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三那一年,林天恩忽然像吃了特效增高药似的噌噌噌往上蹿个头,光暑假两个月就长了四公分。可是可怕的是,他就是光长个不长肉!到后来他远远走过来的时候,我总有种旗杆向我走来的错觉。如果他那天穿个宽松点的T恤,那画面效果就更是惊人。风一吹,T恤就空荡荡的飘啊飘——我觉得他简直就快羽化成仙了!他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常常会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角,我很怕他会走着走着就像冷笑话里那个头像风筝一样的小孩起飞飞走了。
林天恩也开始意识到再这么发展下去,他去NBA打球的希望就要彻底破灭了——因为他连校队都混不进去。虽然身高合格,可是身板太弱,球场上一有什么身体力量上的对抗,他一般都是直接飞出去的那个。
所以有一天快上夜自修的时候,林天恩非常虔诚的向我求教增胖良方。虽然我心里呕的要死,可还是故作神秘,但是很真诚的建议他说:“长胖很容易——和我一样,每天酗巧克力!”
林天恩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他说:“大馒头,你就是这么把自己酗成个球的吧?”
我气得伸手就想挠他,可是林天恩早聪明的闪到我够不到的安全距离之外,眯着眼睛对我贱兮兮的笑,还挑战我忍耐极限的说:“有本事你就追上我呀。”
没有出息受不了激将的骆桑桑“嗷”的大叫一声朝林天恩扑过去,可是他一闪身就跑出教室去了。
那是夏末秋初的黄昏,我气喘吁吁的追在林天恩身后绕着学校跑了好几圈,可是连他的衣服边都碰不着。他总是逃一段就停下来看我喘的像拖拉机一样的样子,做鬼脸激怒我,然后我再继续奋起直追。
我追到学校后面的樟树林的时候,林天恩忽然不见了。樟树林里杂草丛生,枝叶茂密,天一黑就静的只听得到虫鸣和鸟叫。
我捡了根树枝敲敲打打脚边的草丛,边走边小声叫着林天恩的名字。老实说,我那时有些怕了。
我天生怕黑,又热爱看恐怖片、灵异片折磨虐待自己不太坚强的小心肝,然后想象力又特别丰富,一到什么黑暗的小房间,阴风阵阵的小树林,无人的空电梯,漏水的厕所,我看过的所有恐怖片的画面就会从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自动播放。
所以林天恩忽然捂住我的嘴巴把我硬按到地上去的时候,闪过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惨了,碰上色狼了!
然后紧接着是第二个念头——现在的色狼怎么连胖子也要非礼啊?
第三个想法就有点恶搞了,我想的是,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去参加顾安蓝的生日会……
那三个念头都是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飞过我的脑海的,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发现按住我的人是林天恩,他一手按着我的脑袋一手捂着我嘴,“嘘”了半天示意我别出声。
待我点头之后他才轻轻放开我,我一拳挥过去把林天恩给揍闷了。
私人恩怨解决之后,我和林天恩蹲在小灌木丛后面张望,顺着林天恩指的方向,我看到那棵传说中的“许愿树”下,夏薇和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在那儿对峙。
气氛异常的诡异。
我小声问林天恩:“他们是要比武吗?”因为我看古装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内力高深的大侠们通常都会凝神对峙一番,据说是在比气场拼内功什么的。
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男生忽然抓住夏薇的手,然后把他另一只手放到她手上,铿锵有力的说:“我把我的心给你了!”
我和林天恩差点脚软滑倒。不过滑完之后我八卦的血液开始沸腾了——哇,现场直播告白事件!这可比电视演的精彩多了!
夏薇好像也是受了很大惊吓,怔在那里。想了半分钟之后,她抓过那个男生的手——男生大喜——夏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然后说了三个字……
——“还给你。”
那个男生当场石化,我和林天恩愣了半饷之后乐得就差没像两小狮子似的满地打滚了。
夏薇拨开草丛的时候我和林天恩笑的正欢,然后笑声戛然而止——我们就那么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我和林天恩再三保证不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夏薇才放我们回去。
三人一起回教室的路上,林天恩逮到一只蓝色翅膀的大凤蝶。他把大凤蝶偷偷放在夏薇穿着白衬衣的肩头,然后笑着叫她的名字。
“夏薇。”
“嗯?”夏薇回过头来。
十五岁的夏薇,脸上有一种山泉一样清澈干净的表情,乌黑的大眼睛在暮色浓重的黄昏里像玛瑙一样熠熠生辉。大凤蝶停在她的肩头,翅膀张张合合,夏薇的裙角飞扬,发丝被夜风吹至嘴边。那画面很美。
我想如果那只大凤蝶是停在我的肩膀上的话,一定不会有这种效果。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胖子是用来逗人发笑的。
可是夏薇在发现她肩上停了一只大凤蝶后像看到鬼一样尖叫起来!高亢的女高音差点把我的耳膜震破。
我捂着耳朵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夏薇像一只慌张失措的白色蝴蝶,飞扑至林天恩的怀抱里。
林天恩也像我一样忽然就愣住了,怔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转身的时候余光看到二楼阳台有个影子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闪,可是我认得那件浅紫的格子衬衣。
是庄蔺。
那天的夜自修顾安蓝因为家里有些事所以请假了。又恰轮到她值日,所以放学后我替她简单打扫了一下教室才离开。
我提着垃圾袋经过一楼厕所的时候听到一声轻轻的啜泣声——我寒毛瞬时就竖了起来,僵立在那里,强大的想象力又像那脱缰的野马一样开始奔腾。我凝神细听了会儿,轻手轻脚的走进厕所,根据声音确定了隔间。
走近一点,我更确定是有人在哭,还是个女孩……或者女鬼?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蹲下身——我想从隔间门下面的空隙里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脚……鬼片不都说鬼没有脚嘛。可是我还什么都没看清,脑袋就被忽然打开的门狠狠撞了一记。疼的我眼泪立刻就飚了出来。
我泛着泪花捂着额头,想着回家怎么跟肌肉男爸爸和睡衣妈妈解释脑袋上的伤。如果我说是被厕所门撞的,一定会被他们嘲笑死。
不过,也许我该大幸,从那个隔间里走出来的是庄蔺,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牛鬼蛇神。
庄蔺哭得鼻子肿的像颗大蒜,眼睛肿的像核桃,脸上的泪痕乱七八糟的。
那时候,我还无法理解能有什么事可以让一个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故的小女孩哭成这样。更何况,她是庄蔺呀,一直以倔强和泼辣著称的庄蔺呀。
可是,那天晚上,在一楼厕所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我,原本已经停止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哗啦的流。
庄蔺和我一起去丢垃圾,然后又和我一起回家。我们从一盏路灯走向下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路灯都又圆又大,灯柱笔直,高高的悬在我们的头顶上,像十五的月亮一样。
我们就这样从一盏月亮,走向下一盏月亮。
庄蔺说:“骆,桑桑,你,你怎么,不问问,问问我,为什么哭呢?”
我说:“肌肉男爸爸说,不要以关心做借口去逼别人说他们伤心的事,那是第二次伤害,除了满足问的人的八卦心理之外,于事无补。如果对方想说,他自然会告诉你。”
庄蔺看着我——谢天谢地,她终于不哭了,其实我好怕她哭着哭着,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把眼珠子给哭下来。
庄蔺说:“骆桑桑你有个好爸爸。”顿了顿又说,“骆桑桑,其实你还不错的。”
我白了庄蔺一眼,说:“那还用你说?”
她看着我,揉着眼睛终于笑起来,我靠过去死皮赖脸的拉住了庄蔺的手,还恶心巴拉的唱:“……牵你手,跟着我走风再大又怎样,你有了我,再也不会迷路方向……”
我和庄蔺经过那天晚上之后,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既没有相亲相爱也没有惺惺相惜。我们就像从同一棵树上飘落下来的两片叶子,在空中有一次短暂的交集之后,又各自飞翔,然后落在自己的土壤上。
庄蔺对那天晚上的哭泣只字不提,我想,那大概是她整个少女时代最大的秘密和骄傲。她的骄傲庞大又脆弱,轻轻薄薄的一层,谁若找准了位置,轻轻一触碰就会轻易碎裂。
顾安蓝的生日会安排在我们那个小城最好的KTV里,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的玩,据说顾安蓝还叫她爸爸买了好几桶KFC外带全家桶——我听了,口水哗哗的流,可是那一天,我没去成。
因为我在半路上,把给顾安蓝的生日礼物给弄丢了。
【2】
我给顾安蓝买了一棵长满粉水晶的小树——很小的一棵,可以挂起来当作项坠的,很玲珑可爱。
可是,我把它弄丢了。
我沿着来时的路一路找,急得都快哭了。那个长满粉水晶的小树很贵,我一个月没吃早饭才存够钱买下。最糟糕的是,没有那棵小树,我怎么去参加我最好朋友的生日会呢?
那是四月的春日,光影明媚。白色灰色低矮的围墙连接成片,绿色的植物枝桠或者红的白的粉的花朵,有的怯怯的趴在墙头,有的迫不及待的爬出墙外,七星瓢虫和大蚂蚁在花坛里爬来爬去,小蜻蜓和八只脚的蜘蛛在墙角边的破网里打架。我走累了坐在一扇红色小门前的台阶上,有一只咖啡色短毛的小狗坐在我身边,歪着脑袋打量我。
——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很像一只迷路了的小白熊。
我不止是一只迷路了的小白熊,我还是一只很倒霉的小白熊。因为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空易拉罐带着小宇宙爆发般的力量从远处带着呼啸的风穿越尘世而来,而当我有所察觉的转过头时,那个易拉罐正好砸到了我光光的大脑门上。然后被我的脑门狠狠弹开,落在地上滚出好远。
我立刻抱着脑袋哀嚎起来。昨天被厕所门撞到的伤还没好,今天就又多了一个新包。
我又悲伤又愤怒的想,我今天真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我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易拉罐飞来的方向,然后,我看到了左佑慈。
那时候嫩的掐得出水的左佑慈。拽的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左佑慈。坏到死的左佑慈。
那天他穿了他们学校的春季制服,衣领镶蓝边的白色衬衣,衬衣口袋那里有五角星的校徽图案。他的刘海有些长,一低头就软软的落下来一些遮住眼睛,他便一手插口袋,一边慢悠悠的用另一只手拨一下头发。
在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每走一步,都好像有阳光碎裂在他脚边,溅起细碎的光影。
我的心忽然砰砰砰砰的猛烈跳动起来,我甚至没出息的开始在心里练习如果他向我道歉,我该用嘴角上扬几度的微笑用几分贝的声音来回答他——
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左佑慈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看我,距离近得他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我的鼻尖。
我紧张的鼻尖冒汗。我想我一定有脸红。我很怕他听到我像打雷一样的心跳声。
人家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我偏偏是胖子爱帅哥!
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骆桑桑是那么肤浅的一个小女胖子。
“我说……”左佑慈依然离我很近的望着我,眼睛里温柔的水波快要把我淹没了,“我说,胖子,你没事坐在这里用脑门接我的‘球’干嘛?”
“胖……胖子?”我忽然结巴起来,脸憋的更红了。
左佑慈站直身体,略带狐疑的看着我说:“难不成,这是你特别的告白方式?”
——我发誓,这是我活到十五岁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而左佑慈,则是我见过的最最自恋的人!
他简直自恋成狂!而他那声残酷的“胖子”,硬生生打碎了我尚未成型的少女情怀。
我愤怒的站起身用力推了一下左佑慈,很大声的骂他说:“喂,小白脸!你有没有搞错!你踢易拉罐踢到了我的脑袋上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居然说我是胖子?是长江流到你脑子里去了还是你天生大脑沟回里流的就是自来水?你有没有社会公德你知不知道乱丢垃圾是公众陋习你知不知道多少中国游客去国外被人鄙视就是因为没有社会公德?”
我横眉竖目,挺胸插腰,气势磅礴,大有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架势。因为说的太激动了,我都有点接不上气来。
左佑慈默默的听我霹雳啪啦骂了一串,然后问:“很喘吧?”
“……嗯?”
“做个胖子,可真可怜。”左佑慈说完还摇摇头,一副同情万分的样子。
“你……”我又羞又怒,急了半天,除了好多个你之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歧视胖子!”
左佑慈很认真很真诚很镇定的对我说:“我生平很讨厌两种人:一种是以貌取人的人……”一脸正气盎然,好像我冤枉了他的样子——“另一种,就是胖子。”说完他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
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左佑慈给我讲了一个冷笑话。可是那个笑话真的好冷啊,作为一个神智健全的人,我实在笑不出来。
我不甘心的对着左佑慈的背影大声说:“你踢伤了人就这么走了,连句对不起也没有哦?”
左佑慈转过身看我,他的身边刚好是一丛长到一人多高的向日葵。金黄的硕大花盘和少年清秀俊美的脸相映成趣——可是左佑慈的表情,一点也不美少年。
他微微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的说:“那你想怎么样啊,胖子?”
我骆桑桑脆弱的少女之心怎么经得起一个他一声又一声“胖子”的羞辱,在瞬时间咔嚓咔嚓碎裂一地。我又想到我的粉水晶小树还没找到,顾安蓝的生日宴已经过了时间,我一下子就委屈的红了眼睛。要不是我死死咬住嘴唇,肯定立刻就能哭出来。
左佑慈愣了愣,然后走到我面前,胡乱的翻开挂在肩头的书包,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个有流氓兔图案的创可贴,“pia”一下贴到我脑门上。然后又粗鲁的揉一揉,说:“对不起啦。”
说完转身就走,经过那个他踢过来的易拉罐时弯身捡起来,丢入旁边的垃圾桶。
背对着我,左佑慈边走边挥手,嘴巴还很贱的说:“再见啦,胖子。”
我摸着额头,我觉得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坏蛋,一个很贱的坏蛋。
可是我摸着脑袋,想着左佑慈像只自恋的孔雀一样骂我“胖子”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
睡衣妈妈曾对我说:“桑桑,我宁愿你变成一个自恋自大不讨人喜欢的小女孩,也不希望你自卑怯懦把自己锁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因为自恋的人是站在枝头歌唱的鸟,叽叽喳喳但也有可爱之处,并且终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自恋有点可笑。可是一味自卑的人,远离了这个世界,也许一辈子就只知躲在角落自怨自艾。”
——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左佑慈穿着满是羽毛的衣服像只母鸡一样蹲在枝头尖着嗓子叫“胖子”的可笑样子。
他挥着又短又小的小鸡翅膀——他不是天使,他是鸟人。
周一在学校看到顾安蓝的时候她很生气。
顾安蓝说身为她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爽约不去她的生日会呢?没有了我骆桑桑,她的生日会一点意义都没有。她还说她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想和我一起度过。
我被顾安蓝的话感动的差点眼泛泪花,同时又觉得自己真该遭千刀万剐。虽然丢了粉水晶小树不是我愿意的,可是不出席顾安蓝的生日会就是我的不对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我跑去向林天恩借了些钱,逃课去给顾安蓝买一个她喜欢的暴力熊娃娃。
林天恩一听我要逃课就两眼放光,像饿了一个星期的小狗看到肉骨头似的,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好说歹说要跟我一起去逃课,都被我无情的拒绝了,即使他以“高利贷”威胁我我也不屈服。
摆脱了林天恩之后,我就怀揣从林天恩那里连借带抢的五十块RMB,雄赳赳气昂昂的逃课去了。
上课期间校门是关起来的,如果要出去必须出具老师批的请假条。如果没有,那就只有走学校后面那扇年久失修的小门了。
我钻过无数灌木丛,绕着学校围墙走了大半天都没有发现那传说中的小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风吹过的时候像绿浪一样此起彼伏。
我没有办法了,只好搬了些石头砖块什么的,费尽千辛万苦,试图帅气的翻墙而过。可是我就像一只吃多了的胖壁虎,趴在墙上怎么都翻不过去。
就在我沮丧的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夏薇的声音。
她站在我的身后,仰着漂亮的小脸,好奇地望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走门呢?”
我回过头冲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门在哪里?别告诉我你有机器猫的随意门,或者马良的神笔,在墙上随便比划比划就能搞出一扇门来?还是说你是超人,‘轰’的一拳就能在墙上敲出一个窟窿——可是你是女的啊,你的内裤也没外穿。”
我那时对夏薇的态度和语气都极其恶劣,可是平日也很火爆的夏薇却很心平气和,而她一出手就扑灭了我所有嚣张的气焰。
——夏薇伸手推了一下就在我身边被爬山虎掩盖的“墙”,然后那扇传说中的小门就缓缓打开了。
她无比纯洁的仰着脸,眨巴着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望着我——我觉得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又羞又窘的从墙上爬下来,跟着夏薇从那扇小门走了出去。
【3】
我不知道夏薇那天原本想逃课去哪,反正她后来哪里都没去,就跟在我后面,我往右她也往右,我向左她也向左。
我买了一个水煎包边走边吃,她也买一个水煎包边走边吃。
后来我忍不住问夏薇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啊?可是我不喜欢女人的。”
可怜的天真单纯的夏薇小姑娘被我惊得差点被水煎包噎死,拼命地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在摆满暴力小熊娃娃的店里流连了很久,终于挑了个粉红色,胸口有个桃心,右眼是个叉叉的小女熊。她看起来又温柔又暴力又可爱,我想顾安蓝一定会喜欢的。
我付钱的时候简直像大款一样豪气,夏薇巴着柜台的边,看看我又看看小熊,看看小熊又看看我。
我警告夏薇说:“你千万别说我长得像这只熊。”
夏薇脸上刹时间出现“骆桑桑你是我的知音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之类的表情,就差没握着我的手用力摇晃以表她内心的激动澎湃之心了。
我们走出暴力小熊店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路两旁的街灯在瞬时间亮起来,从街头依次亮至街尾,像有条银河从我们头顶上忽然流过去。
夏薇忽然说:“我觉得顾安蓝好幸福啊。”藏的很好,可还是不小心露出一丝丝艳羡的蛛丝马迹。
我回头对夏薇说:“我真的不喜欢女人哦~”
说完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笑起来。
夏薇说:“你神经病啊,谁说我喜欢你了。”
我嘿嘿的笑,终于还是没脸皮告诉夏薇说其实我觉得全世界人民都暗恋我。
我把刚才买小熊送的钥匙挂链递给夏薇说:“喏,给你。”
夏薇起先是瞪大眼睛,而后则感动的好像我送给她五百万似的,我总有一种她要扑过来强抱我的错觉,所以有点害怕的赶快走了。
那时候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像夏薇这样妖孽的小姑娘,也算是一霹雳美艳少女,怎么偏偏对我就心生柔软呢?我对她一点点好她就感动的好像要以身相许似的。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的夏薇,是寂寞的。
她和顾安蓝,因为太出风头,没有什么女生朋友。而妖孽的夏薇其实也是个木头脑袋,这从她在“许愿树”下拒绝那个男生的方式就可见一般——所以,她也没什么男生朋友。那时候我对顾安蓝的好是全校皆知的,而经过“名牌LOGO事件”、“小卖部OOXX事件”等,她又对我心生仰慕之情,所以虽然夏薇确实没有暗恋我,可也真的是很想靠近我,和我做朋友。
说白了,她是喜欢上对顾安蓝那么好的骆桑桑,为了顾安蓝可以插林天恩两刀的骆桑桑,讲义气又爱耍宝的骆桑桑。
那天晚上我和夏薇赶回学校的路上还碰到了一个变态。
为了抄近路,我们走了一条小道。结果在昏暗的路灯下,我们和一个风衣大叔狭路相逢。
风衣大叔穿一件浅灰的长风衣,戴一顶很不搭的渔夫帽,表情很淡定的向我和夏薇迎面走来。
我和夏薇还在讨论等会儿找什么借口向老师解释缺课原因的时候,风衣大叔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奇怪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神色淡定,我拉着夏薇往右,他也往右,我拉着夏薇往左,他也往左。我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猛然拉开了他的风衣!
我和夏薇原地呆立三秒钟,然后我闭上眼睛抱住脑袋,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没出息的和我刚进初中那会儿看到排骨小男生时一个反映。
夏薇捂着耳朵看着我,风衣大叔居然没有被我的尖叫声吓跑,反而整个人显得很兴奋,还发出变态的笑声。
这时候夏薇的彪悍人格在瞬时间爆发了小宇宙。她仍捂着耳朵,看着风衣大叔的眼睛很镇定的对他说:“叔叔,你,太小了。”
那时候纯洁的骆桑桑完全不知道夏薇在说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太小了”这三个字有那么大的魔力,因为风衣大叔很迅速的掩上风衣恼羞成怒的样子。
我很怕他对我和夏薇这两朵纯洁美丽的祖国花朵行凶,幸好这时候有人过来了,风衣大叔迅速的落荒而逃。
我终于不尖叫了,上去拉夏薇的手,发现她浑身发烫,整个脸红的像番茄一样。
我拍着胸口说:“夏薇你真厉害,居然一点都不怕……对了,为什么你刚才那么说,那个变态就那么生气呢?”
夏薇的脸更红了些。
那个吓跑风衣大叔的“路人”走近了一些,他看到我,微微挑高了眉毛说:“胖子?是你,怪不得中气那么足,尖叫声五十米之外都能听到。”
那一声“胖子”像把利剑一样扎痛了我的胸口。我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把易拉罐踢到我脑门上的左佑慈。此刻他斜背着书包笑笑的双手插口袋,长身立于昏暗的路灯下。灯光像舞台上的追灯一样打在他的头顶上,他的头发上就形成一个光圈,像天使的光环一样。
——这个自恋男,即使是在这样的小破弄堂出场,也要坳好造型摆好POSE!十足孔雀男!
夏薇看左佑慈的时候我很怕她被他的美色所迷,可是幸好她是个木头脑袋,她只是偷偷问我说:“你们认识?”
我和左佑慈对看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拉过夏薇就走:“怎么可能?”
我和夏薇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夏薇回头看了一下。她说:“骆桑桑,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我像个身手灵敏FBI,走进校门之后立刻躲到柱子后面,然后慢慢探出个脑袋往外看——结果脑袋又被人用力敲了一记。
抬起头,居然又是左佑慈!
“胖子,好好上自习去,别没事就逃课。”一本正经的好像老夫子,然后潇洒帅气的一甩刘海,走了。
我抚着额头站在原地很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奶奶的,老娘的大脑壳招谁惹谁了,怎么三番五次总是遭遇突然袭击?
夏薇忽然轻轻问我说:“你朋友是不是怕我们又碰到坏人啊?他真是好人。”
我揉脑袋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一动,好像被人轻轻的触了一下,像一朵花,被蝴蝶的触须轻触,然后缓缓绽放。
“他不是我朋友啦……”
夜自习的铃打过三遍,我拉着夏薇往教室跑,凉凉的晚风吹的我们的校衫哗哗作响。夜像暗色的潮水,无声又汹涌的蔓延开去。
那是属于骆桑桑的十五岁的夜晚。
夜幕像华丽的天鹅绒一样铺满整面天空,星星像碎钻一样耀眼闪烁,精心夺魄的美丽。
书上说,有些星光从发射到到达地球进入我们的视网膜,要经过几百几千甚至几亿年的时间。那些此刻正在我们眼前闪耀的星球,也许早已经在宇宙空间中爆炸消失掉了。
那些孤单星球,独自运行了几千亿年,它们的光芒穿越浩渺空间闪烁整个宇宙,最后却仍是沉默的变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每一个人的人生也都是如此,不外乎一个从生走向死亡的过程。无论你是大国总统还是被人鄙夷的街头混混,无论你是璀璨万人迷的明星还是无人问津的丑小鸭,都走往同一个方向——只是去时的路不同。
有人走的是康庄大道,有人走的是田间小径,有人的路上荆棘丛生,有人花香绕满脚踝。
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是一条小城镇的柏油马路,安静,整洁,两边是广阔的田野,有整齐嫩绿的麦苗和清新的野花,平坦的路面一直延伸至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我把粉红暴力熊送给顾安蓝的时候,她高兴的紧紧抱住了我。
她说:“桑桑,我最喜欢你了,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我像只喝醉了的小熊,乐的屁颠屁颠的。
那时候的我,那时候的骆桑桑,自然一点也没有想到,快乐总是短暂,有一天,悲伤会带着咸湿又庞大的风雨忽然而至。而那曾经的快乐,当时越快乐,就越衬得后来的悲伤越悲伤。
肌肉男爸爸说,快乐是一只长了翅膀的小鸟。你想抓它的时候你永远都抓不住,如果你用网兜兜它,用枪打它,用铁笼子关它,它很快就会死掉。可是有时候,你不理它没有在苦苦寻找它,它说不定就扑啦啦的飞过来停在你的肩上,啄啄你的耳垂,对你叽叽喳喳的说话。
肌肉男爸爸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懂,可是当我懂得这些的时候,我站在天台上看对面楼顶的鸽群伴随着嘹亮的鸽哨,拍着翅膀扑啦啦的飞向天空的时候,一下子就难过的哭了出来。
不懂什么是快乐的时候其实才是最快乐的,等我懂得的时候,快乐已经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