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道地面铺砖,墙体与顶上是夯实的硬土,高约八尺,宽度则刚好够二人齐肩并行。方才进门前李沉鸢虽是嘴上说着不行,可还是让吴侠走在了前面。他的武功高些,遇到危险反应也一定快些,他竟然要逞强就由他去吧,万一遇到什么机关难测,也不是我求他来的……
李沉鸢心中如是想着,眼睛不时四处扫着,可最后总又瞄向吴侠不宽不窄的肩头,他的肩膀可真窄,穿衣服真不好看……
走在前面的吴侠可没这么多心思,他一点儿也不能分神,火折子驱散的黑暗很有限,所以每一步他都走得很稳很扎实。谁都知道,若是如此狭窄的暗道内布藏有机括暗器,会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二人小心前行,他们能听到暗道内仅有的五种声音。火折子中偶尔传来的火焰噼啪,不知何处不时渗出的水滴啪哒。还有两人窸窣的脚步,轻微的呼吸和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彼此鼻息轻缓以及心跳的频率。所以,一旦第六种声响出现,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
咯咯,这声响很轻,从暗道深处传来。吴侠的心跳霎时变快了些,跟着李沉鸢的也变了,他们二人在一瞬之内就已戒备起来。吴侠知道李沉鸢也会破浪指,这指法对暗器飞来的击打有防御奇效。师傅曾说之所以称之为破浪指,其实破的不是浪,而是将每朵浪花击碎,每一缕散出的内劲环环相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联结崩碎浪头,才能得以使指破浪。绝不是吴侠刚练功时以为的,用指头一指就能将大浪打个窟窿……
可这咯咯声,却又不似机括开启的声响,倒像是有个被割了喉咙的人在笑。这笑声破了音,既沙哑又断断续续,在这黢黑的甬道内回荡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但那怪声却只响了一会儿就戛然而止了,吴侠二人止住脚步,于原地候了会儿,才继续朝前探去。
“李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魏府中藏有这么个地下甬道的……”踌躇许久,吴侠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魏千驷不是好人就行了。”李沉鸢的声音很冷淡,她不想让这姓吴的傻小子再问下去。
对于魏千驷,吴侠不甚了解,他只知道此人是京师首富,至于他的钱财是如何而来的,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李姑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想想这偌大的府邸和兴建的水乡园林,如此骄奢的人想必也不会少干坏事儿。
于是,吴侠又问了:“他是不是和钟兕水有关系?”按照乔达的推断,大致是这样的。
“哼,何止!你既然说你师傅是李无休,难道他没教你五行之术吗?”果然,这小子又问了。
“没有……”
“废话,若是教予你了,你就能看出来这上面的整片园林都是为了掩盖这地下的煞气。”李沉鸢气不打一出来,从前她遇到那些谎称是李无休弟子的,都比这真的徒弟要博学和厉害的多。这人一定是脑子少一窍,学不来。可怜李师傅纵横一生,却得了这么个倒霉徒弟,呸。
“煞气?”
吴侠喃喃,他的确打第一次见魏千驷,就觉得此人有些不同寻常,他不论怎么笑,眉宇间都隐约有似杀气一般的气息在,难道这就是煞气?
正想着,吴侠身子陡然一顿,他倏然抬手一弹,登时一阵嗡嗡声好似千百只蝇蚊一同振翅,直扰地李沉鸢捂住了耳朵。
借着火折子跳动的火光,二人看见眼前竟有无数根细若发丝的银丝在颤动。方才吴侠忽感不妥,瞬时以二指互击,用这股产生气波朝前打去,以无形击有形,使这丝线现形,才避免二人误入这丝阵之中。
他……就光会这破浪指,却也够用了。此刻,李沉鸢如是想着,她上前打量着这些细丝,取了根头发轻轻放在其上,轻吹了口气,那发丝就分断了两截,飘然落下。
“是鬼蛛丝……”李沉鸢惊道:“这东西比金蚕丝更利更韧,我们定是方才不小心触了机括开关。想不到魏千驷竟然能弄来这种东西,想必他也是十殿鬼市的常客了。”
“十殿鬼市,鬼蛛丝?”
若是此刻乔达在此,一定也十分诧异,可吴侠却对这两个词闻所未闻,他道:“那是什么意思?”
“懒得和你解释,唉,我们过不去了。”李沉鸢秀眉一蹙,转身欲走。
“这……”吴侠忙问:“为何,难道这东西破不了吗?”
“不论火烧、刀砍都没用,能破这东西的我们没有。”
“究竟要什么?”
见吴侠一脸执着,李沉鸢索性说道:“这鬼蛛生在极阴之地,它吐的丝附着阴气,必须由纯阳之气破除。也就是……以童子的尿作蒸发,方才能破此丝阵,你懂了吗!”最后三个字李沉鸢明显抬高了语调。
“童子之身……李姑娘请稍稍回避一下。”
吴侠挠了挠脑袋,他手中火折子的焰光也跟着跳了跳。
难道……李沉鸢捂着脸转过身去。我知道这人不止一次去了青楼,他又不是童子身,他现在要干什么,疯了吗?还是故意让我难堪?一定是这样,这人竟然如此龌龊,他……
“李姑娘,你真厉害!”
李沉鸢心里的话还没骂完,就听一旁吴侠喊道:“果然有效啊!”他将袖子撕了一节淋湿,再以火折子烘烤,此刻已经化了多半的蛛丝。
他……真不要脸!李沉鸢只觉得脸颊发烫,好在甬道内也看不出来。
可能是从小习武固精筑元,吴侠的童子尿效果奇好,不一会儿,他便将一整个蛛丝阵破了。随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块湿布丢到了墙角,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却也不敢再回首去瞧李沉鸢了。
“走吧。”他轻声道。
“嗯……”她回了句,那声音小的只有李沉鸢自己才听得见。
于是,密道内又只剩那五种声音。只不过李沉鸢的呼吸声变快了,吴侠的心跳声也快了些,他们彼此都清清楚楚,却默契地谁也不提。
二人走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甬道开始渐渐变窄,最后竟只容得一人侧身前行。吴侠换了个火折子,打着亮趟在前面。如此闭塞的小道内连个腾挪的位子都没有,若是出了乱子,可基本就是九死一生、天由命了。
不过吉人自有天相,这一路窄道二人走的胆战心惊,却也相安无事地出去了。一出窄道,登时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面前豁然开朗,二人竟站在一处看不着边的石洞中。
这石洞四壁上挖着密密麻麻的凹槽,槽内有点点火光闪动。一眼望去,竟宛若星海,无边无际。
“想不到这魏府地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吴侠熄了手中的火折子,不禁感叹。
“柳仙姑说的没错,魏千驷府宅下果然藏着鬼坛!”李沉鸢一副早便知道的样子,迈开步子朝前奔去。
一见李沉鸢飞也似地跑起来,吴侠轻唤一声,赶忙追上去,伸手拦住了她,道:“李姑娘!你怎么突然这么莽撞,万一再触发什么机关,我们……”
李沉鸢推开吴侠,可看着他一脸关切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她登时有些气急败坏,我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关心他,我凭什么,男人都没有好东西的!她跺了两下脚,恨恨地说道:“是你自己要跟我进来的,我要做什么和你没关系!”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告诉你,这儿是处祭坛,没有机关了,你要跟着便跟着,不然就滚蛋!”最终,李沉鸢还是回答了吴侠的问题。而后她一把推开吴侠,朝着石洞内掠去。
吴侠连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叹,也赶忙跟了上去。他的心里就像拧了个疙瘩,越靠近李沉鸢就越紧,可不碰着她又觉得心里空空的,实在难受极了。
二人沿着石壁奔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方便没了路,一面空荡荡的石壁上连长明灯都没放,只是光秃秃的石壁而已。李沉鸢见状,开始在石壁上到处摸索,这儿一定有什么机括开关,她想。
吴侠也依葫芦画瓢,随着李沉鸢一齐摸索。可二人甚至用了轻功,将一整面石壁扣摸完了,也没有发现任何玄机猫腻。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李沉鸢扶着下巴,蹙着眉头,一脸不解。吴侠在一旁扶着墙壁,他一会儿摸摸石壁,一会儿看看李沉鸢,心中似乎有了计较。
“李姑娘,”吴侠走到她身旁,从怀中拿出那个小瓶儿,道:“会不会我们中了术?”
李沉鸢打开闻了闻,她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道:“一切都没变,我们还在这儿啊。”
“可是我们的确中了术了。”吴侠却很笃定:“李姑娘请看,”他指了指他们周围的长明灯,道:“这些凹槽中的亮点是长明灯,它们照亮了整个石洞,于是我进洞见光就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但方才我将手撑在石壁上时发现,我的手臂并没有影子。于是我又看向你,你的脸上也没有明暗之分。”
说着,吴侠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果然,火光摇曳,却只有光,没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