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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想起

院子里长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阳光晴好的周末,妈妈在两棵枣树之间牵出一条尼龙绳,伏晒全家人四季的衣服,高高低低,姹紫嫣红地挂满一整个院子,空气里满是樟脑丸的清香,到傍晚的时候,又帮妈妈把那些衣服重先叠回衣柜,叠着叠着,就叠到那件烟灰色的四平针绒线衣,厚厚实实的,捧在手里,有阳光的味道。

织绒线衣的时候,是高考那年的暑假,捧了整整一个夏天,身上都焐出了痱子。那个时候许安在西安,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他给我寄剪着喜鹊登梅的大红的双喜,说是亲眼看着老奶奶坐在窑洞门口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剪的时候,真的有两只花尾巴的大喜鹊在院子里的皂荚树上叽叽喳喳地叫。

认识许安的那年,我七岁,他十岁,站在我面前却比我矮半个头,我哄他叫我姐姐,他就叫。我乐得呵呵直笑,他就急得直拽我的衣角,姐姐,姐姐,你笑什么呀?

隔壁张家搬走之后,他就和他妈妈搬过来了,两家紧紧挨着,中间只隔了一圈矮矮的花树围成的篱,许阿姨很会烘焙点心,每到周末,便满院子都是点心甜甜的香味,融融地飘在空气里,许安总是隔着矮矮的花树拼命喊我的名字,这个小狗形状的点心是给你吃的,因为你属狗狗……他很小心地把点心放在我的掌心里,刚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点心,在掌心,温暖却不烫手。

到春天的时候,院子中间那圈矮矮的花树便会乱糟糟地簇满粉紫的花朵,许安会折过来,帮我插在辫子上。到我十岁的时候,许安已经十三了,比我高出一个头。每回把花插在我辫子上,总要用鼻子闻闻。我问,香吗?他说香。我又问,有多香?他说有他妈妈做的枣糕那么香。我骂他馋猫。他就追得我满院子跑。

家属院里和我们一般大的小孩子就开始唱:枣糕甜,枣糕香,许安围着媳妇忙;枣糕香,枣糕甜,许安围着媳妇忙不停……

到我十三岁那年,许安十六岁,我读初二,他读高二,每天放学,他会坐66路到文昌广场,然后跑两站路接我放学,然后一起换12路到解放桥下面的游乐场,过山车滑翔翼太空飞船,他把用不完的游戏机币全装在我书包里,那样他妈妈就查不到了。玩累了,就去绕一大圈棉花糖,一路舔着,一路晃悠,然后乘66路再坐回去。

那年,他已经会弹很好听的吉他了,他弹吉他给我听,我帮他抄课文,抄过这样一首诗,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窗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

那个时候,我们都听高晓松,许安总是坐在学校操场的大草坪上,哑哑的唱着:

我是你,闲坐在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是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恍惚的记得,那年许安猛的长到178CM,瘦瘦的身体裹在大大的蓝色格子的校服里,再也不肯叫我姐姐,也不肯我叫他哥哥。那时候我留了长发,不绑辫子了,就那样细细碎碎的散在肩上。

许安高考落榜的那年,我狠狠的病了一场,他走的时候,我还躺在医院里打点滴,他过来和我告别,说是要和同学去西安,他背着吉他,拎着大大的黄帆布包,站在我面前,嘴角牵动着,却终就什么都没有说,到是我爸爸先说话了,他说,小安,你爸爸去的早,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叔叔相信你,无论走多远你都是最棒的。说完之后,塞了一个红包在他的掌心里,他用力的朝我爸爸点点头,便掉头走了。那年他18岁,我看见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想好不哭的,却还是撑不住。

起初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给我写信,他说,分开了,总是怀念的对面楼里的灯光,明明灭灭的,让人猜想厨房里一定飘着融融的饭菜香;他说,分开了,不能说算就算了;他说,分开了,但你毕业之后一定要来我的城市找我;他说,分开了,你若记得就记得,你若忘却就忘却;他说,分开了,将来我一定开着宝马见你……

后来,便渐渐地断了联系,他妈妈去看过他几次,回来的时候挺自豪的,这孩子争气,一边读夜大,一边打好几份工……再后来,又听他妈妈说,他恋爱了,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小小的虎牙,浅浅的酒窝……又再后来,在街上的唱片行听到他的歌,还有电视报刊杂志上关于他的故事,那个女孩子叫小美,是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制作人,也是把他带进娱乐圈的人……

考上大学那年暑假,花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拆拆织织,织织拆拆,为他打了一件绒线衣,因为去年寒假的时候,天气预报说西安的冬天有零下十几度,就一直想给他打件绒线衣,忙着高考,也就一直拖到暑假,绒线衣打好了,却一直没有寄给他,本来打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寄给他,有些事情,可以说是结束也可以说是成熟。

乘车去厦门读大学的那天,在火车站却突然改变注意,去了北京,报纸上说,他在一个大学校园里有一场演唱会,很多年了,分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总觉得最起初最起初的时候,有些该说的,没有来得及说,有些该做的,没有来得及做,有些该忘的,也没有来得及忘……

那个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他的演出招贴,海报里,他坐在草坪上,身后是高高的蓝球架,抱着吉他,头发长长的散落着,眼神空洞而遥远,脸上有浅浅的豆瘢,青春留下的痕迹,才想起,那年他已经24岁了,我21,都还有着大把的岁月可以挥霍,大好的前程可以梦想。

我抱着装着绒线衣的包包在空落落的校园里走,是9月的天,花坛里的杜鹃花开得乱糟糟的,我听得见礼堂那边人声喧闹,隐隐约约是他的吉他声,是《绿袖子》,这首木管五重奏的曲子,换上忧伤的和弦,却也让人听得落泪。我终就是没有走过去,很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空自澎湃了许久,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在感情里,每个人都会有许多觉得太委屈吧。

大三那年暑假,回老家的时候,遇见过他,还有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有着小小的虎牙和浅浅的酒窝的女孩子。很多年不回来了,他兴奋得不行,说高中的时候,老是坐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唱歌,那个时候我们唱高晓松老师的歌:

我是你,闲坐在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是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唱到一半的时候,锈了的琴弦铮然而断,也就是那一刹那,他抬头看见倚在门口的我,那样清澈的目光,完全不是海报里的遥远和空洞,都不说话,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恍惚又是旧日时光,他追着我满院子跑,院子里那圈的矮矮的花树,一花开,一花落,粉粉紫紫的簇满了枝头……

“小安,你早恋哦!”女孩子大声叫他的名字。不是许安,而是小安。女孩子在他的旧课本里翻出一页作业纸,是他高二那年,我为他抄的课文,李白的《长干行》,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上面是我十三岁那年写的字,早已模糊,却又在心底突然地无比清晰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窗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

他家第二天就搬走了,原来他是回来接他妈妈去北京的。那一季,院子里那圈矮矮的花树开得特别稀疏,也许是搬家的时候太匆忙,粉粉紫紫的花瓣碰落了一地,空落落的院子,仿佛还有烘焙点心甜甜的香味,融融的飘在空气里……我靠着院子里大枣树,看那些云朵,早晨的中午的傍晚的,看着灯火一点点蔓延,眼看着时间啊夏天啊我身边的人啊静静地走,泪刷的就下来,竟再也止不住……爸爸过来拍拍我的头,23岁的大人了,还哭鼻子。是啊,我23岁了,他已经26了,而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才7岁,他才10岁,把小狗狗形状的饼干放在我的掌心,然后舔着嘴唇看着我吃完……

大学毕业,我没有回老家,一个人留在厦门,守着一家杂志社的17寸显示器,敲敲打打,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再后来,恋爱,分手,恋爱,分手……又后来,出过一本书,书名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叫《人之初》,有时候喜欢站在书店高高的货架旁,看着自己的书层层叠叠的堆放着,被人翻阅,而写故事的人就站在她旁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关于许安的消息,没办法不知道,杂志,报刊,电视,无孔不人的报道,先是说他换了新东家,然后是和那个把他带出道的女孩子分道扬镳,被人说是忘恩负义,再然后,便是他没完没了的恋爱,没完没了的分手,没完没了的复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再遇见的那年,我27岁,他30岁,我的新书上市,他的新碟上市,在那家书店看见他,他被人群簇拥着,却在人群里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他拼命挤出人群,拽起我的手就跑,我丢掉手里没签完的书,没来由跟着他跑,他把我塞进车里,疯了一样开车,一直开到海边……

我们沿着海滩一直一直的走,他说,年轻的时候,看到多远,就想走多远,心比天高,我说我知道;他说,张爱铃在给胡兰成的相片上写:见了他,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其实当初如果换一种选择,我的心里也可以每天都欢欢喜喜的开出一朵花来。我说我知道。他说,你读高二那年,你考上大学那年,我出第一张专辑那年,我在北大开演唱会那年,我都偷偷回去过,可是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也许当初我应该见你的,也许……我说我知道。他说,我们走回去吧……我说我知道。我又说,很多事情,路过了,就是风景,走不回去了。他说,走不回去,那我抱你回去……他过来吻我,我任性地闭紧嘴巴,他竟然捏住我的鼻子,我骂他狡猾,他说这是智慧的火花……

第二天,杂志,报纸,电视,铺天盖地在写在说,著名歌手许安再燃爱火,初恋情人原是畅销书作家林唱……看完之后,只是笑笑,有些故事,温存美丽也不着痛痒,就是因为它是这么搔着痒处,又不戳着痛处,所以才被每一个人传唱,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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