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上曾经用石块铺过路。但已经完全被乱荩和荆棘埋没了，只能依稀辨别出一点痕迹。无法两人并行。
走在前面的欢庆忽然停下来，扭转头：
山坡下面，有一幢破败的小庙。后墙大半坍塌，佛像与莲台从破洞中突现出来。佛静穆地正襟危坐于无我之境，而在莲台下面与残墙之间，却有一男一女相抱着，正热火朝天地吻得你死我活，像两条交尾的鱼似地在庄严妙相身后肆无忌惮地翻来覆去。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花白的头发上可以肯定，他们是一对中年以上的人。
猜猜看，他们竹么关系？
老孟不作声。这是无须回答的，至少是在中国，一对中年以上的典正夫妾不可能有这样的闲倌逸致。
真烦你了，老不说话：
欢庆的那束头发又一颠一颠地眺起来，
这片空地显然是廓出来准备盏亭子之类的周遭种了一圈女贞，中间重新植了草皮。草齐齐地长得很茂密，走上去富有弹性。
就在这里坐吧。
这里广欢庆嚷起来。
不行？
不够隐蔽。老孟明白。
欢庆嘟了啷嘴，还是坐下来。她把手时支住上身，平平地伸迕两条腿。
这地方不错，她说，然后又把身子翻过来，伏在地上，用手拿支住下巴。
你还行，记住电话号妈了。
怎么会记不住呢。老孟想。
那次在庐山，他们回到宾馆临回各自房间的时候，池邀请他参加晚上她们学术会议为会议结朿举办的舞会。
不行，我是舞盲。
不可能。你必须来。
……那么多人。
我就要当着那么多人同你跳。怎么，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当然没有：
那就行。晚上见。
晚上他没有去。他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躲避，躲避什么。她在满舞场找他，没有找到。她却感觉到了他自己不明凸的东西。她有些气。第二天早上，她乘坐的班车先下山。他匆匆地跑来送她。她或许是出于礼貌，把自己宿舍楼道的电话号码吿诉了他。乜不知他足否听清，成者是否会记住。他听淸了，也记住了。
为什么隔这么久才打电活？
他说不澝。但足可以肯定，他每天都想打电话。
你宾是，怎么老不吭声。你不是找我阗查的吗？
调查？
老孟终于咧了咧嘴。可是，天知道为什么，接下来，他真的滔滔不绝地谈起他正在调查的那宗交通肇事案。极其详尽地叙述车祸发生的整个过程，司机和他的女友的不幸；死者生前的种种劣行和死者遗属的无理取闹；新任市委书记的苦衷和巨火压力，交通肇事案后而的政治……沉重、忧虑、激愤、不能自已。
欢庆的脸渐渐板起来，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老孟忽然打住活失。茫然地睁大眼睛。
欢庆也直直地盯住他：
你不会跟人已经熟悉，而隔了一段时间，又让关系退回到夹生的时候去吧？
什么意思？
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
谈什么呢？你说吧比如说，伊檗鸠鲁主义。
我对你的文学、哲学不感兴趣。
可你应该知道，文学和哲学的宗旨是鉴子人类的自由去尝试发现一个新的世界。
‘人类的自由’？那是吃饱了撑出来的话题那么你关心什么呢？枕是所谓‘法律的尊严’？也就是市场上当地裁缝仿制而价钱同样货捋吓人的牛仔裤上的那张苹果牌商标？不错，那张商标倒是地道的真货色。
真是长进了啊，大彻大悟，大彻大悟。
你不用嘲笑我。其实连你自己也末一必相信，你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我们这个社会。问题在于，你无知的不仅有文学和哲学，还有历史：
也许是吧。
不是‘也许、是肯定的看来，只有取消我现行职业的资格了。
你很坚强，可惜不够强大。
不见得。
可我不感兴趣。
你已经在同我讨论。
讨厌。
欢庆新转问身去，仰而轫天，一动不动。
浓密的久发。光洁的额头。陡毛。高高的鼻子。鲜红的嘴肟。下巴。优美饱满的胸。浑圆结实的腿。老孟默读着，听到自己越益祖笕的呼吸。
欢庆忽然叹了口气，胸脯令人心悸地一阵起伏天真蓝。
是的，天真蓝：
那就是爱。
老盂觉得自己的嘴千燥得要命，舌头在里面简爽挪不动。他也不明白色彩同倩感应该怎样联系。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迟钝了。他跟不上欢庆的思路，这使他喑暗有些心酸。
研究过《古兰经》吗？
读过。
记得它描述的穆斯林天堂美景吗？
‘正义的行为必将给人带来胜利的喜悦，他们将以花园和葡萄园为家，胸脯丰满的处女将陪伴他们：真像一杯满盈欲滴的美酒令人心醉。’
‘他们躺在分列成行的床上，我将以妖艳、美目的女子做他们的伴侣。’
什么意思？
伊斯兰教为教徒的高尚行为制定的法典是极严厉的，但同时它又是极富于人性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大谈宗教：你明白。
风。
一只不知名的鸟在树叶间跳来跳去。
为什么你要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呢？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次，哪怕是一次呢？你是个大活人啊，你的心还那么年轻。我们第一次接触我就感觉到了。只是不太明白笫二次，我就完全体验到了。
体验到什么？
你意识上的非法性：
胡扯，何必隐讳呢？
欢庆一口一口地咬着一根草茎。咬完了，又顺手拔起一根。
老孟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把头垂到两膝之间：
晚了广欢庆忽然一翻身爬起来，蜷曲着腿斜犇在老孟的一边肩膀上，你别担心。我不会触动你那个窝的……
她的气息一阵一阵地扑进老孟的脖子。引起他一阵一阵的寒颤。
还铧待什么呢？等待夜色的掩护？夜色正在降临。
那太残酷了，老孟干涩地咕哝了一声、手轻轻地揽住欢庆柔软的肩头，她缓缓地在他的怀抱里躺下去。他低下头去。他的嘴唇触上她的嘴唇。然后他就像一头吮血的狼一样拼命地吻起她来。他的服睛大睁着，闪着凶残的火光。
你真可怕，她陶醉地极力躲他的嘴唇。他把她弄得很兴奋。她不能自已，却又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躲他。她常常不能克服自己的下意识。
可，可怕什么？
老孟喘息得厉害。
睁着眼睛按吻：
老孟感到全身不可遏止地激狂起来。
不，这儿不行，太相似了，这鬼地方。
什么‘太相似了’？
老孟抬起头来。
什么‘太相似了对了，我应该告诉你的。她坐起茱，掠了掠额前的爻发，我不是处女了。
……是吗，什么时候？
很早。在大学里。
哦怎么，你很介意？
……无所谓，我只是问问，去我那儿？去不去？悄悄地进去，她因为自己的忽发奇想而振奋，这次，我要有一张床，……好。
夜幕一下子就彻底垂下了，蔚蓝色的一切被黑暗吞没。他忽然觉得疲倦。
问去的路已不复辨认。他们凭着估计在乱草和荆妹中试探着，走得踉踉跄跄。她从他身后紧抱着他的腰，把脸的一侧贴在他的背上。
你的心跳得很有力。你像个孩子。
安静！他说。
不。她把他楼得更紧。
她兴奋得像一个去参加节日庆典的孩子，什么也没有感觉出来。下坡的时候她不得不松开他。他们从一棵树俯冲到另一棵树。他先下到平地上。还阽猗好儿米远，她松开树，带着一片哗哗的碎石滚落声，向着他的身影飞奔着直扑下来。他伸出手接住她。她的头歪在他的扃胛上，仰起脸。公路上，一辆夜行的车子的灯光直射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苍白得怕人。你很紧张。
她吃吃地笑起来：
你像个孩子。
他们在草丛里换索到了各自的车子。没有骑。他说，他想走走。
东湖辽阔而深邃。遥远的对昆，几帻高层建筑的灯光投在黑暗的水面上，斑班点点。更远的天幕上，不时闪出从大烟囱里冒出的火光。繁星满天。湖里有人在划着小艇，桨声有一下没一下。
有一个人在唱歌，怪厉地尖叫着，
我说过我不会哭，
我说过我不会哭，
在默默无言中泪成行。
学生们让我演《山鬼》呢，雨可笑杷。欢庆记起计么，没头没脑地忽然说。是吗，那很好。
老志心不在焉。
差不多得光着身子呢，那也好吗广欢庆歪过头，带着明显的挑返神情。
老孟没有回答。在他的想象中出现的是《山鬼》结局的那一派阴惨凄凉景象。
雷填填兮雨冥冥，
犷哝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今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攉忧，
他们走近临湖的小街。
好像该吃点东西。
老孟忽然提议。
是真的。我现在能吞下半头猪广这是一家私人开的小饭馆。却有一个名不副实的港式招牌：维多利亚餐厅。地毯又脏又烂，散发出一股菜汤和酒沤出的恶奥。墙上劣质的花纸破烂不堪，满是发黑的霉斑。满墙充满了半裸体的番港女人肉感的弧线和媚笑。就它那富于刺激性的低级趣味而言，倒是完全可以开设在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灯区。
怎么祧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欢庆的头扭来扭去，很快活。
不是饿了么，随便吃一点。
因为顾客少，菜很快就上来了。味道倒不错。欢庆吃得顿咂有声。
真好。你知道吗，我最爱吃馆子了。我曾经有个宏伟的计划，要把天下的菜馆通通吃个遍老左的嘴翕动宥，悄没声息。
怎么，你怎么不吃？
我在吃。
讨厌。
讨厌什么？
你一到光克底下就变了：怎么变了？什么也没有变你大约属于这样一个国度，欢庆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在那甩，人们参加传统的狂欢节不是戴起丽具，而是取下面具。典型的双重道德。
老孟避开她的眼脱，低卜头。忽然问：他是谁？
谁？
那个人：笑容和红晕渐渐从欢庆睑上消失。
就是说，你还是很介意？
我想知道，你以为，你已经有这个权力了吗？
欢庆的脸上重又浮起她惯常的诡谲的笑容：你对我还了解得太少太少。看来这是你极大的不幸。我打算让你占有我的现在，或许还打算把以后所有的日子都交给你，可你却还要占有我的过去。这已经绝对办不到了。你也许不会想到，在这之前，我常常会一个人跑到这样乌七八糟的地方来喝一杯，间某一个喝醉了或没有喝醉的随便什么男人瞎聊一通，弄得他想入非非节假日里，我会打扮朽花枝招展，香气袭人，跑到大街上或湖边的风景区，不时地向那些对我看傻了眼的男人们抛哏风。我是我自己的，我不隶属于什么人；我支配着我自己，不受任何人支配。包括你。你有什么权力妒忌呢？你也许打算给我一张佛罗伦萨紧身褡？可已经为时太晚了。
老孟眼睁睁地看右她，突然隔荇极窄的饫条桌而，抓住她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在自己脸上。她立刻就从自己的指缝里感到了他的热泪。
我是爱你的她感觉到他在说。
可我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尸她从他的手和脸之间抽回自己的手。
我告诉你他的名字吧。
是他？
你认识？
他就是车祸中的死者。
这可太妙了告诉我，老孟丙次抓住欢庆的手……你是被迫的。欢庆眯缝起眼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站起来，清请楚楚地说广不是。
然后她离开桌子，头也不回地走出维多利亚餐厅。老孟独呆在那群放荡的俗不可耐的半裸体中间。
见荷马史诗一阵芙罗狄特的丈夫为了防她与人私通，驳造了一件紧身褡给她穿上，
六
老孟为被告吴维交通肇事罪所作的二审辩护词：
审判长、审判员：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十六条规定，本市法律顾问处接受了被告吴维的委托，指派我担任其二审辩护人。被告对一审判决不钗，上诉到贵院。作为被告的辩护人，在进一步深入了解与案情有关的一些情况后，也感到被告的判处过重，为此发表如下辩护意见，以供参考。
一、刹车不灵实属意外机械市故。
一审判决认定广被告人吴维驾驶刹车不灵有严重右单偏的轿车……是与事实不完全相符的。事实是：被告人出车前刹车性能是良好的，安全小组睑车时四轮均有拖印，安全正常出事后现场试车的两次结果不同，说明当时刹车系统还在变化；事后，市委汽车修理厂检修该车时，刹车系统又是正常的，性能良好。因而没有对该车刹车系统进行修理，只是对挡风破璃与叶子板进行修理；又据查该种车型有偶然出现刹车失灵的现象，原因不明，该修理厂已向有关汽车厂询问，因此刹车失灵应属意外机械事故，并非是被告人带故障行驶。
刹车不灵（严重右单偏也与本案没有关联。从肇事现场芪可以看出，整个车身在道路中心线偏左停住，车头左倒距路攰四点七五米，右侧距路边四点七六米；车尾左侧距路边四点七米若该车严重右单漪，紧急刹车后，车头应向右摆，车尾向左甩。根据以上的数字可以看出，并没有产生上迷现象。出事后，试车记录有严重右单偏现象，第二次汰车比第一次试车右单偏又加强了，右前轮出现了刹车拖印。如多试几次四轮可能继续出现拖印而恢复正常，这说明当时刹车系统五在变化之中。所以不能认定该车原有刹车不灵（严重右单偏也不能认定严重右单偏与本案有关联。应属一种意外的机械事故，被告不应为此承担责任。
二、死者陈驻利对自己的过错，应负相应的责任。
从因果关系来看：陈的行为是造成这起事故，使其自身死亡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直接的原因，陈自己负有主要责任。
陈骑自行车从北向南在东面非机动车道逆行，义在机动车距路口只有七八米时，突然强行横穿快车道（由东向西没有做到非机动车让机动车先行。在机动车临近时，又强行横穿快车道。正如市公安局交通大队交通管理科向市委办公厅的汇报材料中写道陈是在机动车临近时，突然横穿快车道，未采取主动避让啫施，抱有侥幸通过的心理，陈的以上行为是造成其自身死亡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直接原因。据此，陈对自己的死负有主要责任。还必须强调的是：被告在这危急之时，在客观许可的情况下，采取了一系列力所能及的措施，死者未上快车道，约距十四五米时，被告已鸣喇叭提迟对方：死者继续强行横穿，约距七八米，被告又采取了向左避让和紧急刹车，但无法避免这一事故的发生，因此被告只能承担符己应负的那一部分责任，不应该承担阵的过错行为应由陈自己负的那一部分赍任。可是，一审判决没有充分考虑这一点。
三、被告具有从宽处罚的情被告一九八〇年参军，一九八一年担任司机，一九八二年加入巾囿共产党，复员到地方一直努力工作，开车近八年来一向遵守规章制度、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及安全驾驶员。这次事故的发生实属偶然，是冻胜利突然横穿呋车道，刹车发生意处机械事故造成的。事故发生后，被告主动保护现场，自动归案，如实陈述事祛的经过。入盟后，遵守益规，积极劳动。被告所在单位已根据规定，对死者家属作了。超政策规定范围很大的经济赔偿。被告的父母还多次看望了死者的母亲，并表示愿为其尽一定的，义务。以上所述都是交通肇事案中的应从宽情节，但一审判决在量刑时没有考虑。
琮上所述一众审判决时刹车不灵严重右单俏这一认定与事实不完全朽符，即使右单偏也与本契无关；又没考虑死者自身过错应负的主要责任及应从宽的情节。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三年，实属量刑畸重。请二审法院充分考虑我的辩护意见，根据刑法与交通规则有关规定，结合本案实莱情况，给予被告免于刑事处罚。
吴维被拘留后，陈胜利遗属和非遗属三十余人仍然在宾馆坚守了一个月。这期间，经过他们的努力，陈胜利母亲所在的干沐所向市委直接提交了要求严惩反革命汆人犯吴维的正式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