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林木遮挡着月色,叶伯还没有睡,只是看着我,我不知是被他盯着睡不着还是担忧自身性命,或是想到那些难民,总之心下十分混沌。
在燕阁的时候,父亲每日都要从月灵烛侍卫长那里获悉当日的燕影仕送来的情报,月灵烛侍卫长虽然是个女人,但性格却比男人还刚毅,她从不允许我踏入机关城半步,姐姐司青昭因为是燕阁阁主的嫡长女,很大可能要继承阁主之位,自从年岁到了便不断有人上门提亲,想来姐姐不愿意嫁人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变成别人的一柄刀子,哪怕是防身也好,终究只是利用。我娘洛桑本是酒仙洛族的族人,青洛支援酒仙这一政令颁布之后,我娘是第一个搜集了封月和南华的情报交给国君的,十年前洛族也是高门贵族,如今却岌岌可危了。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江湖这么近,我却一点也触摸不到,为何燕阁就在江湖中,我却好似不是江湖人。如今我却忽然想通了,我爹司长泽和我娘洛桑,打算将我姐姐拉入这无尽的漩涡之中,却想要护我一世康泰,他们断绝了我所有可以接触到战乱和江湖纷争的耳目,偶尔几句流言入耳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我还在燕阁的掌控之内一日他们便一日安心。
“我总说别和那些江湖人来往,别和江湖人来往,你听进去了吗?你懂什么是江湖吗?你以为读了几本灵川志录,就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了?勤加修习保护自身,跟着你师父弹弹琴下下棋才是女孩子该做的!”父亲如是说,是一贯的神情肃穆,不容质疑。他说这话究竟是为什么我却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当年下了山遇到了些奇人,后来被城中的燕影仕瞧见了绑回来后被训斥了一番。
那些人什么模样我早就忘记了,江湖神秘莫测,而一直以来守护着我的燕阁此时如同一个影子,如今好似走到了沉沉的夜色里,在夜里影子不见了,却叫人在这暗无天日之中连自己也看不清了。
叶伯仍是瞧着我,他的眼神幽静,平和,年迈的脸庞让人时常忘了他是个年轻人。我一直都对他有几分好奇,便想要与他交谈。
“叶伯,你是哪里人?”我问道。
叶伯不言语,只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却觉得他的眼神愈发空洞。
“叶伯,你也该休息休息,你看我这个样子也跑不了的。”我又轻声道。
“柏台。柏台崇山郡。”叶伯开口。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崇山郡可是个好地方呢,柏台老君庄星子先生就是那里的人。你可曾见过他呀?”
我本想与他谈谈家乡的事,谁料提到庄星子这个名字后叶伯突然神情有些黯然。
“柏台老君世人景仰,在下这个德行,如何见之。”叶伯淡淡地回应。
“叶伯是柏台人,这倒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朋友。”
李牧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闯进了我的脑海里,明明我师父陶兰生也是柏台人,但偏偏我就是先想起了他。
“司姑娘,天快亮了,明天我们就要进入赫蓝城了,养养精神总是好事。”叶伯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有几分抗拒的。
叶伯也不愿意别人总烦他吧,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只是一旦多说无益,甚至有可能有祸端的时候,便只能将嘴巴牢牢封住,任那些心事慢慢腐烂。
腐烂便腐烂吧,师父说了,多管闲事是江湖大忌。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又是在马车上醒来,身上依然是囚灵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一醒来便顿感饥饿。
“咕噜…”
我的肚子又在叫唤了,但公孙雪栀却好似没有听见。
“你昨天也没吃东西,你就不饿吗?”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只好质问公孙雪栀。
“饿也没办法,我把所有吃的都分给那些难民了,反正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到赫蓝城了,你忍忍。”公孙雪栀轻描淡写。
一想到公孙雪栀昨夜的作为,我便对她恨不起来。忍忍就忍忍吧。
忍着忍着便觉得银魂宝驹似乎比先前要行得慢些,看来是到赫蓝城了。
公孙雪栀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已然是到了,高大的城墙伫立在前方,城墙上有专属的弓箭手和游兵,城门口是几名身着封月国甲衣的兵士,叶伯将马车驶进了城中,一路上此起彼伏的“恭迎小郡主”,看来公孙雪栀深得人心啊。
现下我已然不害怕了,就算害怕也没用,不如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下车公孙雪栀便给我松了绑,现在在人家的地盘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啊,松绑了之后感觉手脚都快活了些,公孙雪栀带着我进了赫蓝城的城主府中。府中尽是兵士们,只有少数女侍。
兵士们见到公孙雪栀都很是欣喜的模样,我一路走走看看,府中清幽,栽着不少梅花,这个季节梅花倒是还开些,能闻到些许梅香。
城主府很是宽敞,亭台楼阁,坐落有致,山石树木方位绝佳,想来原来的城主也是个风雅之人。
“小郡主,少主只说要见您带来的那位姑娘。”
走到了正厅门前,一个老伯恭敬地对公孙雪栀说道。只见公孙雪栀有些许失落,摆了摆手,让那老伯将我带了进去。
我跟着那老伯又穿过了正厅,来到后院的偏厅里的一处亭子,只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在独自坐着,也不下棋,也不饮茶,只是坐着,端坐着。
“少主,人带来了!”老伯一个躬身,便退下了。
那瘦弱的人影缓缓地侧过了脸,苍白孱弱的一张脸,毫无半点血色,眼睛很大,但却没有神采。这人就是封伯弈吗,封昼的唯一一个儿子?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我原先设想的该是个桀骜狠戾的人,但这人别提狠戾了,我只担心他连话也讲不出来。
“你便是…司青遥?”封伯弈缓缓开口,声音弱弱的,却很清晰。
“正是。”我按照七国的礼仪微微作了个揖,哪怕是敌国也该以礼相待。
封伯弈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我父王听说你来了,很是高兴,想要见见你,我们明日便动身去封月吧。”封伯弈扯动嘴角,挤出了一个笑。
“你…父王…”
我此时才开始感到真正的害怕,这封家人太奇怪了,封伯弈好似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浑身上下没半点活气,一见到我又说要带我见封昼,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他们对我如此上心,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现下只盼着燕影仕可以打探到我的消息,好让我师父和我爹娘快些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