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岛上煎熬着,等候着的时候,快要到达中原的宴宥鸣,此刻才是最难受的。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无助过。
茫茫的海面此刻一片平静,没有半分浪花,可他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既期待着,早点见到姜暮云,看看她是否平安,又害怕着,见到她后,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此刻心中,认定了是自己,给她下了毒药,害了雨林山庄满门。心中必定对自己痛恨万分,若真是见了她后,一剑刺过来也就认了。不管是拿命还了,还是余生护着她。都是自己欠她的。
但就怕,她一言不发,不肯见自己。心中只余仇恨。到那时,自己该当如何?
此刻天上繁星正盛,尽数映在海里,美得不可思议。就如他那年带着暮云来看过的模样,从未更改。可,今后,他们还能再回来吗?
“暮云,你如今可还安好?”宴宥鸣看着漫天星光,头一次,掉了眼泪。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现在才知道,不过是未到伤心处。
在海上飘荡了十几日,才终于靠了岸。
宴宥鸣从码头出来,到最近的市集,买了一匹快马,恰巧听到旁边的人正议论着雨林山庄的事,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听着他们说话。
“哎,雨林山庄你去看了吗?”
“去了。”一人叹了口气:“遍地废墟,已是什么都不剩了。”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雨林山庄内藏万宝,尽让一场大火毁了个干净,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姜老庄主一生侠肝义胆,哪个不佩服。谁知竟会被人暗害了去。啧啧,真是造孽啊!”
“嘘!”有人连忙示意他安静:“这事既然已经让几大门派压了下来,可千万别再提了。这其中水深着呢,可不是咱们议论得起的。”
“我这不给忘了。”那人连忙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罢了,赶紧走吧。”
“恩,还得赶路了,可别耽误了。”
宴宥鸣等着他们走远,牵了马绳在手里,装作不经意问正在点银子的卖家。
“老板,这雨林山庄怎么了?”
老板点银子的手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是个生脸,打扮也不像他们本地人。
“您是打哪来的?”
宴宥鸣压低了声音,道:“从一海岛来,奉师命来历练的。”
原是海外的,难怪不知道呢。老板把银子收了起来,瞧了瞧这会子没什么人了。便低声道:“原来是这样,这位爷可能不知道,雨林山庄前些日子,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诺大的山庄,也被烧了个干净,一点都没剩下呢。”
宴宥鸣心漏跳了一拍,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会呢?我虽不常来,可也知道雨林山庄乃是江湖第一大门派,怎么会好好的被人灭了呢?”
“谁说不是呢,哎,不过小的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听着过往的客商侠士,东说一嘴西说一句的。估摸着也不会假了。真是可惜了啊。”老板边说边摇头:“听说那雨林山庄大小姐,至今下落不明,连个影都没有。峨眉少林华山,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没一点消息。”
“姜大小姐不在山庄?”
老板听了这话,笑了:“上天垂怜,那大小姐当时在外呢,不在山庄,不然也难逃一劫。不过,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估计也是悬乎了。”
辞别了老板,宴宥鸣马不停蹄的出发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暮云。可,千山万水,也要一一寻过去,亲自赔罪。
如今宴宥鸣满心全是寻姜暮云,什么也顾不上了,路上不过补充一下干粮水,根本没有休息的想法,连着赶了四五日,眼窝已黑了一片,胡子也长了出来,好好一身衣服上满是烟尘。
待到了雨林山庄,宴宥鸣眼睛里已满是血丝。翻身下马,如今的雨林山庄,真真正正的是一片废墟了。大约还是有那不安好心的人偷偷来过,翻找过宝贝。好些东西都错了位置。连那假山都被翻了过来,磕碎成了几块,倒在地上。
宴宥鸣走至那废墟中间,闭着眼,满是从前暮云在这时,自在开心的模样。可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了,什么也没了。她的家人,她的自在,她的梦想,全被自己一人摧毁了。
“伯父,伯母。”宴宥鸣直直跪在了当中,面上是说不出的痛苦,身侧的拳头紧紧捏着,不肯松开半分,直到那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今生我欠您二老的,欠暮云的。我还不尽了!”
暮云此生,也是尽毁在他的手中了。
宴宥鸣静静的在废墟中跪了半日,临走时,三个响头磕在地上,暗中叫了一声爹娘。才起身,策马离开。
如此又行了一日的路程,来到他们定下姻缘的花海,那里的花,已经有些凋零了,不知是因为什么。而花海中央的小木屋,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零落的木板上,尽是剑痕。宴宥鸣几乎是没有抱任何希望,来到了木屋旁边,却在那看见了半截断剑。
断剑上面依稀还有几分血迹没有被冲去。宴宥鸣细细看着那半截断剑,不难想象,暮云看到剑断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自己亲手送她剑,也当着她的面,被“自己”亲手折断了。
“暮云。”宴宥鸣低声叫了一句,拿布条将断剑缠好,带在了身边。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离开花海,宴宥鸣上马,打算去京城一趟,暮云相识的新妹妹,便是京城人士。也许,她会在那里。
“宴宥鸣?!”身后突然传来愤怒,惊疑的一声。
宴宥鸣慢慢回头,却见周扬灵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见他转身,顿时怒了,抽了宝剑出来,指着他道:“你个混蛋!居然还敢回来!”
雨林山庄出了事后,各大门派都明里暗里的调查,是谁做的。后来听说,那日有人看见,半夜冲进雨林山庄,为首的一人,身形与宴宥鸣相似,且武功招数也与他如出一辙。这般一来,各大门派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整个江湖谁不知道,宴宥鸣是雨林山庄未来的女婿。可是,如今却好像是他,亲手杀掉了未婚妻一家。
这该算什么?情仇?家仇?谁也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最有资格去说话人,却不知下落。也不知,是否一齐遇了害。
倒也不是没人想过,除了宴宥鸣,替老庄主报仇,可,人呢?先不说合他们之力能否打得过他,便是那日杀了人后,他便不见了踪影,再没半分踪迹,他们又去哪里寻人去?无奈之下,为着雨林山庄的颜面,也为了老庄主死后的尊荣,几大门派合力将消息按了下去,其中缘由更是只字不提。
但,身为峨眉未来的掌门人,最得意的大弟子。周扬灵自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对宴宥鸣那几分好印象,顿时荡然无存,更是心疼姜暮云遇上了一个混蛋!心中,恨不得杀了宴宥鸣!
原本今日来,也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寻姜暮云的。谁知,竟会撞上了这个混蛋!
宴宥鸣见了她,眼中突然多了一丝亮光,仿佛看不见眼前的剑,上前几步,急声道:“可有她的消息?”
周扬灵冷不丁被他吓到了,记忆里,从未见过他这般焦急的模样。
“你在这装什么傻?!我还要问你!便是你不喜欢她了,只管说出来就是,难道我们还是巴着你不松手不成?你至于那般狠心!”
其实这过周扬灵自己猜想的,按几大掌门的意思,宴宥鸣来历不明,身世不详,孤身一人。却冷不丁喜欢上了姜暮云,倒像是奔着雨林山庄的财宝去的。
虽然周扬灵很不愿意相信,宴宥鸣是为着这般恶心的理由接近暮云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那夜之后,雨林山庄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传闻中那些个奇珍异宝,一点也没。
“我没有。”宴宥鸣痛苦的看着她:“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周扬灵狠狠的看着他:“不必求我,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说罢,摆开了招式,朝他攻了过去,可惜两个人的武功悬殊太大,宴宥鸣只瞧着那剑朝着面门而来,躲也不躲,伸出两根指头,轻松的捏住了那宝剑,转了一转,将人逼退了回去。心下便知道,她,也不知道暮云的下落。
“这条命,还轮不到你来拿,若是暮云真的……”宴宥鸣语气顿了一下,平静道:“我也不会苟活于世。”
周扬灵瞪着他,道:“少与我装什么痴情,怎么?现在后悔了?”
“悔不当初。”
宴宥鸣似乎也懒得解释了,丢下这四个字,翻身上了马,挥鞭一扬,离开了这里。
周扬灵却是彻底误会了,在原地恨恨的瞪着那一路飞尘,暗恨自己武功不到家,没能杀了这个混蛋!不过,暮云这个仇,她是定当要报的,哪怕师傅会怪罪自己,也无所谓了!
一连十几日不睡,哪怕身子再强壮也受不了,可宴宥鸣却像是不知疲倦一样,路上不知累死了几匹马。待到胡子已经密密的长了出来,身形又消瘦了一圈。才到了京城,下了马,宴宥鸣站在城门前,已经完全让人认不出了。
满脸的胡子拉碴,眼圈深深陷了进去,原本明亮鲜活的眼睛此刻像是死鱼眼睛一般,没有一丝光彩,遍布着红血丝。若是时不时的动一下,都要以为这人是个瞎子了。
宴宥鸣动了一下手脚,牵着马沉默的走了进去,此刻城门口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官兵们麻木的看着来往的人,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很疲惫的年轻人。大约又是赶了一路过来的,没什么稀奇的。哪天不得有这么几个人拖着一身疲惫的来。他们早习惯了。也是最近京中太平的很,着实没什么可防备的。
宴宥鸣找了个客栈,开了间房,拖着脚步走到床边,躺在上面,慢慢闭了眼。屋子似乎才刚刚静了下来,床上的人就惊醒了过来。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满头冷汗的醒过来,看着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就这么坐着,不动了。木头一样愣愣的。
待到夜半三更,小二正打着呵欠值夜。无聊的甩着汗巾。突然见到宴宥鸣下来,清醒了一下,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没睡的。
“客官,可是饿了?”
宴宥鸣扭头看了他一眼:“给我下碗面去。”
说罢,扔给他一小锭银子,那小二顿时乐了,一碗面条也不过三文钱,这客官居然出手这般大方,看来今夜自己是走了狗屎运了。
对于这么豪爽的爷,小二自然乐意伺候。
“得了!爷,您少坐一会,小的这就去给您做!”
见他麻利的擦了擦桌子,凳子,小跑着去了后院,宴宥鸣没吭声,默默走了出去。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主子,他似乎在京中出现了。”
贺流的手顿了一下,冷笑:“盯着。别急着动手!”
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居然还敢放他出来,真是,以为这美人动得了他了!还是自以为自己怕了他们了!这回,宴宥鸣是决计活着回不去的!
“是!”下面的人偷偷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道:“姜姑娘那?”
“怎么?打算管我的事了?”贺流语气不算冷,却无端让人觉得瘆得慌。
下面的人顿时觉得后脊背一寒,忙道:“属下不敢!”
“滚!”
贺流的心情并不算多好,但也没罚他,倒算是这个人幸运了。
客栈里,小二端着热腾腾的面出来,喊道:“客官,您的面来了!”
空荡荡的大堂里,小二端着面愣了,这,人呢?难道是太困了先回去睡了。不应该啊,哪有给了银子不吃饭的?
小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闻着香喷喷的面,心道横竖也没人知道,不如自己吃了?熬到现在只吃了半个饼子,小二也是饿了,坐在那呼噜噜的吃起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