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几日,姜暮云每次按那心法去练,下场无非都是呕出来血,痛不欲生的昏倒过去。不过,待熬过了前几日,慢慢的,竟也不难受了,疼痛感越发减少。身体也能感觉到强健了不少。
“原是要如此。”
姜暮云苦笑,原是要先洗精伐髓,让原本虚弱的经脉变得强壮,才能承受这门心法。
到底是曾经练过武功的人,哪怕被废了,如今去练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不过,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到底傻了些。
这日。姜暮云习完心法,贺流的人便来了。
“姑娘,属下等奉主子之命,特送来姜老庄主及夫人的骨灰。”
时隔多日,姜暮云以为自己的眼泪都该流尽了,哭干了,可等真正见到父母骨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小小的两方盒子,哪怕在怎么描刻精致,也无法让姜暮云接受。顶天立地的父亲如今就屈居于这么小的盒子里。爹娘,本该安享晚年,死后风风光光的被葬入祖坟,可如今呢,挫骨扬灰,连尸首自己都未曾见上一面。
那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会安慰二字,只得干巴巴的说道:“姑娘莫在伤心了。”
姜暮云如何能不伤心,可如今伤心又有什么用,姜暮云双手接过承载着父母骨灰的盒子,道:“多谢。”
“姑娘客气了。”那人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挠了挠头:“主子早选好了地方,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属下替姑娘安葬了老庄主吧。”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人拎出了一筐东西,里面大到麻衣孝服,小到金银纸宝,样样齐全,想来是贺流早就吩咐他们准备好了。
但姜暮云却拒绝了:“不必了,你们回去吧。”
“可是主子说……”
“我知道。”姜暮云打断了他:“我会和他说的,不会怪罪你们的。回去吧。”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兄弟拉了下,还不走?没看姜姑娘正伤心的吗?这个时候,还是让人家一个人呆着才好,他们在这里才是惹人厌烦。
好吧,那人妥协:“那属下先告退了,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属下等会在周围留守,保护姑娘安全。”
“恩。”
这是贺流一开始与姜暮云说好的,他有事不能时刻看着她,便与她说好,叫几个得力的属下保护着她,不过也不想让姜暮云有任何束缚感,便叫他们以宅子为中心,方圆五里的距离守着也就是了。这样宅子这里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能及时赶过来。
姜暮云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也明白贺流是担心自己安危,没说什么,也就应了下来。
送走了他们,姜暮云带着骨灰回到了屋子,将盒子端放于桌上,跪了下来。
“爹爹,娘亲,女儿对不住你们,过了这么久,才将您二老接回来。”姜暮云三个头磕下去,额头已是青紫一片。她却毫不在意,慢慢起身,含着泪换上了孝衣,带着骨灰及一应祭品来到了宅子后面,这后面原是一处山林,风景秀丽,贺流早命人立好了碑,选好了地方,只等将姜老庄主夫妇接回来便可入土为安了。
看着这风景极美,再看看地上的土地,手里的骨灰盒几乎捧不住,姜暮云浑身都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从今往后,爹爹娘亲就要在这荒凉的地方,长埋于土地中,在无人知晓了。待将来自己一去,若有幸死于父母灵前,日夜守候也就算了,只怕到时天高水远,清明重阳,坟上青草可有人替爹娘除去,又可有人替自己烧上一炷香,几封金银纸宝,也好让爹娘在下面过的好一些。
想到往后种种,一股怯弱之情由心而生。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哪怕被那秘方毁了身子,每日药不离口,缠绵病榻。起码让自己于父母灵前尽孝,多苟延残喘几日。起码,守够了三年灵啊。
“爹,娘!”姜暮云喊了一声,哭倒在地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换回你们啊!”
山野小靳,竟无丝毫声音来回应她。
亲手将父母的骨灰埋入土中,姜暮云一捧一捧的将土盖上,哪怕是刻意的放慢了动作,可也架不住,一点点的,**了。姜暮云只看着那最后一点被土盖住,心一下子揪得生疼。
不,不要!不能让爹娘就这么被埋在了这里。不!绝对不行!
身后突然有人紧紧地抱住了她,拦住了她,一下一下的,安慰着,拍着自己的后背。
“好了!”
“没事了!没事了!”
“伯父伯母不会孤单的。”
“今后有我,我会好好守着你,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的。”
“我会的。你放心。”
姜暮云渐渐的冷静了下来,顾不得什么男女之礼,抱着贺流哭喊了出来:“贺流!我该怎么办?”
这些时日的脆弱,不安,无一人可发泄的痛苦。那日,他冷漠的脸色,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出现,折磨的自己夜不能寐。但更痛苦的还是那片废墟中,父母浑身是血,无休无尽的指责。
贺流抱着她,眼底尽是怜惜:“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今后,有我在呢。”
憋了这么久,她能放肆的哭出来,何尝不是好事一件。比起那个强装着的姜暮云,贺流更愿意见到的是眼前这个会哭会伤心会无助的她,哪怕会让自己也痛彻心扉。
待姜暮云彻底发泄完,贺流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疼不已。
“时间不早了,我帮你好吗?”在这么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那可是不太吉利了。
前人说,夜间安葬死者,会叫他们看不清路,迷了黄泉方向,跌跌撞撞被恶鬼欺了去。
姜暮云点点头,看着贺流将那土一点点掩埋,最后成了一个坟包,静静的立在那里。黄土之下,掩埋双亲,清明重阳,永不相见。
爹!娘!不孝女暮云,接你们回来了。
素手轻点一对白烛,焚香,跪在墓碑前,上书,父姜浩天,母连卿之墓。不孝女姜暮云,姜烟儿立碑。
贺流走至她身后,陪着她,一道跪了下来,心中暗道,姜老庄主,夫人,今日当着您二老的面,贺流再次立誓,今后定用生命护得暮云一世平安。若有违此誓,便叫我不得好死!
是夜,贺流不放心姜暮云一个人,厚着脸皮跟她进了屋,自觉地在地上打了铺盖,冷静道:“你放心,我不会逾矩的。”
姜暮云似乎是疲惫极了,只轻轻点了点头,就脱了鞋子上床了,只是,外衣都没脱去,盖着被子,背对着他。
贺流学着她,盯着她的后背。能如此,他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会奢望什么。
夜,就这么安静下来,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就当贺流以为她都睡着的时候,姜暮云突然轻声道:“贺流,将来有一日,我若是死了,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贺流:“不帮!”
拒绝的特别干脆:“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非神佛,不掌生死,还拦得住谁死谁活吗?”姜暮云声音闷闷的,不知是否又哭了。
“管不住别人,却能管得住你,你放心。我会让人去寻长生不老的方子,护你千百年的。”贺流语气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这世上哪来的长生不老,我是真心的,你不要与我贫嘴。”
贺流坐了起来:“便是那样,你也要死我后边。”
姜暮云沉默了。房间再度安静下来,贺流就那么坐着,也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姜暮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待将来有一日我死了,请你将我火化,骨灰,也不必埋葬,洒在我爹娘的坟墓周围就好。”
贺流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你也要挫骨扬灰不成?”
姜暮云身子僵了下,没说话。
自觉失言的贺流连忙赔罪:“对不起,是,是我说错了。”
“没事。”姜暮云声音极低。
“暮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哎,老庄主与夫人,非是少林不愿保存她们的尸身,乃是当时收敛尸体的时候,尸首已是损伤不少,他们又没个冰棺什么的可存,路途遥远的,又怕伯父伯母死后不体面,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你……”
贺流渐渐的就说不下去,不管怎么样,死后都没能保个全尸下来,终究是不好的。
“不是。”姜暮云解释道:“烟儿没之前,趴在爹爹膝上,求我们,死后将她火化,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让她随风散去也好。那时,我们自是百般不乐意,可也架不住她苦苦哀求,只得照办,因为这个,我还埋怨过爹娘一阵子。”
“原来是这样。”贺流眼中有几分可惜,他说为何姜烟儿死后连座墓碑都未立,原是因为这个原因。
“直到后来,我收拾烟儿的贻误,意外的在她书上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千载河山不入眼,万里云烟我独寻。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为何烟儿执意如此。她一生缠绵病榻,从未见过这河山秀景,死后,大约也不愿意被这黄土禁锢住了,只想化作云烟而去。贺流,我虽看遍了这河山,却无一处可留恋的了,死后,也不想在任何一处黄土里呆着,也不想和烟儿一样。便叫我替爹娘看着坟茔,也算尽了孝心吧。”
贺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明明心中不想答应,可更舍不得拒绝她。暮云此时,话里话外,都存了死志,仿佛自己一个看不住,就随时会离开。
贺流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想伸手抱住她,却又不敢,只能蹲下来,趴在床边,感受着她身体的些微温度,来安慰自己,她此刻还是在的。
“我答应你。”贺流低声道:“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寻死,更不要做什么傻事。好好的,陪我走过余生可好?”
姜暮云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可也没动,只道:“我不会寻死的。”
大仇未报,我不会轻易死掉的。你放心。
贺流怎么可能放心,可姜暮云说完这句话以后,再不肯开口,贺流也不敢逼问她,只得静静的趴在她床边,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另一边,重新回到安乐岛的宴宥鸣,衣着整齐干净,胡子也让刮得干干净净,虽然瞧着精神还有些不足,可比起原来已经好很多。只是岛上的百姓见了他,却如见了鬼一样,个个避之不及,谁也不敢上前打个招呼。
这倒也不怪他们,任谁见了那日宴宥鸣提着宴城脑袋大开杀戒的模样,心中不发怵的。
宴平秋听说他回来的消息,连忙赶着过去了,天知道他这些时日过的有多凄惨,师傅将岛上的事一下子全推给了他,自己每日坐着发呆。一心淡泊的宴平秋都快要被这些琐事给烦死了。
如今听得大师兄回来,心中只盼着姜姑娘安然无恙,师兄恢复正常,好接手岛主的位置才好。
可惜,当宴平秋看着阴郁,孤身一人的大师兄时,便知道自己的愿望是落空了。他默默的退后一步:“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可千万别说是没找到人回来发泄来着。这岛上参与过的人,可都死尽了啊。
宴宥鸣受了打击,瞧着谁都不像好人,看到宴平秋,心中竟控制不住的想,他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宴平秋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关心道:“师兄,你没事吧?”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面前的人眼神清澈,几乎没有任何杂念,宴宥鸣逼着自己平和下来,道:“师傅呢?”
沙哑的声音更让人担心了。
“师傅在小岛上,师兄,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瞧着你不大对劲,来,我先给你看看。”
宴宥鸣躲开他的手:“不用,带我去见他!”
宴平秋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姜姑娘出事了?”
算了!宴宥鸣强压下心中怒气,绕过他自己往小岛的走去。可宴平秋哪里会让他走,先不说师兄好像是负了伤的模样,要先检查疗伤,就是现在的样子,和那日杀人前没什么差别,宴平秋都要拦住他。
“师兄!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姜姑娘出了事,回来找事的?还是打算连师父一并杀了。宴平秋眼神坚定,他决不允许!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