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个叫白熙的年轻人对待小郡主是真的好,依崔明正闯荡江湖几十年的眼光来看,也挑不出半点作伪,小郡主也天然亲近这个年轻人,一口一个“白哥哥”的叫着,更是不忌讳男女之别,亲密的坐在了同一个车厢里,让崔明正松了一口起的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什么逾越规矩的举动,否则崔明正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随着时间越长两人关系越好,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亲兄妹呢。
这让崔明正有些担心,悄悄书写一份信飞鸽传递给王爷,至于王爷怎么想对待这个年轻人,是让他们与他分开,还是继续同行,崔明正全听王爷的命令,只是时隔多天,王爷一直没有回信,崔明正已经猜到了王爷的意思。
崔明正不知道白熙为什么要在即将进城的时候,突然对一群山贼感兴趣,难不成还是位有着侠义心肠,想要仗剑走天涯的梦想?想要替这些年死在山贼手下的平民百姓讨个公道?可是在真正的江湖上这种人往往是死的最惨的,年轻人梦想成为江湖高手行侠仗义是好事,但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否则好心替别人出头,却没有好命活下来,当然这也不能说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有错,要怪就怪这个吃人的世道,这个自古奉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别人挖瓦上霜”的江湖。
但是若他真是这般想法,崔明正心中真的很高兴,如今的江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投入晋王麾下的时候他游历江湖几十年,见多了祸事惨事腌臜事,在江湖中走的越久就失望越多,年轻的时候觉得江湖应该是朝气蓬勃、血气方刚的江湖,有窈窕淑女、有绝代佳人,有荡气回肠闻者落泪的故事,有余音绕梁翩翩起舞的歌姬,有让人醉生梦死的好酒,更有剑气森森的好剑,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气,也有孑然一身难觅知己的孤独。可是随着年纪越大越觉得江湖没有什么好的,有听不完的惨事,有杀不完的恶人,有暗地的男盗女娼,也有明处的官官相护,有女子遗世而独立,却最终被“倾国倾城”四字一语成谶,死后还被后世的史官用“祸国殃民”四字概括一生。
人在江湖,却人人不得自由。
车帘被缓缓掀起,白熙笑着道,“崔先生,根据民间传闻这黑虎庙曾经是前朝皇帝亲自下令督建的,据说建成之后那位亡国皇帝还微服去过一次,虽说我大魏夺了旧燕的江山,但是在下实在是好奇想要去看看,为何一国帝王对远离京师数百里的一个小庙情有独钟,耽误了行程还希望崔先生不要介意。“
崔明正轻轻摆手,笑着道,“白公子不必如此说辞,我年少时也有一次路过云中城时,也曾经准备和好友一同去往这黑虎庙,只是当时有事耽搁,没想到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若不是要保护小郡主,我是肯定要去一趟的,既然小郡主没有反对,那咱们这点儿时间也不算耽搁路程。”
白月蓦然转出了车厢,亭亭玉立的站在马车上,叉着腰道,“好啊你个老崔,是不是将我当成拖油瓶了,什么保护不保护我的,本郡主又没有让你保护,你想去哪里去哪里,顺便回去告诉我父王,他不是要把我嫁给那个马博彦吗?我就偏偏不嫁,到时候我就随便领个江湖游侠带回王府去,气死他!”
崔明正瞬间苦着脸,若是江湖上那些人看到一定会把眼珠子掉在地上,鼎鼎大名的崔明正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训斥的还不了嘴。
白熙紧跟着走出车厢,身材修长的他穿着一身白衣,与姿色出众的白月站在一起风情各异,仿佛日月争辉,如同话本小说里走出的才子佳人。
这一幕看的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李狗子呆滞了半天,心里想他娘的,这个旁边的小姑娘不就是老大所说的那什么秋水伊人吗?身旁的这个……太浪费了,他娘的竟然是个男人,尤其是嘴上那一撮小胡子太掉分儿了,否则换上一身女装,那一双宛若狐媚的眼睛是真能把男人的魂魄给勾走了。
白熙听着小姑娘的气话,看着有苦难言的崔明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问道,“那你怕不怕狼?”
小郡主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些怕的。
“那你怕不怕山上这群恶匪?若是没有了崔先生,这些人抓住你我会剁成肉末喂狗的,你没听崔先生刚才说吗?那些山贼养了好大的一群狗,没有崔先生你我恐怕连一里都走不出,刚才那个山贼不是就在伏击着我们吗?”白熙看着呆滞着眼神的李狗子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发呆的李狗子直到被崔明皇偷偷踢了一下才回过神,想了想年轻人的问题后,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们兄弟是出来给山羊拔草的,正好看到了几位路过就有些好奇,但是绝对没有劫人劫财的心思,更没有抓住这位小姑娘给我家老大当压寨夫人的想法。”
崔明正一手扶额,这货真是个人才,出卖自己老大就算了没想到出卖自己得更快,他真有些好奇这兔子山是怎么让这个蠢货活到现在了,不过这个小子可不能不应话,要不然正在气头上的小郡主可是真要撵自己的,眼看着白熙说动她了,最后一步可不能走岔,于是他“和煦”的笑着拍了拍李狗子的肩膀。
李狗子瞬间面如土色,艰难的一字一句蹦着,“是……是的……”他奶奶的,肩膀痛到快没有知觉了。
白月怯生生的看着白熙,低声道,“白熙哥哥,不是还有你吗?”
白熙哈哈大笑,“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哪会什么武功。所以啊崔先生留在这里不仅仅可以震慑暗中的宵小之徒,还可以当你的车夫,要不然他走了你会赶马吗?”
崔先生的脸都快僵了,堂堂三品武夫沦落到让别人求情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白月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一身武学登堂入室的崔明正耳朵微动,早就听到了几里以外的动静,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只要静心凝神,用浩然神识去探寻四周,便是几里开外的一次蝴蝶震动翅膀的声音他都能听的到,更别说一群嗷嗷叫喊的山贼土匪了,这群小子不长记性啊。
崔明正转身顺着小郡主白月的视线望去,只见刚才的那群山贼举着发锈的刀剑冲自己两辆车马奔来。
白月悄悄的躲在了白熙后面,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凶神恶煞的山贼,虽说她的父亲是掌管着二十万边军的一地藩王,但是她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手下那只享誉天下的军马,更不知她眼中“不长记性”的几个义兄是如何的骁勇善战,怎么一步步凭着自己手中的刀,踩在多少累累的尸骨上才爬到现在的位置。
白熙眯着眼睛,眼带玩味的看着这群土匪,生活在那座如牢笼般的京城,这样被人拿着刀堵住路还是头一回,所以她难得的有些童心未泯。
一个脸上长着痦子的糙汉子穿着一身破烂的补丁裤,估计是一路跑的急了,呛着风咳嗽了两声,色厉内茬道,“你快把我们四当家的放了,否则我家老大可饶不了你们,我家老大三头六臂,一手乾坤圈一手混天绫,脚踩两个小圈圈……”
痦子被人打断了,身旁的兄弟拉了拉痦子的胳膊,小声提醒道,“不是小圈圈,是风火轮。”
“哦,谢谢啊。”痦子感激的冲身边的兄弟一笑,然后接着道,“脚踩两个小圈圈,名为风火轮,座下十八罗汉,有降龙有伏虎有长眉有坐鹿……”
“等等等等,你们老大座下不是八大金刚吗?”白月从白熙的肩膀中探出脑袋,怎么又变成小哪吒和十八罗汉了。
一旁的李狗子捂着脸,他觉得没脸见人了。
崔明正无奈的对着一众山贼道,“混江湖也得对好台词啊,要不然多尴尬?行了行了,别装腔作势了,回去跟你们寨主说,我要借用你们四当家的几天,至于什么时候还回去我也没有个准期,看在你们兔子山在周边百姓中名声颇好,就放过你们了,对了,黑虎庙是在那个方向?”
一个小山贼殷勤的指着一条土路,说道:“大爷,西北方向,您顺着这条土路走,什么时候看到一颗三人合抱的粗柳树的时候再想左拐,然后一路上山直走您就到了。”
崔明正道了一声谢。
“大爷您慢走,常来玩儿啊。”酒楼小二出身的山贼殷勤的喊着,点头哈腰的那叫一个狗腿。
“滚蛋,完犊子玩意儿,职业病又犯了。”一个山寨看不下去,一脚把他揣进了土里。
于是一群拎着刀的山贼就眼巴巴的看着崔明正跨上马车,驾着两辆马车慢悠悠的走上那条小路。
一个山贼道,“痦子哥,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咱们为什么不截下他?四当家的还在他的手上呢?”
痦子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下他的脑袋,“你傻呀?咱们这些人是人家的对手,老大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土鸡瓦狗,再说了你没看到四当家给咱偷偷使的眼色吗?那是让咱们上山搬救兵去,请老大去。”
“痦子哥,你说就老大那么胆小的人听说四当家的被抓还敢下来吗?”
痦子想了想,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说道,“应该不敢……”他接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小声道,“但是我有办法让他下山。”
一群山贼围了上来,纷纷问着什么办法能让胆小怕事只会喝羊奶的老大下山。
痦子哈哈笑道,“你们说刚才那个小娘子漂不漂亮?”
众人眼睛一亮,齐齐点头,“漂亮!”
一个弱不禁风的山贼流着哈喇子道,“我刘老三留恋花丛数十年,赏阅鲜花无数,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尤其是那个白衣服的小子,细皮嫩肉的,长的比那小娘子都漂亮!”
他说着说着就忽然看见大家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他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这个禽兽!”
“是禽兽不如,男人都不放过。”一个山贼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有辱斯文,你丫根本不配做我们绿林好汉!”
“滚,你一个山贼有个屁的斯文,天天跟四当家的学些不知道的词儿,知道斯文是什么东西吗?”有人鄙视。
“就你还赏花无数?你找的那些窑姐个个腰粗如桶,腚如磨盘,也只你这种没钱进青楼的乡下人会采摘那些向日葵,还说什么赏花无数,以为别人都眼瞎了啊?”
老三幽怨的缩在阴暗的小角落,他听着那些伤人的话,画着诅咒的小圈圈。
唯有痦子一拍手,眼睛一亮,老大那种见美女就走不动道的人,若是听说有两个美女肯定就急着去救四当家的去了,自己可以先把他骗下山吗,如果事后他问起为什么就一个女人,自己可以说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么!反正老大肯定得不了手,因为人家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马夫啊!
痦子安慰着老三,对大家伙喊道,“笑什么笑?老三说的没错啊,男人怎么了?这世上好男风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老大一见着那个家伙也就转性了,前朝不是有一位色中老饕曾经说过吗?男人有男人的好处,甚至有些妙不可言的地方绝色的女子都难以企及,正所谓“水道不通走旱道,前门不开开后门”吗,看看人家的境界,别说了,快回去请老大下山!”
马车悠悠,赶着马车的崔明正正在惬意的仰头喝着葫芦里的酒,他突然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听到动静的白熙钻出来急切问道,“怎么了崔先生?”
崔明正边擦口水,边眼神怪异的瞄了一眼这位翩翩公子的……臀部,脑海里萦绕着刚才听到的那句“水道不通走旱道,前门不开开后门”的妙语,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儿!”
崔明正忽然悚然一惊,因为他发现他被暗中三道强大的神识笼罩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尤重,显然这三位也听到了那个小山贼的话,崔明正急忙收敛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着马车。
他望着隐约出现庙门的山头,此时正夕阳西下,天边烧起的晚霞鲜艳如血。
他仰头灌着酒,这样的美景,最适合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