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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统与光荣

“究竟是什么袁决定我们成为一名猎人?”

“血统吗?”

“总觉得这样理解太肤浅了。”

“血统决定不了我们成为任何人。”

“决定我们成为什么人的,是心。”

1

奥地利,施泰尔马克州。

绵延的山脉覆盖上了积雪。兰彻斯特公爵脱下羊绒披风,递到身后的奥斯汀管家手中,露出一身墨蓝色军装制服和油亮的黑色军靴。一枚赤金徽章别在他的制服左襟,无言地诉说着主人的赫赫战功及荣耀。尽管这些年他从未停止和异兽的搏杀,但总归年纪大了,连肚子也恼人地鼓出一团。腹部那三颗扣子紧紧地绷在扣眼里,让原本合体的制服看上去有点勉强。

制服是今年新做的。他呵斥了让他重新量尺码的裁缝,命令裁缝还是照以往的尺码做。那个尺码从他三十五岁起就没变过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形体正在一天天走下坡路。

其实何止是形体呢,一切都是。

除了经验和智慧。

尤其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明确过。

在他对面,是一头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三头犬身披黑毛,背脊上几条暗红色的长鬣,如隐隐燃烧的火焰。它弓起背,露出尖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喀喀声,瞳孔警觉地定在眼眶里,直勾勾地瞪着五米外的那个男人。

四五十岁的男人很难对付,它知道。他们的体能虽然不如二三十岁的青年,但经验完全可以弥补上体能的短板。何况,他们还远远未到“老去”的程度。

公爵用左手理了理腹部那几枚紧绷的纽扣,右手轻提着一根皮鞭,鞭子上银光闪烁,是数十颗嵌在其中的钽刺。

其实,今天这种任务由普通猎人出战就可以了,但他跟那名接下任务的银猎打了招呼,自己替他赶了过来。

他要做一件从未有人做过的事。

三头犬后腿一蹬,弹射出七八米,接着几乎是快得看不清地再一蹬,便已直直扑向公爵。它中间那颗头的嘴已经张到最大,獠牙上挂着涎水。三头犬高高举起前爪,眼看就要一爪扑杀下来。

以往这个时候,公爵早已一剑挑破它的喉咙了。但这一次,公爵甚至都没有用剑。他猛地卧向地面,却半途灵巧地翻身朝上,皮鞭如有灵魂般朝着三头犬的中间头颅缠去。

然而三头犬也是佯攻,真正冲公爵咬去的是左右两颗头颅,但公爵的动作完全超出它的意料,匆忙间它的前爪已着地,硬是挺身躲过了公爵的攻击,并在顷刻之间用两只后爪凌空横扫,公爵朝旁边一滚,才躲过了这次攻击。

但公爵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三头犬的两颗头颅已经被钽刺划破了皮肤,渗出黏稠的血液。它逃不回异界了。

三头犬似乎也明白了公爵的意图,三颗头对着公爵齐齐低声喘息。

突然,它再一次发起助跑,一跃而起。

“小心!”远远站在一旁的管家奥斯汀焦急地叫道。他并不担心公爵的实力,可现在公爵明显是在冒险,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即便只是轻伤,自己也难辞其咎。

“不错,挺活跃的。”公爵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这微笑甚至有些邪恶。

三头犬似乎毫无经验般不再防守,但每一次的杀招却又十分老到。然而这种搏命在赤金猎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公爵手握长鞭,挥舞起来如臂使指,黑影寒光仿佛戏弄地狱犬的灵蛇。这完全是单方面的调教。

三头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它全身布满血珠,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燃烧着,却没有一处致命伤。赤金猎人对力道的精准掌控让它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它知道自己可能将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可它既逃不回异界,也逃不出长鞭舞出的无形牢笼。它的三颗头颅开始变成沉重的负担,几乎无力撕咬,只是在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炭。

此刻的公爵仿佛在戏耍一只毫无威胁的宠物狗。

然而公爵并没有因此放松精神,他细致地听着三头犬的喘息。够了,再这样下去会伤害心肺功能的,他心想。右臂随即轻轻一振,鞭蛇一口咬住三头犬的右前腿。

三头犬右腿一软,整个身体瘫了下去。它挣扎了几下,却连头颅也抬不起来。

它只听到“抓起来”三个字,便昏了过去。

远处的盘山路上,一辆福特箱式货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奥斯汀迅速将这头地狱犬的三张嘴戴上铁制的嘴套,又锁上了它的四爪。他将巨犬拖进一个带滚轮的铁笼里,用一张大塑料布将笼子罩住。完成这一切后,他向公爵点头示意。

奥斯汀推着笼子,公爵走在旁边。公路并未通往这处人迹罕至的山腰,要到他们泊车的地方,还得走上一阵。

山道湿滑狭窄,奥斯汀小心地跟在公爵身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公爵阁下,加上之前的两头,这是您捕获的第三头异兽了……”

“我让你找的驯兽师,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奥斯汀继续说:“有了,是个马赛人,名字叫布鲁。”

“噢?猎狮族?”公爵抬了抬眉角。马赛人是草原之王狮子最怕的敌人,传说马赛男子的成年礼便是猎杀狮子。在广袤的非洲草原上,再厉害的狮子闻到马赛人的味道,也会一溜烟跑掉。

“不一样。他小时候和狮群一起长大,成年后才被带回人类社会。他没有家人,现在在一家野生动物园当饲养员兼警卫。”

“把这个人找来。”

2

风吹过树城,吹过这座内陆城市东郊的树城大学,卷起地上为数不多的几片枯叶。

十二月,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南方没有暖气,只有瑟瑟寒风。校园里的梧桐和银杏都掉光了叶子,枝丫在阴白的天空下仿如秃刺,一派萧瑟。这种时节里,人也跟着懒散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出任务,难得清闲,白凌霄度过了一段正常的大学时光。

现在他明白大学生活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不是211名校,同学里也没几个学霸,学习氛围自然也不是很浓。大家无非是上上课,睡睡懒觉,玩玩电脑,谈谈恋爱。

他比较喜欢睡懒觉这一项。

今天是周末,没课,他不想回家听老妈唠叨,于是像泥一样瘫在宿舍的床上,裹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

同样瘫在床上的还有室友周南和应飞。王庆杨起床了,在书桌前戴着耳机打LOL。

宿舍响起敲门声。也不知敲了多久,几乎快变成砸门了,一向睡着就不省人事般的小白才从梦中惊醒。他支起身子,看到正在玩游戏的王庆杨,冒出一股起床气,“喂,去开一下门啦!”

王庆杨这才取下耳机,转过脸迷茫地问:“啥?”

床上,三个裹成蚕宝宝的男生从被子里露出还没睡醒的脸,冲他喊:“去!开!门!”

“噢,马上。”王庆杨在游戏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三杀操作后,才冲门外喊,“来了,来了。”

打开门,是隔壁宿舍的一个同学。

“白凌霄在吗?”

“找你的。”王庆杨冲小白的床铺喊,随即一屁股蹲到电脑前,继续玩刚才的游戏。

小白应道:“在在在。什么事?”

“刚才下楼买包子,遇到有个人说找你,让你下去一趟。”

“谁?”

“不认识。”

“男的女的?”

“男的。”

小白翻了个白眼,重新躺回床上,“不见。”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那个同学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扔到小白床上,“话我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小白在床单上摸起隔壁同学带来的那枚亮闪闪的东西——一把钥匙。

奇怪。

他想了想,抓起手机给沈放打了过去,“你搞什么鬼啊,有事找我打电话不就行了吗?干嘛神神秘秘地让同学传话,还给我一把钥匙?”

宽阔的荒草场,风掠过枯草,发出碎裂的声音。

沈放停下脚步站在草间,将有些过长的额发拨到脑后扎了个髻。风拂过草地,吹在他俊朗的脸上,扬起一些散落的发丝。他从背包里拿出武器,准备开始练习刀法。

成为猎人以来,只要不出任务,他每天都要坚持两个小时以上的练习,从未间断过。

他知道,自己得比别的猎人更努力。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一接起小白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那么一句,让他有些莫名其妙,“我才没工夫找你呢……钥匙?什么钥匙?”

“咦,不是你?”

“你个白痴还在睡懒觉吧!这么搞不清状况……”

“要你管。”

“哼,你等着看吧。不加紧练习,小心以后执行任务时拖我后腿啊!”

“我拖你后腿?别搞笑了,”小白用被子捂住头,小声嘀咕,“本大爷可是堂堂猎师四脉林修家的传人啊!”

沈放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刚才还不正经地跟小白斗着嘴的声调突然冷了,“嘁,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开个玩笑嘛。我再确认了一下,刚才找我的真不是你?”

“不是。我要开始训练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沈放将手机塞进背包内袋,然后将背包随手扔到一旁。

刀起,草扬。

挂了电话,白凌霄觉得有必要下楼去见见那个神秘人。

会是谁呢?薛老大?穆云大叔?这把钥匙和他们要安排的新任务有关吗?为什么不是叶乔来安排任务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小白挣扎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好衣服,抓着那把钥匙下了楼。

风呼呼刮着。现在快十点了,大家不是待在宿舍就是在自习室,楼下几乎没什么人。小白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恶作剧?

小白有些懊恼,再次扫视四周确定没有熟人后,他转身就往宿舍楼走。中学时,那种老被人搞恶作剧的不好回忆又涌上心头。

“真过分……”刚要抱怨,停在宿舍楼下角落里的一台摩托车出现在小白的视线里。

他心中一震。那是一台黑白相间的KTM1290摩托车,他认得的。

有个家伙,第一次见面时骑的就是它,让他羡慕又嫉妒了好久。

他下意识地选中一个方向,拔腿追去。追什么呢?大概是期望那个人还未走远吧。他狂奔着出了宿舍区大门,在远处转弯的街角,那个身影一闪而过。

真的是南宫!

“南宫!等等!”小白大叫,同时发力追上前去。然而等他到了那个街角,已经看不到南宫的身影了。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没什么行人,偶尔驶过一辆车。小白对着空气喊:“别走,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啊!”

无人回应。

南宫的身影像一滴蒸发掉的水,再也看不到了。

小白捏紧手里的那枚钥匙,嘀咕着搞什么鬼,慢慢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

宿舍楼下,那台KTM1290静静停着,像一头蛰伏着的野兽。

果然是南宫那家伙的坐骑。

小白想起第一次和他认识时,他还是个害羞的怪小子,有着与面容不相称的蛮力,骑着这种极具狂野之美的机车。当时还想这小子好怪啊,但知道了他的兽人身份后,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南宫体内果然还是流着兽类的血,总喜欢这些野性玩意儿。

小白摇了摇头,将钥匙插入锁孔,迈腿跨上座位。心跳加速,他的血沸腾起来。

吸了口气,小白摁下启动钮,发动了车子。

胯下传来突突的抖动和隆隆的轰鸣,舍管阿姨在后面喊:“那个同学,学校里不许骑摩托车!”

小白回头抱歉地一笑,“阿姨对不起啦,我这就把它骑走……”然后一踩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速度让人感到痛快的刺激。刚飚出去时还有点害怕,等行驶平稳了,小白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出了校园,他便围着学校的建筑向一个方向绕过去。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的车子时,自己表现得大惊小怪。南宫曾说有机会出来一起骑,结果后来一直没能一起骑过车。那小子还记得当时说过的话吗?

小白很快到了学校背面的荒草地。听说这片地被一家什么科技公司买了,打算修建一个研发中心,结果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没动工,就闲置到现在。这里一直是沈放的秘密训练场所,小白偶尔也来。

正在练习刀法的沈放听到机车的轰鸣声,转头看去。

小白将车停下,一边走向沈放,一边说:“你知道不,南宫刚才来过了。”

“南宫?”沈放惊讶地看了看小白身后,“他人呢?”

“没见到。他把这台摩托车停在楼下,让人把钥匙捎给我,自己先走了。”

“他那个人嘛,从一开始就很奇怪。”沈放席地坐下。

“是啊,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见一见呢?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小白坐到沈放身旁。

“谁知道。”

小白这才发现沈放脸上有些细碎的伤口,“喂,你怎么回事,脸在流血。”

沈放抹了一把脸,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训练时被这些草割到了吧。”

“大哥,你是来训练的还是来自残的?”

“一点儿小伤,没关系。”沈放说着,一跃而起,身子腾空旋转了两圈,同时双手扬起爪刀,无数枯草被切割成碎片,在空中纷纷扬扬。

“喂,只有我在场,就不用耍帅了吧?”小白吐槽道。

沈放没有怼回去,只是默默叹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失落。

这时,他们同时收到了通讯器传来的信息:

“下周六上午十点,树城广场见。不必带武器。——叶乔”

3

总是阴天的树城难得出了太阳。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让人感到像离开了阴仄的牢笼。

一行人聚在树城广场,叶乔、薛荣、宋禾、何念念、阿星,连穆云大叔也在。小白和沈放见到阿星,立刻扎在了一起。他们仨好一阵子没碰面了,有说不完的话。人到齐后,小白他们上了叶乔的FJ酷路泽,其他人则上了薛荣的破面包车,往出城的路开去。

“大姐头,要带我们去哪儿?”挤在后座的沈放问。

“去机场。”

“机场?!要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吗?干嘛不早说,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被夹在中间的小白大喊。

“不必准备。只待一晚,明天就回来。”

“所以到底是去哪儿?拜托,大姐头,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给我们惊吓?”沈放追问。

“哦,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是去上海。”

“哈?上海?”阿星和沈放同时惊讶道。

小白只感到心中一沉。

一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他脑海深处的某根神经像立刻被电到了一样,生出一股不是滋味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了?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件事。

“是有任务吧?为什么又不让带武器呢?”阿星问。

“只是一次普通出行。现在地下不太平,还没彻底摸清‘深渊闪电’隧道的损毁程度,在检修完成前,非必要情况就不靠它出行了。这次是坐民航航班,当然不能带武器。而且我们这次不去人烟稀少的地方,不大会遇到异兽。就算有,也有当地猎人处理。”

叶乔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挤在后排的三人面面相觑:大姐头似乎心情不错。

“所以到底是去上海干嘛呢?”

“就当是……”叶乔想了想,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团队旅游吧。”

“猎户座还有团队旅游这种项目?”

“对啊。”叶乔一个急转拐进小路,“不可以吗?”

沈放一头撞上车门,“大姐头,你开车慢点啊!”

“可是还有一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

终于在起飞前四十分钟赶到了机场,通过快速通道,几个人被叶乔赶鸭子一样推上了机舱。还好赶上了,大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松了口气。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滑行,随后慢慢升空,在云层之上航行。这是小白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他把额头贴在舷窗上,看着窗外变幻的云。

上海。他在心底默念着这座城市的名字。为什么一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就觉得心底有一些刺痛?到底是忘了什么事呢?

突然,一个女孩子的面容从脑海中闪过,一串声音随之涌了出来:

“小白,帮我买奶茶嘛。”

“小白,后天是我生日,你也来玩哟!”

“小白,作业借我抄一下。”

“小白,帮我拎会儿这个袋子。”

……

这些声音层层相叠,最后和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好像心脏被枪直接击中一般,白凌霄一下子被钉在了椅背上。

对啊,怎么会差点忘记她了呢?那个整个高中时代喜欢过的人,此时此刻就在上海读大学啊。

这次去上海,会遇到她吗?如果遇到了,要说什么呢?

一想到这些,小白紧张起来,手心也沁出了汗。

下午两点半,飞机降落。停稳后,一行人排在其他旅客的队伍中出了舱门,穿过栈桥,朝机场到达口走。

终于可以好好参观一下机场了。小白透过机场大厅的落地窗,看到好多飞机停在外面。他兴奋地招呼同伴,“喂,沈放、阿星,不来跟飞机拍个合照吗?”

“不要。”沈放干脆地回答。

阿星一脸无奈地笑。

“嘁,不拍拉倒。”小白念叨着,将手机调成前置摄像头,努力伸长胳膊,把自己和身后的机群框在镜头中,傻乎乎地比出胜利的手势自拍。

“又不是战斗机,客机有什么好拍的?快走啦。”沈放喊。

“别急,等会儿,再拍一张就……”

还没等叶乔发作,薛荣已经走到了小白身边,一把钳住他的肩将他拖走了,“臭小子,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幼稚鬼一样。出门在外,别给咱们丢脸。”

“放开我啦!”小白掰开薛荣的手臂,“咦,你还挺有集体荣誉感的嘛?不过又没人知道我们是谁,普通人都不知道有……猎户……”小白降下声调看了看左右,“我们看起来,不就像个旅行团吗?旅客拍个照怎么啦……”还要继续抱怨的小白一撇眼,不经意看到了叶乔投向自己的目光,只得赶紧闭了嘴。那个目光带着怜悯,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红。小白赶紧将手机揣进裤兜,疾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人。

因为没带什么行李,大家都没办托运,一行人成为这趟航班里最先走出去的乘客。今天不知有哪个明星要来,接机的粉丝举着横幅,像丧尸一样黑压压地堆在出口处,饥渴地扫视着每一个从到达口走出来的人。小白看到这阵仗,吓得缩着脖子躲在后面。

一名矫健的中年男子费力地推开粉丝大军,迎上走在最前面的穆云先锋官,伸出了手,“穆先生,辛苦了。”他看了看跟在穆云身后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叶明诚,是来接你们的,跟我走吧。”

小白像看到救星一般,恨不能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穆云伸手和那人用力一握,看上去正式得有些生分,“有劳叶先生了。”

小白一直盯着这位叶明诚看。他星目剑眉、棱角分明,羊毛衫外套着一件长款的驼色呢子大衣,虽然不再年轻,但看上去不怒自威。无论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如何谦逊低调,仍散发着无法阻挡的傲气和疏离感,这让小白有些不舒服。突然小白注意到,他呢子大衣下的外套前襟上,别着一枚银色徽章。小白撇了撇嘴,什么嘛,原来只是个银猎,这不跟索伦、宋禾姐姐还有穆大叔一个等级吗?有什么好拽的。

两人结束寒暄后,跟在穆云身后的叶乔突然朝这位叶先生叫道:“父亲。”

父父父父……亲?

小白、沈放、阿星惊讶得张大了嘴。小白看了看穆大叔,他倒是毫不吃惊的样子,显然早就知道了这层关系,这么看来,他应当跟这位叶先生认识。可是,既然是认识的人,干嘛还要这么正式地自我介绍和客套呢?

搞不懂。

更搞不懂的是,叶明诚见到叶乔后,脸上丝毫未流露出温柔的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便不再看叶乔,再次转向穆云,“车子不让开进来,就停在街那边了,要麻烦你们跟我多走几步,抱歉。”

这人虽然说话很客气,但语气冷冰冰的。小白悄悄跟沈放和阿星吐槽:“啧啧,我终于知道叶乔为什么总是一副谁都欠她钱的表情了,原来是家族遗传。”

阿星推了下眼镜,“某种程度上说,她比她爸要好一点……”

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叶明诚回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小白对上他的眼神,感觉这个人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仿若能洞穿一切。之前还对他银猎等级满不在乎的小白,被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倒,赶紧不再说话。

穆云先锋官比叶明诚矮半个头,身形也不如叶明诚魁梧,两个人走在一起一对比,穆大叔看上去倒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同样是银猎,两个人的实力差多少?在上次封印穷奇的行动里,穆大叔的表现显然要比索伦厉害得多。这位叶先生会比穆大叔更厉害吗?猎人只分四个等级,但似乎同样等级的猎人在能力上却会有不小的差异。话说回来,至今仍没亲眼见到过赤金猎人战斗呢……

小白兀自胡思乱想着。那边,像是为了打破沉默,穆大叔客套道:“叶先生怎么亲自来接我们?叫个年轻人来就可以了嘛……”

叶明诚摆了摆手,“无妨。”

本以为他的话很少,但他只停了一下,便反问穆云:“穆先生,你先别说我了,倒是你,好像也是对这群孩子的事很上心啊,这么忙,还非要跟他们一起来。”

“他们都是好苗子啊。”穆云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当然。”叶明诚点点头,“前阵子你带着一群新人干的那件大事,在所有人中引起了不小轰动啊。”

公共场所不便提及猎户座和屠兽的事,不过小白知道,叶明诚指的是前阵子穆云带他们去封印穷奇那件事。

穆云自嘲地笑了两声:“哪里,还有索伦公子和薛荣帮助。”

叶明诚也附和着笑了笑,看起来却别有深意。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摁下,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商务车响了两声回应。“刚好九座,我来开,你们上车休息一会儿,到饭店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叶明诚拉开副驾驶的门,请穆云上车。穆云摆了摆手,“让叶乔坐吧,你们父女常年分开执行任务,难得碰面。”说罢,他推开后面的车门,坐到了第二排的座位上。

薛荣坐在穆云旁边,宋禾跟何念念坐第三排,“挤后座三人组”照例挤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

驶出机场停车坪,车子很快上了高速。小白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高楼,有点担心,却又有点期待着偶遇蒲苇——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有点陌生了。可是冷静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就算在树城,也没那么容易与一个特定的人偶遇,更何况是在大上海呢?

沈放轻轻地戳了一下坐他前面的宋禾肩头,柔声问:“宋禾姐姐,你知道我们这次是去做什么吗?”

小白这时赶紧补刀,“喂,我记得你之前问叶乔时可没这么温柔……”

沈放偷偷用脚后跟去踩小白,脸上还是保持着绅士的微笑,等着宋禾回答。宋禾转过身,仿佛没有听到小白的话一般安慰道:“小放,别管那么多了,就当是出来放个风,好好玩吧。我听说这次准备的酒店很不错的,能眺望黄浦江的江景……”

小白一听,来了兴致,“是吗?今天晚上我们能住高档酒店吗?”

“对啊。”宋禾看着小白的样子,噗嗤笑出声,“小放,你的这个朋友真好玩。”

“别理他,他是个白痴。”沈放撇撇嘴。

“干嘛突然说我,你才是白痴嘞!”小白一巴掌扇在沈放背上。

“小声点儿,没见穆先锋在睡觉?他前几天一直在外面追踪异兽,这次是为了你们,才在昨天连夜赶回来的。”坐在前面的薛荣突然转过头来正色嘱咐道,之后又对宋禾说,“你前几天也很辛苦,睡会儿吧,别老跟那几个小屁孩聊天了。”

小白和阿星对视一眼,两人都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薛荣不希望宋禾老跟沈放说话,想不到薛老大也是个很别扭的人嘛。

“啊,行。那我休息会儿,小放你们自己玩啊。”宋禾将椅背往后放了一些,脱了大衣盖在身上,蜷在座位上闭起眼睛。

沈放撑着下巴,茫然地看着车窗外拂过的高架护栏,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乔父女也一直没话,一时间车厢里安静下来。小白想说点什么,但很快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真的只是出来玩吗?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看大家的表情,似乎也不是什么危急的事。所以,来上海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汽车驶下跨江高架,又沿江往北行驶了几分钟,随后在一幢绿色的尖顶洋楼前停了下来。和隔江相望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等几幢现代摩天大楼相比,这幢洋楼并不高。然而它斑驳的花岗岩墙体及拱门设计,无不彰显出一股古典、庄严的格调。

叶乔从副驾驶位上下来,推开后面的车门,让大家陆续下车。穆云看着饭店大门,像是自言自语:“果然翻修过了。”

“大叔,你之前来过吗?”小白好奇地问。

穆云“唔”了一声,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小白仰起头,看到了“和平饭店”几个烫金字,倒也不大,中规中矩地立在门厅屋檐上。在迎宾邀请的手势下,一行人穿过旋转门,进了内厅。门廊地面由锃亮的乳白色大理石铺就,廊顶是古铜镂花吊灯,吊顶及墙面随处可见文艺复兴风格的雕饰、彩玻。

“果真是高档酒店,比我想象的还豪华。”小白压低了声音跟沈放和阿星感慨。在这种地方,他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连走路也变得拘谨了。平时大咧咧迈步的自己,现在只能昂首挺胸,强撑气场地小步前进。

“这就是和平饭店,很有名的。”沈放道,“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很多社会名流都在这里入住过。”

“你怎么知道?”

“呃,我爸妈不是经常出差吗,记得他们提起过。”

小白啧啧赞叹:“看来猎户座还挺舍得下血本啊。”

来到前台,叶乔报上一行人的名字后,很快领取了房卡。预订的都是双床间,叶明诚接过一套房卡,主动将同一房间的另一张递给穆云,“先锋官,他们都是年轻人,难免贪玩,不介意咱们两个无趣的中年人住一间吧?”

穆云接过房卡,“当然不介意。”

叶乔跟何念念同住,宋禾单出来了,不过这次还有其他猎人住在这里,正好有她的朋友,她们住在一起。叶乔将剩下的一个房间的两张房卡递出去,对小白、沈放、阿星和薛荣说:“只剩一间房了,你们四个就挤一挤吧?”

“哈?”刚才还沉浸在一种尊贵的幸福感里的小白,觉得自己瞬间又被打回了原形。

叶乔没理会他的诧异,补充道:“我听说这家店的单人床也很大的,睡两个成年人没问题。”

小白很想说“不要”,但还没说出口,叶乔已经将房卡朝他们扔来,“就这么决定了。”小白只得本能地伸手去接。薛荣接住了另一张房卡,勾住小白的脖子,“得了,总比出任务时在野外睡帐篷好吧?”

“那是……那是出任务,但这回不说是团队旅游吗?喂!反正都那么大方让我们住这么高档的酒店了,多开一间房又不会死。”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旅游的吧?”叶乔反问。

“明明是你自己不告诉我们来干什么……”小白小声嘀咕。

“行了,反正也没多余的房间了,就这样。”叶乔斩钉截铁道,“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通讯器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是四点半。六点钟,准时回这里集合。”

小白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进屋后,看到其他人准备往柔软的大床上倒,小白赶紧拦住他们,“喂,等一下!先别弄乱被子,等我拍张照片。沈放,这家酒店真的很厉害、很有名吗?”

“你想干什么?”

小白的脸上涨红了一阵,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就是拍张照片纪念而已。”

房间是欧式装潢,地毯和壁纸都很典雅,小白将这一切框在手机镜头里,摁下了拍摄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想要……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罢了。

“你拍好了吗?我们能休息了吗?”薛荣问。

“好了好了,你们随便吧。”

其他几个人赶紧找地方横七竖八地躺了下来,阿星扑在床头的枕头上,一脸沉溺,“啊,好软……”

“薛老大,你该不会也卖关子,不告诉我们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吧?”沈放问。

薛荣侧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看了沈放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随后他干脆平躺了下去,盯着天花板,难得认真地说:“也不是刻意不告诉你们,只是觉得没必要专门提起罢了。反正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是好事,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好好玩吧。”

小白现在并不是很关心猎户座让他们来这里的理由,也并不急于知道待会儿有什么事。他跟其他几人打了声招呼,便自己出了门。

他想多拍几张酒店的照片。

小白在迷宫般的建筑里穿梭。壁画,玻璃的圆穹顶,露台,以及眺望到的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他小心翼翼地取景,把这些显得很高端的细节拍了下来。

之后,他挑了八张照片,和之前拍下的飞机一起,发到了朋友圈。

他编了个由头:

“实习的公司组织出差,到上海了。住和平饭店,感觉很棒。”后面配了几个大笑的表情。

他并不是要炫耀,因此这条朋友圈屏蔽了所有人,只有那一个人能看见。那个人,一定会对这种场所感兴趣吧?

小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心虚,心脏怦怦地乱跳。

不是已经不喜欢蒲苇了吗?但又像想证明什么似的,既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勇猛的屠兽猎手,至少也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一无是处的衰小子吧。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般舒了口气。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更紧张了,他几乎舍不得将手机调成待机,而是一直开着微信,不停刷新着。

蒲苇什么时候能看见呢?她会回复吗?回复的话会说什么呢?

小白捏着手机回了房间,那几个人都呼呼睡着了。他坐到沙发上,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继续盯着屏幕。

但是,蒲苇一直没有回应。

时间显示是下午五点五十,小白揉了揉脸,终于依依不舍地将手机揣回裤兜,叫醒其他人,“别睡啦,别睡啦,该去楼下集合啦。”

几个人收拾好,朝大堂走去。

大堂里只有叶乔跟何念念,叶乔见小白他们来了,招呼道:“走吧,我们去宴会厅。”

“不等其他人了吗?”

“穆先锋和我父亲先去了,宋禾找她朋友去了,我负责带你们。跟我走吧。”

“原来大老远跑来上海,就是为了参加宴会?”

“可以这么说。”

小白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朋友圈仍旧没有新提醒。他悻悻地跟着大家搭直梯到了楼上,出了电梯门,发现这层楼并没有什么特殊布置。小白以前跟父母去参加过婚礼,哪怕就是之前高三毕业的毕业晚宴,都会有宾客签到台、礼仪小姐什么的。他本想这么豪华的酒店,一定也有这些,可这层楼完全看不出有晚宴要举办的样子。

叶乔推开一道紧闭的双扇门,招呼小白他们进去。

门内终于有宴会的样子了。欧式古典宫廷风格的大厅里摆了四张圆桌,已经有不少人围桌而坐,但其中大部分人小白都不认识。前方是一个舞台,布景很简洁,但不失大气。

叶乔看了一圈,穆先锋跟她父亲正坐在前排右手边的桌旁,于是带小白他们坐到穆先锋那边,她自己则坐到父亲一侧。

菜已经上齐了,但没人动筷子。这时,小白终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这样一个高档宴会,竟没有服务人员,而且宴会厅的前后两道门都紧闭着,显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宴会的内容。前方舞台的一侧有张小方桌,上面整齐陈列着十几个表盒大小的精致盒子。

“来的都是猎人吗?”小白悄声问薛荣。

“对啊。”

来参加宴会的猎人看上去大多年纪不大,和小白他们相仿,但这段时间以来和异兽越来越频繁的战斗,令他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风霜和凝重,像小白这样没心没肺的倒是很少。

人陆陆续续到齐,叶明诚对身旁的穆云说:“穆长官,真没想到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参加新人的晋级仪式。本来是打算我去宣读晋级名单的,既然您来了,就您去吧。孩子们一定会很受鼓舞的。”

两人谦让一番,最后还是穆云走上舞台,讲道:“欢迎各位。你们都是‘唤醒计划’启动以来,亚洲区最优秀的新人。”他顿了顿,继续说,“就在今天,你们之中有过突出表现的,将被授予青铜徽章。”

4

刚才还喧哗着的厅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所有新人都盯着穆云,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等他说出后面的话。

小白之前完全没朝这方面想过,得知这次到上海竟是有机会晋级徽章,他感到体内的热血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游戏里苦练了一年的角色终于升级了。他摸了摸胸前别着的玄铁徽章,恨不得立马换上青铜的。

薛荣瞥了一眼他激动的样子,泼冷水道:“先别这么激动,先锋官可没说到场的每个人都有份。”

“欸!”小白顿时蔫了。他看向舞台,旁侧的小方桌上陈列的精致盒子里装的就是新徽章吧?只有十几枚,但今天在场的新人怎么也有三十名。他看了看其他人,看起来都很厉害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加入猎户座以来的表现,怎么想都算不上突出。看来这次升级有点悬。

刚才沸腾起来的血,一下子冷了。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份啊。”他喃喃自语。加入猎户座以来,沈放的表现一直都比小白突出,如果要从叶乔小分队里选一个人获得这份殊荣,一定非沈放莫属。

可恶,居然又一次被沈放那家伙超过了。

不过,小白一直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有时候也会有小小的期待,但其实并没有太强的好胜心。现在他对自己的升级不抱期望,反而看淡看开了。于是他开始观察桌上的菜,计划着待会儿开吃时要从哪一份开始。

这么高档的酒店可不能白来,大吃一顿也是好的!

“下面,请念到名字的猎人到舞台上来。”

穆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开始读名单。念到的名字里有不少其他国家的人,小白没仔细听,反正又不认识还难以记住。他看着面前精致的菜肴流口水,不耐烦地等名单赶紧念完,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白凌霄。”

“哈?刚才是在叫我?”小白一脸不敢相信,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啊,”阿星推着小白的后背笑道,“是你没错,快上台吧。”

紧接着,陆星移跟何念念的名字也被先锋官念了出来。三个人都小声地“耶”了一下,站起身,想等沈放被叫到后一起上去。

但穆云停止了宣读。

“以上就是这次晋级青铜的猎人,祝贺大家。纵星有坠,惟心不坠!”

“喂,穆大叔,没搞错吧?”小白一下子忘记了场合,冲动地冲上台,伸头去看穆云手里的名单,“是不是少念了一个名字?沈放呢?”一边说着,他的视线一边在名单上扫视,然而名单上并没有沈放。“我们……”小白看了看随后上台的阿星跟何念念,“就说我好了,我比沈放弱多了,为什么连我都可以晋级,却没有他?”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名冒失的少年,但小白根本没注意到,也管不了那么多。穆云并未和他置气,而是和蔼地低声说道:“别妄自菲薄了,你们上次在封印穷奇的任务里表现出色,让你们晋级,是整个猎户座高层的意思。”

“那次行动沈放也参加了的吧?”小白说着,回头去看台下坐着的沈放。沈放的表情里既看不出失望,也看不出沮丧。不,这么说也不准确。他的表情里有失望,但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坦然。他像是早料到了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直直坐着,将食指放在唇前,勉强咧嘴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对小白摇了摇头,示意小白别再追问了。

小白还想再打抱不平,但看到沈放那个样子,突然不知该怎么做了。

好像自己再追究下去,只会让沈放更尴尬。

他只得呆呆地站在舞台上。

其他新晋级的年轻猎人们掩饰不住兴奋,发出一阵阵喧哗。一名资深猎人上了台,依次为大家戴上新的青铜徽章。

但小白完全没注意这些,他一直伸长了脖子去看台下的沈放。

那名猎人前辈开始替他佩戴徽章,挡住了他的视线。

“好不公平哦。”阿星在旁边小声说。

“他是不是得罪过谁啊?”小白问。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但我们平时撑死也就跟穆云长官接触,再不就是叶乔,哪有得罪过人?而且我们三人都是一起行动的,他能得罪谁呢?”

站在一旁的何念念听到他们的讨论,不禁也皱起了眉头,但她想的却与小白和阿星完全不同。她出身猎医世家,对猎户座和猎人的了解比这两个半路出家的男生多得多。她心底原来就有过一些猜想,现在,这猜想正不断扩大,仿佛已经被无声地证实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反而是对小白解释起别的,“等级也不能说明什么。薛荣哥很厉害吧,不也只是青铜吗?难道他和我们一个水平?还不是因为他不守规矩,不符合猎户座的要求?至于沈放嘛,肯定也有相应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但不管他是什么等级,他的能力我们都看得到啊。等级不过是给别人看的罢了。”

“又不是说等级高就能压别人一头什么的……我们也没有指望凭等级证明什么……”小白思考着措辞,“只是……只是作为猎人,多多少少会在乎吧?徽章不是猎人的荣耀吗?大家不都是为了能成为赤金猎人而努力吗?”

“荣耀,到底是由一枚徽章决定,还是由守护这个世界的决心来决定?”何念念反问道。

“拿荣耀这种虚无缥缈的词讲大道理是没错,可努力了很久,却没得到肯定,心里一定超难过的。”小白小声地埋怨。何念念虽然算不上大美女,但一看就是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女孩,在同学间人缘也很好。她那样的人当然可以说不需要徽章来证明荣耀什么的。但对于小白来说,因为没有自信,所以觉得这种能证明能力的徽章和来自他人的承认,非常非常重要。不过他转念想了想,沈放那么自信臭屁,说不定就像薛老大一样,对这种玩意儿丝毫不在乎呢?想到这里,他又向沈放望去,看到他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台下,叶乔皱眉看着在舞台上心不在焉的小白,低声叹了口气,“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啊?”

这一切,都落在坐在她旁边的父亲叶明诚眼里。从那个冒失的少年突然冲上去向穆云质问名单时,叶乔就一直紧张地盯着他。

自己常年在外,一年里难得和女儿见上一次面,平时也很少和女儿沟通,就算通话,也多是跟任务有关,即便如此,他也很少见她如此紧张。他突然想问一问女儿此时在想什么。

“那个,叶乔啊,”常年与各色人等周旋练就的游刃有余的社交本领仿佛一瞬间消失了,面对青春期的女儿,他几乎要刻意用上定力,才能将舌头捋直,最后却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好像对那个白凌霄很在意?”

“啊?”叶乔惊讶地侧头看向叶明诚,当明白父亲问话里所指的含义后,她感到脸颊一阵发烫,随后故意装作没听懂父亲话中的含义,顾左右而言他,“当然会在意了,他是林修家的后人。我很好奇这个有着林修家血统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对于叶乔来说,小白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前阵子参与封印穷奇行动的全员皆知。

叶明诚的眉尾挑了一下。叶乔的回答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没想到,如此重要的情报,竟是这么巧合得来的。林修家的后人!刚才还不在状态的那些社交技巧瞬间回来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而是像早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般,点点头“唔”了一声。

按年龄推算,这个毛头小子就是失踪近二十年的林修平的儿子?但以前从没听说过林修平有什么儿子,猎户座里也从来没有过这号人,如果林修平的儿子一直在猎户座,四脉之一也不至于断掉。这么说来,这小子是通过“唤醒计划”才扩招进来的新猎人。对,他刚刚晋级,是个新猎人。那他对自己的身份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是最近才知晓的?他知道林修平的下落吗?

这些念头在“唔”那一声的半秒钟内,便飞速在叶明诚脑子里转过了。他故意贬低道:“早有耳闻林修家的后人,啧,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小孩子。”

叶乔果然急于替那小子辩驳:“父亲,他才刚加入猎户座一年呢,而且是前任先锋官牺牲时,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四脉的事。”

明白了。原来如此。

前任先锋官知道这个秘密,随着这个秘密一起冒出来的,是当年跟着林修平一起消失的“穆云”。

那个穆云,果然很可疑。叶明诚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像完成了一次再自然不过的父女闲聊,叶明诚微笑着转头去看站在舞台一侧离自己并不远的穆云,并没有发现穆云刚才也在看着他。

所有新晋级的青铜猎人佩戴好徽章返回座位后,穆云特意提到叶乔。叶乔是当天唯一一个由青铜晋级为白银的猎人。听到让自己上台接受白银徽章时,她微微吃了一惊。在她这个年纪就取得白银徽章的猎人,猎户座历史上并不多见。

在微微的吃惊之后,她心里更多的却是新的期待和渴望。她从记事起就跟着父亲训练,随后又在“死神的双刀”门下修行,年纪不大但资历匪浅。在她心里,拿到白银徽章只是早晚的事,现在叫到她的名字,不过是意料中的事提前到来。一般来说,有十几年经验并出色完成过几次任务的猎人,要拿到白银徽章不会太难。赤金徽章却并非如此。虽然从等级上看两者只差一级,但猎人等级越向上差距越大,白银级根本无法与赤金级相较。赤金徽章只授予真正的、如传说一般的强者。拿到赤金徽章,需要的是神迹再现般的实力。

可望而不可即的赤金徽章啊!

叶乔站在台上,在众人瞩目下接受了白银徽章。她紧紧捏着拳头,在心底默念:纵星有坠,惟心不坠!

小白羡慕地看着站在台上的叶乔,英气、挺拔。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她一样呢?或者说,他心底冒出一点小小的欲望:自己什么时候才配得上站在她身边?这个想法太贪心了,他甩了甩头,不打算继续想下去,这时看到坐在身旁的沈放正羡慕又失落地发呆。小白心中一动,拍了拍沈放的背。沈放耸耸肩,没有说什么,但小白感受到了他想说的话。

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沈放晋级失败的事。

叶乔回到座位后,台上的穆云并未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讲,只是让大家开始吃饭,随意一些就好。

小白突然反应过来,整场宴会,并没有提起“异兽”“猎人”之类的字眼。除了奖品是徽章外,这场宴会和任何一所学校的表彰大会没有区别,或许和公司的年会也没什么区别吧。也就是说,猎户座虽然明目张胆地把活动搬到了台面上举行,但其实并不会有普通人发现什么。就算有陌生人从紧闭的门外闯进来,或者在门后面偷听,也发现不了异样。

猎人,果然还是一个只能在黑夜的暗影里存在的身份啊。不会有普通人知道他们正在做些什么,以及他们正在经历怎样的战斗。

想到这里,小白失落地叹了口气。

“赶紧吃吧,我都饿啦!”阿星看了一眼失落的小白和沈放,故意活跃气氛。

“对呀,快吃快吃。”何念念也说。

小白是真的饿了,早上在树城广场集合后就没吃东西,只在飞机上吃了一小盒难吃的鸡肉饭。现在他看着满桌子精致的菜肴,食欲大振,立刻夹了一颗非常精致的珍珠丸子放进嘴里,故意夸张地说:“噢,好好吃!沈放,你赶紧尝尝。高级饭店做的菜就是不一样……”

薛荣看了一眼沈放,对穆云和叶明诚坐的方向询问道:“长官,能喝酒吗?”

叶明诚没接话,而是询问地看向穆云。

穆云像商量般跟叶明诚说:“就让那群小鬼喝一点吧。”

“好嘞。”薛荣放下碗筷,出了宴会厅。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箱五粮液走了进来。

“本来想要二锅头的,店里没有,只能麻烦组织破费了。”他嬉笑着说。

一箱酒是六瓶,四桌人喝,倒不算多。他给其他桌各拎去一瓶,然后再拎出一瓶打开,给自己这桌人都满上。

“猎人不能喝醉,大家随意。”说完他一仰头,将小酒杯里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烈酒烧过喉咙,他皱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叹息一声坐下了。

其他人只是抿了一小口,只有一个人像薛荣那样,将整杯酒一滴不剩地灌下。

这个人,是沈放。

“沈放,我不记得你以前很能喝啊。别喝醉了,待会儿我和阿星还得把你抬回去呢。”小白担心地看着沈放。他怎么了?他内心其实还是在意没晋级的事,对吧?

“等他喝好了。”薛荣说着,又给自己和沈放满上了酒。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目光锐利,眼中有火,似乎要看进对方的灵魂深处。但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干了杯里的酒。

小白和阿星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人在干嘛。突然,小白视线的余光瞥见了坐在另一桌的宋禾。他好像明白了。

该不会是为了女人?

刚才还很担心沈放的小白哭笑不得,挤进那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我说你们啊,都是成年人了,别这么幼稚好不好。不就是情敌嘛……”

薛荣根本没搭理小白,倒是没头没尾地冲沈放说了一句:“喝这种酒,要容易得多吧?”

沈放没搭话。

两人间有股火药味,小白不明状况,这宋禾拉着她的朋友过来了。她跟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来自日本的北条诗织。以前我们一起训练过。”介绍完后,她凑近薛荣耳边说:“她早听说你是我男友,专门要过来看你的。”

北条见状,明白了这个不羁的青年就是好友宋禾的男友。她举起酒杯,冲薛荣晃了晃。宋禾解释:“她不会中文。”

北条看上去二十几岁,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包臀超短裙,以及一双黑色的过膝长靴,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她将头发盘在脑后,一缕发丝从额角右侧垂下来。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是薄唇上一抹鲜艳的正红。

小白偷偷对沈放、阿星说:“日本的女生果然不怕冷啊,和动画片里一样,大冬天也会把腿露出来。不过嘛,这位大姐打扮得太成熟了,哈哈,我还是更喜欢卡哇伊的风格。”

沈放白了小白一眼,“你这个二次元死宅!”

小白说:“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她又听不懂。”

阿星说:“之前不就见过她了吗,在舞台上是她给我们佩戴新徽章的。”

“刚才是她?我完全没注意。”

北条朱唇轻启,露出一口白玉般的贝齿,冲众人明艳地一笑,右手握杯,左手轻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低声跟宋禾说了几句日语,宋禾翻译道:“她说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有机会要一起合作呢。”

一向不苟言笑的叶乔郑重地站起身,冲北条行了个猎人礼,随后又鞠了一躬,恭敬地问候道:“前辈好,希望有机会能得到前辈指教。”

宋禾翻译给北条听,北条笑了笑,说:“OK。”

众人一阵点头哈腰,待北条离开后,何念念仰慕地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北条小姐啊。”

“怎么,她很有名吗?”

念念点头,“她是猎户座近百年来第二年轻的赤金徽章获得者。”

“什么!”小白、沈放、阿星大惊,“你是说,她是赤金猎人?”

“对啊。全日本最优秀的猎人——前年,也就是北条小姐二十三岁时便获得了赤金徽章。加上又是个大美人,可是很出了一阵风头。听说她保持的纪录是,只要有她在场的战斗,至今从未有过同行战友死亡。所以,她是个值得百分百信赖的同伴、队长。”

“哇……”三人托着快掉地上的下巴,一时神往。

何念念看着那三人,接着说:“不要以为这是巧合,也不要以为这个纪录没什么了不起。北条小姐从十四岁起就开始正式参与行动,十八岁起开始领衔,亲历的战斗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上百次,从未有过同伴死亡哦!”

“厉害啊……”

“大姐头好像很崇拜她?”沈放问。

“嗯,她是乔的偶像。”

“对了,刚才你不是说她是第二年轻的赤金徽章获得者吗?那最年轻的是谁?”阿星问。

“这是我听爷爷说的了。最年轻的,就是当年猎师四脉之一,林修家的林修平啊。”

“林修平?那……那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了?”小白一惊。

“嗯,听说他非常有天赋,即使在四脉的后人里比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可惜,”何念念轻叹一声,“我从来没见过他,他早早就隐退了,也有说是失踪的。反正这些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虽然对那个叫林修平的男人没什么父子之情,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听到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越听人提起,就越是好奇。那样一个传说中的猎人,那样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为什么当年会抛下怀孕的妈妈消失了呢?

小白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如果自己从小就有个很厉害的父亲,说不定人生就会不一样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隐退吗?”

何念念摇摇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在大兴安岭一带有过一场和异兽的恶战,在猎户座历史上被称为‘弑神之战’,猎人伤亡惨重。弑神之战以后,他便消失了。”

“哦。”小白没再追问。说到底,就算有血缘关系,也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不愿意给那个抛下妈妈和自己的男人太多关心,于是抛开脑子里的各种杂念,将一份清蒸帝王蟹转到自己面前。小白看了看其他人,他们的心思好像都不在吃饭上。小白夹了一整条蟹腿到自己碗里,很快将蟹肉剥了出来,蘸上调味的酱醋汁,胡乱塞进嘴中。真鲜啊,小白舔了舔嘴唇。在几乎将每道菜都吃过一遍后,小白终于满足地打了个嗝,抚着肚子瘫在座椅上。

沈放没少喝酒。开的那一瓶五粮液,几乎被他和薛荣两人喝光了。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默默无言地一杯接一杯喝。酒过三巡,沈放站起身,要去洗手间。

“我陪你去?”看着双眼发红的沈放,小白担心地问。

“我没事,不用。”沈放摆摆手,离席而去。

薛荣半眯着眼看着沈放的背影,摇头轻哼了一声,放下酒杯,紧随在沈放之后。

等他们走远了,小白才偷偷跟去洗手间。

这两个人太奇怪了,该不会打起来吧!

洗手间的门紧闭着。

小白扭动把手,然而门纹丝不动,好像从里面反锁起来了。

他疑惑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传来薛荣的声音:

“你根本不是猎人。退出吧。”

5

头发,是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长的呢?

此刻,本应有很多事值得沈放思考,然而,微醺的少年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有多久没去理发了?不知不觉都挡住眼睛了……

脚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那些过长的额发分割着视线,好像也把世界分割了,一切变得又恍惚又虚幻。醉了吗?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橡筋,像每次训练开始前那样,熟练地将额发捋到脑后,扎了个髻。

一个烟斗的标志,洗手间到了。少年推门而入,趴在洗手台,捧了把凉水掬在脸上。

有人进来。

少年抬脸,透过镜子看到是认识的人后,他没有理会,继续捧着凉水洗脸。

来的人是薛荣。

第一次接触,觉得这人吊儿郎当的。后来看到他举着枪出场的样子很酷,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后来,知道了他是宋禾姐姐的男朋友。

也没什么吧?谈不上嫉妒,有点羡慕而已。

羡慕……对,羡慕这些人,天生就是同类。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怎么努力想要融入,也融入不了的傻瓜。羡慕薛荣,打出生起,就比自己更配站在宋禾身旁。

进来的年轻男子在确认洗手间只有沈放一人后,反手将门锁上。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撑着洗漱台直起身,“怎么,有话要对我说?”

来者开门见山。

“你根本不是猎人。退出吧。”

“你在说什么。”沈放将别在左襟的徽章示意给薛荣看,“哪怕是玄铁的,难道你不承认它作为猎人身份的标志吗?”

“别跟我绕弯子了,也不用假装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沈放,屠兽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你没有血统,很危险的。放弃吧。”

沈放愣了愣神,“血统?血统这种东西很重要?”

“你以为血统是什么?不用我再跟你讲一遍吧,猎人的身体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修复愈合能力。受到同样的重伤,很多普通人可能就挂了,而猎人却可以幸存下来。”

“不受伤不就行了。”

“别说这种自大的话,要想不受伤,赤金猎人也做不到。”

“血统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现代医学也无法从血液里检验出来。你凭什么证明我没有呢?”

“你是不是忘了这个?”薛荣从上衣内袋摸出一支液体。

看清那是什么后,沈放没有说话。

鸱脑酒。

“我问过宋禾了,第一次遇见异兽,她没有让你喝。第二次遇见异兽,叶乔给过你一支,但你那时已经猜到了这支酒的作用,所以耍了点小把戏骗过叶乔,同样没喝吧?”

沈放继续沉默着。

“你现在敢喝吗?只要你有血统,就一切如常;没有血统的话,就会失去今天内的短时记忆。”

像一个组合玩具搭上了最后一块部件。咔嗒一声。

这枚最后的部件就是薛荣的这几句话,搭扣在沈放的心脏上。一个从来不被人知晓的秘密,完整地现形了。

沈放仰起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像被揭穿时那样无处可躲地慌张,又像终于不用再掩饰那样,一身轻松。

“你们早就知道了吧。第一次被赤召囚禁,我的伤口比你们愈合得慢很多,你们就猜到了。这次不让我晋级,也是这个原因吧?晋不晋级的,我无所谓。不过,一直不说出来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沈放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过是平常的几句话,说出来却心酸得无法忍受。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才把这些话说完。

薛荣的语气虽然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感,却比之前软了很多,“还记得吗,在之前的战斗里,宋禾队里的人全部都死了。别看她在旁人面前不表现出来,但她非常伤心。你知道她的,平时看起来有些任性,其实非常重感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死了的话,不怕她难过吗?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为了失去的战友偷偷流眼泪了。”

“你觉得我会死?”

“牺牲的猎人越来越多了,以后的任务只会更难,不好说。”薛荣突然恢复了之前坚硬的语气,“就算不为宋禾,我也必须将同伴死亡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把本可以避免的因素提前避免掉。已经让你胡来了那么久,不能再胡闹下去了。如果别人不好意思对你开这个口,那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好了。别逞强了,小男孩。”

沈放口不择言道:“别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你……你这么做,只是不愿意让我有机会和宋禾姐姐一起作战。你想让我离她远些,却……却找来这种理由劝我退出。我不会听你的!”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薛荣“噗嗤”一声笑了。他越笑越止不住,“你是说,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吃你的醋?别搞笑了,我犯不着这样吧?你对她来说,只是个比其他人更需要关心的可爱小朋友而已啊。好好过你该过的生活,别掺合这种危险的事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她。”若不是赌气,沈放当然清楚薛荣不是因为宋禾才来劝自己离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但你处心积虑地让我离开,真是……一点儿男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猎人的身份不是由血统决定的,而是由驱杀异兽,和守护重要东西的决心。你敢说你的决心比我更坚定吗?”

“哈,”薛荣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沈放认真的样子,他笑得停不下来。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当然了。”他点点头。

“别说得那么肯定。你啊,敢和我比一比吗?”沈放摆出格斗的姿势。

“喂,干嘛?”薛荣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觉得脑子有些缺氧,“在厕所?打架?”

“你有血统,但我要告诉你,血统不能说明一切。小白还有四脉的血统呢,他比得过你们吗?”说着,沈放双手一拍洗手台,飞身而起,双脚连环踢向薛荣面门。

6

站在门外偷听的小白猛然听到沈放提到自己,还是拿自己作反面例子,刚才还替沈放捏一把汗的他在心底咬牙大骂起来。

这个白痴,果然还是那么臭屁,以为自己是谁啊!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小白肩膀。

小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清洁阿姨。

“先生,您要进去吗?”

“啊?呃……那个……”

洗手间里传出砰砰的打斗声,清洁阿姨一脸狐疑。

小白支吾着打了个哈哈,“那个……门好像坏了,我的朋友在里面,怎么都打不开。可能有点抓狂吧……”他拍了拍门,“沈放,你们在里面干嘛呀?门能打开了吗?清洁阿姨要来打扫了。”

打斗声停了停,传来薛荣的声音,“哦,应该能打开了,这就出来。”

又是砰砰两声,接着门一下子拉开了。

然而走出来的人却是沈放,他身后,薛荣正倒在地上揉着屁股。

清洁阿姨看了看这几个人,拎着拖把和水桶一溜烟跑了。

沈放回头,对躺在地上的薛荣冷冷地说:“你用枪用得太久,格斗的本领已经生疏了。你并不比我强,抱歉。”

小白大张着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怎么回事,难道沈放已经比薛老大还厉害了?

薛荣起身低喊:“你这臭小子!趁我扭头跟阿姨说话时偷袭……喂!站住!”

沈放没有站住,而是大步返回宴会厅。快要走进人群时,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低声但坚定地对跟上来的薛荣说:“随你怎么说好了,但我不会退出的。”

薛荣看了看他,不再作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走向餐桌。

“沈放……”小白叫了他。

原来他没有猎人血统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竟然完全没发现。其实回头想想,迹象很多吧!比如第一次被狮鹫袭击,三个人都多处骨折,但自己和阿星很快就好了,沈放却过了两三个月才恢复利索。还有上回,把大家从赤召的关押中救出来后,叶乔就曾对沈放针锋相对过一段时间,看来那时叶乔已经发现沈放的秘密了,她虽未明说,其实也是在暗示沈放自动退出吧?再有,那一次聊起家人,因为有血统,所以容易受到异兽攻击,沈放的父母却从未遭受过……

“怎么了?”沈放问。

可是,沈放一直在很努力地训练。就像他说的那样,血统不血统的,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家小心一点儿,就不会有事了。连封印穷奇那么危险的行动都执行过了,大家不都好好的吗?

想到这里,小白说:“我会一直和你一起战斗的。”

“别突然这么肉麻啊。”沈放别扭地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小声说:“谢谢。”

宴会差不多快结束了,小白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竟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

他顿时紧张得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

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消息果然来自蒲苇。小白解锁后打开信息,看到蒲苇问:

“哈,你来上海了呀?晚上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收到的。很好,如果二十分钟前看到这条消息,自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复,那样就会显得过于殷勤。不过,小白发那组照片的目的只是想让蒲苇对自己另眼相看一下,他并没想过蒲苇居然会主动约自己见面。老实说,不知怎么回事,他其实不是很想见了。见了面要说什么呢?而且,自己也就是在网上可以假装神气,等真正见到蒲苇,绝对又会怂的。小白定了定神,斟酌着措辞,“刚才在忙,没注意手机。”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现在是傍晚七点三十,宴会结束了。宋禾拉着北条诗织过来问大家:“都说外滩的夜景很美,要一起去逛逛吗?”

“好啊好啊。”大伙都响应道。

小白捏着手机,不知怎么,心里空空荡荡起来。

沈放好像已经没事了,正殷切地拿着手机查看附近的景点。也难怪,宋禾姐姐的提议嘛,他肯定很愿意的。连一向独来独往的叶乔,因为有她钦佩的前辈在,竟也同意一起去夜游。

看着这群热闹的人,小白觉得有些孤单。他们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吗?所有的朋友、战友都在场,应该傻乎乎的很开心啊,为什么现在觉得心里那么寂寞呢?

“那个,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就不去了。”小白最终这样说。

“去嘛,”阿星走过来攀住小白的肩膀,“大家一起才好玩啊。你不去,我们会很无聊的。”

小白看着阿星的脸,想起以前参加过的蒲苇的生日聚会。每次聚会,自己仿佛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察觉。而现在,阿星竟然说如果自己不去他们就会很无聊。自己变成一群人的中心了吗?被大家期待着,关注着,这种感觉……

几乎一股热流就要从眼眶里涌出。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话还没说出口,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小白一看,是蒲苇回了信息,她说:“我来找你好了。嘿嘿,我从学校过去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你请我喝咖啡,我带你逛外滩吧!”

还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小白投降了,刚要说出口的“那就一起去吧!”被吞回了肚里。他对着那群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伙伴说:“我真的不去了,你们好好玩。我先回房间了。”然后,没等大家回应,他便转身离开了,就像是逃走。

小白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屏幕上飞快地输入:“好的,那我在饭店等你。到了附近给我打电话哦。”

小白快速地冲了个澡,立刻跑到了大堂等候。在焦灼地玩了近一小时手机后,蒲苇到了。

她齐肩的短发染了栗子色,发尾烫了内弯的小卷,身上穿着领口毛茸茸的薄荷蓝大衣,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皮包。看到小白后,她高兴地挥手叫他。

小白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脸上的笑也不怎么自然,“你来啦。”

蒲苇拉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姑娘介绍道:“这是我大学里的好朋友,跟我一起过来的。”随后又向对方介绍小白,“这是我高中同学,听说跟实习的公司来上海出差呢,很厉害的。”

听到蒲苇这样介绍自己,小白有点骄傲,冲对方点了点头。没想到蒲苇接着竟然说:“怎么,要请我们在和平饭店喝咖啡吗?”

小白张了张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在房间时研究了一下这儿的价目表,一杯最普通的咖啡也要上百块。但此刻他又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得焦虑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蒲苇笑了,“我开玩笑的啦。走,附近有家星巴克,请我们喝星巴克吧。”

对于小白来说星巴克也蛮贵的,不过他已经如释重负了。

三个人往蒲苇说的那家星巴克走去。

一路上,蒲苇和那个女生窃窃私语,小白变成了以前那样的透明人,默默地跟在后面,插不上话。好在真的很近,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小白买了三杯拿铁,大家围着一张靠落地窗的小圆桌坐下。

“才大一就开始实习了呀?”蒲苇故作成熟地问。

“呃,想多学点东西。”小白听同寝的王庆杨提起过,他的好友想进大公司实习,不过大公司很难接收大一的学生去,就算真的进了,也就是打打杂什么的,既学不到什么东西,更不会被派去出差,还住高级酒店。好在蒲苇似乎也不太了解其中的行情,并未看穿小白的谎言。

“想多学点东西?”蒲苇带着笑意说,“想不到你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变了嘛,什么时候成上进好青年了?”

“那个,那个……没有啦……”小白看着蒲苇。她还是那么娇俏可爱,而且比中学时更会打扮了,也变得更好看了一些。但此刻,在无数次的不死心后,真正再一次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小白终于确认了一点:虽然在她面前还是会手足无措,虽然不管她说什么还是条件反射般地不会拒绝,但他已经没有“喜欢”和“心动”的感觉了,他只是有点生怯而已。

小白突然有些烦闷。之前是脑子被门夹了吗?居然在朋友圈发高档酒店照片来吸引她的注意。

蒲苇将咖啡杯捧在手里,放在嘴边,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面带微笑抬眼看小白,让小白很不自在。

小白咬了咬牙,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蒲苇又不是什么凶猛的异兽,紧张个屁呀!就当和一个普通的老同学见面好了。振作一些,自然一些!可是,聊点什么才显得自然呢?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对了,你们每周课多吗?学的专业好不好玩?”

蒲苇正要回答,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接,只是按了静音键放在一旁,淡定地说:“是推销电话,真烦,每天要打好几次,不管了。每周课还行,反正比高中轻松多了。有时我还会逃课。”

“逃课嘛……我也是的。”小白想起自己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常常一周都不在学校。不过他从没有被抓到,不知道是人品爆发还是猎户座能力真的很大。

“谈恋爱了吗?”猝不及防地,蒲苇问了这个问题。

“欸?”

“哈,我随便问问的啦。上次谢谢你帮我投票哦,我在校园歌手比赛里拿了季军。”

向来帮蒲苇都是理所当然,突然被她感谢还有些不适应。小白挠了挠后脑勺,“那很厉害啊,恭喜恭喜。”

小白觉得有点尴尬,他虽然很努力,却还是不知该怎样自然地和蒲苇聊天,每个话题都在一个回合内就终结了。他琢磨着该怎样表现得像个周旋在女孩子间的老手,可越是这样想,他越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在蒲苇面前的他终究还是信心全无,像待宰的羔羊。

然而蒲苇似乎并没有被这种尴尬感染,她还是那样,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小白,像在观察一个尽在自己掌握中的玩偶。小白那不善言辞的样子让她觉得很有趣,她总是很想捉弄他一下,反正在捉弄小白这件事上她已经轻车熟路了。她故意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小白看。

小白正如坐针毡,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战。他顺势躲闪开蒲苇的眼神,朝门口看去,是两名女性。

等等……两名女性?

当看清是谁后,他吓得差点滚到桌子底下。

对方显然正冲他而来,要躲已经没用了。

进来的人,是叶乔和北条诗织。

两名气势如虹的美人,一个清冷,一个明艳,就像水仙和红玫瑰,一进店就吸引了大部分顾客的目光。然而她们目不斜视,直直走到小白面前。

蒲苇看到叶乔后很吃惊。她和叶乔虽然没有交集,但在树城中学,叶乔可是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叶乔怎么会来找小白呢?她想起之前校园的传言,说叶乔是沈放的女朋友。难道沈放只是挡箭牌,小白才是那个和她关系非同一般的人?可是……叶乔能看上小白哪一点啊?这绝不可能。

叶乔的脸色比看到小白他们搞砸任务时还要阴沉。小白心中一动,却不是平时犯错时怕队长责备的那种心情。不知怎么,他觉得心就像被捏住了一样,钝痛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很多年前,反串巫婆的自己遥遥看着饰演美人鱼的蒲苇,抓不住也留不住,就要失去什么不曾拥有的东西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像平时那样叫叶乔“队长”,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叶乔……”

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白,”叶乔慢慢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很勉强地露出笑容,用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说,“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你半天了。”

温柔起来的叶乔让小白更为恐惧,他哆嗦着回答:“那个,刚好以前的同学在上海读书,所以晚上碰个面……”

蒲苇被抢走了风头,心里有些不爽。她站起身故意问:“小白,她们是谁啊?”

“叶乔你不会不认识吧?至于这位,”小白头疼地看着北条,对了,反正她也听不懂中文,就瞎编吧,“她是公司和我一起来出差的同事。”

“公司出差,那她怎么会跟着一起……”蒲苇用眼神指了指叶乔。

小白正想着要怎么继续编下去,叶乔会意地走上前,压低身子双手撑在桌面,用绝对的气场平视着蒲苇,淡淡地说:“公司是我父亲的。我想跟着来上海玩而已。”

叶乔在学校总是独来独往,谁也不知道她的背景。她突然说自己父亲有一间公司,好像也没哪儿不对。说完后,她转头看向小白,恢复了严厉的语气,“不是给你派了工作吗?怎么自己跑出来玩?”

“我、我这就跟你们回去完成工作。”小白看了看蒲苇,狠下心说,“抱歉,我得走了。”

蒲苇有点想发作,但她这样的小美女在面对全方位碾压自己的大美女时,心中的不服气难免转化成一种自卑。她只好拉了拉小白的衣角,想留住他为自己挽回点面子,“晚上还要工作吗?不是说好的一起去外滩逛逛吗?”

小白不知要怎么应对,这时叶乔代他回答道:“公司是派他出来工作的,不是来玩的。哪怕你们有约,也只能等下次了。白凌霄,走吧。”

看了看叶乔,再看了看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气势逼人的诗织,蒲苇收回了手。“小白。”她叫了小白的名字,然而什么也不说,只是蹙眉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表示,这次你如果走了,就再也别跟我联系了。

小白低下头,“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拒绝蒲苇。

叶乔走在最前面,小白紧跟在她身后,北条走最后压阵。三个人离开了星巴克。

小白没有回头,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跟蒲苇有什么瓜葛了。

虽然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瓜葛。

小白曾经以为,一段关系的了结需要特别的仪式,像是正式外交或者古时候那样,需要两人共同宣布“分手”“决裂”,或者割袍断义什么的,然而事实上,一段关系的了结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不知从哪一天,或者哪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起,两个人彼此就将对方归入了自己心里的黑名单。然后,不再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出了店,小白看到其他人正站在不远处等着。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心中的滋味,就看到宋禾脸上挂着坏笑走了过来。

“哟,那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子?”

小白摇摇头,“呃,怎么说呢,大概曾经……但现在……”他看了看叶乔,肯定地说,“反正现在不喜欢了。”

宋禾说:“不喜欢就不要再见面了,有什么好约出来的?”

“好吧好吧,是我突然脑子抽风还不行吗?”小白转移开话题,“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那家店?”

“我们逛了回来,一路过那家星巴克就看到你了,你就坐在窗边嘛。本来还想着不去打扰你的,不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宋禾义愤填膺地说,“小屁孩,让姐教教你。那女孩根本不喜欢你,知道吗?你们坐在一起时,她老是拿手机出来看,应该是有男朋友的。这么晚了出来跟另一个男生见面,怕被人说闲话,所以故意拉一个女生同往。但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生,一看就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所以啊,那只不过是她带出来的挡箭牌。如果她觉得你值得发展,可以找个借口把那个女生打发走;如果见面后觉得你不行,就可以用那个女生当借口和她一起走掉。这不是我上中学时大家和网友见面就已经常用的招数吗?嘁!”

小白被宋禾说得晕头转向。

宋禾见小白被自己说晕了,得意地拍了拍手,“所以呢,我就让叶乔进去找个借口把你叫出来。诗织一听说缘由,非要贪玩跟着去。我一想,她跟着去绝对能增加气势,就同意了。我跟你讲,那种女生啊,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值得喜欢的女孩子不是很多吗?比如……”宋禾瞥了眼叶乔,没有继续往下说。

“等这群臭小鬼瞎胡闹好了,你呀就是老爱替人出头,掺和他们小孩子的破事……”薛荣说。

宋禾几拳砸过去,“我就爱管,你管得着吗?”

薛荣抱着头,“管得着……吗?啊,饶命啊!”

众人打闹着往回走,而小白一路沉默,他偷偷去看叶乔。叶乔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如果,小白心底冒出一个贪心的念头,如果有资格去喜欢……他很快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他也知道这太贪心了。对于叶乔那样的女孩,在谈论喜欢或不喜欢之前,得先确定“有没有资格”。如果只是一个连资格都没有的人,更遑论去喜欢她了。

寂静的深夜。

虽然窗外就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不夜城,但窗户隔音效果很好,再拉上窗帘,房间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小白躺在柔软的床上,身边的沈放已经呼呼大睡了,另一张床上也传来薛老大和阿星平静的呼吸。小白想起刚才叶乔走进星巴克将自己叫走的样子,一向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他居然失眠了。

现在,他明确了一件事——

比起蒲苇,自己更在乎那个总是凶巴巴的叶乔。

他刻意避开用“喜欢”去形容自己对叶乔的感觉。什么都不用变,什么都不用想,一直就这样吧。一起出生入死,就很好。

小白把胳膊伸到外面抱着被子,突然,他感觉到了异样。

毫无征兆地,他觉得心像被火烧了一样,一股热浪从体内蹿起,眼前浮现出烈火燃烧的景象,耳边响起神兽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就几秒,也有可能是几分钟,这股异样的感觉才渐渐褪去。其他人仍然睡得很死,仿佛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小白正要松口气,一阵荧绿的光芒突然自胸口泛起,从被子里溢了出来。

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日子太过太平,自己都忘了在封印穷奇一战里,曾偷偷将泥巴从次元牢笼中救出来这件事。

已经发育为一头“龙”的泥巴,还能像以前那样,好好待在自己身体里吗?

不管怎样,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泥巴已经被封印,现在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泥巴的存在!

小白努力想去控制,然而那团绿光失控般越来越强,最后盈满了整个房间。

旁边,传来两声薛荣的咳嗽。

小白迅速翻身而起,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打开房门跑到走廊。绿光渐盛,小白几乎喘不上气。深夜的酒店走廊寂静如灭,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异样的少年。小白正靠在墙上喘息,楼梯间拐角处闪过一个异常高大、披着兜帽长衫的身影。

谁?小白心中一顿,立刻警觉。

仿佛听到了小白心中的疑问,那个身影转过头,拉下兜帽。那张脸不是人类——那分明是一颗长在人身上的牛头,那是一名兽人!这个牛头兽人目露凶光,意味深长地在小白身上扫视着。

小白往后缩了缩。

不知对方是何用意,在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笑后,那牛头人重新戴上兜帽,匆匆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小白胸前的绿光渐渐散去,那股灼热的躁动也平复下来。一切,又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小白虚脱了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深夜,继续寂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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