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日子也总得过下去,八七年的正月里,夜里难得的飘着小雪!
随着一道绿漆木门咯吱咯吱的被推开,这乡里唯一一家卫生院产房中,一个胖胖的护士从里面中欣喜的走了出来。
而产房门口也早有人等候,是个满脸急色的中年汉子,此时他身子明显还有些哆嗦,显然是早已紧张的不行!
待产房大门被推开,激动之下他倒也没乱了方寸,使劲挤了挤眼睛后,便急忙迎了过去,从护士手中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轻轻地接到了自己怀中。
汉子满心欢喜的感谢医护人员后,便兴高采烈的抱着婴孩在原地转来转去,好半天后才得到允许可以进去产房。
这时汉子却又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突然发现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自己怀中的这大胖小子从出生到现在,可还一声都没哭过呢。
虽然他一对黑黑明亮的眼睛也一直在好奇的盯着自己看,但这刚成为父亲的汉子还是安不下心,于是就在护士大婶的怂恿下,索性掀开厚厚的花布襁褓,对婴儿的屁股十分干脆拍了一下!
“嗷……”
刚刚寂静下来的医院一时间又恢复了生气,汉子也这才安心下来,他欣喜的将婴孩放回他母亲身旁,喜笑颜开的说道:“这才是老子的娃儿嘛,哭的好、够大声,像老子!”
此时早已是深夜了,这位刚成为父亲的汉子看其模样,约摸得有个三十来岁,也勉强算得上老来得子了!
激动之下,这一晚上他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当然汉子也不是一直傻坐着,除了不停的照顾病床上憔悴的妇人外,更是一直兴奋的折腾着自己手中早准备好的新华字典。
不过这汉子的文化程度明显不怎么高,满书的汉字上明明全带有拼音,但他还是时不时抓耳牢骚的凑到自己虚弱的婆娘跟前,不停的问着这字那字念啥!
到最后连妇人也被折腾的沉沉睡下了,毕竟是刚生下孩子,先前硬撑着没睡,全是因为产子带来的疼痛还未消散,现在时间一长,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自然是不想睡也得睡了!
等到天蒙蒙亮了,这本新华字典连书皮都被汉子那双粗糙的大手摩挲掉不少红漆后,婴儿的名字还是依旧没有半点着落。
最终,因为起名字这事连头发都愁掉几根的汉子,渐渐还是恢复了昨晚的兴奋劲。
因为一大清早,孩子的爷爷也匆匆赶来了,老人见自己儿子这么磨磨唧唧,连起个名字都能耽搁这么久,直接便强势剥夺了他的命名权,不过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此,这个婴儿,也就是在下的名字,被我父爷大手一挥后,便直接拍板定下了!
吕德虎!
从此之后就成了三个伴随我一身的汉字,到后来待我稍微大一点后,曾经看着瘦胳膊瘦腿的自己,疑惑的问过我父爷为啥给我取个这么彪悍的名字!
他老人家则坐在门槛上连连摇头,用烟杆子敲了敲脚边坚硬的水泥地,边抖着残留的烟灰边叹气道:“彪悍个锤子,本来给你取的是吕德福,有德行又有福气,硬是被你爹那个瓜娃子听成了虎,哈戳戳的就去派出所登记了,你娃儿以后要是没好福气就要找你爹!”
唉!其实这事儿我后来自个儿也琢磨过,确实也不能全怪我爹,毕竟自家祖祖辈辈都是四川人,哪个说话还跟你分啥子H、F嘛,他老人家没听成‘腐’啥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这大名不但就此定了下来,就连小名儿也跟着一起得了,干脆就顺着叫了虎子,不过这俩名字虽然听起来挺彪悍,但却与本人严重不相符。
毕竟从出生起我就是一直是瘦瘦小小的模样,隔三差五的还发烧感冒,反正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这一来二去可把我父母折腾的够呛,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他们也更没有生二胎的打算,基本就指望着我光宗耀祖,外加养老送终了。
毕竟哪个时候生娃养娃不得烧钱,虽然那时候农村里一家两个娃的比比皆是,但我家里条件却一直不咋地,所以我估摸着,这才是我父母坚决不要二胎的真实原因!
即便先天条件不咋地,但我依旧长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而且还是这附近最能折腾的几个之一。
大了不说,上至掏鸟窝偷黄瓜、下到田里摸泥鳅捉黄鳝,那玩的何止叫一个溜啊,简直就是行家中的行家,因为这些绝技,让我一度成为同龄玩伴里的风云人物。
再加上受到电视里那些香港武侠电影的影响,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萌生过开宗立派的念头。
名字我也费心费力的准备了许多,比如黄鳝门、黄瓜洞啥的,反正一听就不是啥善类,都是比较威武霸气的那种。
但这想法也一直也没能付诸成实际,其实我觉得没成功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挺小,玩的好归玩的好,却谁也不服谁。
再加上我这瘦胳膊瘦腿的,没啥号召力也在情理之中,估计那时候我要壮实点,可能现在手底下都有几百号人了也说不准呢!
就是在这种皮的不行的情况下,村里不少放养的土狗见着我都得绕着道走,这种本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我的玩伴佩服不已。
就算是现在,一些上年纪的老狗遇着我,那也得是服服帖帖的,绝不敢乱吠一下!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年我刚好六岁左右,正好是人嫌狗弃的年纪。
我生日是正月初五,记得那时候正是刚过完没多久,马上就要到正月十五了,正月十五是我过年时最期待的一天,喜欢的程度之强烈,有些时候甚至还超过了几毛钱的压岁钱。
当然,这个日子相信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喜欢,毕竟在那个县城都难得去玩一回的年代里,糊阳灯、放阳灯(孔明灯)这个事绝对比玩腻了的摸鱼打鸟要够劲的多。
常在白日里,大人们就会买来一摞大张大张的白纸,接着便去竹林中砍上一两根十几米长的大斑竹,削去多余的枝条后,便直接整根拖回去,放在自己院子里。
这时候就得动用锋利的镰刀了,先将它们削成一根根又长又软的竹条,然后再细细挑选出其中品质最好的几根。
麻利的把竹条头尾用铁丝箍在一起,围成一个青绿色的竹圈儿,大小就跟现在的那些重卡的车轱辘差不多。
紧接着再取出两根细长的铁丝,如同方才那般,将四端牢牢的缠绕在这个竹圈上,让整个圆瞬间分割成四个小扇子。
中间两根铁丝交错的圆心处,则用力将二者扭出一根短短的凸起,做成安放燃料的地方,阳灯的骨架自此才算是基本完成了。
现在想想倒是十分简单,但那时候在我们眼里,简直不亚于西游记里面两开花一般的打斗,既繁琐又精彩无比。
所以一般只要有人开始做阳灯,往往只须得一小会儿,便能聚集起一大群小屁孩,全都紧张兮兮的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围观,身旁打扰了大师做如此精细的活儿!
这时候的阳灯制作,整个过程完完全全都是用手工制造,不但经济实惠,而且绝对结实耐用。
做好的阳灯只要稍微晾干后,等晚上挑上一个风不大的时间,就可以将它放飞了!
但放阳灯也是群体活动,经常是一大群人聚在田地里,先从中旁抱起一大摞枯黄的稻草,点燃后将阳灯置于其上。
冬日里略微潮湿的干草堆一经点燃,立马便会升腾起一阵阵浓密的烟雾,将这偌大的阳灯彻底撑起。
我们这些小屁孩虽然还没法儿做出这般精细的阳灯,但这种情形下,大人一般都会允许我们凑上前去,用一双双冻的通红的小手,或扶着阳灯的纸身,或帮忙摁住它的竹圈。
这便是我们一整天最期待的乐趣之一,即便浓密的烟雾熏的我们这个个满脸挂满泪珠,但也没人舍得离开半步。
大家都生怕一退出后,便会立刻其他孩子冒出来,替了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
这时候的阳灯形如又白又圆的大馒头,上面还缭绕着滚滚浓烟,直教人恨不得立马扑上去狠狠地咬下一大口才好!
最后只需得将放置在铁丝凸起上,那些用纸钱蘸上废油做成的燃料引燃,再稍稍闷上片刻,十几个握住底下竹圈的手在大人的招呼下同时一放,这阳灯便会同火箭一般,猛地往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窜去!
这情形最像一个胖胖的嫦娥在毅然奔月一般,凡是参与了送它最后一程的人,全都会露出极大的满足感,便如同自家有女初长成,目送她踏上大红的花轿一般。
阳灯的主人此时还会隐隐还露出一丝不舍之情,人们倒也十分理解,毕竟是大费了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从准备到升起,却最多也要不了半个小时,谁能那么干脆的舍得呢!
虽然这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乐事了,但这只是属于大众的乐事,真正算得上我们这些小鬼头的节目,还是要等到最后才能上演。
我们虽然没办法像大人一样做出一个个精致的阳灯,但绝对有充沛的精力等着它们将燃料消耗殆尽,再慢慢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之后的事情跟做阳灯比起来就简单多了。
小孩子嘛,基本上没几个眼力差的,反正只要看到天上有一个昏暗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坠下来,在这种日子里,就准是阳灯没差了。
这时候我们便会一窝蜂的赶上前去,甭管原主人在不在场,行有行规,反正谁先找到这个阳灯那便归谁。
阳灯一到手,只要托大人补充好燃烧的东西,没有太大破损的话,都是能直接再次飞起的。
即便多了一两个窟窿,大不了再从哪儿整一张纸来,用舌头舔两下,“啪叽”给拍上去糊起来就成,反正原本的胖嫦娥都被烟熏成非洲鸡了,谁还在乎美不美观!
不过抢阳灯这玩意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通常很难实现,毕竟谁也不是傻子,你能看见有阳灯掉落,难道别人就看不见不成?而且都是爹妈给的两条腿,谁也比谁快不到哪里去。
通常的情形就是一群小屁孩争抢一个阳灯,结果就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阳灯被撕的粉碎,每人手上基本都捏着一大把被烟熏得黑黑的白纸,或者是提溜着一个竹圈子。
而且很多时候抢阳灯能轻易引发一场战斗,至少我本人就是久经沙场的例子,若是谁瞎了眼敢跟我抢,或者敢当着我的面把阳灯撕烂了,那我绝对上去就是给丫一顿招呼,反正黑乎乎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基本不怕对方事后报复!
别看我长的小,但下手绝对是最没轻没重的之一,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别的小鬼打架一般都是互相抱着脑袋摔跤,而我就是玩命的踹肚子、扯耳朵,拳头也是使劲的往腮帮子招呼,反正就是哪儿护甲低就往哪儿输出!
还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跟我一起玩到到大的这帮焉犊子们,绝对都是受了我的影响,因为到后来,一般遇上打群架这种事,我们村基本上就没输过。
那天我们一伙人白日里便早早合计好了,本来是打算去抓一两只竹鸡的来犒劳一下自己,毕竟大过年的,大家玩的都挺累的。
我也记不清那天到底是不是正月十五了,只知道那晚的月亮大的出奇,不但圆润无比,还亮澄澄的,像极了个刚出炉的大饼子,好家伙一抬头就把我给馋的口水哇哇直流!
因为月光很大,所以视野非常清晰,对我们这些成天到晚都在四处乱窜的小鬼来说,只要在村子里,基本上晚上和白天就没什么分别了。
那时候村里的路也还是黄泥地,黑漆漆的瓦房也是稀稀拉拉,一户户人家一般都隔的挺远,我们一伙人随便挑了跳小路,几下便窜到一片树林子里面了。
我们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成功率不算高,但经验也算颇为丰富,便一个个非常自觉的压低了脚步,怕惊扰了此行的目标。
竹鸡实际上并不是鸡,而是一种鸟类,一般都常年生活在竹林中,虽然能飞,但距离通常都很短,了不起扑腾个三四米就回从新落回地面上,不过它们跑的速度倒是挺快。
一般情况下人类要想抓住它们,没有弹弓那是千难万难的,而大晚上的,弹弓的准头还不到白日的一半,自制的土枪倒是收拾这玩意倒是挺合用的,不过指望我们几个小屁孩去弄枪,那是万万没这个胆子的。
但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竹鸡们哪儿能想到千百年后,居然会出现手电这个玩意儿。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发现的,只要在夜间寻到竹鸡的踪迹后,再用手电突如其来的强光给它一照,它便会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它们昼伏夜出的习性有关,反正基本上就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而那个时候富裕的家庭里,通常已经配备了两三只以上的手电了,王晓东家就有三只。
就跟周围的人叫我虎子一样,我们也通常都叫他冬瓜,他现在手里这只手电就是我们怂恿了半天,才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
这倒不是我们抠门,不愿意贡献自家的东西,毕竟像我家里就只有一只手电,万一我爹娘突然要用,很容易就会被发现,那时候等待我的下场可以说是相当的惨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