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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痴男怨女

话说怀光等打扫了战场,已是天亮时分。挟怨前去指责少游:“陈少游,你叫人打开城门,私放敌人,罪该万死。”少游叫起撞天屈来:“我几时教人去开城门了,可别含血喷人了。”怀光道:“少给我装蒜。”少游道:“假的真不了。”怀光一来没有直接的证据,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发作,叫一声:“我们走。”率众怫然而去。

汤平进言道:“将军,卑职昨日见吕崇尧座位上只有九个人,是不是再去搜查,逮他个现行。就此将他擒拿,依律正法。”少游道:“可别弄巧成拙。”汤平道:“卑职晓得利害。”于是风风火火率兵扑进小神居彻查。老板等见了他们一股火急势头,吓得缩头缩脑,躲藏了起来。汤平挨门挨户搜查了半晌,却不见一个人,厉声叫出老板来,问道:“人都哪去了?”老板道:“一大早马将军等人结清了房钱,走了。”汤平抓着他的胸脯,拎起来喝道:“内中可有一个受伤的?”老板道:“人多,没看清楚。”汤平一把将他掼在地上,骂道:“混账。”落得一场扫兴,只得罢兵回去复命。

且说崇尧,昱人晓得汤平不会死心,天还没亮便跟马燧,长孙蝶别过出城。崇尧雇赁了车子载了元和的棺柩和伤势未愈的马留,一道南下。非止一日,回到了梁溪。一个徒弟早飞马回去禀报主母。张雁在客堂上接见了徒弟,听得徒弟回禀说打赢了第三场,赢了十万钱时不禁喜动颜色道:“相公真有能耐,在一百来家群雄中能够中了探花回来,不光是我吕家的荣耀,也是咱梁溪的荣耀啊。”恪卿问:“我哥哥呢?”那徒弟说:“十二爷赢了第八场。”恪卿欢喜道:“能进入前十名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张雁又问:“没有出什么意外罢?”徒弟方才说起元和为了救崇尧而死于符石刀下的事,一张脸霎时沉了下来。张雁忙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

徒弟遂一五一十将元和救崇尧身死的事说了。张雁听得眼泪纷纷,抹泪道:“元和是个好徒弟。”恪卿,张莺等人无不掉泪。张雁蓦地起身,说一声:“摆灵堂。元和是吕家的恩人,我要为元和隆重地举行葬礼。”其时元和的老娘早在一旁听得真切,悲恸垂泪道:“大娘子,我老婆子身受吕家大恩,我儿元和为了救他师父而死,死的值得。犯不着为他这么做。”张雁接着她,含泪道:“为了我的相公,你的儿子死了。今后我跟相公便奉养干娘的终身。”一霎时众徒弟们都操办起了灵堂,内内外外穿白挂素。待到崇尧,昱人一行人到家,早已诸事齐备。崇尧悲痛的命人将元和的棺柩摆放在正堂上,徒弟们都来祭拜,泣不成声。

少春把眼望着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哭哭啼啼,恶狠狠道:“至于么?如丧考妣似的。吕崇尧,算你命大,又逃过一劫。”那时常州刺史萧复闻得崇尧夺了彩头荣耀归来,率了一干僚属前来祝贺,可是刚刚踏进门楼,便见到大门上挂着缟素,内里哭声一片,骇然道:“哪个死了?”急忙退回府衙,命人打听的原来是元和为了救崇尧而丧命。崇尧为徒弟操办丧事,要到五七过后才发丧。不禁感怀道:“崇尧真乃重情义啊。”又听人说起当日是郎溪蜉蝣庄谈厌童派人下的手,愤恨道:“这个老贼,好生歹毒啊。”

那崇尧徒弟们个个叫嚣:“我们去郎溪找谈厌童老儿算账。”崇尧晓得他们这些话头,把他们叫来训斥一番道:“都不要多生事端,否则别怪我不认你们这个徒弟。”那些徒弟见师傅这么说,只索作罢了,毕竟挟怨。

却说厌童晓得崇尧给徒弟操办了隆重的葬礼,有传闻说不会善罢,思量着崇尧武艺出众,又有恁麽多朝廷大员是他的旧识,便寝食难安,忧思成疾。多有人来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还是登门负荆请罪罢,否则祸不久矣。”又说:“太行山大同帮的大王是他的兄弟,便是那各镇将帅都谈虎变色的。”厌童经不住亲朋再三的撺掇,又害怕大同帮报复,着实的寝食难安。扪心自问确实是自家太过心胸狭窄了,遂备了厚礼,亲自登门请罪,以求获得崇尧谅解。当日,崇尧听得厌童登门请罪,喝道:“把他轰出去。”徒弟们叫嚷着,奔跑出去,声称要打死厌童,以除大害。

张雁抹泪道:“我家跟谈家多少年冤仇难解。他腆着老脸前来服软认罪,正是冰释前嫌的机会。”崇尧堕泪道:“不成。杀我徒弟,仇深似海,教我如何能原谅了他?元和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我不报这个仇他在地下也不会安宁。”张雁呜咽道:“相公,就算是妾身求你了。咱家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了,就听妾身一回。我们这个家还要过下去啊。”崇尧把眼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哭的恁麽伤心,着实不忍,说道:“娘子,我跟他修好,别哭坏了身子。”安慰了她一番,径自去前堂发落。那时徒弟们在门楼外扯住厌童拳打脚踢的暴打,唬的厌童只是喊救命。崇尧教四喜速去教徒弟们罢手,领厌童来客堂上。厌童早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随着四喜进来,斜眼瞧见横放在一侧的棺材时,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在心里打点腹稿,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其时张雁也来到客堂上看崇尧发落。崇尧道一声:“谈员外,大驾光临寒舍,有甚话说?”厌童吓的腿一哆嗦,委顿在地上,把眼注着四下充满仇恨的眼睛,惊得魂飞魄散。赶紧跪行到崇尧面前,自称:“我该死啊,我该死啊。是我不是人,不该去参加什么狗屁英雄大会。吕庄主,你就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由我出这个丧葬费。”崇尧道:“你起来说话。”厌童指天盟誓叫道:“我没有诚心要杀人,都是那个符石自己所为,不干我事啊。你要相信我啊。”崇尧兀自想要数落他一番。张雁道:“谈员外,起来罢。相公相信你不是成心,也没有嫉恨你,只望你跟我家两厢修好。”厌童如释重负似的,连声道:“修好,修好。”方才起身,招呼小厮将钱奉上。崇尧道:“把钱拿回去。”厌童慌说:“我是真心诚意前来请罪的,这钱若是不收。我寸心不安啊。”

张雁教张莺接过钱,说道:“你的心意我们清楚了,你可以走了。”厌童擦了把汗,忙谢过,匆匆领着小厮去了。徒弟们多聒噪道:“师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他去了?”崇尧泪眼模糊,只是不作声。张雁道:“打啊,把他打死啊,我们这个家怕没人给他抵命。”这时元和的娘出来,啜泣道:“大娘子说的对啊。不能再为这件事出人命了,何况人家也来赔礼谢罪了。我们不依不饶的,传出去人家会说闲话的。”张雁道:“干娘说的没错。这事就此打住,谁也不许再提起,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四喜教众徒弟散了。不在话下。

厌童跑出大行庄,兀自心跳气喘道:“侥幸侥幸。”小厮道:“爷。你说吕崇尧会不会就此算了?”厌童道:“他是好汉,不会出尔反尔。我的命是保住了,以后我们蜉蝣庄谁也不要再跟他过不去了。我也没有几个年头可活了,还跟人斗什么斗。”倍感心力交瘁,钻入车轿,好是追悔。小厮驾了车返回,煞是好笑老爷被吕崇尧吓破了胆。

且说崇尧,张雁待过了五七,给元和发丧。那梁溪县令将元和的事迹当作百姓当效仿的榜样,且送去其母一块匾额,上书“教子有方”,以示敬重。发丧当日地方率僚属前来送行,好不风光隆重。丧事过后,马留伤势大致痊愈,昱人便向崇尧别过南下返回苏州去了。晃眼到了朔风凛冽,雪花飞舞的季节。张雁分娩,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择之。裴依也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承。少春得子,喜的打跌,掉泪道:“李家后继有人了。”暗自想道:“我报不了仇,便教此子继承我的遗志。”

待到过了残年,早又是冬去春来,一派欣欣向荣气象。这日崇尧从得到一个消息说幽州镇朱希彩责怪朱泚,朱滔损兵折将,办事不力。二人事后合谋杀死希彩。朝廷便教朱泚做了幽州节度使。他回家将这事说了。张雁道:“他们本是一帮丧心病狂的强盗,做出事来,也不稀罕。”崇尧道:“萧大人找我,想请我押运钱粮去长安。”张雁道:“萧大人看得起你,去散散心也好。”崇尧道:“娘子,我想带你一起去。”张雁一愣道:“带我一起去?”崇尧道:“娘子不乐意么?”张雁道:“我还真没有去过长安,只是择之尚幼,路上带着他有好些不便。”崇尧道:“我们把孩子托付给裴依,如何?”

张雁道:“好倒是好,只是那个少春。”崇尧道:“少春怎的了?”张雁不好说怀疑少春心术不正的话,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怕他嫌长道短,埋怨负累了他。”崇尧道:“放心吧,他在我家吃的好安生饭。这些小事量他还是肯周全的。就这么定了。”遂去前堂,唤来少春,将这些话说了。少春道:“大娘子要跟庄主出远门,孩子教贱内喂养便是。不须挂怀。”崇尧道:“那好,有劳先生了。”为是张雁也要同去,便将家里一应事体提前做了安排。教四喜约束徒弟们,以及料理田园事宜。张莺掌管内外事务,丫鬟养娘悉听她的指派。又教恪卿专门管教孩子们,并教他们读书。

崇尧,张雁自谓安排得当,又无后顾之忧,能放心的出远门了。至期,萧复派人来请。崇尧携了张雁,率了一干徒弟登程而去。

且说徐清辗转多年,为了追寻择行下落,尝遍了酸甜苦辣。却是一颗心坚如金铁,从没有动摇过。思念张莺时,每每以泪洗面,难过的哭泣。又逢庙必拜,祈求神灵大发慈悲,教他早日找到择行。这日来到一座破庙祈祷,只见一个老妪哭嚎道:“救命啊,救命啊。”又有几声少女的呼救声夹杂着贼人的咆哮声传来。徐清奔出破庙,便见三个剽悍的人抬着一个反抗无力的少女飞奔,后边一个老婆子穷追不舍道:“放下我的女儿。”其中一个壮汉不耐烦,踅回身去手起刀落将那个老婆子剁翻,眼见活不成了。徐清赶上去的时候为时已晚。三个强贼喝叫道:“哪来的小叫花子,还不快闪开。”徐清道:“你们这伙贼人,把人放了。”那个强贼叫一声:“找死。”持刀来杀。徐清会者不忙,只几个回合便将他撂倒。

另外两个见状将少女抛开,拔刀来杀。唬的少女叫道:“小哥哥当心。”徐清深的崇尧真传,何等身手,只几个回合便将这两个打翻。三个人叫一声:“你等着。”撒腿就跑。徐清赶他们不着,走了回来见那少女趴在老婆子尸身上失声痛哭,一口一个:“娘,女儿害了你啊。”徐清道:“小妹妹别难过了。”那少女嗔怒道:“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难过了。”徐清道:“你自个保重罢。”便要离开。慌得那少女叫道:“哎,你别走。”徐清道:“你又怎的了?”少女道:“帮我把娘葬了罢。”徐清帮她把老婆子埋葬罢,问道:“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罢。”少女抹泪道:“家被官府强占,还要把我拉去做小。我娘为了我不得已离开家乡,找寻北上去做生意的哥哥,谁想哥哥还没有找到,就遇上歹人。”徐清道:“你的命真苦。”

少女道:“小哥哥你能带我走么?”徐清睁大眼道:“带你走?”少女道:“怎么,怕我连累你么?”徐清道:“我还要找回我家的少爷,怎么能带你上路?何况你是个女儿身,多有不便。”少女道:“哼,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唬的徐清说:“那好,等找到你哥哥。我们就各走各的了。”少女道:“小哥哥真好。哦,你叫什么名字?”徐清说了,又问她名叫什么。答道:“沈绮。”徐清道:“绮儿妹妹,天要黑了,我们快找个地方睡觉罢。”

两个并肩而行。沈绮道:“徐哥哥,你有钱么?”徐清摇头。沈绮一颗心也凉了下来,说道:“我也没钱。”徐清道:“不怕。我们去前面集市上,找活干,饿不着的。”沈绮诧异的盯着他道:“干活?”徐清笑道:“我就是这样一边干活赚钱,一边找我家小少爷的。”沈绮道:“你家少爷怎么丢了?”徐清将前后始末说了。沈绮真不敢相信徐清早有了妻子,还是个有钱人家,又想:“恁麽有钱,还出来穿着破破烂烂的给人家打工糊口。”大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当晚在人家屋檐下露宿了,次早徐清找着一个大户人家来市集上找人帮工,说是要起建房屋。徐清赶忙上前搭讪,自称是瓦工,谈妥了工钱,领着沈绮住到其家。那家主见徐清勤快诚实,手艺又好,煞是高兴,格外的倚重他。沈绮把眼看着砌砖的徐清,恍然有种家的温暖。那些同伴看到沈绮瞧着徐清痴痴的眼神,多取笑道:“徐清,你家娘子看你哩。”徐清回身望去,见着沈绮神色异样,骇然道:“他是我的干妹妹,别耍笑。干活。”须臾十数日过去,活干完了。员外给徐清结清了工钱,也晓得他是个外乡人,说道:“小师父手艺好。我看就别走了,就在这里娶个妻子,安家落户过日子罢。”徐清道:“员外好意心领了。我还要找回我家的小少爷,不能耽搁了。”谢过了员外,领着沈绮走出了员外家的大门。

沈绮道:“我们去哪?”徐清道:“四海为家啊。”沈绮道:“你家少爷找不到,你就这样要一直的找下去么?”徐清道:“我们还找你的哥哥。”路上饿了就吃些干粮充饥,渴了就喝些山泉。这晚住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睡到半夜,猛然间感觉到烟熏火烤。徐清一惊而起道:“着火了。绮儿妹妹,快醒醒。”沈绮睁开眼来,只见满目是烟火,吓的叫道:“怎么着火了?”只听得外面有人大笑:“烧死他们。”徐清道:“我们的冤家对头放的火。”沈绮只叫的声苦,只道死定了,眼泪都流了出来。徐清护着她说:“别怕。我们冲出去。”搂着她钻过火海,来到窗户边,奋身一跃撞破窗户,翻了出来。其时众贼以为烧死了徐清,说道:“谁叫他跟我们作对,死了活该。”看着熊熊大火把屋子完全笼罩了,方才散了。

徐清道:“这伙贼人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当即跟沈绮悄悄尾随其后,见他们到了一处山林就不见了踪影。沈绮道:“徐哥哥,他们是强人,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徐清道:“不能放过他们。你不想给你娘报仇么?”到了天亮,徐清径自到府衙出首,说强贼巢穴在山上。县令说:“胡搅蛮缠,你说的那里是个寺庙,怎么可能有强贼呢?本官念你们年幼,不治你们谎报的罪。轰出去。”徐清叫道:“昏官,有贼不抓的昏官。”叵耐众皂隶将他们乱打,只好跑了出来。沈绮掉泪道:“我们躲开他们罢。”徐清道:“我们去那庙里救出被拐去的孩子,揭穿了他么的真面目,到那时县老爷就相信我们的话了。”沈绮也想给娘报仇,遂随着他来到那里,果然有个寺庙在山麓。

两个扮作进香的客人,进香罢,乘人不备,躲入了一间静室。至晚,庙门关了,僧人多已睡了。两个方才悄悄出来,借着月色,探寻庙里虚实。那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慌肉跳,好不害怕。那个寺庙甚大,两人转来转去,竟然到了方丈处。也是寺庙罪恶合当事败。徐清把眼看到那个主持手中端着灯,按动机关,一架经书向侧移开,墙壁上扎扎有声,露出了一个可容人出入的小门。徐清低声道:“是了。”在那个主持走入门内的时候,经书架又回到了原位。徐清道:“我们进去。”沈绮道:“不好罢。我们去禀报县老爷,教他带兵来。”徐清道:“那个昏官如何靠得住。我进去救人,你在这里守着。”说罢,径自推门进去,按动机关,进了门内。徐清顺着台阶一路向下,只见里边广阔,灯火通明,心道:“好个方丈室,居然别有洞天。”

听得那主持叫着:“别哭。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明日就有人来接你们去荆南,你们伺候的贵人们有了好出身,可别忘了老衲。”说着便教一个沙弥打开一个牢笼,扑向一个少女。徐清骂一声:“畜生。”顾不得生死,冲了出来一掌打翻那个小沙弥,钻进去提起主持就打。唬的主持忙喊:“饶命,饶命啊。”徐清急忙带出那个少女,将主持锁在了牢笼里。又有几个沙弥动杖来打徐清,多被徐清打翻。那群沙弥打不过徐清,慌得手足无措。徐清诈唬道:“我是本县捕快,官兵马上就到。快快放人,否则官兵一到玉石俱焚。”教他们把牢笼尽数打开,解救出了二十多名被掳掠来的少女。晓得此地不宜久留,急忙领了她们鱼贯出了地牢,乱哄哄的早惊动了庙中的和尚们,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徐清,沈绮慌乱的开了庙门,掩护着她们望山下跑。那时节月影婆娑,人人惊慌害怕,不顾脚下深浅,没命价逃命,真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后边追兵赶了一程,见那女子们多作鸟兽散了,遂罢手而去。直到天明徐清领着十数个少女到官府出首,县老爷乍见她们蓬头垢面,一个个哭诉着悲惨的遭遇,方才叫道:“这帮没天理的。”立即发付官差,应捕去解一应贼人。比及官差来到寺庙拿人的时候,只见那寺庙早淹没在大火中了。徐清见他们不惜毁寺灭迹,只叫的一声:“好厉害。”自是无功而返。徐清,沈绮自谓做了一件为民请命的好事。

两个一路打听择行消息,转眼又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沈绮又淋了雨,得了风寒之症,身子烧得厉害,容不得徐清从容去赚钱买药。看着病魔缠身,奄奄一息的沈绮,他心如刀割,掉着眼泪说:“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没奈何忍痛割爱,冒着****跑去僦柜典卖了张莺送他的金钗。换了钱来买药,买食物,精心伺候了多日,方才保住了沈绮性命。沈绮甚是感激,掉泪道:“是我拖累了你。”徐清笑道:“你是我的干妹妹,说什么拖累的话。”沈绮道:“谢谢徐哥哥。”徐清道:“把病养好了,我们还要接着上路呢。”

又数日,沈绮痊愈。徐清便去给人家帮工,赚了钱来赎取金钗的时候,那柜台上却说:“你晚来几日,那只钗子卖了。”惊得徐清一跤跌倒,险些昏死过去,绝望的掉泪道:“小姨娘,是我不好。钗子没了。”失魂落魄的回到住的破房子。沈绮道:“没有赎回来?”徐清道:“晚了两日,被卖了。”多年的委屈愧疚一股脑在这时发泄了出来,抱这头失声痛哭了起来。沈绮一向觉得他是那么的坚强勇敢,在这时才发觉他的心是那么的脆弱。徐清发泄罢,擦擦红肿的眼睛道:“我去买吃的。”沈绮道:“那只钗子对你很重要麽?”徐清道:“嗯。”

晃眼又是一月有余,两个来到黔州地面,市集上一个汉子卖艺,一头敲锣,一头说些捧场的话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一丈高的横杆上摇摇晃晃的行走,那围观的人都啧啧称叹,三钱两钱的打赏。徐清看那卖艺的汉子浓眉虬须,相貌粗犷,且是那孩子聪明伶俐,眉目清秀的很,着实招人喜欢。沈绮道:“只顾看什么。我们身畔又无分文了,哪来闲钱打赏他。从昨晚上就没有吃一点东西了,得快些想办法才是。”徐清道:“嗯,我们去前面看有没有人雇人帮工。”两个一头说,一头去了。

只见那卖艺的汉子只顾把眼瞅着他们一路去了,眉头深锁道:“真是阴魂不散。”原来这个汉子便是明伍,那孩子取名明诚,实则便是择行。他曾跟徐清有过一面之缘,也晓得徐清一直在找孩子。叵耐时隔多年,相貌多变的粗犷起来,故而徐清没有认出来他就是明伍。明伍只怕徐清疑心,慌忙收拾了地上的钱,拾掇了摊子带着假子明诚便走。明诚道:“爹,恁麽多人打赏,怎么就要走啊?”明伍道:“不早了,你也累了。”驾了车,载了杂耍物件出城而去。

徐清找着活,忙了一日。夜里跟沈绮投宿客栈,想着日间那个孩子,说道:“我家择行少爷也有这个孩子这么大了。”愈想愈是怪异:“这个孩子一些也不像他爹。哪有亲爹教自己孩子干这个营生的,万一摔下来的话。也太危险了。”沈绮听着徐清兀自没睡,问道:“徐哥哥,在想心事。”徐清道:“我在想我家的择行少爷。”沈绮道:“据你说你家的择行少爷右肩膀上有一块枣核大小的红色胎记。我们以后找的时候,打开他的衣裳看看就知道是也不是了。”徐清道:“说得倒轻巧。好人家孩子,谁耐烦教你生人看来看去的。别瞎想了,睡罢。”吹熄了灯。听着一旁床铺上的沈绮翻个身,沉沉睡去,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话说崇尧,张雁与官兵乘船一路北上,到了码头下船。将钱粮装在上马车西行,不消说一路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到长安。交割清楚了钱粮,常州官兵取道回镇。崇尧将行李下在客栈,徒弟们整日游山玩水闲逛。崇尧携张雁径自来到汾阳郡王府呈上拜帖。门房进去通报,须臾子仪欢喜不胜的出来迎接。崇尧见子仪身子很是健朗,说不出的高兴。子仪请他夫妇到厅堂上说话,崇尧教徒弟送上礼品。子仪道:“崇尧啊,你能来看我,我已是十分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崇尧道:“些微薄意,聊表寸心耳。”子仪向左右说:“当年的好汉有钱了。”茶罢,子仪道:“这位是崇尧的贤内助罢。”崇尧道:“是。”张雁笑道:“老王爷,妾身张雁向您请安了。”深深道了万福。

子仪乐的眉开眼笑道:“我知道你。当年你可是凭着真情跟美貌,打动了我崇尧的心呐。他为了你率兵攻打相州,而且还大闹薛嵩的婚礼。如今觉得所嫁得人否?”张雁笑道:“托老王爷洪福。妾身随了相公,过的很是如意。”子仪银白色的须发飘动,乐得合不拢口,连说:“好啊,好啊。你们小两口过的绸缪,我也高兴啊。”崇尧说了些近年事体,子仪不住点头道:“好小子,家事做得还可以。十年不见,孩子也成群了。”又想起一事说:“去年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搞的那个什么天下英雄大会,听说你打的很好。”

崇尧一笑付之。子仪道:“当年朝廷有负于你,来日我上奏,教皇上嘉奖你。”崇尧说:“时隔多年,还是不要提他了。”子仪道:“也罢。我晓得你不慕虚名,又不贪官位。不提也罢。”命人留饭给崇尧夫妇。二人谢过了子仪。子仪相陪崇尧,张雁用了午饭。崇尧道:“我们夫妻在此间游玩两日就要回去了,祝愿大帅身子安康,长命百岁。”子仪道:“你们也要夫妻恩爱,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生活啊。”崇尧,张雁谢过子仪的祝福,起身告辞。子仪命人送客。这时一个家人匆匆跑回来,叫道:“不好了,老爷。”

子仪道:“甚事慌张,慢慢说来。”那家人道:“公子打了升平公主,公主哭着进宫去声称要禀告她的父皇。”子仪气的叫道:“这个混小子。”家人着急说:“公子跟公主吵架的时候还说‘你爹是皇帝有什么了不起,我爹要做皇帝早就做了。’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子仪道:“备轿,我马上进宫见驾。”崇尧,张雁骇然,回到客栈,急忙差两个徒弟去宫门外听候消息。不题崇尧一夜坐立不安,担着愁布袋,害怕权臣元载落井下石,治罪子仪。到了天明徒弟回来,备言其事说是宫中传出消息,说皇帝没有责怪郡王,还赐了宴。崇尧方把一晚的愁绪抛去九霄云外。张雁道:“瞎担心一场。”那徒弟还说:“听说皇帝听了公主的哭诉,只是说了一句,郭嗳说的也没错啊。”崇尧道:“大帅活的真是辛苦。”

却说少春见崇尧,张雁出了远门,道是还要好好饱览那边的锦绣风光,思量少说也要在年底才能回家。窥视着张莺时而来前堂指派丫鬟们干活,倒像是有意来卖弄似的。少春垂涎三尺,心痒难搔想道:“那张莺苦守空房也七个年头了,难道就不思量那事。”便有心要将张莺弄到了手。转了一念,生出计较来:“四喜逐日忙着田园的事,家也不顾了。我且买哄好了香怡,教她从中撺掇,不怕我计落了空。”自此,日日来讨好香怡。香怡原是对他有情,又耐不住寂寞,与他明里暗里做了几番。俨然一副重续旧好的气象。枕席之间,少游竭力奉承,又把言语挑逗说些张莺鄙夷她的话来。

香怡气道:“都是你害得我,教她鄙薄我没行止。而今也说不得了,怜香也是你的骨血,你也要对怜香好些。”少春道:“这是应该的。想那张莺少年守寡,渴慕风情久矣。若是你帮我成事,不说你在她面前能挺直腰杆,将来她还要谢你哩。”香怡是个妇人见识,又是有些怨气埋在心里的,听的这些花言巧语,反倒认作是一番好情好意。沉吟道:“好倒好,只怕这小妮子性子烈。一旦翻脸,岂不决撒。”少春笑道:“包管没事。”香怡道:“我且瞅个没人的机会,教你行事罢了。只是有了新欢莫要忘了旧爱。”少春欢喜的眉飞色舞,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忽有一日,香怡见张莺来发付丫鬟们罢,正要进去,忙来邀请张莺到房中坐。张莺见她志诚相请,也是有心要与她和好,欣然过来。却不知香怡有心算她,把一杯下了药的茶水奉承给她喝。张莺接过吃了,闲话一会,便要起身,猛然感觉身子不听使唤,叫一声:“古怪。”香怡嘻嘻的说:“想是困了,在这歇息罢。”要扶她上床眠了。张莺道:“你在茶水中放了什么?”香怡不答,只是要扶她。少春候了多时,耐不住性子,早闪了进来,笑道:“莺儿妹妹,哥哥想慕已久,活活快想杀我了。”张莺晓得遭了他们算计,挣扎骂道:“你不守妇道,却要害我耶。”一掌便打香怡。少春一把抱住,叫道:“别动火。莺儿妹妹权当救我性命,日后不会辜负好情则个。”推她拱向床头。

香怡避讳,躲了出去。听的屋里挣扎撕扯,喘息尖叫的声音,香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羞惭。对门裴依听的真切,抱着孩子出来,把眼看着门外的香怡,骂一声:“你们干的好事耶。”便要闯进去。香怡拦住道:“搞砸了,谁也别好过。”须臾听得一声大叫,随即少春被张莺从窗户掼了出来,倒在地上半晌挣扎不起。唬的香怡,裴依两个大惊失色。少春怎么也想不到张莺吃了药茶,还能反抗。好是懊悔,不该撩拨她,正是羊肉没吃的,空惹一身臊。张莺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走出来,扶着墙厉声骂道:“你们两个奸夫**合谋来害我,姐姐回来,扒了你们的皮。”这时惊动了合院男女,出来见了此状,纷纷痛斥香怡,少春无耻龌龊没下梢。

几个徒弟平日恨极了少春,一窝蜂上前将他暴打。裴依哭着叫住手,可是众人打急了,哪个肯住。张莺一口一个:“泼妇,贱货,贼男女。”骂个不了。四喜从外回来,听得张莺叫骂,分开人群进来,方知是在骂香怡。香怡只是掩着面啼哭,真乃饶是倾尽黄河水,难洗今朝一面羞。四喜回到屋里,长吁短叹个不住。怜香只是哭。恪卿听得外边风声,慌忙放下书,急急来看。只见张莺鬓发凌乱,衣裳扯坏,扶着墙噙着泪只是骂,已是晓得其中光景。跑来抱着张莺,泣道:“莺儿,别怕。二娘在哩。”张莺偎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几声,倏地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几个年长的婆子,急忙给张莺掐人中,舒气血,方才醒转过来。张莺悲号一声:“我的命好苦啊,教我死了算了。”恪卿搂着张莺就走,一头吩咐道:“别把他打死了,待相公回家再作区处。”徒弟们方才罢手,将半死不活的少春拖着,锁到了一间柴房里。

四喜关上门来,堕泪道:“这叫我怎处?我没脸见人了。”香怡,怜香两个只是哭。对门裴老爹跟女儿裴依也是双双垂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恪卿只怕张莺想不开寻短见,一晚守着她,流泪道:“莺儿别难过了。”一个养娘说:“明日把那个恶棍拉去见官,教县老爷治他的罪。”张莺急得掉泪道:“你们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要我出乖露丑,倒不如死了干净。”唬的养娘等人不敢则声。恪卿道:“我们只锁着他,待相公回家再处。好麽?”张莺咬的牙齿咯咯作响,挟怨道:“不能轻饶了他。”念君哭道:“娘,别哭了。”张莺抱着儿子,说道:“娘不哭,念君也别哭。”

杨舜,王方两个听了丫鬟们的絮叨,甚是不平,难过。王方道:“杨哥哥,你娘真是不该啊。干爹待他那么好,小姨娘也那么好。她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杨舜掉泪道:“我不想留在这里了。”王方道:“杨哥哥,别走啊。这里是你的家,走出去你就没有家了。”杨舜抹泪道:“我对不起干爹,小姨娘。”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着实伤心。这时择善,吕正,吕芳三个进门来,劝说杨舜留下,说道:“你娘自家干的事,与你无干。”

且说少春挨了一顿打,又被锁在柴房,又气又恨,心道:“只要我侥幸不死,必要你合家受戮。”情知在这里捉脚不住了,久耽下去,还有性命之忧。思量着脱身逃出去,找寻崇尧的对头汤平,好报此仇。挨过了次日,裴依抱着择之来见恪卿,说道:“我们父女不能再留在吕家了。这是庄主的公子,二娘子好生看待罢。”恪卿道:“裴依,你家夫君自做的孽,其实不干你的事。姐姐对你信任有加,你还是留下来罢。”裴依泣道:“谢谢二娘子。可是我父女如何能心安。”恪卿道:“你这上有老下有小,走出这个门,如何生活?且待相公跟姐姐回家,再作区处则个。”裴依想着出了这个门,便是死路一条,听了此说,唯唯道:“二娘子吩咐,裴依遵从便是。”恪卿又好言安慰她说少春罪不至死,会看在是霍演妻舅的分上只以家法惩罚罢了,以此教她安心。裴依欢欢喜喜的接过择之,抱去喂养。不题。

少春每每听得门外丫鬟们的嘲笑谩骂,徒弟们喊打喊杀的呼声,就不禁的害怕。时时思量着逃走,一日到了晚上,呼唤道:“香怡,香怡。”香怡听得他的呼唤,悄悄走来说:“唤我怎的?”少春道:“张雁回来,我就死定了。你快放我出去啊。”香怡道:“二娘子说了,只是要以家法责罚你,不会打死你的。”少春道:“糊涂啊。你想想张雁极是护短,喜欢极了张莺。连你也被他们骗了。你是同谋,他们怎能容你?快些放我出去,待我找着好个安身去处,就来接你同去。”香怡道:“果然大娘子不会饶我,我这就放你出来。”径自找来铁家伙将锁子绷断。少春逃出牢笼,喜出望外说:“不出数日,便来接你。”乘着夜色遛出大门,扬长而去。香怡回房睡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四喜却是心知肚明,叹息了一声。

比及天亮,一个丫鬟来看少春,却见门上的锁子掉落在地上,慌得叫一声:“人跑了。”惊起合家人众。张莺气的叫道:“哪个放走了人?教我晓得决不轻饶。”一头盘查诘问起来。恪卿道:“莺儿,人都跑了,还是算了。”裴依挥泪道:“这个丧尽天良的,脚底抹油,连我母子也不要了。”痛恨的咒骂少春抛弃妻子。徒弟们说:“我们把他追回来。”恪卿道:“罢了,由他去罢。”张莺也道是眼不见为净,走了正好。

却说少春星夜搭载了北上船只,来到扬州,径自投到汤平府上。汤平向识得他,诧然道:“甚风把李先生吹到了这里?”少春道:“吕崇尧出了远门,不在家里。这正是汤将军为韦元甫报仇的绝好良机。”汤平道:“他出门了?”少春道:“正是。张雁还有几个心腹徒弟都去了,家里没有几个好手,留下的是孤儿寡母。只要汤将军率一队兵马,扮作强贼乘夜杀进去,不但可以报仇,而且还能捞一大笔钱。”汤平道:“这可是杀人的勾当,一旦败露了,你我都是死罪啊。”少春道:“我们假扮强贼,谁能怀疑到汤将军头上。何况对付一帮孤儿寡母,必是手到擒来的事,有甚担心。”汤平一咬牙道:“好。我杀不了吕崇尧,张雁。也要斩杀了他的孩子,看他还目中无人。”当下挑选了十数个身手好的心腹,星夜兼程南下梁溪。

那恪卿自从少春逃走后,便感觉身心不宁,仿佛有事要发生。逐日监督裴老儿锁好了大门,方才歇息。这晚哄着吕正,吕芳睡下,不觉困倦和衣睡下。梦中见着父亲来到床前说:“恪卿我儿,快醒醒。你家祸事到了,快叫人起来。”恪卿正要问话,人已是去了,慌得恪卿追了两步,一跤跌倒。飒然惊觉,眼前灯珠闪烁,原来是一场梦。细想着梦中父亲的话,吃一惊道:“爹爹分明是来救我性命的。”掉着泪急忙唤醒吕正,吕芳,教他们穿好衣裳,去唤杨舜,王方。吕正问:“娘,半夜三更唤我们起来早读么?”恪卿道:“别说话。你们去找杨舜他们,警觉一些则个。”两个孩子穿好衣裳,径自下楼钻入杨舜房间,唤醒了他两,只说要早读了。

恪卿奔来前院,来到张莺屋外,唤道:“莺儿,莺儿。”屋里灯光亮起,张莺推门出来道:“二娘,夜已深了,还不睡呢。”恪卿道:“我睡不着,来跟妹妹说会话。”这时听得后院阁楼上传来异响,接着便听到孩子们叫喊:“有贼,捉贼。”张莺脸色大变道:“贼?”忙教恪卿去把明心抱来。恪卿来到东跨院张雁卧房外,催促养娘起身。养娘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莺顾不得念君,叫道:“天杀的贼。”从壁上摘下长剑奔向后院。待到养娘起来,恪卿急忙去抱着明心跑出来,养娘跟着来到张莺房里,一道引着念君跑向前堂。

其时后院孩子们的惊呼,早惊动了合院丫鬟人等,叵耐都是女流,才跑出来查探究竟,早教挨个剁翻了好几个。也有机灵的见不是头,赶紧躲过了。这些贼人便是汤平率领的心腹兵将,早从少春口中得知了恪卿以及孩子们的住所。乃是有备而来,故而从后院屋顶翻进来,欲先杀恪卿跟同住这个阁楼的孩子们,再去前院杀张莺母子跟崇尧女儿。

幸好是孩子们有所防备,若是在睡梦里,可不都要遭了毒手。杨舜,王方,择善,吕正,吕芳抄起了素日玩耍的刀剑同十数个强贼拼杀起来。张莺叫一声:“孩子们别怕。”挺剑杀入战圈。毕竟众孩子们年纪尚小,又没有见过这等真砍真杀,又且寡不敌众,好不慌乱。张莺护着他们,且杀且走,叫道:“把他们引到前堂,招呼姐夫的徒弟们对付他们。”择善道:“快跟小姨娘撤。”一璧厢杀到了前堂,丫鬟养娘仆妇们吓的仓皇而逃,有被强贼撞上的,便把来杀了。四喜叫道:“这伙贼人,我跟你们拼了。”抡起门口一把铁锹就打。

裴老儿躲在屋角,只是浑身颤抖个不住。裴依抱着两个孩子,躲在被窝里,吓的大气也不敢喘。听着门外杀死人的惨叫声,魂儿也快要惊的丢了。香怡见这伙贼人来的蹊跷,好不害怕,搂住怜香,连声说:“别怕别怕,有娘在哩。”怜香只是一个劲地说:“我怕,娘我怕。”那时恪卿早跑去开了一侧院门,放进了崇尧的徒弟来。霎时间贼人们被上百的人围拢厮杀,局势扭转。一个贼人杀了出来,把眼看到屋里抱着孩子的香怡,只道是吕家的孩子,一刀戳入怜香身子。怜香小小年纪便自呜呼哀哉了。看着血雨狂喷,软软倒下的孩子。唬的香怡大喊大叫,疯癫了也似拿板凳乱打,四喜也来驰援,看着被杀死的怜香,惊得作声不得。

张莺打杀的精疲力竭,将孩子们拉过一边躲开,叫道:“别放过他们,都给我打死。”崇尧的徒弟们见他们逢人便杀,也只道是真强盗。一个个下手格外的狠,手里拿着铁锹锄头,刀枪之类劈头盖脸的往他们身上招呼。混乱之间,裴依猛然间见房门被人撞开,吓得尖叫一声。却见那人是少春,惊喜道:“李郞,是你么?”少春道:“是我,我来接你,快跟我走。”裴依不顾好歹,跟着就走。

汤平见他们人多势众,叫一声:“好厉害。”杀翻几个,率众杀条血路,打开大门落荒而去。张莺看着满院横七竖八的尸身,鲜血汩汩的流,一霎时软瘫了下来。垂泪哭叫道:“徐清啊,你死哪去了?”哭的甚是恓惶。恪卿挥泪道:“这帮天杀的贼,乘着相公跟姐姐不在,要把我家置于死地。明日报官,定要查出他们是哪里贼人,教官兵剿灭他才干休。”

四喜抱着被杀死的怜香,哭道:“这是帮什么人,连孩子也不放过。”恪卿教那徒弟们好生戒备。徒弟们多说:“师娘放心。”分头去把守各处。一个徒弟叫了起来:“不好了也。我方才瞧见一个黑衣人挟持了裴依随着贼人出门去了。”恪卿听言,跑来裴依房中一看,只叫的声苦也。原来择之也被裴依抱去了。唬的合院人等无不惊骇哭泣。恪卿哭道:“姐姐的三公子此去凶多吉少,我可如何向姐姐交代啊。”哭的死去活来。张莺,四喜等又是惊慌又是难过,一夜眼也没合。

当夜无话,次日一大早,恪卿教四喜去报官。县老爷一听崇尧家遭了强贼,赶忙率领一干僚属前来。恪卿备言教速速发派捕役捉拿贼人,追回择之。县令却是不慌不忙说:“此子落入匪人之手,就算追到了,也已死去多时了。”恪卿登时一颗心冰凉了。那县令一路从前堂,看到内院,然后到了后院,死尸东横西卧。县太爷不住点头道:“被杀死的人多是被一击致命,看来杀手不像是一般山贼草寇,而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啊。”仵作人等说:“大人说的没错。他们多是被一刀致命。”又来到后院恪卿住的阁楼上,只见床上被褥被刺几个窟窿。县令道:“从他们来的轨迹看,家里没有翻动痕迹,不是谋财害命。乃是针对二娘子跟孩子们来的。你看你的床铺跟两个孩子的被褥都被刺破,又是从这边屋顶翻进来,动机很明显了。”

恪卿含泪道:“我家一向不招惹强贼,他们为甚要下此毒手?”县令道:“你的哥哥可是率兵征剿过匪寇?”恪卿道:“这事是有的,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县令道:“这就是了。他们做你哥哥不着,便打你的主意,也在情理之中了。”遂认定了是土匪挟恨报复,以此定案,候觅的踪迹,再行决断。恪卿把县令等送出大门,教崇尧徒弟们好生把尸身抬走,拨给钱财安葬,有家口的待崇尧回来再做区处。众人把被杀死的十七人,都买办了棺柩。也有几个伤残的仆妇,延医用药,赔了不少钱财才买哄住了。不在话下。只是那个裴老爹吃了一夜惊恐,又闻的女儿裴依遭贼人掳去,生死未卜,又急又气得了一场病。未两日,呜呼哀哉了。

且说汤平,少春星夜奔逃,来到岸边上了船只北上。汤平喝骂道:“李少春,这就是你说的手到擒来麽?”少春道:“我也不想弄成这个样子啊。”汤平一个暴栗打的少春双眼冒金星道:“我们差些被你害死了。你在吕家多年,难道不知道他家的人睡觉都睁着眼睛。我们才进去,就被他发觉了。那些个孩子舞刀动剑,好不了得。又有那么一群如狼似虎的徒弟,我们这十几条命几乎断送在他家。”少春道:“汤爷消消气。来日方长,我们还会有机会的。”汤平冷笑道:“吕崇尧开馆授徒,分明是养了一群打手,急切间动他不得。除非是坐实了他通匪的罪名,我率重兵杀入他家,将他连根拔起。方无后顾之忧。”又问:“船舱里可是你的婆娘?”

少春道:“我趁乱把她接出来了。”汤平道:“你有两个孩子。”少春带着裴依跑出来的时候十分慌张,没有来得及多想。此时方才想起裴依尚抱着一个崇尧与张雁的三公子择之,脸上瞬间露出了恶毒的笑容,说道:“我们此行也不是没有收获。”汤平道:“什么意思?”少春道:“我娘子怀里有一个孩子却是吕崇尧跟张雁的亲生骨肉,名唤择之。”汤平大喜过望道:“竟有这等事?快去取来孩子,我要看看。”少春便奔向船舱。那时裴依早晓得了少春勾结了汤平杀入吕家,好恨自己所托非人,嫁了这个狼心狗肺的。心道:“大娘子,是我瞎了眼啊。”又想不好,少时他们便会对择之下毒手,惊骇之际,想道:“大娘子对我有大恩,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择之公子丧命。”便垂着泪将两个孩子穿着换了。

待到少春来索取孩子,裴依噙泪道:“相公,你就发发善心,保全孩子性命罢。”少春冷声道:“吕崇尧的孽种,死有余辜。”把眼看着两个相似的孩子。裴依慌忙抱起自家的孩子,说道:“我们不能干这泯灭人性的事啊。”少春识得抱着的襁褓便是张雁亲手绣的,吼道:把孩子给我。”一把攫夺了过去,抱着就走。哪里知道裴依早已两下调了包,抱去的是他的亲儿子李承,兀自以为是择之。

裴依含泪追了出来,跪在少春跟汤平跟前,苦苦哀求。少春只是不理,将孩子送到汤平手上。汤平一笑道:“好一张俏脸蛋。”说着双手一滑,那孩子掉落在了大河之中,溅起一汪水花,瞬间不见了踪影。汤平道:“手滑了。”随即乐的大笑起来。少春也笑的合不拢口。只是那裴依吃那一吓,扑地栽倒,昏死过去。待少春把她救醒,裴依嗥叫一声:“我的儿啊。”少春抱过来择之,笑道:“我们的儿子在这呢。哭什么,你跟我去享受荣华富贵罢。”裴依心如死灰似的抱过择之,只当是自家儿子,哭道:“承儿。”

却说梁溪人听说了吕家遭难,连择之也被贼人掳去,多是死了。这些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轰动了远近。这日一个船夫慌慌张张来到门上报丧说在河边发现一个死去的婴儿。恪卿等人惊骇的随着来人到了河岸,芦苇丛中果然一个溺死的婴儿在那里。恪卿把眼看着那贴身的衣服正是张雁亲手所绣,眼泪汪汪的教人捞起,捧回家中。一家沉浸在悲痛之中,见者无不落泪,痛骂那贼人恁麽心肠歹毒。吕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早惊动了白家。昱人带了盈盈,霍演都来到大行庄。昱人落泪道:“到底是谁这么没完没了,一定要害死八哥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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