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云裳照例去向玄青子复命时,正遇玄青子与四门掌门殿内议事。沈云裳便在殿外等候。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众人自殿内走出来。
沈云裳恭敬立于一侧,让众人先行。
沈云裳见虞山、祁山、云山掌门都带着亲近弟子妤媚儿、水墨、白漪。唯独崂山掌门石旌开孤身一人,身边不见石冉。
沈云裳见到玄青子后,先将此去祁山的经历简述一番,而后自怀中拿出一张画像呈与玄青子,说道:“弟子已将凉青的画像画出,如果可以找到此人,便可顺藤摸瓜找出红衣人的下落。”
玄青子看了一眼画像,而后吩咐修齐道:“将此画像与那红衣人的画像一并张贴出去。”
沈云裳道:“修齐师兄,崂山的石冉公子可在蓬山?”
修齐收好画像,温言道:“并没有。听崂山弟子说,石冉公子犯了错,被石掌门罚了禁闭,禁止他离山。”
修齐说完,便懂了沈云裳的意思,反问道:“你该不会是怀疑石冉?”
沈云裳点头道:“正是。”
玄青子道:“不妨说来听听。”
沈云裳道:“师父、师兄可还记得,当日温善上山求助时,说那红衣人是个年轻人?”
二人闻言,应道:“记得。”
沈云裳接着说道:“在迷城时,老鬼前辈亲眼所见是王翦救走了红衣人,之后逃到了崂山。而秦护卫死的时候,手里也攥着一颗石子,应当是说害他的人是姓石。在崂山时,那地鼠精曾亲眼见到那个红衣人与王翦一起杀害阿珍,地鼠精说王翦对红衣人唯命是从恭恭敬敬。”
修齐道:“王翦曾是石旌开同门,贵为一门掌门,却对一个年轻人恭恭敬敬,的确不合常理。”
沈云裳说道:“但如果这个年轻人是石冉,就合理了。石冉是崂山少公子,但凡是崂山一脉的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玄青子道:“不过,这些也都是猜测,并无证据。且玄尘师弟与地鼠精的所见所闻,并无旁人知晓,以此为据,恐难服众。”
沈云裳道:“可若是与石冉无关,他为何要私自更改石掌门的命令,让崂山弟子灭幽州王氏满门?如果石冉只是单纯的嫉恶如仇、行事狠绝,石掌门训斥教导一番便是,怎会将他禁闭起来,阻止他离山?”
修齐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说道:“难道是石掌门已经发现了石冉的身份和阴谋?”
沈云裳道:“如果石冉便是红衣人,那么一旦被人发觉,必定死路一条。可如果红衣人就此销声匿迹,再不犯案,那么过个几年、十几年,待世人淡忘了此事,便可不了了之了。”
修齐道:“那这凉青的画像是否还要张贴出去?”
玄青子沉思片刻,而后说道:“此人是我们所知的关于红衣人一案的唯一证人。若是红衣人得知此人的行踪,必定会杀人灭口。”
修齐道:“那我们便要赶在红衣人之前找到凉青。只是这天下之大,要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云裳道:“凉青是红衣人的威胁,反过来,红衣人也是凉青的威胁。凉青五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若是得知这个红衣人在追杀自己,师兄以为他会如何?”
修齐道:“他必定会寻求靠山以自保。”
沈云裳道:“正是。我们不仅要贴凉青的画像,还要将王翦的死、秦护卫的死一并贴出去。我们要让凉青知道,他如今已是危在旦夕了。”
修齐道:“师妹妙计。”
玄青子亦点头赞许道:“红衣人行事残忍,毒害仙门,此等为祸世人之人,必不能姑息纵容。便依云裳之计行事。”
沈云裳从天正殿出来后,径直返回寝院。一路上就见众师姐三三两两的急匆匆奔着一个方向去。
沈云裳起先并未留意,待见到秦明芳时,便喊住秦明芳问道:“你这是要赶着去哪里?”
秦明芳看见沈云裳激动道:“云裳?你何时回来的?”
沈云裳道:“昨晚回来的。只是回来的太晚了,便没去找你。山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明芳笑道:“你回来的正好。山上新来了一位师尊,卜卦测算灵验无比,快走,我们也去看看。”说完,就拉着神韵上一路跑去到了清苑。
院中清幽简朴,芳草争晖。虽闲置多年,却是一尘不染。
沈云裳感叹道:“这院子倒是别致。”
秦明芳道:“听闻此处是天邈师尊和他那个关门弟子居住的地方。虽然闲置了二十余年,可是师父却吩咐人每日打扫,好像一早便知道师尊会回来似的。”
沈云裳闻言浅笑一声,不语,暗自道:师父这么多年的心意,不知那个老鬼前辈懂得多少!老鬼前辈对白娣心心念念了一辈子,殊不知,也有人为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沈云裳想起感情之事不免又多愁善感起来,忽而轻叹一声,感慨道:“即便明知道离开的人不会回来,等待的人,也会心甘情愿一直等下去吧。”
秦明芳不知她是何故,说道:“云裳,你好像变了。”
沈云裳道:“恩?有吗?”
秦明芳笑道:“变得有人情味了。”说完咯咯一笑,拉着沈云裳进了清苑。
两人走进来正四处打量着,忽然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女子的清爽笑声。
两人循声走进屋内,只见一群女弟子围坐在一方书案前,书案后坐着一位老者,这老者此刻正低头写着什么。
沈云裳看着这场景,只觉得似曾相识的很。
两人心生好奇,是以又走近了些。
只见那老者一头花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弟子笑呵呵的说道:“哎呀,修易修易,你看你这个名字就是上上等。暗示着一人一心,三冬如一,不因事易而松懈。一日勿忘,终得大成呀!”
那女弟子听的极认真,待听到‘终得大成’四个字时更是惊叹一声,连忙说道:“是,弟子必当每日勤修苦练,不敢懈怠半分。谢师尊教诲!”
沈云裳走上前,半信半疑的喊了一声:“师尊?”
那老者闻声抬头望过来,二人相视,四目相对迟疑片刻,而后的一瞬间皆惊诧不已,异口同声道:“是你?!”
一师姐回头看见沈云裳二人,严肃说道:“云裳,不得无礼,还不过来拜见师尊!”
沈云裳难以相信,这个四处给人卜卦算命的老头竟然是师尊?沈云裳脑袋里一时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老头与‘师尊’二字结合到一起。
这老者见势,略微尴尬,干笑几声对着众人说道:“额.....今日解命便到这里,你们今日必定忙碌,都去干活吧,改日再测。好了都散了,散了。”
众弟子遗憾问道:“那师尊何时再行解算?”
老者见众人如此推崇自己,不禁畅然大笑几声,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欣慰道:“恩......既然大家这么热诚,那我便每日早、中、晚三次开门。”
众人闻言雀跃道:“那我们晚膳后再来想师尊请教。师尊好生歇息,弟子告退。”说完,便又三三两两的欣喜着离去了。
待众人离去后,沈云裳又问道:“你真的是师尊?我听师父说,天机师尊有一个师弟叫天邈道人,真的是你?”
天邈道人好不神气的说道:“哎~你都问了几遍了,是,我就是天机道人的师弟,天邈道人,如假包换的你的师尊!”
沈云裳不可思议道:“你就是老鬼前辈的师父?”
天邈道人得意道:“正是。”
沈云裳摇摇头,啧啧道:“太难相信了。”说着,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头。心道:有这样的师傅,难怪会教出老鬼那样的徒弟,真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
不过,老鬼前辈竟然会教出月无殇那样靠谱的徒弟,这又很让人费解。
沈云裳思及月无殇,便又回想起那日他流泪哭求的样子,心下忽而一阵刺痛。
不想天邈道人却在此时突然问道:“一别五年,你与我那徒孙是否已喜结良缘呀?”
秦明芳顷刻间头脑十二分的清醒,兴奋的问道:“喜结良缘?谁呀云裳?”
沈云裳被问的毫无防备,面上一阵红晕,对天邈道人说道:“你莫要胡说!”
天邈道人看了一眼沈云裳,说道:“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占卜测字从未出过分毫差错,看你今日面若绯红、眼若明波,眉头藏喜,嘴角含情,全然一副喜事临门、好事将近之相也。”
沈云裳闻言,不以为然说道:“这次你便是错的更加离谱了。”
天邈道人神秘兮兮道:“我们便走着瞧,不出十日,丫头你必有喜事临头。”
秦明芳闻言,忽而对这位师尊崇拜不已,一脸痴迷连忙问道:“师尊如此厉害,那可否为弟子测上一测?”
天邈道人看向秦明芳,怡然笑道:“当然,不知你想测何事?”
秦明芳坐到书案对面,激动说道:“弟子上山学艺六载,不知日后去留,还望师尊指点一二。”
“好,那便照规矩,写一字。”天邈道人说着拿出一张纸递予秦明芳。
秦明芳思索片刻,写下了一个‘芳’字。
天邈道人拿过纸看了片刻,复又放下,而后看看秦明芳,缓缓说道:“花草芳芜,四季各异;遍布天涯,四方不同。一花一人心,一草一方圆,你孤身一人,处何地居何方,唯求心安是也。”
秦明芳听的七七八八,似懂非懂,迥然问道:“恕弟子愚钝,不解其意,还望师尊明示。”
天邈道人呵呵一笑,详细说道:“你无亲无故,在哪里都是一样,选一处心仪之所安居即可。”
沈云裳闻言轻哼一声,挖苦道:“师尊这话,说了可等于没说。”
天邈道人笑道:“这其中深意要慢慢体会。”
沈云裳只道他是故弄玄虚,便又问道:“那师尊可算得出,那个能让明芳开心的地方在何处?”
天邈道人看着秦明芳说道:“那要看她心之所向是何处啊?”
秦明芳听着天邈道人的话,不时的点点头,不知是否是真的明白了,须臾又说道:“前辈可否在帮明芳测一字?”
天邈道人问道:“何求?”
秦明芳羞怯低头,轻声道:“姻缘。”
天邈道人捋捋胡子,说道:“好,你且写来。”
秦明芳此次写了一个‘怀’字,递予天邈道人。
天邈道人看着字,思量片刻,徐徐道:“怀字,取情字左半,取否字上半。‘情’不见青天,‘否’掩口不言,此情尚未得见天日便已被无声拒绝,此人非你此生良缘。‘心’窄则胆小畏惧,‘不’宽则人心悖逆。”
天邈道人说到此处顿了顿,看看秦明芳神色无异,依旧微微低头听的仔细认真,而后接着说道:“其实你心中早有论断,若是此人对你有意,你又何须畏惧,何须犹豫呢?”
沈云裳虽看不懂自己的心思,但是旁观秦明芳与楚怀玉二人,知他二人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知秦明芳几年以来的怯懦爱意。但是这个天邈道人是今日才见到秦明芳,仅凭明芳的一个字便说中了她的心事。
沈云裳此时方对这位师尊暗生好奇,心道:莫非他真的如此神奇?
沈云裳正暗自惊叹着,忽而听到一直沉默的秦明芳说了一句“明芳谢师尊指点。”便转身跑了出去。
沈云裳白了一眼天邈道人,道:“师尊好讨厌。”
不想,天邈道人却一脸的见怪不怪,说道:“人人都想得圆满,事事都想合心意。但世间事,本就是心愿难遂、夙梦难偿,此为常态。习惯了,便想的开了。”
沈云裳说道:“师尊既然如此洞察世事人心,岂不知女儿家的心思是柔软易碎的。师尊方才就不能说的委婉些?”
天邈道人看看沈云裳,笑道:“好好,你说我要委婉些,那我便委婉些。”说罢,提笔疾书,而后将纸张卷起收进锦囊之中递予沈云裳,说道:“世事无常,但也事事皆有变数,望你能看破聚散,好自珍重。”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闪身消失不见。
沈云裳打开锦囊,取出字条,见上面赫然写着:金门玉户富贵家,野鹤闲云世外花;九曲相思求不得,百转柔情终虚化。沈氏--云裳。
沈云裳看着字条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胸中堵闷心下悲凉。看着‘求不得,终虚化。’六个字良久不语。
忽而将那字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一指流光闪烁,那字条顷刻间化作一撮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