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宋自雪发出一声浩然长叹︰“七年前剑绝人俊的宋自雪，居然是我这个无腿无眼的人，你很失望，是不是？”
方歌吟拜倒道︰“晚辈天羽派第五代弟子方歌吟，拜见掌门师伯，弟子只知师伯剑镇神州，名动天下，今得幸见，……”
宋自雪忽道︰“你颇似我当年，敢说敢为，你再客套，就不算是天羽派的人！”
方歌吟垂首道︰“是！”
宋自雪叹道︰“我生平最恨，就是矫揉作态者，繁紊褥节，全属形式，其实仁义道德，存乎一心，礼法不过是拘束而已。”
方歌吟听得脑子一片轰然︰“是！”
宋自雪大笑道︰“你跟我，份属师徒，但情属兄弟，你不必拘礼，我很喜欢你！”
方歌吟听得热血上冲，这位名满江湖的剑客，短短一见，即引以为兄弟，方歌吟感动得无复言表。
宋自雪道︰“你快起来！可惜你这般天质，却为祝幽那庸材所误！”
宋自雪的话，一直都令方歌吟大受感动，宋自雪的武功，也绝非“江山一剑”祝幽所能比拟，但宋自雪这一句话，立时令方歌吟跳了起来。
“师伯，弟子有今日，全系师父他老人家悉心教诲，师伯不可以责备师父。”
宋皂雪见方歌吟如此激动，倒是一怔，随即冷笑道︰“嘿！之所以有今日，今日害得你使的剑不是剑，都是你那痨病鬼师父！”
方歌吟怒道︰“我尊你为师伯，是敬我师父，你辱我师父，我则不须敬重你！”
宋自雪哈哈一笑︰“你师父有什么可敬，一天诗书礼乐春秋，读书识字，能知忠义便好，历代大诗人、词人，又有几个因学问渊博而成诗？你师父循规蹈矩，我最瞧不惯！”
方歌吟反言相驳︰“师父是忠厚长者，他求仁取义，全是一片真诚，并非虚饰，你不拘世俗，是你的风格，又怎可以偏概全，不容他人有守礼遵规！”
宋自雪一声怒叱如霹雳︰“我是你师伯，你敢对我这般说话！”
方歌吟听得一跪，却昂然道︰“弟子句句衷心之言，听凭掌门处罚，但掌门若再辱我师尊，弟子仍是要把话再说一遍。”
宋自雪一哂道︰“你再说，我一剑就杀了你！”
方歌吟傲然道︰“弟子自不是掌门之敌，而且也任听宰戮，不过掌门不知要服天下人之心，只知掩天下人之口，夺天下人之命，纵剑法超群，人品却不见高明。”
宋自雪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四壁轰然，良久方过，方歌吟莫名其妙。
宋自雪忍笑道︰“好，好，好！我辱你师父，不过是试试你！你尊师重道，既不拘小节，又在大事上坚定不变，有志气！像我当年！哈哈哈哈……”说着又痛快地大笑起来︰“你有这身傲骨，可以学我天羽奇剑。”
方歌吟实被宋自雪弄得宛若五里雾中，不明所以，但依然坚持道︰“弟子为师尊所授，纵技不如人，不敢也不愿另投师学艺，掌门好意，弟子心领。”
宋自雪变色道︰“我是你师伯，又不是别人，我教你武艺，你竟不接受”
方歌吟因宋自雪曾言里讥讽祝幽，所以甚是忿怒：“就算弟子要学，也得先禀明师父，由师父定夺。”
宋自雪冷笑道︰“你自愿这样做，还是拘于形式？”
方歌吟大声道︰“都不是，是我不愿学你武功！”
这一句话，连宋自雪都震住了！
——宋自雪剑冠天下，现在他要传技，方歌吟居然不肯学、不想学、不愿意学。
好一会，宋自雪才道︰“你武艺低微，若要闯荡江湖，若想出人头地，非学我武功不可。”
方歌吟坚定如铁︰“师伯昔年初出江湖，一身艺业，亦是师伯一手所创，师伯可以，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宋自雪呆了一呆，喃喃道︰“好，好。”忽然抬头，凄声道︰“但你忍心见天下奇剑‘金虹剑’光芒黯淡？忍于见一代剑法‘天羽廿四式’失传于世？难道你忍见我这残废的，没有人传我衣钵？难道你竟忍得下心，让你栖身学艺的师门‘天羽派’，因无下一代掌门接任而灭绝于江湖？”
说到这里，宋自雪竟哑不成声，方歌吟听那几句话，每一句话如一记鞭子，抽在他心中，他“噗”地跪下，悲声道︰“弟子知错……敢问师伯，师伯身受奇伤，是否受歹人暗算所致？弟子愿效死命，为师伯报仇！”
“报仇？哈哈哈……”宋自雪没有眼珠的眼眶里，竟有两行长泪︰“凭你武功，也能替我报仇？”
方歌吟不忍再伤宋自雪的心，当下诚敬地道︰“弟子若能学得师伯神功奇剑一二，实三生之幸，但……但弟子觉得此事，要得师父允许方可……”
宋自雪忽道︰“我双腿已废，不能出洞，又如何见你师父？”
方歌吟沉吟了一下，道︰“弟子可背师伯出去……”
宋自雪切断道︰“我今番容貌如此，已不想再出此洞……”说着一拍胸膛，竟“咯当”一声，方歌吟借着金虹之芒，才看清宋自雪左右胸骨，竟为两道指粗铁环所锁，直穿入胁骨之中。
方歌吟一见师伯落难至此，自己也宛若环扣穿在心里，痛楚起来︰“那……那师伯以为该怎么办？”
宋自雪长叹道︰“我是你师伯……是不是？”
方歌吟又低首恭道︰“这点当然，而且更是子弟最尊崇的第二人。”
宋自雪苦笑道︰“你最尊崇的人当然就是祝幽了，对不对？”方歌吟没有答腔，宋自雪淡淡一笑，又道︰“你可学我武艺，仍称我为师伯，既不为师父，便不需祝幽允许，你是否同意？”
方歌吟一时无话可说，宋自雪又道︰“我今番要你学艺……因我之体力，撑到今日，已不能再久等了，你若再问了祝幽才决定，那可能就是成为天羽派门下的第一大罪人！”
方歌吟不再打话，毕恭毕敬地向宋自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道︰“弟子今番向师伯学艺，为的是光大天羽派，为的是替武林主持正义……艺成之后，并要替师伯讨回公道，手刃仇人……”
宋自雪忽然截断，凄然落寞地道︰“只可惜伤我到这个地步的仇人，却连我……连我也不想报这个仇。”
方歌吟见宋自雪呆呆出神，知这是一段迷离凄伤的过往，也没继续询问下去。
宋自雪忽又把“金虹剑”擎在手里，宋自雪剑一在手，整个人又完全不同，好像那是一个高大、硕壮、顽长、神采又回复昔年意兴飞越的剑客，方歌吟看得竟似痴了。
金虹一闪，黑暗中犹如电击。
地上两具骷髅骨头，突然粉碎。
这剑的威力不是在斩，不是在劈，而是在粉碎一切。
只听宋自雪长啸道︰“这是‘石破天惊’！”
漫天骷髅粉碎弥天，忽又剑光一闪，粉末骤然落地，分成左右两个小堆，居然一灰一白两种颜色迥然不同，宋自雪道︰“天羽奇剑练到精处，可以凭感觉发剑，无须视物，这便是第十七式‘阴分阳晓’。”
地上骨头，有些年代较新，有些已旧，所以色泽也有些微不同，一般的剑可以斩碎之，但宋自雪却以剑气震得骨骼粉碎，又一剑把粉末划分清楚，秋毫不差，何况宋自雪已无目瞳，剑术到此，简直匪夷所思。
方歌吟看得心神飞越。
如是者，过了一个月。
方歌吟学得很快，快得宋自雪都有些吃惊。
甚至有些难受的道：“我创天羽奇剑，费时二十八天，而今你学，只有廿七天，以你的功力，居然已办到了，你天资比我好。”
方歌吟道︰“不过弟子是学，有师怕在指点，而师伯是创，谁都知道‘创’比‘学’更不容易，前者是‘大宗师’，后者仅是‘拟摹者’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宋自雪简直把方歌吟当作兄弟一样，方歌吟本就生性豁达，所以也渐渐忘记俗礼，两人相当熟络。
宋自雪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我是武林奇才，这点谁也不能否认，但难得你也是百年罕见的人才。”宋自雪笑笑又道︰“天羽奇剑在创不在学，等学到妙处，还可以随时变化，所以天羽奇剑也分三种境界；精处、妙处和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说着随手往壁上一抓，抓一大把青苔，往嘴里就塞，嚼食起来。
方歌吟听得入神，思索了一阵，也随手抓了一块青苔，嚼吃起来。
原来在这石室之中，并无可食之物，但石室湿气奇重，长了许多各种各类的野菇苔草，皆可嚼食，只是味道甚腥，涩口得很，但对练功的人来说，却十分有帮助（吃少量植物赖以生存，反而身体会好，此乃天竺练瑜珈术以及佛道中高人之食谱，并不罕奇）。
宋自雪又道︰“此际你剑招有了，经验却未足，但幸而天性好斗，又够聪悟，应变绝不逊于人，唯独有功力不及，故未能成为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至于遇到像严老怪这等人物，少说也要在三十年后，方可抗衡。”宋自雪加强地道︰“技术、经验、功力这三样，缺一不足。还有另外三样，就是运气、勇气与骨气：没有运气，武功再高，只有早死；没有勇气，就算你是任狂，武功盖世，但也有大侠萧秋水好怕，充其量不过作个事不关己的隐士高人而已；至于没有骨气——”
宋自雪语音如断冰切雪︰“则纵有名，也非万世大无畏之名；则纵有成，亦非男儿大丈夫之成。”
方歌吟一一铭记在心，宋自雪道︰“再下去你要练的，是内功心法，用以配合天羽廿四剑之使用，祝幽当年，苦练半生，也不过学得十一剑而已，而你却在一个月内，全皆学会——”
也不知是不想让方歌吟生气，还是什么，宋自雪忽然话题中断，问了一句︰“师弟他身体最近是否有恙？”
这句问得极为客气，方歌吟一怔，当下答道︰“是，师父有病……”
宋自雪即道︰“病？是不是咳嗽，心口在疼？”
方歌吟一呆︰“是呀，师伯怎知道的？”
宋自雪又哈哈大笑，震得石室轰然又然，要不是方歌吟这个月来武功大进，早已震得晕眩过去了，心中真是诧异，忽听宋自雪笑声一收。
“我怎么不知……你师父之伤，乃中我之掌所致——”
方歌吟一听，霍地站立，宋自雪道︰“对！气忿就对了！你就向我出手吧！”
方歌吟气得全身发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宋自雪大笑道︰“你出手呀！我正要试试你的功力！”一扬手，金虹乍现，如长虹一般，划成一道金虹弯道，直投方歌吟。
方歌吟不觉一手接过，这是他第二次接住这把掌门神剑，虽仍觉得沉甸，但因功力随增，并不如前般沉重，看看金虹漾晃，心中起了一种雄心，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宋自雪狂笑道︰“你拿着它干嘛？攻我呀！发招呀！金虹剑从不落在一个不敢出手的懦夫手中的。”
方歌吟终于按捺不住，一剑出了手。
他一出手，就是“怒屈金虹”！
金虹一屈成弧，“铮！”地一声弹了出去，一点剑气，也“嗤！”地破空而出，直袭宋自雪肩部。
宋自雪冷笑道︰“这算啥剑法！”双手一捏，居然挟住剑气，而且把剑气之锐消弭于无形。
方歌吟还待再攻，宋自雪一手往地上一拍，像魅影一般，已到了方歌吟顶上，以手作剑，居然打出了一招“顶天立地”。
方歌吟就地一滚，才避过这一招“以手作剑”的剑招，只听宋自雪笑道︰“第一招我要你滚三滚，第二招我要你翻三个觔斗——”
话未说完，宋自雪已把“三潭印月”发了出去，方歌吟心中一凛，“三潭印月”，月在那里？他唯有速退，可是退犹不及，只有连翻三大觔斗，才站起来。
只听宋自雪又道︰“第三招——你认命吧！”
方歌吟足方落地，宋自雪在地上，背脊似鱼一般地弹跳滑地而起，后脑几乎着地，但却使出一招几乎不可能的“倒泻天河”。
这一招方歌吟现在当然也会，只是这招“倒泻天河”，是在如此不可能的情境下使出来，而且不但剑招倒挑咽喉，连身形也如“倒泻天河”，却是方歌吟无法想象的。
方歌吟这一下，是未站定，眼看避不过去，心念一转，把剑一横，横在胸口之前。
这一下，状况十分奇怪，宋自雪出剑角度、姿势，已然十分怪异，但方歌吟的姿态更怪，简直如横剑自刎一般。不过宋自雪的出手是手，不是剑。
若是剑，便可以剑击剑，剑割方歌吟咽喉。
若是手，则等于手指迎上了剑。
宋自雪纵然是铁手，但金虹剑却是神剑。
金虹之威，连宋自雪也不敢轻犯的。
宋自雪脸色变了变，在这种时侯，突然收招，而且说收就收，收招同时，方歌吟只觉双腿一麻，已软倒下去，宋自雪出手之快，简直好似没动过手一般。
但是宋自雪却很开心︰“一个月前，你接不下我半招，才不到一月，你已攻我一招，而且居然出乎我意料，守得住我三招，好，好……”
忽又冷峻地道︰“你要替你师父报仇，就得学我的武功，方才有望打赢我，……我现在就教你内功身法，配合剑招——”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余。
方歌吟因为愤懑，学得更快，悟得更多。
这一个多月来，方歌吟已把“天羽廿四式”学得可以应用自如，但是宋自雪的气色也一天不如一天，方歌吟与宋自雪相处日久，越是敬佩宋自雪的一身傲骨，狂放不羁，对宋自雪敬仰之情愈来愈深。
洞中一片黝然，长久习惯，方歌吟已隐约可见自洞口透露进来的一点微明，洞口外铁狼、银狐还在不在？血河车到了天涯何处？那一黑一白的杀父仇人……他忽然又想到那坐在树枝轻摇的桑小娥，那身衣衫水袖……。
宋自雪虚弱地道︰“你今天，再跟我比比看。”
方歌吟抚然道︰“师伯，弟子知道那天师伯之所以如此，是要激弟子发愤习武的……弟子怎敢与师伯再比……”
宋自雪“咄”地一声，道︰“今回我拿剑，你空手，嗨，先接我第一剑！”
这一剑宛若暗中一道电击，直劈而落。
方歌吟身法一移，连闪七步，剑锋擦身而过，发梢也给削落落些许。
宋自雪怒叱道︰“再不反击，等死不成？”
方歌吟双手一展，以手作剑，打出“弯弓射日”。
这一招快、而怪，并恰到好处，方歌吟险险闪过宋自雪的剑招，离宋自雪又十分贴近，所以方歌吟一出手，几乎就要击中宋自雪。
但宋自雪忽然间不见了。
其实也不是不见，而是宋自雪本来就无法直立，只用一口真气挺起，而今他把内力一放，立时就坐倒下去，方歌吟一招落空，腹部一道急风袭来。
这下变招，快得惊人，但方歌吟变招，也快得可怕，他突然小腹一吸，收退七尺，唯退得太急，“砰！”地背部撞在墙上。
方歌吟背才抵墙，眼前金虹乍亮，剑锋已抵脸门。
方歌吟猛一矮身，间不容发，闪过一剑，双手却闪电般抓向宋自雪腰部！
宋自雪大喝一声︰“好！”一招“开道斩蛇”，劈了下去，不但封杀住方歌吟的攻势，而且令方歌吟决无退路，方歌吟却突然变出一招，扣住金虹剑。
这一招原是“倒挂金帘”，原本是一剑由上往下掠，但方歌吟为成“挂”诀，双手腕正反扣住剑身。
就在这时，金虹剑芒忽然一亮，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透过剑身，撞向方歌吟。
方歌吟猛吸一口气，硬捱这内力一撞，但金虹一暗又陡亮，第二道内劲又告撞来，而且比第一道内力更强一倍。
方歌吟大惊，要松手已来不及，自金虹剑透出的劲道，显然就是“九弧震日”，这“九弧震日”就是内功透过剑气，冲击出来，而且一连九道，一次接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强，直把敌人震死为止，而且以剑气吸住对方双手，除非九道内劲发完，否则根本无法松手。
方歌吟想着，第三道劲气又来，方歌吟被撞得头昏脑涨，第四道内力又撞来，方歌吟心叫苦也，那里能接得住，慌忙大叫了一声︰“师伯——”
他声音一发，剑上内力陡收，方歌吟才能松手。
方歌吟心中又惊又佩，因为内劲总共九道，易发不易收，宋自雪要收就收，完全没有丝毫勉强，只听宋自雪道︰“一个月前，你仗剑接得了我三招，而今已能空手接我第五招之第三式，很好，很好。”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口吐白沫，喘息不已，形状已够臭恶，现下更是难看至极。
方歌吟手忙脚乱，予以服侍，宋自雪喘气了一会，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
方歌吟道︰“弟子想知道，但一直不敢问。”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怕我勾起伤心事，不敢问，是不是？”
方歌吟道︰“是。”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以为极厉害的对头仇家，把我打成这样子，是不是？”
方歌吟坦然道︰“是。”
宋自雪哈哈大笑，笑声狂妄已极：“我天羽奇剑宋自雪的武功，能把我杀伤至此，还能有谁？”
方歌吟悚然道︰“莫非师伯是中歹人暗算……”
方歌吟不明白。
宋自雪当然清楚方歌吟不能了解︰“十五年前，我已名扬天下，结识得一女子，她才略过人，而且擅于组织，冰雪聪明，我初见她，在武当山下，她当时潜身于武当偷学武功，给我发现，她只一笑，让人感觉到连偷学也无罪咎，我很喜欢她。”
宋自雪完全堕入了他那甜美的回忆中︰“那次我上武当，是受了叫‘西域魔驼’和蒙古铁花堡所伤，避入武当，疗伤之后，即下山杀伤二人，把他们赶回塞外……这次养伤，都是雪宜……雪宜照顾我的。”宋自雪这才想起，解释道︰“她就叫林雪宜，年纪轻轻，却是一帮之主……她武功当然不如我，我亦愿意把‘天羽奇剑’授予她，她随我回天羽派后，却……却居然爱上了我那又笨又蠢又无出息的师弟祝幽。”
换作两个月前，方歌吟一听之下，定必跳起来大声苛斥，但六十余天来的相处，他眼见宋自雪所受之苦，而且对自己极好，加上方歌吟也看得出来，这段往事对宋自雪极为重要，一时也强忍不驳。
宋自雪平复了一阵，又说︰“我知道，我的想法太过狂妄，自以为是，但当时我论剑纵横天下，却看得上谁来！游戏人间的缘份是有，而且多的是，但对雪宜，我是真心的……可惜……所以，我不服气，而雪宜却向我表明，她佩服我，却不爱我，她……她竟……竟会看上祝幽这个木口木脸的王八旦。”
说到最后几个字，因心中忿忿，所以一口气骂了下去，好一会，急促的呼吸才平息了一点，自嘲地一笑道︰“所以，那时没经历过这七八年来石室不见天日生活的我，决定仗剑评理，约祝幽决斗。祝幽坚拒不战，我不住挑衅，雪宜劝阻，并骂我不要脸，我一听大怒，一出手就劈了祝幽一掌——”
方歌吟“霍”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青筋凸露。
宋自雪苦笑接道︰“是的，你师父的伤，就是我那时失手造成的，但我也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师父伤后失踪，林雪宜居然就跟了我，样样依顺，令我喜出望外……”
方歌吟听得勃然大怒，想道︰林雪宜乃是祸根，师父为她而受伤，师伯为她而伤师父，她居然——
宋自雪好像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我开始也跟你一样想法，所以甚是得意，觉得还是武功第一，剑就是一切，可是等到她学尽了我的武功，她却做了一件事……”说到这里，宋自雪的身体也微微抖颤起来，彷佛回到那天恐怖事件︰“那天她笑着与我比试，我刚与三奇在华山决战不过一月，体力未复，但也只有和她试剑，原本百招可以胜之，这次打了两百招，她还是败在我手上……当晚来到这儿附近的市肆她对我特别好，灌我喝了不少酒，等我知道酒里有毒的时候，已经迟了……”
方歌吟一震道︰“毒？”
宋自雪点点头︰“毒。她竟下了三种无色无臭的毒药。两种无味无觉的迷药。每一种毒药的份量，都可以毒死十个人以上，我发觉时，已天眩地转，无力作战，她斩断我双腿，再用两串铁环，透过我的胁骨，锁在墙上……”
方歌吟为之怖然，只觉头皮发炸，毛骨悚立，宋自雪继续说道︰“好在我有一身天羽奇功，居然被我逼出余毒，但脸目也全腐。我扯断铁环，出奇不意，夺得金虹剑，以一手支地，一手作战，把她杀伤，冲出囚室……但我双目，也为她暗器所伤，因怕伤口毒发，我逃到这里，就把眼珠子挖了出来……”
方歌吟几曾听过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林雪宜纵为师父报仇，但手段也太辣了……这对方歌吟来说，简直如一场恶梦一样。
宋自雪惨笑道︰“记得我倒下时，红烛高照，她美靥如花……她说︰倒也，倒也，我今日杀你，是为祝幽，要告诉你一句话︰杀人者死，你素来横霸江湖，天之骄子，今天这句话应验了，杀你之后，我自会赴九泉见你师弟……”宋自雪苦笑了一下又道︰“她却不知道，祝幽未死，……我为了让她死心，就说我那一掌，救不活了，……其实我只用了七分力，祝幽如果勤练内功，至少可以保住十年的命……”
方歌吟一听，又是大为震惊；师父只能活十年，那末最近之病……但师伯所得之报应，也是够惨了，方歌吟又何忍责斥？
宋自雪一哂道︰“你说这女人狠不狠、辣不辣、毒不毒、绝不绝？但她亦未料到我身受重创，中毒折腿的情形下，还能把她击伤而逃……哈哈哈哈……我宋自雪岂可死于女人之手”
宋自雪说着说着，竟流下两行清泪，手里紧握住金虹之剑，竟渐声微睡去。
宋自雪最近几天，都是体力较弱，都是突然睡去，方歌吟很担心，担心他这位曾雄威一时，而今凄落的长者，一旦睡去再不醒来。
方歌吟心里反反复覆，想着宋自雪告诉他的往事，林雪宜、师伯、师父……那一杯毒酒，那一掌之仇，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突围战……
这一场又一场，犹如恶梦，方歌吟枕在砖上，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直至天明，才神志模糊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