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043900000016

第16章 魔窟悬壶

没到过苗疆的人,想象不出得天独厚的苗疆清幽景色,尤其对于在塞北大漠长大的杨瑛来说,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像一步跨进了光怪陆离、千变万化的大花园,到处是认不出的花、叫不上名的草,奇峰怪石,异鸟清泉。

包世仇与无邪长日无事,吟诗论赋,异常投机。宋振东出身于诗书门第,避难中还带有许多书籍,包世仇自幼受其熏陶,山居寂寥,也读了不少经典诗词和医卜星相等杂书,未想到这个世居边荒的五毒教主也蕙质兰心谈吐风雅,大有喜逢知己之感。

一日,无邪忽然有所感地说:“忠臣死节,烈女殉夫,固然是至情至爱,但白首偕老,生死同心,何尝不是人世间的至情至爱?‘衣带渐宽终不悔’,‘行人归来石应语’,并不逊于英雄赴义,割肉事亲。”

包世仇深有同感地说:“人的情爱是与生俱来的,天地间无处不是情,没有情便没有爱,没有爱便没有仇。我尊敬不共戴天的雪仇者,和‘不思量自难忘’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仇则势不两立,爱则与生俱在。李义山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所以脍炙人口,即在于此。”

杨瑛生性好动,读书不多,而且读得半通不通,听他二人谈得津津有味,想说他俩相见恨晚,觉得不大妥当,忽然心血来潮,想了一句词儿,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嘴:“你俩一见如故,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邪粉脸一红,啐了一口说:“胡说八道!”急忙转身走了。

杨瑛一愣,问:“怎么?我说错了?”

包世仇憋着笑背过身去。

灵儿捂嘴一笑说:“应大相公处处粗心大意,胸无城府,这一回倒……”

说了半截,下面的话咽回去了,把杨瑛弄得大瞪两眼,莫名其妙。

记不清走过多少高峰峡谷了。一天近午,进入一条又宽又长的深谷。五毒教门人一入谷口便忙碌起来,灵儿和内三堂堂主都各领一拨人,分四路沿着深谷往前搜索,无邪虽然陪在包世仇和杨瑛身旁边走边说笑,却显得神不守舍,心有外鹜。走出一里多路,忽然灵儿和耿鲁在前面同时呼叫一声,无邪向包世仇微笑着点点头,纵身便向灵儿那边掠去。包世仇和杨瑛慢慢跟过去,远远望见无邪和雷南扬等聚在一起小声计议。

包世仇说:“有敌人潜入苗山了。”

杨瑛问:“你怎么知道?”

“未入谷口,无邪就发现了敌踪,只是她心思缜密,遇乱不惊,不曾声张罢了。”

“这丫头,心眼儿真多。’

二人未到近前,雷南扬和耿鲁已带领十几名弟子,像猿猴一样攀上右侧高峰,很快便翻过山顶去了。沙静仪看包世仇和杨瑛走过来,笑着率领玉尾堂属下三十五名弟子,向左侧谷上隐去。

无邪只带着灵儿迎上前来,微笑着说:“有不速之客光临荒山,我们只好迎驾了。”

无邪和灵儿一回苗疆,便换上了苗家装束,覆发短裙,赤足草履。从沿途的青苔和松软的草地上,早已发现了一些不同的足迹,只是不知去往何处,这条深谷直通天魔宫,谷中不仅足迹有异,灵儿、耿鲁等人还在草石间觅到汉人抽的烟灰,估计来人至少在五十以上。杨瑛看无邪和灵儿光着白脚丫,穿着细草鞋,踩在青草上毫不着力,人一过去,草就直起腰来;自己的鞋底硬,一脚下去把草都踩折了。假小子看得有趣了,缠着灵儿要换草鞋穿,灵儿说大战在即,杨瑛脚大,鞋不合适,等完事之后,一定选双合脚的草鞋给她穿。

无邪估量来人是今天早晨过去的,因为谷底土软,被踩的青草虽然折断尚未枯萎。自从蒲同叛教后,无邪为防不测,已将魔宫四周要道和宫内秘道重新改建,来敌纵然强悍,也难轻易攻入。如妄想占据总坛,没有四五百人横尸宫内,休想进入圣殿。

包世仇说:“教主甫离苗山,强敌便来偷袭,很像有内奸暗充耳目。”

无邪说:“少侠英明,与小女子所见略同。”

杨瑛说:“什么少侠老侠的,我听着牙碜。”

无邪瞟着包世仇说:“他叫我教主,我就叫他少侠,别叫人家说我们苗家丫头没规矩。”

包世仇也瞅着无邪说:“你挺厉害呀。”

无邪脖子一歪说:“反正不吃亏。”

包世仇说:“我叫你无邪。”

无邪说:“我就叫你世仇。”

“我叫你尖丫头。”

“我就叫你乖小子。”

包世仇爽朗地一笑说:“好,各不相让,互不吃亏。走,打他一仗去。”

无邪拦着他说:“不必忙,去年冬天我们暗暗修了一条秘道,从前面那山崖底下直通到旁殿,天龙和金头堂主已带人从秘道潜入宫内,暗中察看到底谁是内奸,以便根除隐患。去早了。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说着,调皮地一麻耷眼皮,咯咯一笑:“再说,我有个武功盖世的兄弟帮我,怕什么?”

论年庚,包世仇比无邪小五个月,这声“兄弟”叫得理直气壮。

包世仇淘气劲儿不亚于无邪,脸一绷说:“那你得让我打个手板儿我才帮你。”

无邪紧闭两眼,一下把右手伸在包世仇面前,包世仇看那小小的掌心上纹络分明,白里透红,又不忍打了,撮嘴吹出一口真气,像细线一样凝在那粉嘟嘟的掌心上,无邪觉得麻酥酥的奇痒难耐,赶紧缩回手去,一睁眼,脸蛋儿红到脖根。灵儿在一旁咭的笑出了声。

包世仇不由得想起在威远镖局门外吹明哥哥黑脚丫子的情景,也禁不住心里一乐。

杨瑛愣呵呵地说:“大敌当前,你们还有闲心逗闷子玩儿?”

无邪登时面容一整说:“我头前带路,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跃出谷底,顺着沙静仪等人走过的左侧山腰,纵跳如飞向前驰去。转过山脚时,觉得身后寂静无声,回头一看,包世仇右手扶着杨瑛,左手拉着灵儿,正紧跟在后面三丈左右,不即不离地飘然而行。灵儿正闭嘴忍住笑声,见无邪回头张望,一紧鼻子做了个鬼脸。

无邪真不敢相信武功能达到如此境界,带着两个人竟像御空而行,轻捷无声。杨瑛倒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低声问无邪:

“快到了吧?”

无邪点点头。包世仇放下杨瑛和灵儿,四下一打量,这地方正当深谷尾部,从密林间向西望去,出谷不远是一片繁花似锦的五亩许平地,四面环山,悬崖壁立,这条深谷是唯一出口。斜对深谷口的西北边,紧贴石壁垒砌四层楼,飞阁流丹,雕栏叠翠,仿佛峭壁上长垂一匹彩缎,这就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天魔宫。高楼下五座大殿,一正居中,四殿分列四方,似众星捧月。大殿左右高墙屏立,顺山势而下,如双龙探海,直达山麓。拱形正门在围墙交汇的正东处,宛如双龙口下一颗巨珠。不知为何红门洞开,却听不见金铁交鸣或呼叫喝骂的酣斗声响。

杨瑛头两天就听说快到魔宫了,没料到说到就到,一下子便出现在眼前。包世仇看无邪不动声色,只和灵儿隐身树后静静地向宫内凝望。

灵儿小声念叨:“净心门前没有厮杀迹象,门怎么打开了?……沙三姑他们好快呀,已经过了飞虹桥……还抓了一个黑衣人,大约是敌人留在宫外巡风的……”

包世仇凝目一望,正门上的横额写着“净心门”。

无邪回头招呼包世仇:“世仇兄弟,借你眼力,看看四楼上边定心阁门口,是不是放着一盆花?”

包世仇望了一下,说:“不错,是一盆山茶花,枝上还挂着两张纸条。”

无邪回眸一笑说:“谢谢你,那是雷堂主怕我看不清,特意挂上的。”

杨瑛说:“雷堂主他们已经进去了?”

无邪点点头,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花头巾说:“二位光临敝教,蓬荜生辉,小妹为姐姐、兄弟引路,请。”

说完话,又郑重其事地带领灵儿躬身为礼,转身昂然向魔宫走去。

包世仇看无邪雪白的脖颈上一条血管在跳动,显然愤怒至极,表面上仍然不失常态,彬彬有礼。心中对这位苗家姑娘大为赞佩。

走过花圃间草径,离净心门还有十几丈远,猛然间魔宫里腾起一片欢呼声,正殿前拥出五六十人,齐声呼叫,欢迎教主归来。包世仇这才知道仗已经打完了。

雷南扬、耿鲁和沙静仪肃立在净心门前躬身迎接,无邪一边走一边问:

“都收拾了?”

雷南扬说:“都收拾了。”

“留下活口了?”

雷南扬说:“留了一半儿。”

无邪脚步一停,耿鲁赶忙说:

“那一半儿让属下料理了。”

无邪瞪了耿鲁一眼,灵儿在旁抿嘴一笑。无邪又问:

“内奸抓着了?”

耿鲁说:“抓着了,是江阴分堂逃回八人中的两个坏蛋。”

无邪听耿鲁说得咬牙切齿,紧跟着便问:“你又料理了?”

耿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把他们废了。”

无邪一听就知道那两人不死也仅剩一口气儿了,知他生性如此,也就不再追问了。接着,雷南扬说起教众弟子死十八人,伤三十七人,金头堂弟子伤亡最多,耿堂主的二弟子邹行伤势最重,愈后恐要落下残疾。难怪耿鲁对来敌下手那么狠了。

登上三十六级石阶,走上正殿,正殿前半亩见方的平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蒙面黑衣人。无邪看了一眼,问耿鲁:

“那些死的呢?”

耿鲁说:“恐贵宾观之不雅,属下已用化尸粉化去了。”

包世仇听五伯父讲过,黑道中有一种化尸成水的药粉,杀人灭迹,不留踪影,想不到竟出自五毒教。无邪从脸色上猜出了包世仇的心事,轻轻一笑说:

“雕虫小技,邪魔外道,让兄弟见笑了。”

包世仇郑重地说:“技本无罪,所用有别。无邪姐姐过谦了,以后我还要向你讨教呢。”

无邪头一回听包世仇叫姐姐,乐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地说:“兄弟不耻下问,姐姐一定倾囊相赠。”方要揖客入殿,忽又停住脚步,对杨瑛和包世仇说:“小妹要先除却丑类,以免扰我清兴,望姐姐、兄弟见谅。”

包世仇说:“请便。”

杨瑛说:“我正想看看热闹。”

无邪笑着说声:“简慢了。”便吩咐雷南扬将平台上十八个黑衣人解醒过来。这些人临来前也都受过指教,并服过解毒药物,只因接到江阴分堂混入天魔宫的内奸飞鸽传书时,事发突然,匆匆召集党羽星夜疾奔,全凭引线和粗知一些底细,便想乘虚而入,一举捣毁五毒教总坛。不料五毒教主与三大堂主虽然离山,魔宫的防卫仍然异常严密。五十余人一出谷口便几乎中了埋伏,后来虽由内奸乘乱打开净心门,却一直攻不上正殿,五毒教弟子前赴后继,殊死抵抗,而且到处洒遍毒香毒粉,防不胜防,未等雷南扬等由秘道潜回魔宫,来敌已有十几个人中毒死去。后由耿鲁暗中主持,教中弟子全部退入正殿,来敌尚不知五毒教主业已回山,误认为魔宫已无力抵抗,遂一拥而上,攻占平台,刚入正殿便被耿鲁设下的毒香熏死过去。耿鲁气愤不过,不问青红皂白,便命弟子将十多名凶残的敌人拖下平台,带着活气用化尸粉化成了污水。

平台上十八个黑衣人醒过来,一见周围站满了魔宫弟子,正殿前站着一个短裙草履的苗装姑娘,身旁两个低声说笑的白面书生。一个肉滚子似的短胖蒙面人,一跳起来便惊叫一声:“教主!”举掌击在自己的神庭穴上,惨嚎一声,倒下去便不动了。

无邪对包世仇说:“他是莽桧的侄子莽武。”

其余的黑衣人见引线人一照面便吓得自戕了,个个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但细看那苗家女子,长得细皮嫩肉,秀秀气气,不像怀有什么惊人之技。黑衣人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一步跨出,傲然对无邪说:

“五毒教徒以鬼魅伎俩取胜耳。”听声音是个老者。

无邪冷冷一笑说:“本教主给你个便宜,但凭武功与你一决胜负。”

那老者豪气昂扬地一声长笑说:“好,老夫会会你这个五毒教主。”说着抬手就要揭去蒙面黑巾。

无邪说:“请慢。你胜了,本教主允许你蒙面走出净心门;你死了,我才看你本来面目。”

老者厉声说:“一言为定,请。”

抢过来挥掌绕步便展开一阵猛攻,掌势凶猛浑厚,疾如暴风骤雨。雷南扬和耿鲁同声低呼:

“南门劈挂大八式。”

无邪人虽清秀文静,对敌却凌厉无比,白白的小手掌,像两只小蝴蝶,挟着十成功力,和老者展开对攻。平台上卷起阵阵旋风,吹得一旁教中弟子衣袂飘飘,连连后退。

包世仇对杨瑛说:“无邪姐这套掌法与他那套剑法同出一辙,这老东西绝挡不住五十招。”

不仅是杨瑛头一次看见无邪的武功,连五毒教弟子们也从未见过教主与人交手,与蒙面老者同来的黑衣人们,见五毒教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得清秀柔弱,竟然与高出半头的魁梧老者以力相拼,分毫不让。都不禁相视凛然。

果然未出包世仇所料,二人交手到四十三招上,黑衣老者出手稍迟,失去攻势,被迫硬接了无邪一掌,两掌相交,刚听得砰然一声,无邪的左掌骤然穿出,击在那老者肋下期门穴上,偌大的黑衣身躯平空被击出一丈多远,在地上抖动两下便挺直了。

耿鲁纵过去一把扯掉老者蒙面黑巾,冷哼一声说:“果然是青松寨的二寨主闪电手费九公。”

一场激战后,无邪的愤怒渐渐平息下去,轻蔑地拍拍两手,好像拍掉沾在手上的脏东西,看着站在平台左侧的十六个黑衣人说:

“五毒教与你们公平相争,诸位尽可放手一搏。”

黑衣人中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汉子,随便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振腕一抖,一片白光中现出五点银星。雷南扬轻轻说了四个字:

“梅花映雪。”

沙静仪来到无邪面前,轻叫一声:“教主。”

无邪点点头说:“梅花剑是岭南屈如伸传世之技,此人出手不凡,必是屈如伸亲传弟子,沙堂主多加小心。”

沙静仪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包世仇忽然叫了一声:

“沙堂主。”

沙静仪立即停下,向包世仇走近一步:“少侠有何指教?”

包世仇嘴唇微动,沙静仪耳边传来一丝细微声音:

“你攻我那三招凌厉有余,轻灵不足,如最后一招改上而下,迳走中盘,虽凶狠稍逊,却极为敏捷。”

沙静仪低头想了一下,突然心头灵光一现,喜滋滋地向包世仇躬身一礼说:“多承指教。”

双方交手均以轻捷凶辣见长。梅花剑果然非凡,黑衣人剑中藏点穴招法,梅花银星不时罩向沙静仪身上要穴。杨瑛小声问包世仇双方优劣之势,包世仇也小声说:

“沙堂主略强,但招法上难分优劣,只看时机了。”

无邪听见了,转脸对包世仇一笑说、:“世仇兄弟好眼力,只是有些客气了。应该说沙堂主在招法上稍逊于对手,但临敌经验弥补了不足之处。”

包世仇含笑点头说:“沙堂主心计灵巧,应变敏捷,必将得手。”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来了。”

场上,黑衣人剑走中盘,正欲换招,沙静仪身形一晃,双剑上刺下劈,旋起两团剑花,紧接着如灵蛇入洞向下一闪,黑衣人身形微撤长剑下扫。沙静仪剑如双龙出水转向黑衣人胸腹刺去,黑衣人回剑拧身,封住了沙静仪的右手剑,却被左手剑刺中左肋。沙静仪抽剑后跃,黑衣人弃剑捂住创口,慢慢倒了下去,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半句话:

“悔不听……师父之言……”下半句话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沙静仪抖落剑上鲜血,惋惜地说:“可惜我初改旧招,不能得心应手,否则他绝封不住我右手剑。”

包世仇意味深长地说:“致人于死,一剑足矣,何必多乎?”

沙静仪霍然一省,躬身喏喏退下。无邪深深看了包世仇一眼,转脸对雷南扬和耿鲁说:

“查查他们之中有没有教中叛徒,如果没有,放他们走吧。”

雷南扬和耿鲁答应一声,走过去并肩站在黑衣人面前,雷南扬平伸右手,掌心向上,领黑衣人挨次从面前走过,俯掌和他的掌心紧贴一下,耿鲁在旁监视,看每个黑衣人对贴掌心时均肩头一抖,如受火烫。十五个黑衣人,已先后走过去,包世仇忽然走过来问:

“哪位能告知在下,这个费九公是否是漯河的九老爷?”

走在前面的第三个黑衣人回头刚说了个“不……”字,他身后的黑衣人突然右臂微动,手未抬起来,便被包世仇弹出一缕指风点中了曲池穴,一只喂毒的的狼牙钉从他手中掉在地上;同时,耿鲁的右掌也印在他肋下,并怒斥一声:

“我早看出你是假装的。”

那第三个黑衣人惊得浑身一抖。耿鲁气恨不过,又在倒地的第四个黑衣人身上踢了一脚,伸手拉下他的蒙面巾,一看,嘴角流血,两眼上翻,已经死了。无邪走过来辨认一下,并非五毒教弟子,转眼看看雷南扬和耿鲁说:

“定是蒲同后收的逆徒。”

忽然那第三个黑衣人一把扯下面上黑巾,激愤地说:

“我等受制于人,实实无颜偷生,七尺男儿死则死矣,我任叶回宁可葬身苗山,也决不再受阉狗爪牙左右了。”

此言一出,其余十三人也纷纷扯下蒙面巾,七嘴八舌乱吵乱嚷:“对,宁可死在这里,决不再受狗腿子气了。”

包世仇从这些人身上想起了青城的曲振元和少林的了缘。

雷南扬低声对无邪说:“这个任叶回是武当三代弟子中佼佼者,不知为何竟做了蒲同的爪牙?”

耿鲁一盘问,其余十三人有峨嵋派的、青城派的,甚至还有崆峒派的,几乎全是各门派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他们为了表明诚心无二,各自抛下身上所带的暗器,静候发落。

无邪略一思忖,走进十四人身前,挨个审视一下他们的面容,回头对雷南扬等人说:“东施效颦,学我们从前的老法子,以毒制人,不过用的是蚀血毒。那叛贼竟假人之手,偷袭总坛,实在可恶!”说完,面容一整,回身向那十四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五毒教不怪诸位为势所迫,出此下策,今日之事,幸亏诸位天良未泯,才有此善报。我为诸位解去身中之毒,希望诸位各回本门,向师长言明原委,好自为之。”

无邪说完话,又挨个儿看了那十四人一眼,吩咐灵儿取出十四粒硃衣药丸,每人分发一粒。

十三人死里逃生,大喜过望,纷纷服下解药,千恩万谢,告辞而去。任叶回临去时,还特向包世仇讲明了漯河的“九老爷”,原是魏阉十狗的九狗霍贵,他们十四人均因中毒受制被囚于霍贵家中……

包世仇见无邪刚柔并济,善恶分明,顷刻间化敌为友,不禁大加赞赏。

无邪说:“五毒教旨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毒攻毒,除恶务尽。家严自受高老前辈教诲后,从未再杀一人。无邪幼受庭训,敢不凛遵。”

包世仇这才真正相信明哥哥所说的“改邪归正”了。

五毒教内三堂弟子清理旁殿和平台,无邪揖客进入正殿,主客落座不久,灵儿引两名弟子抬着一张软椅进来,椅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目光炯炯,面如满月,一见包世仇便要欠身为礼,无邪赶忙跑到软椅前,搀扶着老人向包世仇和杨瑛介绍:

“瑛子姐,世仇兄弟,这是家严。”

山丹陀登时面色一沉,怒斥无邪:“目无尊长!”又转脸向包世仇赔笑说:“小女无知,请少侠恕罪。”

杨瑛笑着抢前一步说:“请老伯不要怪罪无邪,我比无邪大,叫无邪妹妹,世仇是我兄弟,他比无邪小,无邪叫他兄弟正对。”

山丹陀谦逊地笑着说:“姑娘,高老前辈是老朽再生恩人,论武林辈分,高出老朽甚多,少侠为高老前辈高足,老朽应以长辈礼敬,小女怎可妄列雁行?”

包世仇没想到江湖上谈虎色变的毒魔,竟是这样一位慈眉善目彬彬有礼的老人,当即向前深深一礼,微笑着说:“世仇与无邪姐姐一见如故,老伯如此过谦,莫非以驽才见拒?”

山丹陀哈哈大笑说:“少侠言重了。既蒙不弃,苗山野夫恭敬不如从命了。无邪,代为父向高老前辈谢罪。”

无邪立即双膝跪倒,内三堂三位堂主依次陪拜,向北方恭恭敬敬三叩首,才起身重新让客。山丹陀一再感谢包世仇在漯河道上和长江舟中相救之恩。

包世仇看山丹陀面色红润,并无病容,且精神矍铄,中气充沛,不仅大为惊异,一个练功走火入魔久治未愈的年逾六旬老人,除鬓发早白外,怎能如此健壮?

山丹陀也看出包世仇心有所疑,便详细陈述了得病始末和目前症状。包世仇伸出三指搭在山丹陀的脉窝上,竟然入指洪数,有如潮汐,好似年富力强的壮年人一般。医武同源,一本双枝。包世仇幼受宋振东熏陶,后受师父教导,在鸡山时又经过朱泠指点,对于医理虽未完全入室,但于武学有关之处,却别有造诣,骤遇难解之谜,不禁微皱双眉默默沉思。山丹陀面含微笑,一言不发,好似胸有成竹,只待包世仇开口。

看过左右脉象,包世仇站在山丹陀身后,伸掌贴在山丹陀灵台穴上,让山丹陀闭目行功,包世仇的右掌则沿督脉缓缓下移,移至命门时,忽然双眉微扬,轻轻笑了。无邪和灵儿一直在左右侍候,看包世仇面色阴晴不定,也跟着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如今见包世仇一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连陪在一旁的内三堂堂主都随同有了笑容。

包世仇坐下来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山丹陀一句:“老伯所习内功为何同于武当心法?”

山丹陀高声一阵长笑,跷起右手拇指说:“高明,名师出高徒,少侠实实高明。数百年来,只有高老前辈和少侠看破了五毒教的内功心法。本教祖师本与武当教祖同出一门,如今人言人殊,已成泾渭,武当被尊为名门正派,五毒教竟成了邪魔外道,人人畏如蛇蝎。其实武林中人,谁的手上没沾过血?武当派杀的人不见得比我们五毒教少。五毒教虽常用毒杀人,但用毒与用刀不都是一样吗?杀人就是杀人,何须分别怎么死的?难道被刀杀的死后还能升天!”

一席话,令包世仇赞叹不已,感慨地说:“江湖上恐怕无人敢信五毒教与武当同源。道魔相因,正邪一家,天下本无正邪,世人自为之耳。”

山丹陀与无邪等听了,不禁大为抚掌。

包世仇看着山丹陀说:“老伯的病何尝不是如此,咎由自取。”

大家一听,都愣了。山丹陀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地问:

“少侠请道其详。’

包世仇说:“老伯可还记得禹疏九河?“

山丹陀灵机一动,问:“少侠是说老朽重蹈鲧之覆辙?”

包世仇点点头说:“老伯行功受惊本无大碍,当时只需平心静气,因势利导,自然即可痊愈。只因老伯惊怒交加,气愤难舒,事后又惶恐不已,担心成疾,屡屡行功强欲冲开,反而事与愿违,郁结日深,终成不治。”

山丹陀豁然开朗,不住点头说:“少侠一针见血,使老朽顿开茅塞。走火初时,并不甚重,还可扶杖行走,后则愈来愈重,竟至转侧不便,寸步难移了。唉,我这真是疑心生鬼病了。”

包世仇让无邪安排一处静室,亲自将山丹陀抱进屋去,无邪和杨瑛、灵儿等在门外守候,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听见屋门轻轻一响,无邪等一看,蹑足悄声走出来的竟是山丹陀。无邪高兴得光张嘴说不出话来,一下扑上去抱住老父,两眼热泪长流。山丹陀也显得激动万分,小声说:“少侠正在行功。”把无邪带离屋门很远,才两臂一振,仰天大笑出来。一会儿,又声泪俱下,不住叨念:

“我活了,又活了,再不是半死人了。”

当晚,无邪在正殿里设宴,一为包世仇、杨瑛洗尘;二为老父痊愈庆贺;三为去除来敌祝捷;内三堂正副堂主在殿内陪客,门下弟子则在旁殿内开怀畅饮。无邪笑颜如花,频频劝酒,包世仇小嘬几口即停杯不饮,假小子却酒量颇佳,豪情不减耿鲁,令山丹陀赞不绝口。

包世仇见灵儿虽同席陪坐,却始终内外照料忙个不停,便向无邪问起灵儿的身世。山丹陀喝得兴高采烈,接过话去便讲了起来。

原来无邪出生后不久,母亲便因病去世,恰巧这年初山丹陀从青松寨的强徒手中救了一位弃官名儒,夫妇二人无处可投,遂来苗山避祸,后生下灵儿,无邪母亲逝世时,正值灵儿满月不久,无邪便由灵儿母亲代为抚养,灵儿母亲知书达理,受恩图报,待无邪亲如己出。灵儿五岁时,父亲终因遭青松寨强劼时身受内伤,久治未愈,不幸病故。四年后,灵儿母亲又因忧伤成疾,撒手西归,反过来,灵儿又由山丹陀抚养成人。灵儿与无邪同食一乳,情如骨肉,但这孩子自从懂事后,坚持以侍女自居,洁身自束,从不越礼。灵儿父亲中年早逝,实因受伤所致,追本朔源,青松寨罪无可赦。十多年来,灵儿念念不忘的就是手刃强徒,以血亲仇。无奈青松寨由于屡败于五毒教手下,元气大伤,近年来已逃离苗疆,销声匿迹,以致难以追寻。今日来袭总坛的费九公竟与蒲同贼党,想必青松寨人已投靠东厂了……

灵儿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包世仇见她脸上有泪珠滚落,感到这个秀外慧中的姑娘,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孤儿,顿生同病相连之情,豪爽地对灵儿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到头,终须有报。不才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一语方出,灵儿扑通跪在面前,咚咚咚叩了三个头,热泪盈眶望着包世仇说:

“少侠义薄云天,灵儿一家存没均感,愿少侠英雄盖世,福寿双全。”

杨瑛一把拉起灵儿,心痛地拭净她脑门上的尘土,安慰地说:“你放心,我兄弟一诺千金,决不食言。他忘了我还帮他想着呢。”

酒酣人散,山丹陀慷慨激昂,逸兴湍飞,冲着包世仇一抱拳,大声说:

“大恩不言谢,今后五毒教尽供驱使,只要少侠一句话,老朽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大殿前,内三堂以下百余人齐声响应,轰的一声,像半空响个炸雷。

同类推荐
  • 上乘之上

    上乘之上

    “当你在人间已经没有了追求,就会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上乘之上!”
  • 破族

    破族

    破族是神龙大陆传承几千年的杀手组织,由于种族缺陷,导致生育能力很弱,加上被宿敌古墓派的渗透,实力已大不如前。主角李三到了破族,帮助破族致富,锄奸,解决了许多问题之后开始游历江湖,先后被马贼,海盗,山贼抓走,然后又通过自己的机智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面对古墓派的不断追杀,他能否一如既往的化险为夷?面对心爱的姑娘,他们最终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江湖路远,来日方长……
  • 武界2106

    武界2106

    百年前,武帝陈星,遭友人暗算,命丧宿敌李鸿雁之手百年后,少年陈星,有名震天下之志,奈何资质平平;他偶入险境,险些死去,却见百年前陈星命丧,二人神魂交叠,合二为一。“我圆你平步青云之志,你报我百年难消之大仇”这里是2106年,人类失去大地,苟且于浮空的岛屿之上。这是年轻武者成长的故事,也是一代强者重归巅峰的故事。
  • 修行巨富

    修行巨富

    别人苦练我充值,别人习武我升级,对于张啸来说,人生已经开启了简易模式。先天,宗师,轻而易举!任这片江湖如何风云涌动,我只需默默赚钱就好。
  • 剑定情义

    剑定情义

    江湖辈人轮流出。一代天骄胜过一代天骄。江湖儿女,一剑一刀一枪封测往事
热门推荐
  • 江氏伤科学

    江氏伤科学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帝王系统之明末争霸

    帝王系统之明末争霸

    成者王侯败者贼,自古皆然!李自成本一布衣,崛起草泽,效仿汤武,吊民伐罪,战必胜、攻必克,兵威远震!至此中原大地,盗匪平息,百姓丰衣足食。至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百年不敢扬眉吐气!林丹汗说道“大哥,我跟你混”,从此蒙古轻骑为我大顺先锋,纵横欧洲大陆!崇祯说道“李自成,吾大明君王死社稷,不降!”,从此庙里多了一个和尚,孤灯相伴!皇太极说道“吾族英勇,满万不可敌!”,至此盛京三天,血流成河!李自成说道“唉!我只是来打酱油的!”
  • 道安法师念佛赞

    道安法师念佛赞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天兆传奇

    天兆传奇

    天道茫茫,自凄凉;难回望,一曲悲歌愁断肠……他身于帝王家,享尽芳华;他成于帝王家,灭亲成帝;他败于帝王家,天谴断魂;他经历了亡国之痛,尝尽了悲苦冷暖,投身在战争杀伐,谋划在尔虞我诈;他凭借胆识坐拥百万军马,他凭借人格集贤纳仕,他走于鬼门关边,与人斗,与鬼斗,书写下一段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帝王路……
  • 重生八零之事业为重

    重生八零之事业为重

    新文《八十年代全能长姐》求收藏程恩妮重生在十八岁,父母离婚的这天早上,她还在上学,命运的轮盘才刚刚开始旋转父母要离婚,爱离离,程恩妮不管重生后,程恩妮一心一意只想干事业……
  • 追逐夕阳的人

    追逐夕阳的人

    17岁少年,怀揣打工致富梦想,不料被绑做黑工,音信全无,受尽折磨。父母弃家千里寻子,三年后找到儿子,母亲却惨遭车祸身亡。
  • 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这本书从去年夏天开始写,而今年的夏天也已开始,季节刚好是一次完整的轮回,而我记录的故事却是不完整的,是支离破碎的。故事里的许安呀,姜绚呀,林唱呀,我都给了他们破碎和忧伤的爱情,其实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最起初的时候,我也想写一些开心的完美的故事,我也想把整本书打磨得像是一件精致的景泰蓝瓷器,谁知道越小心越伤心,它还是碎了。我不知道这满地的碎屑,会不会有那么一片,刚好把你刺痛。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寒门公子

    寒门公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繁荣昌盛的大周王朝,风华正茂的少年们,开始了新的征程,一个属于文人的时代。“谁言寒门难出贵子?我卫烬,就是要打破这种规矩,让尔等高高在上的贵人向我低头!”
  • 远远的记忆

    远远的记忆

    米晓君、陆远、周嘉言他们三个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高中时陆远被富豪奶奶接回了家,从此米晓君就踏上了求证爱情是否存在的路途。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可是随着米晓君和周嘉言身世之谜的揭开,几个年轻人之间还有他们上一辈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变得愈加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