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宽心中的疑问,同样也是参军乔恩的疑问,明明皇甫嵩已经命人制作了抛石机,为何不直接使用呢?
这日夜间,待皇甫嵩巡营完毕,瞅着一个空当,便将此疑问抛向了皇甫嵩。
皇甫嵩正在公案烛台之下浏览文书,听到乔恩如此疑问,不禁笑道:“元长应该是知些兵事的,怎么竟有此问?”
乔恩字元长,是跟了皇甫嵩多年的幕僚下属,与他一向亲厚,故而皇甫嵩以字称之。
“明公,乔恩就是知道抛石机的厉害,所以才有疑问。”
皇甫嵩笑着将手中文书放下,道:“元长只知抛石机的厉害,却不知抛石机制作简易,一看便会么?黄巾贼波才是一介乡间豪雄出身,没什么见识,他麾下也没有人才,一时想不到制作抛石机来巩固城防。就算想到了,一帮乡野流民出身的贼子们也不知该如何制作。我若是贸贸然将抛石机拿出来使用,要是一时间不能攻下城池,那不是白白教会了他们一件守城利器么?”
乔恩抚掌笑道:“我明白了。明公的意思是,要么不用抛石机,要用抛石机,就要一举攻下城池,不给他们还手的机会。那今日这蚁附登城又是什么缘故?”
皇甫嵩语重心长道:“元长,带兵打仗不比他事,要事事都要想在前头才行。你也知道,我们麾下士卒是由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及临时招募来的良家子混编而成。自来颖川以来,只打过几场小打小闹的野战和长社城的守城战,这次打阳翟则是第一次攻城。因而,我们不但要有一击必杀的准备,还要趁此良机,多在实战中锻炼士卒的攻城能力和各营之间的配合。毕竟黄巾贼流毒八州之地,以后类似的攻城战必然不会少。”
乔恩叹道:“这是以实战来练兵的法子。明公高瞻远瞩,乔恩佩服。”
皇甫嵩摆摆手,笑道:“也不光是练兵,还存着示敌以弱的心思。黄巾贼见我只是蚁附登城,以为我没有其他的手段,必会心生骄意,防范之心便会变淡,防范之心一淡,防守必会出现疏漏。我已命人抓紧赶制抛石机和石弹,一旦准备妥当,千弹齐发扫平城头,再以勇士登城而上,何愁此城不破?”
原来如此。先是示敌以弱借机练兵,准备妥当之后便实施雷霆一击,让敌军彻底翻不了身,果然不愧是海内名将,名不虚传。乔恩敬服不已。
赵宽回营之后便细细跟人打听过,匠作营确实正在打造抛石机,皇甫嵩为何宁愿拿士卒的性命去蚁附攻城,也要藏着掖着不拿出来使用,他却一直想不明白。这个疑问藏在他心里好几天,直到几日后从军营内推出数以几百计的抛石机大举攻城时,他才恍然大悟。
连续几日,皇甫嵩均是令人蚁附攻城,而且严令必须轮流使用士卒任选锋,务必要让每一营每一曲的士卒都要经过蚁附登城的实战。
受了这道军令的好处,赵宽及他的同乡们才免去了被何授当炮灰使用的命运。除了第一日的攻城,连续三日都没让赵宽等人任选锋。到了第四日夜晚,何授才令赵宽等人做好第二天充任选锋的准备。
有了第一次蚁附攻城的经验,赵宽等人反而没那么紧张了。说到底,既然选了这条路,总是要这么走下去,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一切全凭天意。
然而真正到了第二日清晨,赵宽很快发现了情形与自己所想大不相同。一具具高大的抛石机从军营后被推了出来,每具抛石机都由十几位粗壮有力的军士牵引推拉,还有一部分军士推着小车,小车上装满了圆圆的石弹。仅以目测,光光南城门附近,便足足安排了五六十架抛石机。
赵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古时的抛石车,赫然发现真的是简易之极,就是在一座下面安有木轮的台子上,两边各支起两根交叉的圆木做架子,再在架子中横放一根圆木作轴,然后在轴上用绳索绑住一根长长的木杆,木杆较短的一头垂下十几道绳索,较长的一头绑了一个皮袋。
这种简易的装置,只需一看,便知如何制作和使用了。无非是在皮袋中放入石弹,由十数名身健力壮的军士用力下拉绳索,木杆在杠杆作用下,便会将皮袋中的石弹抛掷出去。
赵宽终于明白皇甫嵩为何要对这抛石机藏着掖着了。这就是个简单易学的装置,黄巾军是守城方,一旦学了过去,从城上往下砸石头,当然比从城下往上抛石头威力大的多。因此,这个器械一旦拿出来使用,必须要攻对方个措手不及才行,不能给对方一个学习使用的机会,否则会反受其害。
以此推断,今日攻城必须取胜!皇甫嵩之所以等了这么多天,必然是在等待这些巨大的抛石机全部制作完毕,以待今日进行必杀的雷霆一击。
赵宽登时热血沸腾起来。皇甫嵩是天下名将,既然做好了破城的准备,定不会让波才逃出生天,今日一战必胜。既然如此,就不能采取当日那种消极的作战态度,必须拿出全部力气来获取军功,如此方能出人头地。
趁着出击之前的整军时机,赵宽觑个空当,跟铁五、童树和雷碳等人道:“你们跟兄弟们说一声,到时都跟在我的身后登城抱团死战,能不能出头,就看今日了!”
铁五疑惑道:“宽哥儿,前几日你还要我们别冒尖,怎么今日……”
雷碳在他头上一拍,道:“多什么话?宽哥儿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便是,难道还会害了我们不成?”
赵宽笑着道:“你们看那些抛石机,有这东西助阵,登城必然顺利。只要杀上城头稳住阵脚,说不定今天便能破城。所以,我们要改变方略,争取在今日一战多得些军功,这样才能在军队中真正站稳脚跟,不用再受他人欺负。”
铁五等人听了,不由都举目望向那一具具抛石机,却见这些抛石机在空旷的野地里排列地很是整齐,褐色的圆木架子高高的耸立着,在晨曦的照射下如同一个个巨人举着双臂在向天空呐喊着。
“咚咚咚……”
身后中军帐蓦然响起了一阵沉闷而激昂的军鼓声。一匹匹骏马驮着背着小旗的传令官从中军帐处疾奔而出,将皇甫嵩的将令传递给三面攻城的队伍。随着各处将官一声声洪亮的指挥声,空旷的大地上,一块块保持完整方阵阵型的官军缓缓向阳翟古城的城墙方向列阵而行,当先的便是排列整齐的抛石机队伍和由盾手保护着的弓弩队。跟在其后的,便是各营选锋队和抬着云梯的辅军队,接着才是各营中军主力和预备队。
围三缺一,阳翟城最惨烈的攻防战即将拉开帷幕。城西十余里之外道路的两侧土山之后,曹操早已按照皇甫嵩的将令,将麾下五千骑卒分散安置隐蔽妥当,静静等待着大战的来临。
阳翟城头上,波才在黄巾军众头目的拥护下瞭望官军军阵,第一眼便看到了阵列在前的抛石机队伍,不禁失声叫道:“那……那些是什么东西?”
众头目出身都不高,见识也不广博,过了半天才有一人支支吾吾地说道:“莫非是……抛石机?他们要用石弹来轰击我们的城墙么?”
波才细细一看,知道这个头目或许猜的不错,正是传说中的攻城利器抛石机,脸色不禁变得惨白。这东西原先并不曾亲眼见过,想不到竟然如此高大,想来威力也是极大。
中了皇甫老儿的奸计了。这几日皇甫老儿一直使用蚁附登城的战术,均被己军轻松击败,使得自己以为阳翟古城固若金汤,官军必将困顿城下,时日一长,或许也能重演长社城官军反杀的一幕,谁知皇甫老儿早就备有杀手锏,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战。
再看看远处,官军一块块保持整齐阵型的方阵源源不断地向城墙方向推进过来,无论人数和声势都比前几日大了几倍,可以想见,这一次官军必然是空巢而出,这是决战的态度啊!
冷汗从波才的额头细细渗了出来,一时间只觉口中微苦,心脏像是被人突然狠狠捏住了一般,又是烦闷又是焦躁。他回头望向簇拥在身边的头目们,发现他们的眼中充满着恐惧和不安,想来,自己的眼神也必然是跟他们一样的惶惑。
“波帅……快快想些办法啊!我们的儿郎们可扛不住这抛石机的攻击啊。”
“就是,血肉之躯如何跟石弹抗衡?是不是先让儿郎们撤下城头?”
“胡说什么?让开城头,官军就可轻易登城了,那这城池还守得住么?”
“不让开城头,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儿郎们白白送死!”
……
众头目在那里七嘴八舌地争吵着,谁也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可以抗衡抛石机的守城方案来。若是只有十几具抛石机,那还能拼着死伤一批士卒来硬扛抛石机的打击,可这密密麻麻的抛石机,一经发动就能将城头全部覆盖在石弹的打击之下,这该如何抵挡?
城下,抛石机阵队已经推进到了离城墙约三百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正好处于弓弩射程之外。随着抛石机下官军们的一阵忙碌,每具抛石机的皮袋里都被装好了一颗大大的石弹,而另一头,十几位孔武有力的官军士卒已将梢头的绳索缠绕在手上,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
“波帅……究竟该如何行止,你倒是拿个主意啊!”众头目眼见一字排开的数百架抛石机均已准备妥当,心内不禁一阵胆寒,连声催促道。
波才呆呆注视着城下在抛石机旁忙碌着的官军士卒,距离如此之近,已经依稀可辨他们的面容,心中不禁一片悲凉,却依旧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仓促之间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罢了!尘归尘,土归土,今日这肉身便还给这贼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