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驿站是秦国最大的驿站,位于咸阳城东门。驿站中大小楼房足有十几栋。因为各郡县往来咸阳的商旅官员络绎不绝,所以夜晚的驿站总是灯火通明。不过也有例外,驿站中最大的动星院就时常熄灯,任何情况都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
动星院中有秦国最大的传送阵,直接通往全国各个郡府。若是有人要使用传送阵,必须自备足够的元晶,然后上报太仆寺。太仆寺审核通过之后,使用传送阵之人再缴纳相应费用,便能拿着太仆寺开具的文书前往驿站,通知驿站准备启动传送阵。
今夜,咸阳驿站的动星院灯火通明。
兵部尚书梁旭升带领之下,东卫军总督王奉先,东卫军都统项燕,关中总兵西门卷以及一应副将、参将、指挥使都聚在动星院之中。这些人肃穆庄严,列队整齐,让空气中无由来就产生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驿站驿丞虽然是个不如品的小官,但毕竟也是咸阳京官,手握实权的他平日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今夜他站在动星院门口,大气都不敢喘。眼前这些个人物全都是开国名将,更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真是呵口气都能把他给喷死。
“宫里面回信了吗?”驿丞看到有下属赶过来,赶忙把身子探出动星院的大门,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那下属一脸无奈得摇了摇头。驿丞一挥手,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打发自己下属离开。等着转头看向动星院中的这些将军,驿丞满头大汗,却连一丁点儿的想法都不敢有。
眼前这些人掌握的军队已经是大秦六百万黑甲的三分之一。按照秦国律法,这些手握实权的将军没有调令是不能回咸阳的,但今天他们却齐齐聚集在动星院中,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这些人为什么会聚集在咸阳?
他们究竟在等谁?
已经传信去皇宫一个多时辰了,陛下他怎么还没有回信呢?
这些问题被驿丞死死压在心底,根本不敢冒出来。
今夜有雨,动星院的石块上已经湿透,灯光照耀之下能够看到石砖上浅浅的涟漪。
一般的官员商旅来咸阳驿站接客,客人还没有到驿站之前,大家都会交头接耳窃窃私谈着。这些将军们显然也是在等人,但他们却一句话都不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地响着,越发凸显的这一群人寂静肃杀。
已经三月份了,淡淡的草木味儿顺着春风吹进动星院中,吹动了梁旭升的头发。
兵部尚书梁旭升眯着眼睛,静静看着堂屋之中精光内敛的传送阵。他知道,再过不多久,王恺就会出现在传送阵中央。他本不想来接王恺的,只是王奉先这些战神旧部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齐齐现身咸阳,在驿站里死死等着。若是不来,他真害怕这些人弄出什么大动静。
驿站之中除了他,全都是战神欧阳传奇的老部下。梁旭升嘴角有一丝苦笑,恐怕今夜过后,自己也要被划分为欧阳一派了。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星辰与灯火。
银色的星光照耀在大院中央,与清冷的春雨混合在一处,显得更加透亮。而台阶之下的团团灯火,则给院子里带来一些难得的温暖。
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骤然出现,照亮了整个动星院!
梁旭升瞳孔微缩,猛地上前一步。他这一步就仿佛是一声军令,院子里剩下的所有人全都齐齐上前一步。
传送阵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证明有人通过其他传送阵传送到了这里。
站在动星院门口的驿丞也赶忙探头,想要看一看让这些平日里自己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的大人物们一起等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紧接着,传送阵中露出了王恺的面庞。驿丞大吃一惊!咸阳城中都知道丞相大人消失不见了一个月,百姓们猜测纷纷,官员们人心惶惶,他根本没想到王丞相回这么突然地回来。
驿丞又咽了一口唾沫,他是一刻也不敢多呆了。
百官之首与实权之将聚首,不论谈论什么都不是自己这个芝麻官能听的。他赶忙转身,一溜烟跑远。
与王恺一同出现的还有春生。王恺怀中抱着自己的妻子,春生手中领着一个孩子。
站稳之后,王恺眯了眯眼睛,显然传送过程中他的眼睛没有少受刺激。等着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么些人,王恺并没有丝毫意外。
“像,太像了!”
首先说话的是东卫军都统项燕。他身体有些颤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春生手中拉着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激动,泪水竟然已经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其他的将领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情比项燕都好不到哪里。
兵部尚书梁旭升也有些激动,他看着王恺,颤声问道:“这是将军的后人?”听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看向了王恺。
王恺扫视了一周,看到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满是焦灼,而那焦灼之中更深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希望,他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王恺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哈哈哈!”项燕哈哈大笑:“果然如此,一看少将军就是跟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梁哥,你怎么还问这废话?”
说话间项燕便带头围了上去。他这一走,大家都跟着把王恺围了起来。
东卫军总督王奉先则没有那么冲动,似乎他早料到了这一幕。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看向春生,疑惑的问道:“春爷,您的境界怎么有些不对劲?王哥,嫂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王恺道:“跟雪郡几个土匪打了一场,又遇见了朱传雄。”
“放肆,朱传雄他要干什么?”项燕怒发冲冠,体内真元汩汩涌动,随着势气外放,他整个人的胡子都炸裂开来。几个修为不挤的参将当下就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王恺皱了皱眉头,又说道:“春将军受伤堕了境,现在很危险。项燕,你护送春生和我夫人回我府上等候消息,其他人跟我进宫。”
项燕一愣,当下就要反驳,梁旭升却提前一步道:“如此甚好,项燕,还不赶紧把老将军扶着?”
夜雨中,王恺牵着他从雪郡带回来的孩子,来不及一扫路上的风尘,便带着身后数十位将军前往大秦皇宫。
皇宫前的禁卫军和皇宫内的侍卫似乎早就得了命令。王恺等人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遇到丝毫阻拦。一进到皇宫,便有老公公领路,将一行人直接带到了御书房。
王恺牵着孩子的手,神情并无异样。显然今晚这一幕,他在雪郡便已经预料到了。
兵部尚书梁旭升和东卫军总督王奉先两个人则有些诧异于陛下的态度,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
御书房中早已经候着不少官员。而皇帝陛下正静静坐在明几之后翻看奏折。王恺等人赶到御书房后,老公公先进入御书房通报。
御书房中的官员们早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梁旭升等人来了,他们一个个左顾右盼,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让他们都进来。”
皇帝陛下轻轻说了一句,便把手中的奏折放下。
当今皇帝一统神州界,完成了前无古人的伟大功绩,实在称得上是千古一帝。然而他身上却看不到太过明显的王霸之气。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中却有一丁点难以察觉的忧虑。
等看到王恺和梁旭升等人一起走进来,御书房中的大臣们纷纷不忿起来。这些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丞相竟然缺职一个月也不打一声招呼,而一个个外调大将则未经宣调就直接来到咸阳,他们眼里还有陛下吗?
紧接着他们注意到王恺手中领着的孩子,顿时又错愕起来。王恺手中领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有个别消息灵通的大臣看到王恺手中的孩子,则满是震惊,纷纷低下头去。
御书房本就不大,挤进来几十个将领之后顿时显得越发狭窄。
春雨绵绵,将领们粗重的喘息声在御书房响起来,顿时让御书房变得有些闷热。
“这就是传奇的儿子?”
看到王恺带进来的孩子之后,皇帝陛下眼神有些发亮,出声问道。
王恺赶忙低头抱拳,道:“启禀陛下,这孩儿便是靖远王在雪郡督造天蚕神阵之时,与雪郡民女所生后人,名字叫做欧阳远。”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一指来。
一道浩然无匹而又堂堂正正的真元从皇帝指尖传出来,这堂而皇之的真元携带着一股即为清净淡泊的气息,使得闷热的御书房都一下子变得凉快了。
这真元来得突然,径直朝着欧阳远袭去。
王奉先一愣,随即便要上前阻挡,梁旭升却猛地一把抓住了王奉先的手,使眼色让王奉先不要轻举妄动。
其余参将则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便看到欧阳远已经升腾在半空中。有不少参将看到这一幕都惊呼起来,但不等着他们动作,皇帝便收了真元,将欧阳远放了下来。
“小家伙身子骨挺结实,可是怎么没有练传奇的功法呢?”皇帝看着王恺,疑惑道。
“当年靖远王走得突然,想来是还没来得及传授。”王恺回答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唉,天蚕神功如此无上绝学,竟然真的失传了?真是好生遗憾。”
叹完气,皇帝又接着说道:“你办事一向谨慎小心,既然是你亲自从关内带回来的,那这孩子的身份应该是无可疑问了。”
“陛下!”有官员上前一步,便要质疑。皇帝却一摆手,没有让那人说话,接着说道:“我看这孩子还未曾修行,需得先坐照成功,由太常寺和钦天监收纳真元进行比对,到时候验明血脉,便将这孩子写入传奇的族谱。承袭爵位修缮靖远王府,重新封地等事,都等着真的确认了他身份之后再一一进行,到时候都由你王恺领着鸿胪寺的人办。”
王奉先和梁旭升等人全都愣了。本来他们集结在这里,便是害怕皇帝不承认欧阳远的身份,用各种借口断了靖远王的王位承袭,没想到这样的大事儿,皇帝竟然一见面便直接承诺下来。这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谢陛下恩典!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王恺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他身后一应将领也齐齐跪下。
而原本侯在御书房的文官们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傻了眼。现在军中矛盾激烈,若是真的有人承袭了靖远王的王位,那欧阳一派的官员有了主心骨,岂不是闹得更厉害?陛下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不过,你王恺擅离职守长达一个月,你可知罪?”皇帝突然话锋一转,眼中含怒地开始问罪。他语气虽然不怎么激烈,但自然而然的让听者不寒而栗。
“臣知罪,实在是当时刚刚得知靖远王后人的消息,心急之下……”
“放肆!”不等着王恺说完,皇帝便猛地站了起来:“再如何着急,不能传个口信让朕知晓吗?”
看样子,这位陛下竟然是动了真怒。
王恺赶忙跪下叩头,不敢再解释一句,只道:“臣知罪!”
“好了,你与传奇本就是一同长大的,你们感情深厚,朕也知道。此事朕就不追究了。但你身为丞相,职责重大,你可知道你离开这一个月,朝中乱成了什么样子?”皇帝冷冷说道:“这一个月,朕让冯劫领了你的差事。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以后你们俩便一起担着丞相的职责,你为左丞相,他为右丞相,以后有什么大事,你们俩商量着来。”
听到皇帝这般说,原本想要弹劾王恺与王奉先等人的大臣们恍然大悟,原来陛下竟然是这样四两拨千斤的夺了王恺的权,这他王恺可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陛下圣明!”王恺不敢抬头,依旧跪在地上,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满。
王奉先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陛下,丞相大人在雪郡遇到了朱传雄的侍卫,那些侍卫竟然敢刺杀丞相,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朱爱卿是朕派去雪郡的。他是否刺杀王恺,怀安自然会给朕一个答复。”皇帝冷冷说道。
“陛下圣明。”王奉先抱拳。
“圣明?你们这些人心里真是这么想的?”皇帝冷冷一笑,有些诛心地问道。
梁旭升满头大汗,陛下对靖远王王位承袭一事公正坦然,实在是他们把陛下想得有些狭隘了。今天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对陛下已经是大不敬了。陛下若真的发火,事情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梁旭升“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道:“陛下,臣罪该万死!咸阳传送阵属臣管辖,所有使用之人臣都应该知之甚详。王大人用传送阵前往雪郡这么大的事情,臣竟然不知道,实在是有失察之罪!”
常远山董话要是听到这话,估计得吓一跳。这梁旭升竟然偷学了他插诨打趣引开话题的功夫。不过皇帝却不像是朱武那么聪明,他就像是没有发现梁旭升的小心思,当下就稀里糊涂接过梁旭升的话题接着说道:“你知罪就好,姚元何在?”
“臣在。”吏部尚书姚元赶忙上前跪在地上。
皇帝淡淡说道:“兵部尚书梁旭升玩忽职守,革除尚书一职,留任兵部侍郎。兵部的事,先由王奉先暂代。而东卫军总督的职位,就让项燕顶替了吧。”
姚元吓了一跳,当下一晃神后赶忙领旨。
“至于其他未听宣调便直接入宫的,念在你们是心忧传奇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赶紧给朕滚回军营去!”
说完这些,皇帝在没有说话的欲望,直接扫袖离开了御书房。出门之前,他走到了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欧阳远面前,弯腰摸了摸欧阳远的脑袋,道:“你可不能给传奇丢脸,好好修行,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达到你爹那样的境界。”
小孩子诺诺点了点头。
皇帝莞尔一笑,拍了拍欧阳远的肩膀,便回寝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