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还要熬上许久，张依若等人先就着林家护卫们弄出来的吃食蹲坐在火堆旁吃饭。
锅里的汤咕嘟嘟直响，直熬得锅里的汤泛起奶白色，鱼肉与骨架分离，鱼肉都快化进汤里，张依若拿起之前削好的长木棍当筷子搅了一下，夹出整齐的鱼骨架。
“这种河鱼刺多，不过熬久了细刺也能被煮软。条件不足，只能凑合了，等下喝汤的时候都小心些。”
温婉宁帮张依若盛汤，递给身边的人，也不管他们怎么分、喝不喝。
满叔倒是没有别人的顾虑，捧着碗吹了吹就着碗“呲溜”一声吸了一口香浓的鱼汤，忍不住喟叹一声：“吃饱喝足，有这鲜美的鱼汤溜溜缝，那可真是神仙不换啊！”
张依若留了心眼，特意把鱼肉留给了温婉宁，给她盛了小半碗鱼肉，又浇上半碗鱼汤：“给你的！”
满叔早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只是冲着温婉宁挤眉弄眼露出个大家都懂的神情：“这丫头就是会疼人！”
张依若刮了刮锅底，给他喝的见底的碗里又加了一勺：“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满叔立刻咧嘴笑了，拍着大腿直说：“我就说丫头最疼人了！好！好！”
张依若翻了个白眼，张嘴吃下温婉宁递到嘴边的鱼肉。鱼肉已经熬得入味，吸足了汁水的鱼肉入口即化满口生香。张依若就着温婉宁的手喝了小半碗汤就将碗推给温婉宁：“我饱了，你喝。”
满叔嘀咕几句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们，津津有味的细细品尝自己那半碗鱼汤。
第二日起的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收拾好坐在马车上，张依若紧张的贴着温婉宁：“咱们不会遇上劫道的土匪吧？”
温婉宁笑笑：“林家护卫有功夫傍身，除非青牛山的土匪们成群结队的下山来打劫，否则见到林家的人只有跑路的份儿！”
正说着，就听前面有人传话来说马上要进青牛山了，让周围护卫们多加小心。
张依若悄悄掀起一道缝，从车窗上偷偷的张望外面的景象。入眼一片裸露在外的青色山石，山脚下多是山石滚落时散落的石块，远处稀稀疏疏长着几株奇形怪状的树木。有些石头上依稀能看到黑色的痕迹，张依若总觉得那一块痕迹像是鲜血喷溅上去留下的痕迹。
幸而这一路还算安宁，虽然山上有人影缀在队伍后面观察，直到出了山谷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张依若这才松了口气：“这青牛山果真难行！怪石嶙峋，道路狭窄，从上往下一览无余，从下往上却什么都看不到，一道天然易守难攻的屏障。这大山看起来连绵起伏不知多少里，我要是落草为寇，肯定也会选这种地方落脚！”
温婉宁笑笑：“这山上的土匪们杀人不眨眼，大多数身上都背着几桩人命官司，不是好相与的。”
张依若叹息一声：“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虽然用在这里不大合适，不过也有几分道理。凉州地广人稀，这青牛山又是进入凉州的必经之路，若是握在土匪强盗们手里，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温婉宁没有说话，经过这一遭，原本活泼跳脱的张依若似乎有了心事，无事时就坐在马车里发呆。
五日后，他们一行人进入了凉州城。
在凉州城修整一日后，城门口，温婉宁带着张依若与林易行分别：“一路多亏林少主照应，接下来我夫妻二人还要往西北而去，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林易行挽留几句看他们去意已决，也不多挽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二位去意已决，林某也就不多留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牙形的玉佩：“这是林某专属信物，若是二位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带着这玉佩到林家任何一处庄院，都会有人立刻传消息给我，林某定然竭尽所能，全力襄助二位！”
温婉宁接过玉佩：“那就多谢林公子好意了。告辞！”
张依若也告别了一路对她多有照顾的满叔，二人坐在车辕上，温婉宁扬鞭赶着林家送的马车缓缓往西北而去。
等走远了再也看不到林家的人影，张依若这才拿过那月牙形的玉佩，撇撇嘴随手在车厢上磕了磕：“这林易行小气巴拉的，救命之恩只换来一个没什么大用的传信儿信物！”别当她在王府是白混的，这话里的机锋她早听出来了，林易行分明是只给出了他自己全力报恩的承诺，提也不提林家。
温婉宁笑笑：“林易行行事一向谨慎，我们运气不好，遇见他的时机不对。能摆脱嫌疑换来一个林少主的承诺已属不易——不过，确实有些小气了。”
有马车在，她们接下来的路走的还算轻松。
走过一处小镇，张依若看着穿着明显异于中原服侍的行人，忍不住咂咂舌：“咱们这是要到哪了？”
温婉宁看着远处显出轮廓的雪山，淡淡的说：“天山脚下，再有一个月大雪就要封山了，来得还算及时。”
张依若好奇的张望着远处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缥缈不真实的雪山：“你在这里还有长辈？”
温婉宁转过头淡淡的与她对视一眼，张依若看出她神色间的犹豫，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懂！不好解释就算了……”
温婉宁双唇紧抿，片刻后才说：“算是长辈吧。她……照顾了我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差点死了，又侥幸活了过来。后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像一个普通家庭一样，其实又不太一样……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还有一个被驱逐出家族的女人凑在一起过日子。那时候，我以为七叔会跟卓玛在一起……”
张依若不知为何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她其实在难过，忍不住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想安慰她，就听温婉宁说：“后来，就在他们准备戳破最后一层纱的时候，卓玛……被人杀死了。”
张依若心里一紧：“是、是吗？”
温婉宁抬头望着雪山的方向，淡淡的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九哥做的，他来带我们回去。后来……我跟七叔分开了。七叔心已死，活着还是死了对他已经没有太大分别。我还好，因为身份特殊，学了点东西活到现在。”
张依若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你……”后面的话她也不知该怎么劝解。
张依若正纠结着，温婉宁却淡淡的笑着说：“都说近乡情怯，我心里确实有些纠结。”
她唇边依旧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好似在叹息：“我现在变成了我曾经最恨的模样，却又要回到那段最美丽的旧时光面前，如揽镜自照，自己都不敢去看自己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张依若深深吸了口气：“人都是会变得。无论是好还是坏，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依旧还是你自己。不要否认自己，无论现在的你有多么不堪，那都是你自己一步一步从别人不知道的困境里走出来的。我想，卓玛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子……”
温婉宁突然问：“依依，你会变吗？”
张依若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会！而且，现在的我跟一年前刚刚来到大周的我一点都不一样了。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放弃了很多东西。有过痛苦，也有过欢乐。一年前还在现代上大学的我绝对不会想到一年后的我会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认识一群陌生的人，过上从未想过的生活。”
“可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改变了这么多，我就能说我不是我了么？无论我变好还是变坏，无论我愿不愿意改变，我都已经变成现在的我，我，还是我。让人骄傲也罢，让人鄙夷也罢，那都是我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我们拼命挣扎，努力活着，在人生的旅途中随时都会遇到一件能够让人彻底改变的事情，也许好也许坏，我只是希望能够不负此生。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我只是希望能够做到在我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后悔，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张依若眼睛明亮而坚定，仿佛燃烧着永不屈服的火焰：“没有人生来伟大。富人有富人的苦恼，穷人有穷人的难处。生命只有一次，只要自己不后悔，哪怕被全世界唾骂又如何？谁又能说千百年后，我又不会遇到理解我、支持我的人？小七，如果你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那就去改变它！未来在我们自己手里掌握着呢，也许我们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那些伟人的高度，可只要努力拼搏过，谁又敢说我们真的一事无成？”
温婉宁手中紧紧捏着鞭子，用力的指节都开始泛白。许久后，她轻声说：“我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这句话温婉宁说的很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人心上。张依若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微微发热，她分明看见了温婉宁眼中近乎执拗的认真，她是在对张依若许下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