断他们,觉得对堂兄不公平。小杭和亚红也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做事干练、顾家,找小杭的时候是不是参考了亚红,陈昌也说不清。带小杭回来的时候,她入乡随俗,处处跟亚红讨教,非常亲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儿媳妇的唯一要求就是要顾家,陈昌爹说:“女人光好看没用,得顾家。”结婚以后,和身边朋友们相比,陈昌的日子过得滋润、舒适,不得不佩服陈昌爹的过人之处,这抵消了陈昌对爱情的许多空洞幻想。

亚红撇下陈昌和陈刚,一直在灶上忙,炒菜的铲子和铁锅之间锵锵的声音一阵轻一阵重。除了做饭,亚红还要准备不少过年的吃食,年一过,亲戚朋友来往起来再临时准备怕是来不及。娘去得早,陈昌就没见过女人在家灶堂里煮饭的光景,只见过爹锅里一把铲子锅底一把柴的,星火从灶里冒出来,爹就咳咳地喘气,一点美感都没有。以前陈昌总想着家里有个煮饭的女人,灶堂里该有多风光呀。

陈昌和陈刚多喝了几杯,陈刚酒量一般,酒劲一上来就成话痨:“昌娃,该生个孩子了,不管怎么样,有个孩子总归是好的。”陈昌这几年过得确实有点逍遥自在,生孩子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耳提面命地唠叨陈昌,和小杭达成一致,对于养育一个孩子他们好像信心不足,而对成为严格的丁克一族似乎也犹豫徘徊。“你不是有孩子了吗?咱家的祠堂有你就挡事了。”陈昌说。“昌娃,那一样吗?啊,那一样吗?”陈刚可能借着酒劲有点大嗓门,这倒让陈昌始料未及,蔫人出豹子,老实人发火可没有什么底线。陈昌一口喝干了满杯,有点赔礼道歉的意思:“哥,这几年,对不住你了。”“明天等你侄子回来,咱们一起去坟上,这几年都是我一个人去,别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凄惶得很。”陈刚好像擦了一把泪,“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子,明天的事我都排好了,先去坟上,晚点去庙里。”

亚红烧了一道陈昌最喜欢的糯米疙瘩端上来,放在陈昌跟前,她放下盘就坐在陈昌身边,对陈刚说:“去庙上的时候,我也一道去吧。”陈刚说:“你准备好供品就好了,去那里做什么?”亚红有点不悦:“去庙里能做什么?”陈刚借着酒劲嚷起来:“男人去就够了。”亚红脸上有点挂不住,也不好回嘴,甩手进了里屋。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喝了几杯酒,陈昌脑子有点浑,陈刚一嚷嚷把陈昌吓醒了。陈刚一向谨小慎微,用陈昌爹的话说就是,赶不上架的鸭子,八竿子打不出屁来的那种人。以前打架都是陈昌冲在前边,跟亚红结婚以后,陈刚也是被管着的,今儿可是有点反常。“你们吵架了?”陈昌住了手里的筷子,盯着陈刚。“没那事,喝酒,明天你晚点起,我先早起去接你侄子,他回外婆家了。”陈昌醉醺醺地进屋睡觉的时候,亚红跟进来给陈昌铺床,陈昌问:“你跟我哥吵架了?今天他有点不对劲呢。”亚红说:“赶紧歇着吧,坐了那么久车。”

陈昌确实喝高了,在来的路上,陈昌还一直在想多年不回家,猛一回去,多少旧事新愁一起聚在心头,得有多少不眠之夜啊,可当天夜里陈昌就睡着了,像一头猪一样埋头大睡,第二天早上9点多才睁开眼。

陈刚对着洗漱的陈昌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别去接你侄子了,晚上挂个电话叫人送回来。”亚红收拾了两个包袱,陈刚硬不让陈昌提:“乍回来走这种路,脚底下没根。”陈昌说:“人还真是越活越娇贵,昨天过石板桥的时候,腿都抖了,哪里像从前一路小跑过的桥呀。”家里的坟有两处,最近的是村后大爹的坟,远得要到香山背后的山丘上,七里铺附近葬着爷爷奶奶,“文革”的时候时兴远葬,爷爷奶奶就葬那里了。以前跟爹一起来上坟,他来一次说一次葬爷爷奶奶的事,“文革”的时候破除迷信,举行了追悼会,连个法事都没做,怕孩子们忘了似的:“我以后老了,也不要做法事,土葬火葬都行,就葬这里,过年过节来看看。人死了啥都没了,就是给你们留个念想,今年我带你们来,以后你们带孩子来。”

坐在爹坟前的空地上,屁股一会儿就湿漉漉的,陈昌还是想多坐一会。洒了两杯酒,点上香,陈刚在旁边点了爆竹扔出去,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他也盘腿坐在陈昌旁边,两个人摆了个八字,陈昌点了一支烟,陈刚对了火接了一支:“再喝一杯吧。”你来我往,不知不觉瓶子就空了。“前几年也没有跟二爹好好说说话,二爹做主把亚红给娶家来,没有二爹说不定陈刚还是光棍一条,这会子也就是喝酒赌钱,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是也没什么大意思。”陈刚说着眼圈红起来,附近都是来上坟的村里人,陈昌的出现,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认出是他,隔着好远也会赶过来,问,几时回家的?昨天晚上。陈昌给人上一根烟,陈刚陪着聊两句,又各自回到坟前培土、祭拜。上坟都是赶钟点的,过了时间点,人就少了,陈刚还在低声啜泣,声音非常小,双手伏在地上。一切停当,陈刚头埋在干草丛里,陈昌没有叫他,依样拜下去,好像在吸吮大地的气息。感情随着时间的过去是会变淡的,变淡的枢纽就是想开了,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心情平静。陈昌把陈刚拉起来,走了大半路程,好像各怀心事一样没有说话。周围的风景跟五年前也没有什么两样,田里的水都汪着,道路狭成一条条的,干枯的稻子茬顽强不屈地树立着,远处的油菜瑟瑟地绿成一片。

陈刚恋土。二十岁不到的时候也跟着打工部队到处闯荡过,但是他做不长,基本上半年就跑回来。陈昌记得爹当年很想打陈刚一顿,但是没有动手,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大错。后来陈刚退回县城打零工,一周回家一趟,工资不高,但是他能守着家,尤其是结婚以后,他更离不开。有时候他跟人家说,是他的胃不适应外地的饭菜。有时候他说是外地人看不起他,他不愿意看那些脸色。有时候他说,是因为亚红和孩子,其实没结婚之前他就不爱往外走了。

后来他养狐狸、养肉食狗,承包了一座荒山,做上围栏,秋冬时分,城里的人们开始滋补进食,狐狸皮毛也开始需求旺盛,把它们杀掉、剥皮,皮毛就挂在朝阳的山崖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排成行的匍匐的狐狸。狐狸肉附近的居民不爱吃,他就卖给肉贩子,卖到外地去;狗肉都是给火锅店准备的,一早就有下单的饭店来排队取。

饲养跟野生的不一样,饲养的动物都害怕瘟疫,一夜之间,狐狸和狗就开始嚎叫、挣扎。饲养失败后,陈刚就骑着摩托车到处钓鱼,野生的鲫鱼、泥鳅、甲鱼,他准备了一套齐全的设备,像个上班族一样,沿着河汊跑。城里的人爱吃野生的东西,价钱高,乡下有收购点,陈刚技术好,每次都有收获。日子还算过得去,陈昌一直这么觉得。

陈刚说:“亚红要和我离婚。”

陈昌心里一惊:“为啥?”

“今年打牌输了不少钱。”

“多少?”

“房子、地和亚红都输了。”

陈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输老婆的说法?”

陈刚说:“赌红了眼……”

“这个做不得数的,别开玩笑了。”

“我写了欠条。”

陈昌第一次觉得特别讨厌他,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些滑稽的想法:“老婆不属于你,你没权输掉她!”

“我知道。问题是,现在大毛天天追着要。”

陈昌烦躁起来,扔掉手中的烟:“别再说这事,再说我揍你。你就是法盲,白瞎你还做那么多年生意,你用脑子想想再说话。”

自从陈昌离开香山后这是第一次听到大毛这个名字,陈昌差不多已经忘记有这么个人了。大毛是个方块头,村里人都说他脑子不灵光,走起路来像架机器,念书的时候一看到数学题就怵,喜欢跟在陈昌后边等陈昌写好作业再拿来抄。大毛对陈昌一直是刮目相看的,即使陈昌打过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陈昌后头,好像跟陈昌有许多话要说似的。那些年他们只是从村东头混到西头,窝在墙角偷偷抽烟,对着新婚的媳妇大喊大叫,直到陈昌读高中,大毛就再也不跟着陈昌,他跟着做木匠的爹做生意去了。

陈昌说:“我去找大毛。”

陈刚说:“这事我自己处理,你就别掺和了。”

陈昌呛他一句:“你能处理明白,就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回去的路上,陈昌和陈刚一程无话。陈昌说要去庙里送份子钱,他心里特瞧不上陈刚,一点脑子都没有,去庙上有个屁用,陈刚悻悻地一个人朝家走。离了陈刚的视线,他直奔大毛家,大毛家房子门脸翻修了,里边还是老样子,屋里光线暗得只看见人的轮廓。他立在门口叫了声大毛,大毛爹探出头来问:“谁呀?”

陈昌说:“叔,我有事找大毛。”

大毛爹指了指二楼,陈昌拾级而上,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还有高声叫牌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他推开门,好几张桌子,用屏风隔开,有扑克,也有麻将,一股烟酒凝滞的气息。陈昌叫了一声大毛,正在打牌的人,有从前认识的,他模模糊糊记得略微熟悉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可能是外村的,大毛抓着一手牌就出来了。看清楚是陈昌,大毛回去丢下牌:“哈,找事的来了。”牌桌上响起一阵笑声,接着就被聒噪声压下去了。

陈昌和大毛是一前一后走到河沿上的,陈昌说:“大毛你他妈忒不地道,这种事你也做得出。”

大毛说:“昌娃,这事我和你说不着。”

陈昌说:“大毛,你得知道,换了别人我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我们是一起玩大的,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茅坑拉屎,什么事没一起干过?”

大毛说:“这事我不和你说。”

陈昌说:“那你跟谁说?跟法律说?你脑子进水了吧?荒唐得让人都不敢相信……你要了那些不值钱的房子、地和亚红回去干吗?你又不是没老婆孩子!”

大毛把烟掐了,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转头就走。陈昌就是在他转身的时候,给了他一拳,朝准了后脑门抡过去的。陈昌和大毛很笨拙地在河边扭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气。这是陈昌和大毛的第二次打架,这次和前一次不一样,前一次是十年前了,那年夏天连续大雨,田里的水淤积太多,大毛偷偷把水泻到陈昌家田里,那时候陈昌身手矫捷,滚在泥汤里连抓带打,还夹杂着李小龙的拳法,旁边有一堆观众呐喊助威,开始是火气,后来表演的成分占了上风,最后陈昌把大毛摁在水沟里,大毛讨饶认输。这一次,陈昌和大毛两个人都有点力不从心,最后俩人都滚到河里。说是河,其实一到冬天就是条细长的水沟,岸比较深,他俩从坡上半滚半滑地战到河底,河水渗进棉衣里,冷到刺骨,沉甸甸地往下坠。大毛骂骂咧咧地说:“龟儿子,先背后偷袭我,就你这样的能打过我?”大毛的手像钳子一样箍住陈昌的双手,他个头超陈昌一头,块头也蛮横得能装下陈昌,大毛把陈昌甩在坡上就攀爬上岸,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回来伸给陈昌一只手。陈昌看了看自己的啤酒肚和开始抽筋的腿,觉得自己可能上不去,便拉住那只大手上去了。大毛没有给陈昌正脸,两只手攥在一起拧裤腿上的水,他窝下身子,从裤脚拧起。陈昌说:“大毛,黑心、窝里斗是最没意思的。”

大毛发出嘁的一声冷笑:“谁跟他斗?他那一堆以后都是我的。”

“你这是犯法!”

“输不起就不应该玩。他只要还在这一亩三分地混,就得说话算数!有本事滚出这里。”

陈昌站在河沿上,身上的水贴着皮肤,风从对岸吹过来,一阵急一阵缓,赶上急的那阵噎得陈昌呛出了几颗眼泪。“大毛,我恨死你们这种赌博的王八蛋了!”“你哥也不是好东西,他赚钱的时候怎么不叫?输不起就不该上桌子。”陈昌读初中以后就没有流过泪,这与陈昌爹的教育有很大关系,陈昌家在村里算是人丁不旺的,陈昌爹经常对陈昌说:“儿子,到时候老子一闭眼,除了陈刚你就满世界没有亲人了,哭也没人管你,莫要哭,丢人现眼。”后来陈昌理解他的意思就是哭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遵照陈昌爹的教育陈昌几乎从来不流泪,陈昌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流泪的功能,包括在陈昌娘的葬礼上,陈昌的脑壳被爹骂骂咧咧敲得火冒金星,陈昌都没有像大人们期望的号啕大哭。

大毛说:“你哭个什么劲?像个娘们。”陈昌说:“大毛你跟谁赌都行,你不该跟我哥这种老实人玩阴的。你在咱这里从小到大,你吃粮食长到现在,眼长在脑门上什么事没见过,可你不一定见过我哥这么命苦的,你要是这么做,你摸着良心问一下有意思吗?”大毛扭头就走:“讲这个有意思吗?我自己赌了都不作数,我场子还开不开了?”他的胳膊肘顺带着轻巧地推了陈昌一下,陈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毛似乎没有听见陈昌的话,一路滴答着水滴回家了。

大毛的老婆是个壮硕的女人,刚相亲的时候差点被陈昌搅黄了,其实在本质上陈昌是无意的。大毛爹是一个手脚麻利、技术高超的木匠,他最擅长做八仙桌子和家家户户都用的长条凳,家里摆满了各种簇新的还没有成型的凳子、桌子、解成片的木头,锯末的干呛味穿过整条大街。后来他也学习了新的花样,仿照别人家的新家具也做得有模有样。大毛是个不成功的木匠,他爹说老生子头脑不灵活,实在上不了路,大毛就靠着他爹赚钱在大街上溜达,夏天钓鱼捉虾,冬天摸牌起腻,有时候他也去趟城里给他爹找点新家具的图样。这些都不能阻挡大毛一家最快步入了较早富裕的人家行列,到结婚年龄的时候,大毛爹的名声和略有资财起了巨大的作用,在别人都愁房子愁钱找媳妇的时候,有一家老主顾看中了大毛的家庭,把女儿几乎是送上门来。

大毛像每个毛手毛脚小伙子一样,满脸红光,结婚就是按照程序来的一件事。但是大毛多了一道程序,他在一天晚上踅进陈昌家院子,陈昌正在看书和背英语单词,那年陈昌特别想考上大学,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些书上。大毛把那个女娃的照片给陈昌看,婴儿肥的脸蛋,五官紧紧凑凑地把腮部的肉显得更多余,虽然只是半身照,胳膊浑圆还是能看出来的,没有什么可看的,和陈昌在书里看到的爱情小说中的女性根本不搭边。陈昌就跟大毛说了一些和爱情相关的话,其实没过几天陈昌就忘记了。

后来大毛就要求退婚,陈昌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退婚的理由是,大毛觉得亚红才是他爱情的对象。村里的人都笑他痴心妄想。村里所有的人都毫不犹豫地支持他赶紧结婚,他们不管那个女的长什么样,但是他来找陈昌,陈昌觉得首先是他自己心里不确定,来找自己不过是重新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毛回去就跟家里提出退婚,不过退婚的举动激怒了大毛爹和女孩家的长辈,大毛像待宰的鸡扑棱了几下翅膀,闹腾了没几天,还是和那个女人结了婚。

陈昌皮鞋里灌满了水,裤子也湿了大半,还有脑袋里肿胀的晕眩感,脚底下一冷,背上也发紧。陈昌爹常说三岁看到老,大毛是什么人,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转弯的脑子。有一年大毛到城里去打工,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有个想炫耀下自己见识的长辈问大毛:“你做工的地儿在什么路上?”大毛说:“在南北路上。”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老头子气得扭头就走了,背后说,大毛少片子心肝。这事后来四里八乡差不多都知道。农村在礼节上对接人待物的语言要求很高,妥帖不失礼,严丝合缝,最好还要有点幽默与感染力。但是大毛像天外来客一样,他根本养不成遮遮掩掩的毛病,要是对陈昌不满早就跳脚骂陈昌祖宗八辈了,不会等到现在。

这时候回去难免要被亚红问这问那的,他觉得亚红也不愿意提这件荒唐丢人的事。这几年陈昌的脾气渐渐平和,遇事知道三思而后行了,得避开自己的气头,这毕竟是堂兄的家务事,陈昌得听堂兄的意见。在北方读了四年大学后,陈昌就有点不适应家里湿冷的冬天,膝盖有点隐隐作痛,只好找个树墩坐下来。这算个什么事呢?这确实不算什么事,如果放在陈昌身上的话,这种事完全不会发生。除了去找大毛打一架,陈昌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已经被陈昌在二十分钟的时间里试验完毕,以陈昌的通体失败告终。陈昌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被羞辱了。

整个村子因为新盖房子的原因,差不多都西移到河下沿了,陈昌是先看到了一缕呛黄色的炊烟才决定去老房子转转的。炊烟升起的位置,约莫是村主任家的住处。白墙黑瓦疏落地挤在河上沿,村里人从前些年就开始不断向河下沿迁居,几年过去,上沿的老住户应该没几户了,没有人气的地方连空气都多了点黄灰色调子。陈昌一路走去都没有遇见人,冒烟的人家正是村主任家,村主任就在门口。他年纪和陈昌爹差不多大,辈分高陈昌爹一辈,排行老八,年轻的时候是行伍出身,走路有架势,威风凛凛,带一队人出门修水库,进地里收庄稼,也算是前呼后拥的光辉岁月了,“八爷”就成了一个颇有本色的称呼。

八爷穿着又黑又厚的老棉衣,咳咳的,整个身子佝偻着坐在堂屋门槛上抽旱烟,他也看见陈昌了,迎出来说:“昌娃回家了咯!”

“刚回来一天,出来遛遛神。”

“家里没人,都去庙上了,进屋坐会子吧。”

陈昌掏出烟递过去:“就站这儿说吧,没甚大事。”

八爷没接,他举了举手里的烟袋说:“刚来了一袋,嗓子发干。”

八爷见到陈昌明显有点伤感,说起自己老儿子过年回不来了,说起陈昌爹,沮丧地说:“老家伙,早早地走了,他倒是清净了,哎哎……”陈昌不好打断他的谈兴,但也实在无兴致听这些车轱辘话。

“我哥那边有点事,得您出面说句话。”

“啥事?你哥还央你一早来?”

“这个村的男人连礼义廉耻都没了!”

因为实在无法说出整个事的来龙去脉,陈昌迸出这句话,心里别扭着的一根筋一下就解开了。

陈昌把堂兄与大毛的事情说了一遍:“您是怎么个说法呢?”

八爷耷拉下了脑袋,像是在思考,也像是睡着了:“现在不比从前,若是从前,照我的脾气,打断这些赌博人的腿,做的这叫什么事?不谋生产!现在我……说话不顶用了,没人听了。这事按理得管管,不管岂不乱了套,怕是真管不了哟。大毛要,不给就行,他难道还敢抢?政府会办他。”

曾经显赫一时的八爷就是在河东沿的条条街巷里游街了一个不检点的媳妇,那时候陈昌还在陈昌娘背上,至于是谁被游街的都记不得了,不过当时确实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男男女女一条长龙似的从下河沿拥向上河沿,陈昌在陈昌娘背上回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现在,他说自己没用了的时候,陈昌的脑子就迅速切换到那一天,好像是在回味一个节日。村主任站在上河沿的碾盘上,高声大喊:“只要我在这个村里,你们休想不规矩!”村长后来因为这事闹得太大进了拘留所,陈昌爹不止一次带着骄傲的表情说起,一个年轻的镇长大发雷霆,大骂:“刘老八你真是无法无天,党白培养你这么多年。”八爷自始至终没有认错,被关了不到两天,村里人就浩浩荡荡去保他了。不过说来也怪,村里好像自此就再也没有出过类似的事。

八爷说:“这事先容我想想,别去搅大毛他爹,年纪大了经不起事了,实在不行就去找派出所王办事员,他管咱们这片,让他来敲敲大毛的脑袋。我老咯。”村主任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为人民服务 鸭滩镇派出所 王卫东。

从村长家出来,陈昌缓慢踱步朝村外走去,香山一代已经开始模糊,好像天空是从那里拉下帷幕的,山脊上有几个踉踉跄跄走路的影子,夕阳整个儿泄了气,打在他们身上,红的红,黑的黑,一片一片地搭到河沿上。

接那张名片的时候,陈昌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王卫东,或者说根本没想过去见他。陈昌回家的时候,堂屋里就坐着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比陈昌年轻,把玩着黑壳手机,陈昌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了,好像有点紧张,由此陈昌判断还是个新手,警龄应该不超过两年。他说:“你好。我是负责这片的王卫东。”陈昌就伸手过去握了一下,因为怀疑他不会吸烟,陈昌就懒得上烟。两个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在完全预料不到的情景下见面,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如果在别的地方比如饭店或者聚会的场所,他们能迅速地彼此滑过,或者迅速地寒暄、熟络起来,而现在他们只感到屋子的面积在一寸一寸地压缩。

“我找这家大哥有事商量,嫂子出去了,你是这家大哥的亲戚?”他打破了一瞬的尴尬。

陈昌说:“是堂弟。”

陈昌能感觉到警察开始打量他了:“那么,这事其实也可以和你说说,早先,你哥去所里找我问赌博的事,我当时着急出警,没来得及细说,快过年了不能留个事尾巴过年,顺路过来问问。”

陈昌给他的杯子加满了水:“王警官,定罪不定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风气得刹住。大毛这种浑不懔的人,完全没办法讲道理。”

他点点头,却说了一句:“你哥和大毛最好自己解决,法律条文很清楚,执行得靠自己。”

“是!乡村的事情难办就在这里。不过赌场这种东西得制止一下,不然以后……”

“哎,你不懂,真不让他们玩玩牌,也可能会滋生别的事啊。”

说完王卫东就沉默了,一口一口抿着嘴喝水,陈昌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等堂兄回家,因为陈昌毕竟不是当事人。

去庙上的路不是很长,但是逢年过节,几乎人人都抽签打卦,卜一下来年的运气,时间就不好算了。左等右等,王卫东年轻没有耐性,就问陈昌要烟抽,这种身上不带烟的男人,多半没有烟瘾,陈昌丢给他一支,点上。他看起来很想说话,一边猛抽一口,一边站起来走来走去:“其实,这种事我遇见的多了去了,大多是来问问,真要处理起来,顶多就是调解调解,不合法的那头断了想法就过去了,较起真来一点用没有……”

王卫东猛抽一口烟,继续说:“你放心,大毛也不敢过分乱来!和谐和谐,最主要是大家都过得去日子。动刀子、跳河寻死,别说你们,我过年还要不要过了?”

王卫东看看手表说:“我得走了,下个村还有事去处理,这事你们就妥善处理吧!别动粗,别意气闹事,我这个年真想安安稳稳地过。”他苦涩,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朝陈昌笑一笑,就出门了。门外边有发动摩托车的声音,轰轰隆隆地一阵烟似的飘走了。

陈刚回来的时候,陈昌被吓了一跳,亚红和大毛跟在后边,陈刚对着亚红喊:“锁上大门!”亚红就回去噼里啪啦地拨弄铁锁。大家谁都没有正眼瞧陈昌,好像陈昌根本不存在,他们径直进了里屋,还把房门反锁了。

先是陈刚像狼一样的哭喊声,咚咚的捶打声,夹杂着亚红的号哭“别打了,要出人命的”。陈昌把房门踹开的时候,看到陈刚脸上有鲜红的五个手指印,他转身避开陈昌的目光。大毛头上的血滑到脸颊上了,亚红被他们挡在身后。

大毛走了以后,亚红弟弟把小侄子送回来了。小侄子已经有一米高了,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一个人回来像多了好几个人一样,有一种挡不住的热闹。虽然如此,实际上年过得寡淡无味。整个过年期间,陈昌一直都在劝说陈刚离开,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找份工作,惹不起躲得起。春种秋收,敬神上供,也只是一种生活,你在这里也活不成一朵花。陈刚不置可否,只是喝闷酒,亚红忙忙碌碌、骂骂咧咧。

大毛年后没再上门要房子要地要亚红,但放话出来,亚红可以不要,房子和地得撤出来,不给就找人打上门去。陈刚只有后悔与懊恼,真让他给,他也断然不会给。不给,大毛就不让消停。

陈昌离开的那天,陈刚还没有做出决定。两兄弟一前一后,亚红和儿子站在门口,孩子看起来弱小而沮丧,他年纪那么小,仿佛已经知道了家里的事。宝蓝色的天空被飞机划出两条灰白色的平行线,像趴在地上的两根烟囱不停地吞吐着二氧化碳,前端向前继续推进,后端已经开始消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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