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勾栏瓦舍开张了,这人流量,萧霁知道,她平日里作的宣传没有白费——
居然有这么多慕名而来的家伙。
这宅子丝毫看不出‘凶’来,四处青纱幔摇,些许藤蔓蒙络摇缀,雾气沉底,颇有几分冰凉清爽之感。
由门到内里,八卦阵排列,兰亭曲水桥,荷池飞檐瓦,烟岚雾起,雅香迎面。这弯弯绕绕的起码要走个许久。中央露天舞台步生莲,玉色金丝的莲花含苞待放,竟然比玉虚子道观里的九瓣莲还要好看上几分,一旁安置的乐床。轻纱下看不真切,只道那青纱上绣的金线莲花、佛家金刚经,让人安心不少。
往东处,是这宅子里最高的地方,高塔形状的阁楼丝毫不突兀,四角悬挂风铃,随风而响动。所有人都搬到里面住着,其他外围的房间都空了出来,其中已然住了些武林侠客。
诸位宾客吃吃喝喝,显然,还挺喜爱这桌上摆放的零嘴小吃。
“呐,你可得好好交代,这莲花是哪儿来的。”他轻嗅鼻尖的萦绕的味道,自从眼睛出事之后,其他的感官就格外清晰,这么远,也能闻到清雅的莲香。
这莲花香很特别,江湖之中,也就只此一家与这味道相似。
“我以为你又知道了。”少年打着哈哈,眼神漂移,突然瞄到下面一“熟人”。
那牛鼻子老道居然也来逛青楼,没羞没羞!
啧,瞧他,看着那池子里的荷花,眼珠子都快秃噜出来了。
“玉虚子虽然是好色了些,但,逼急了他,可没什么好事。”将这莲花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这不是找揍么。
一句话,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看向那个靠在一旁仿佛在自说自话的男人。
“他一向小心眼的很……”
废话……
萧霁不免想起前一阵子在城门外被围攻的惨状。呀,话说那个被自己抓去顶包的小可怜怎么样了……
现下,他们在塔的最高一层,八面挂着青纱帘子。
星阑,也就是那个一开始自称叶儿的家伙,见萧霁不说话,便道:“看来,你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
美人半依着栏杆,眉头扬起,嘴角噙笑,半眯着水眸,带着半分嘲意。
这一张美脸顶着如此神情,还真是欠揍的很。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嘛。”高处的萧霁看着,一顶顶轿子一摇三晃地进来,都是些矜贵的大人物,眉头有些发紧,声音有些打飘:“你说……穆王会不会来。”
耳边传来轻笑。
显然,是不会的吧。
萧霁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但还是耐下性子听这厮要说些什么。
“穆王来不来,自然要看他自己的心情了,显然他今天的心情不错。”
意思就是,来了?
“他不是因为灾民才来的么……”她喃喃道,顺着星阑示意的,果然看见了便衣喝茶的穆王和……
琼月楼的人?
这厮是妖怪么,怎么知道的。
萧霁看了好几遍才认出来的,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今晚可安生不下来了。
“看出来了……不错,他确实是因灾民而来,可也没说不来访个亲友,放松一下……”这厮宛如谪仙一般,敲打着折扇,潇洒淡然的模样,如玉的手指握着的街头便宜货似乎也因此涨了涨身价。
停顿了半晌,星阑又玩弄了几下扇坠,纤长白嫩的手指在风中上洞扇动,“这风中带着清雅庄重的应季宫香。不用猜都知道了……”
这般的么,萧霁盯着空气发呆,才发现,这味道,有些许熟悉。
外面敲打迎贺的锣鼓声渐停,分了赏钱,一串鞭炮下来,算是完了开门红。嘈杂声忽然都安静了下来。静谧之中一阵扫弦声,琵琶声起,滚珠如玉,悠远中带着些凄凉。
开场乐起,一阵优雅旋律,舞女踏莲,旋上青绸,舞动着,歌女开口吟唱,雾气起来,凄美的吟唱中讲述的赫然是《春怨》。与平常妓院中编唱的不同,这顿时提起了各位看官的兴致。
萧霁睁着一双2.0版本的眼睛,仔细看着下面看客的反应——看来大家的适应程度很不错。
“你这编乐,很是新奇……”
“多谢!”显然,这声夸让萧霁很是受用。
不过,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要知道,这看起来仙里仙气的雾,可是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完成的。
她在河边苦恼地蹲了好几天,才发现河童会制造雾气,而把这两只宝贝疙瘩搞到手,更是绞尽了脑汁。
而今,气氛正好,这两个玩意儿居然要越狱。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两只乌龟从池子里慢悠悠的爬了出来,还不忘探头探脑一番。
呵,吃抹干净老子的一两银子,还想跑……门都没有!
台上乐音渐渐转变,是《春怨》的下篇,《夏痴》的开场曲子——
一道青衣影子悠悠开腔,决绝的嗓音落幕,一个士子装扮的影子在雾气中期期艾艾的叫了两声女子的闺名,缓缓甩袖,变成了两个影子,士子的影子消失,另一道身着官服的男子迈着四方步向前,器宇轩昂开腔,浑厚的嗓子将众人从梦幻中拉起,这恍然是已然登第为官的士子袁明清。
雾气慢慢变淡,台上戏已开场。
这边,两只长着青蛙头的乌龟已然离开池子老远了,偷偷的哼呲哼呲地笑着。
“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呱——!”
萧霁毫不留情的将这两个宝贝疙瘩蛋拎到阁楼上。
“你拎两块石头上来干什么?”
“什么石头,这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搞回来的宝贝疙瘩蛋……”
萧霁那双无辜的睡凤眼微微掀动,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指节分明的双手抚摸着潮湿的龟壳,那龟壳抖了两下,便装死再也不动了。
“哦?有趣!”如画美人稍微侧了侧身子,没骨头一般的倚靠着栏杆,“这是什么?”
“河童。”
萧霁盘着这两个一动不动的龟孙,思索着怎样才能让他们圆润的跟着自己养家糊口。
“真有这种东西……”美人陷入沉思,半搁着眼皮。
要不是萧霁知道,有时候还以为他是看得见的——有哪一个瞎子会有这般美丽的眸子呢。下面,演到了关键的时候。
“别装死,雾气,雾气。”
啧,装上瘾了……
“真的死了?不动我可就烤了吃了……听说河童之肉较之河鲜更为美为,怎一个鲜字了得……”
这两块石头动了动,颤颤巍巍地伸出带蹼的爪子摇来摇去。
“哟……活了。”萧霁坏笑着,见他们的皮肤上的黏液发干,就将杯子里发凉的茶水淋了上去,这两个活像是喝了假酒,舒坦的趴在一摊子水上面滑动着四肢,雾气萦绕,配着下面三娘的出场,刚刚好。
她扯了扯嘴角,轻笑着弹了两下龟壳,倒了杯新茶轻呷一口:“算你们识相。”
他勾起嘴角,眼神有些朦胧了起来。
“青阁很好,你就这么帮着他们……能有什么好结果?”星阑无意识的看着眼前的烟雾,一不留神,话已出口,神情有些呆滞。
“我帮着你,有什么好结果?”萧霁靠近星阑的耳朵轻声道,“紧张什么,目前来看,结果不都是好的?有些事情遇到了,就去做了,人多是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而后悔,不是吗?”
不是的!
青纱落幕。
“诸位爷,今日这《夏痴》便是落幕了,若是各位觉得好,明日昏时再来罢。”
此时,正是红街最是灯红酒绿的时候,这青阁好大架子,居然公然赶人……
果不其然,台上的美妇人讲完话之后,教养好的,怒目皱眉,教养不好的,摔杯子破口大骂。
台上的美妇异常淡定,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诸位进来时拿的票子上可都是写清楚了时辰的,若是不走,那可就要送客了。”
有些识趣儿的,起座走开,留下的大都是些心气高的公子哥。
眼看店就要被砸了——随行的家丁已然涌了进来,趾高气昂的打砸物件。
大概贵人的狗都是高人一等的。
萧霁眯起眼睛,笑意还挂在脸上。要彻底摆脱琼月楼的冷枪暗炮,除了给他们一条呼吸的道道之外,还需要给这青阁打上神秘莫测不好惹的标签,顺便立下规矩,恰恰这时候,是最好的。
她心底的算计一环扣着一环,只是她不知道自她开始就是个变数。
算盘落珠子。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这蓝穆在这儿。
应当不会有差错……
美妇人按照萧霁所讲的底气十足地站着,让周围打砸的家丁动作都迟疑了一些,有些有脑子的,已然叫自家狗停手了,站在那里观望。
很好。形势还不错……
萧霁看着下面人的动作,计算着迷药发作的时间。
微微致幻,削弱人的阳气,配合着钓河童时坑来的艳鬼一只,会有出奇的效果。
夜明珠都蒙上了黑布,烛火燃起,青悠悠的焰火,处处透着诡异的感觉……
众人动作一停,突然间,空气微微扭曲,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息,烛火凭空飘荡,空间中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清晰得可怕。
“这可是凶宅~诸位留下可是要一度春宵么~呵呵~”铃声靡靡,四周回荡的笑声捉摸不清透……
“装神弄鬼!砸!破店!”
琼月楼的那厮坐在蓝穆面前,一脸的挑衅,挥手示意,几十个练家子挥着棍子几棍下去,将一个‘夜明珠’打破了,青烟顿起,一个红衣粉面的艳鬼‘咯咯’一笑,渗人的神情叫人上辈子的噩梦都能想起来。
“嗷啊——鬼、、鬼啊!啊——”破音的声音此起彼伏。
真是吵——
萧霁掏了掏耳朵,离着星阑近了些,牵起那温热的手,塞进了一张比鬼画符还丑的黄符:“拿着。”
还好他看不见,否则,真是……
萧霁不知道担心什么,是担心他看见自己的鬼画符发笑,亦或是看见艳鬼受到惊吓?
不知道。她对于未知的东西一向不愿意多想。
接下来,只要去装一会儿逼就好了。
萧霁这般想着,手一招,手边一张美艳之脸顿时凝成形状——
“劳烦这位姐姐帮个忙!”
“怎么好意思呢……”艳鬼怕怕地看了一眼那鬼画符,一副见了鬼的死模样,缩了缩手,讪讪笑着。
她翻身,轻点青纱,仿佛从半空飞跃而下,飘飘然若谪仙,众人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凭自己的印象臆想出一张深藏在自己记忆中的脸来,这还得多亏了沈纤教的那些‘歪门邪道’。
“妖!妖法!!!”
台下原本硬气的很的家伙,纷纷软了下来,萧霁余光扫过,见那蓝穆笑得一脸鬼畜——难缠的家伙,今晚只要糊弄过了他就算比预算的还要成功了。
成功在这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毕竟她比较笨,也就想到了这么个冒险办法。
大概她不知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样东西。
萧霁站在台子上,雾气斑驳,她趁机将那快要干死的河童丢进了池子里。鼻尖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尿骚味儿。
啧……
“诸位,给某人一个面子,便这般散了吧。”萧霁的声音在这回音之下有些缥缈,周身艳鬼环绕的她邪邪地看了一样琼月楼一众。
待到人都散了已过了午夜。
“霁青,你这般不给面子,届时可就没人来了。”美妇人看着那缥缈的鬼魂,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身体微微瘫软。
“无事,明日人少,是自然。过了两日,人便会多起来。”霁青扶起默然不说话的星阑,准备问他些事情。
她是想把这青阁长久的做下去。长久的东西总要有些特色,只是她没想到,有些东西是抵抗不过人心与外力的。
艳鬼消失了,可是人们心的阴影还未消失。她高估了大家对异形的容忍,总有些人心底存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天晚了,各位姐姐也辛苦了,快些去休息吧。”萧霁笑着,打量着大家的表情,心底微微发凉。
“小儿。”低沉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陈婆婆。”是哪个老婆婆,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萧霁行了个晚辈礼。
“你做事可要有些分寸,这些是没什么,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太过危险。”
“晚辈受教。”
“听进去就好。”
萧霁点了点头,看河边那河童又爬了出来,盯着漂亮姑娘、美妇人,正看得起劲。她顺手就拎了起来:“你们两个,也随我来。”
当天晚上一众黑衣人在萧霁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