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所有的重大事件，但凡是好的变革，一开始总会被打击，但凡是坏的衍生，一开始总会被忽略。
百年之后，欧阳行再次想起谷阳晶矿这一次经历，会无比的遗憾。若是他就这蓝色元气深究下去，一场席卷天道大陆的天灾或许就能被他扑灭。但此时此刻，欧阳行虽然从小舞口中听到了这蓝色元晶的奇异之处，却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水先生喊他去书院，欧阳行心中有些高兴，觉得这水老头还挺关心他的。但当前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红刺神枪和小舞的真身。
经过王胜捣乱和怀奢昏迷两件事情后，欧阳行觉得自己的心境不仅没有变得紧张，反倒变得更安宁。此时再想起商老太君和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欧阳行不再觉得茫然失措，反倒开始有了思考的能力。
在一开始，欧阳行只以为寻梅舵大比就是为年贡无法送达的罪名找一个替罪羔羊。但现在欧阳行当然不会这么想了。商老太君究竟有什么用意，欧阳行知道自己现在是无法想明白的，只有尽快拿到红刺神枪，看看商老太君下一步的安排，他才有可能推测出一些因果。
转念想到七寨抢劫寻梅舵元晶的事情，欧阳行没有担心。有骆叔帮忙筹划，梁寨中人的肯定会安然脱身。
他打发了门前叫自己去书院的人，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要再次进入矿脉寻找红刺和小舞的真身。
再次进入矿脉，刘福并没有做阻拦。
欧阳行一人一灯进入矿脉后，行动反而快了起来。不到一刻钟，他就来到了怀奢昏迷的地方。那蓝色的元气不知道是不是畏惧了欧阳行耀元功的缘故，没有再次出现。欧阳行放心大胆地又继续往深处走。
得知小舞能够吞噬蓝色元气，欧阳行再无后顾之忧。但随着越走越深，他慢慢发现在这如蛛丝一般错综复杂的矿洞中，自己根本摸不准方向。而且他一路走来，根本没有见到一件像样的兵器，更别说十五年前谷阳晶矿大战留下的神兵利器。地上偶有遗落的，全都是铁铲铁锨又或者谷阳晶矿护卫手上的铁刀，这哪里像是藏着红刺神枪地方？
而小舞此时跟她的真身也毫无联系，用她的话来说这种联系都被天蚕神阵给切断了。
欧阳行在矿脉中行进，很小心地在路上用铁铲作了十字标记。大概走了有三个时辰，他便在矿洞岩壁上看到自己之前遗留的标记。欧阳行果断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了。要是再这么走下去，或许他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这么找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与你的真身取得联系吗？”欧阳行在天府中问小舞道。
小舞耷拉着耳朵，显然也十分失望。小舞若是有办法，早就说出来了，哪会等到欧阳行来问。
欧阳行摇了摇头：“这次先找到这里，我们出去后先想办法找到谷阳晶矿的矿脉地图和谷阳晶矿上面的地形图，你就想办法取得与真身的联系。谷阳晶矿说大不大，可要是埋头找，找几年也不一定能找一遍。”
小舞把头埋在尾巴里，没有说话，显然是也没什么办法。
等着从矿脉出来，欧阳行发现幽村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一直喧闹着复建房屋的村民都开始休息了。这些村民不比欧阳行是修道中人，无法辟谷修行，也不可能只工作不休息。但矿脉口的护卫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精神十足地守卫着矿脉的安全。虽然他们已经得知这谷阳晶矿即将被交出去，但是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守卫职责有丁点儿的疏忽懈怠。
欧阳行走出洞口，站在北坡上，只看到幽村中一片漆黑。
村民们留着的火种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暗流的潺潺声中，这些火种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突然，极远处传来一声叹息。
这叹息声极轻，又极远，偏生又极为清楚。
欧阳行一下子听出这是水老头的声音，当下惊叹道：“这水老头难不成是个隐藏的高手？怎么这一声叹息传得这么远？”
护卫们闻言对视一眼，有开朗的护卫直接笑道：“也就是矿坑里地形特殊，他能是什么高手？要真是个高手，前几天王胜大闹幽村的时候，他那脾气还能不撸起袖子上去干？”
护卫虽这么说，欧阳行却不太相信，当下便朝着那叹息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欧阳行一路慢行，还没见到水老头，便又听到了熟悉的二胡声。悲咽的二胡声仿佛扯不断的情感一般袭上欧阳行心头，让欧阳行都觉得有些背上。
可这二胡声只响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欧阳行赶忙加快步伐，朝着暗流尽头处走去。
还未走到暗流尽头，欧阳行便看到暗流外一个金色的残影在黑暗中不停地挣扎着。
那金色影子所在地方，正是寻梅舵大长老商均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入幽村的入口。那金影显然是想要冲到那密道中。
欧阳行赶忙飞驰而去，走进一看，发现那挣扎着朝幽村入口走去的金色影子竟然就是水老头。
此时此刻，水老头身上密密麻麻满是金线。
那金线仿佛是天蚕吐出来的丝，又像是阳光射出来的亮道，又细又亮，密密织成了一张蛛网，牢牢粘在水老头身上。
与此同时，在水老头的身前，仿佛有一张金色的幕布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阻挡着不让他往前走。这阻挡着水老头的虚幕玄之又玄，只有在水老头身前紧紧贴着他身体的一部分才发出金色光芒，周边依旧漆黑一片，仿佛虚无。
“老头儿，你怎么了？”欧阳行赶忙喝问道，同时朝着水老头走去。
水老头此时被浑身上下流动着的金丝缠绕着，但他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却没有丝毫毁坏，看上去这金丝网似乎并没有什么威力
欧阳行一手搭在了水老头身上，想要将水老头拉回来。但他的手刚刚触摸到水老头身上，就被立马震开。
欧阳行被震倒落地后趴在地上，抬头茫然看着水老头，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才震开他的那一股力量浑厚无比，欧阳行感觉自己仿佛被滔天巨浪席卷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在那股力量面签，欧阳行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
可是那股力量浑然不像是一个修行高手所发出来的。
任何修士发出的力量都是有指向的，有轻重的，有方向的，但是震开欧阳行的力量没有丝毫的指向。
那力量仿佛巍峨高山，仿佛苍茫大海，你撞上去会粉身碎骨，但高山大海却没有主动施与你一分一毫的力量。
欧阳行大惊失色：“这水老头该有何等的境界，才能承受如此磅礴的力量不停地束缚，而且看他不停挣扎的模样，竟似乎还能够与这力量相抗衡！”
听到欧阳行的呼喊，村中警觉的人也跟着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村民们齐齐惊呼：“水先生这怎么又被鬼祟缠上了？”
水老头还在挣扎着，他哭喊了起来：“我要出去！”
“为什么要困住我？”
“婉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我想再见一见你！我都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他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水老头哭得极为凄怆，简直是闻着动容，听着落泪。
不一会儿，刘福也过来了，看到倒在地上的欧阳行，刘福笑了笑：“怎么？刚才打算救水老头？”
欧阳行皱了皱眉头站起身子，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此时距离欧阳行进入矿脉，已经过去了三天。根据刘福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怀奢在刚刚抵达寻梅舵的时候就已经苏醒了过来。这让刘福对欧阳行又增添了许多好感。要知道但凡是被那蓝色元气侵袭过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刘福虽然不知道欧阳行用了什么方法救醒了了怀奢，但他知道怀奢的好转一定与欧阳行有关。
确定自己不会被舵主怪罪，也不会被郡守怀安问罪，刘福心情大好。听到欧阳行的问题，；刘福耐心地解释道：“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幽村建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十五年里，几乎每年水老头都会这样疯一次。断断续续听他疯起来说的话，我猜测水老头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给人跑腿的文书。他早年被人逼得杀了自己媳妇全家，杀完人他自己也就疯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但他具体是谁，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从来没说过，我也不知道。”
说完刘福还长长感慨了一声：“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听完刘福的话，欧阳行却猛然想起了来谷阳晶矿前老太君和他一起在仰天镜中看到的那一幕，一个英俊潇洒的中年书生以一己之力学习寻梅舵总部，将寻梅舵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欧阳行再仔细看时，这水老头和那仰天镜中的中年书生，竟然有七八分神似。
欧阳行只觉得心跳加速，隐隐有些震惊，若水老头真是那个人，那可是一个大魔头啊，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如今这副样子呢？
“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了？”欧阳行回头问刘福道。
刘福皱着眉头道：“这谁知道。只是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身上这金线蕴含的力量，绝对不是修士所为，我猜测着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控制了？或者是被精通南巫界蛊术的人下了蛊？”
此时，小狐狸冷冷说道：“他身上落的是天蚕神阵！”
听到小舞的话，欧阳行愈发感到不可思议。按照他的理解，这水老头当年应该是为修建天蚕神阵出了大力的人。
这样的一个有功之臣，怎么反而被天蚕神阵拘束在谷阳晶矿的坑洞中呢？
水老头还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撒泼的悍妇。
他顶着天蚕神阵，一点一点朝着前面爬去。但随着他越发靠近离开坑矿的那个出口，他身上的金线也越发闪耀，显然他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但他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
他口中不停哭喊着。
“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啊！”
“婉儿，你现在好不好？我好想你啊！”
“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我要见你啊！”
在他悲怆的哭声里，在琐碎的申诉求告声中，他身上的金光终于达到了顶峰，照耀得整个幽村都一片大亮。
原本常年黑暗幽深的暗流在这一刻闪烁着粼粼金光，看上去毫不绚烂。而幽村中的房屋也展现出青砖白石真实的色彩。
有围观的老头看到这一幕，赶忙朝着年轻人说道：“还不趁着亮赶紧回去把墙涂了！”
“哦哦哦，对哦！”有人回过神来，赶忙回去干活。
即便有年轻人回去干活，围观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欧阳行看到周围人脸上满是同情慈悲，心中冷笑不已，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怜的？不过是一个杀人魔头罢了。
要不是看到水老头现在哀容动人，他恨不得上去直接痛揍一顿，甚至直接错手打杀。
过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水老头终于停下了动作，也因为虚脱而昏迷了过去。
等着水老头昏倒，刘福这才摇了摇头：“老头真是可以，一年比一年坚持的时间长了。”当下刘福开始带着人把水老头往书房抬去。
直到这个时候，欧阳行才回过神来。他在意识中惊问道：“小舞，不对啊，方才这死老头对抗天蚕神阵，没有丝毫的真元波动啊！他是靠什么跟天蚕神阵抗衡的？”
小舞想了想，道：“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他用的应该是儒家的功法吧。”
“儒家的功法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不论是哪一家的功法，只要施展总会有元气波动吧？修士们用自己真元发挥力量自不用提，那就是将自己身真元变做力量，一定有真元波动。而天雪神弑这种只需要念力的功法，也是将念力弥散出身体，在身体之外沟通天地元气以发挥力量。可是这水老头明显不是念修，也不是寻常修士，他方才对抗的可是天蚕神阵呀！他怎么可能一点真元波动都没有？”
小舞也不太清楚儒道功法，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等他醒了直接问他去呀！”
“我可不敢，这人可是个大魔头，我打不过他。”
小舞笑道：“你这个胆小鬼，怕什么？在这天蚕神阵的压迫下，我都不敢轻易动作，他还能施展什么神功不成？你方才也看到了，只要他施展功法，就会被天蚕神阵束缚住。就算他既然被天蚕神阵盯住了，在这里也就是个寻常人。他难不成还能比我厉害了？”
听到小舞的话，欧阳行这才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人杀了老太婆全家。虽然老太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让我遇见这个仇人了，打不过也得上去骂两句！”
这一晃神的功夫，幽村暗流畔已经没人驻足。欧阳行赶忙回村找刘福去要谷阳晶矿的地图了。
刘福正好要去看养伤的商倾城，便带着欧阳行一起来到了商倾城的住处。
等着落座之后，刘福仔细询问了商倾城的伤势，得知商倾城恢复得挺好，这才笑逐颜开。刘福也算是忠心，自己还重伤坐着轮椅呢，却只知道关心自家大小姐的伤势。
但怀奢离去后，商倾城心情不怎么好，跟刘福说了两句话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见自家小姐无事吩咐，刘福这才转头问道：“欧阳少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欧阳行笑了笑，道：“是这样的的，我想借你们谷阳晶矿的矿脉地图看一看，最好再给我找一份谷阳晶矿地表的地形图。”
听到这话，原本还懒懒靠着枕头发呆的商倾城惊喝道：“你想什么美事儿呢？谷阳晶矿地表的地图还好说，但矿脉地图是我们寻梅舵的根本，怎么可能给外人借阅？就是我的都没有资格查看晶矿矿脉的地图，你就别妄想了。”
看到商倾城态度如此激烈，欧阳行有些失望，若是找不到谷阳晶矿的地图，自己怕是根本找不到红刺神枪和小舞的真身。
但刘福却不如商倾城这般激动。听完商倾城的话，他长叹了一口气，望向商倾城道：“小姐，你别激动，这件事情，老太君已经有吩咐了。”
商倾城蹙起眉头，一脸难以置信地道：“姥姥难不成同意让他看矿脉地图？”
刘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道：“前三天我派人送怀奢公子回总舵时，老太君专门吩咐，欧阳公子不论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另外，老太君把我们寻梅舵十二座大矿的矿脉地图，全都拿了出来，要我交到欧阳公子手里。本来欧阳公子不说，我也打算一会儿把这给他的。”
说完这话，刘福深深看了欧阳行一眼，那眼神中有绝望，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些恨意。
商倾城挣扎着走下床来，一把拿住刘福手中的盒子，道：“姥姥疯了吗？这矿脉地图，是我们寻梅舵的根本，怎么能轻易交给外人？姥姥她，她究竟怎么想的？不行，我要回去劝姥姥收回这个命令，地图不能给他。”
看到商倾城如此激动，欧阳行也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说道：“我可不知道这地图这么珍贵，大不了我不看了就是，你先躺下，别一会儿跌倒了！”
商倾城却激动得面红耳赤，伸手死死抓着刘福手中的小盒子，即便听了欧阳行的话也不松开。
刘福无奈道：“小姐，你松手吧。我听回来的兄弟说，舵里好像发生了大事儿，各分舵的兄弟全都聚在总舵，只有我们谷阳晶矿的兄弟没有收到回总舵的命令。老太君吩咐了，让我们全力保护欧阳公子的安危，全力配合欧阳公子完成寻梅舵大比。而且，老太君他还说，还说你以后就跟在欧阳公子身边，要是寻梅舵有什么意外，就暂且先别回总舵了。”
听到刘福这话，商倾城怔怔松开了手。她想起寻梅舵大比以来，姥姥对欧阳行的种种异常之处，心中已经隐隐相信刘福所说是真的。可是她听到刘福转述的话，怎么听也觉得这像是姥姥在留遗言。她心中慌慌张张，整个人丢了魂一般呆住了。
“不行，我要回总舵去！”商倾城突然朝着门口冲去，刘福却一把拉住了商倾城的衣袖，道：“大小姐，现在总舵的传送阵已经封闭，你就是顺着密道走到传送阵那里，也回不去了。只有等着欧阳公子参加完比赛，这传送阵才会被打开。”
听完刘福的话，商倾城重重咳嗽了一声，隐隐有血丝被吐出。咳嗽完，她一下子靠在了门框上。这一幕，看得刘福十分心痛，仿佛自己又被王胜捶了一拳似的难受。
商倾城艰难地慢慢转过头来，一头长发如流水般倾泻在身后。她的双眼因为盈在眼眶的泪水变得玲珑剔透。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欧阳行问道：“姥姥究竟要做什么？这是，这是要托孤吗？可为什么是你？”
欧阳行心中反倒显得有些平静，他知道寻梅舵老太君肯定是要干什么大事。但此时听到刘福的话，他才越发有些后怕，自己这大姨究竟想要做什么？看样子，竟要豁出性命了吗？
最后，欧阳行还是拿到了地图。这地图关乎战神的亲用神枪，神州界最出名的凶器，欧阳行不能推辞。
只是怀揣着刘福递过来的小盒子，欧阳行心情分外承重。
他知道，自己接过这寻梅舵矿脉地图的时候，就已经默认了寻梅舵老太君商婉对他的一切安排。
让他担忧的是，商老太君虽然自称是他的小姨，可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商老太君究竟要做什么，而他在商老太君的计划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想到这些未知的事情，欧阳行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想着：若是老太君对他有丁点儿的歹意，那将来他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行隐隐觉得，这个跟自己见面不多的小姨绝对不会害自己。
欧阳行心事重重地走出商倾城房间后，看到一群孩子站在门口。他一开门，便迎上了一片明亮清澈的眼神。
“你们是等我吗？”欧阳行有些诧异地问道。
孩子们不敢回答，似乎十分畏惧欧阳行。有个年龄很小的娃娃胆儿大，抿着嘴点了点头。
见状欧阳行十分疑惑：“你们等我作什么呢？”
“叔叔，先生想见你。我们想让你去见见先生。”小孩嗫嚅着说出了来意。
这小孩儿一张嘴，欧阳行就被惊呆了。他心里极为震惊地想到：“他刚才喊我什么？叔叔？我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吗？”
少年不知岁月苦，只道年长是福气。
短暂的惊讶后欧阳行立马咧嘴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被人喊着叔叔代表着自己已经是一个大男人了，以后也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单独下山劫道。想到这里，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欢欣之下他笑了笑：“走，叔叔跟你们去书院。”
……
有这么多人愿意为水老头来喊欧阳行，足以证明水老头还是很得人心的。
要知道，自从杀了王胜后，欧阳行在幽村人眼中可是比肩寻梅舵大长老的上等修士。这些孩子来找欧阳行，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勇气。
来到书院，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水老头，欧阳行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床上那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头慢慢跟仰天镜中杀光寻梅舵商府的恶魔一点点重合。欧阳行现在越发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水老头安静的躺在床上，不复方才在幽村外发狂的模样。
察觉到欧阳行前来，水老头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家吧，今天不用进书了。”
他的学生们倒也听话，水老头吩咐完，他们便一个个道安离去。
“先生保重身体，学生先回去了。”
“先生安康，学生这就走。”
还有年纪小的学生把一碗米饭端在了水老头面前，道：“先生，这饭我娘叮嘱我一定要看你吃完了才能走。先生现在有事儿，我就先回家了，你可一定要吃了啊。一会儿我过来拿碗。”
看到这些个孩子这么懂事，欧阳行越发厌恶这水老头。
等着小孩子们都离开后，欧阳行冷冷说道：“你个杀人魔找我做什么？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小爷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床上的水老头听到欧阳行的话，显然有些错愕。他凝眉盯着欧阳行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目光，看向了身边昏暗的油灯。
“你小姨已经给你看过仰天镜了？”
水老头沙哑地说了一句，因为方才发狂耗费了太多体力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见。可这一句话落在欧阳行耳里，却像是雷鸣一般。
欧阳行心中骇然：“他怎么知道我看过仰天镜，他怎么知道让我看仰天镜的商老太君是我小姨？”
欧阳行后退一步，冷冷盯着水老头问道：“你究竟是谁？”
水老头笑了笑：“你不是说我是杀人魔吗？”
“你跟商老太君是什么关系？”
“商老太君？”听到这个称呼，水老头眼中又氤氲起水雾来，他喃喃说道：“婉儿她也老了吗？都被称作老太君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些什么？”欧阳行现在不光震惊，还有些惶恐。
他是战神欧阳传奇之子这个消息，他自己知道后都花了好大功夫才平静下来，要是抛出去，恐怕立马会引起轩然大波。这种风险欧阳行自己都无法想象。
这水老头既然知道商老太君是自己小姨，那肯定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他究竟是谁呢？
水老头挣扎着坐了起来，斜靠着正头。他从怀中逃出了一块梅花瓣状的玉佩摸索着，口中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呀。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发狂已经宣泄了所有情绪，此时水老头虽然悲伤，却也没到难以自持的地步。
见到这一幕欧阳行眼中生出些许戾气来，怒道：“你不要跟我装疯卖傻，你究竟是谁？再不如实道来，我便一刀斩了你！”
欧阳行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可见他对水老头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好奇，太过于忌惮。
听到欧阳行如雷滚动的喝声，水老头慢慢扭过头来，他看着欧阳行道：“你叫欧阳行吧？你这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十五年了，一眨眼的功夫，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要是商清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听到“商清”这个名字，欧阳行越发敏感起来。
这是她母亲的名字，虽然商老太君只说了一次，但欧阳行早已经牢牢记在了自己的心中。欧阳行没有在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水老头。
他此时越发好奇了，我的名字竟然是这个老头给起的？他究竟是谁啊？
水老头遗憾道：“当年我亲眼看着你父亲把你交给了神兽天雪大人。看你施展出魏无忌的天雪一刀弑，我便隐隐猜到了你的身份。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小孩儿喊着说你会耀元功，我就大概知道你是谁了。除非是练就了你父亲的寒蝉变，不然怎么可能轻易练成耀元功呢？”
欧阳行对这水老头开始越发的好奇，这人当年竟然跟自己的父亲在一处，一起看到自己被送到小舞手里？
说起耀元功，欧阳行猛地想起仰天镜中放映耀元功功法时，施展耀元功的那个人。
那个施展耀元功的人可不就是后来杀尽商府上下的那个杀人魔吗？
难道都是同一个人？
欧阳行看着水老头，有些迷茫了。
“你究竟是谁？”欧阳行再一次问道。
“我是谁？”水老头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是你的小姨夫。”
听到水老头的话，欧阳行感觉自己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但他仍旧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如果是老太君的丈夫，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水老头闭上了眼睛，双手开始慢慢颤抖。
即便过去了十五年，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他依旧觉得无比痛苦。
“当年谷阳晶矿突生变故，无数寒气从地底喷出，弥漫整个雪郡，不到一天的功夫雪郡便气候大变，谷阳晶矿周边的一应野兽树木全都死亡。朝廷震惊，让你的父亲前来查看。可是即便你父亲那样的人，最后也没有查出结果。是啊，地底本应该是滚烫的岩浆，怎么可能藏有这么多的寒气？”
“此事当时惊动了天道学院的院长，老神仙与你父亲彻夜长谈之后，打算以天蚕神阵封闭这突然涌出的寒气，避免寒气外泄影响整个神州界。建造天蚕神阵所需要的元晶数以亿计，若是放在别的州界，一时间根本无法建造。好在我神州界一统，陛下一声令下，各派纷纷响应。当然，这也是你父亲当年威名正盛，无人敢有二话。”
“可谁料到，天蚕神阵修建起来，所需要的元晶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计。只是刚刚建好阵脉，便已经用光了拟定的元晶数量。这一下举国哗然，原本天蚕神阵能否彻底封闭地底寒气便是未知数，你父亲也亲口说过，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以天蚕神阵克制着突生的天地寒气。此时消耗的元晶已经超出了整个神州界修行界数十年的耗用，大家便觉得损失太多，收益太小，终于有人不愿意了。各门派频频与你父亲的手下发生摩擦，再不愿意供给元晶。”
“恰在此时，神兽幽狐现世。你父亲突发奇想，打算以神兽不凡神躯为阵枢，镇压谷阳晶矿的寒气。如此一来，天地寒气必然能够控制。天蚕神阵原本只能克制生命，对于寒气这样无意识的存在能否起作用是未知数。可神兽乃天地最顶尖的存在，与天地同寿，与金石不朽，寒气又耐她何？这个想法简直太妙了。”
听到这里，欧阳行心中隐隐有些愤怒。
这十五年来，雪郡百姓都以为这天地寒气乃神兽幽狐造成的，没少咒骂幽狐，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寒气跟幽狐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幽狐为镇压寒气把自己的真身都贡献出去了。
水老头发疯之后虽然虚弱不堪，但说了这么多话后，不仅没有口干舌燥精力疲惫，反倒越发精神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当时神兽就在雪郡，谁也不知道神兽何时会离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父亲想要立马建成天蚕神阵。可当时能够提供足够数量元晶的只有薛家和寻梅舵。薛家自不用说，当时我虽然入赘寻梅舵，可薛家上下依旧以我为尊，即便是我父亲也不敢违拗我的意见。薛家当即便把所有库存元晶齐齐交出。但寻梅舵这边就不行了。”
“我当时虽然是寻梅舵的舵主，可并没有权力调用寻梅舵库存的元晶。我就去说服我老丈人，也就是寻梅舵老舵主商霜。当时他竟然与我当场翻脸，说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为了一己之利不顾寻梅舵上下死活。”
水老头脸上又苦涩起来，他遥遥看着门外黑洞洞的一角，继续说道：“那时寻梅舵库存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元晶，不少门派都不想跟你父亲翻脸，故意让我老丈人推迟派送元晶的时间。这些元晶要是丢了，寻梅舵可就是神州界各大门派的仇人了。”
欧阳行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难以置信地说道：“就为了这事，你杀了商府上下千口人？”
“不错，就是为了这事。库房密钥在老丈人手中，他不给，我只能强抢。终于在神兽来到谷阳晶矿的时候，我配够了元晶，天蚕神阵就此而起，将神兽镇压在寒气源上。不断弥散的寒气终于停止，天下苍生免于一场祸患。”
欧阳行觉得这水老头简直是个混账，他骂道：“就为了这天蚕神阵，你就杀了自己老丈人全家？你还是不是人！”
“是啊，我不是人。当时婉儿也站在我这一边，为我劝说他的父亲，甚至因此被她父亲打了一巴掌。可是我动起手来，却丝毫没有顾及到她，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天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欧阳行心想：何止是老太君想不到，这世上但凡是个人，谁都想不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水老头却紧接着解释说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天道院院长，那是天道大陆的最强者，最智慧者，他都对谷阳晶矿的寒气畏惧不已，还不能说明这寒气的厉害吗？他这样的人加上你父亲对着寒气都无可奈何，要是让这寒气扩散开来，整个神州界，甚至整个天道大陆都会被殃及。你可知道这谷阳晶矿的寒气，不是寻常的寒气，火烤不暖，水流不溶，真元震之不散，意念触之冻结，这是最本源的寒气，要是不控制住他，天下要死多少人？”
“你们根本就不懂！”水老头猛地站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我薛少游自幼苦读圣贤书，却绝不是那些空谈诗赋的牢骚文人。我是不求名利的儒门仁者，若不然，师父陆秋又怎么会收我为弟子？这天地寒气扩散开来后，已经消失数十年的师父都强行寄残魂与我，谆谆告诫，让我全力协助你父亲修建天蚕神阵。这难道还不说明天蚕神阵修建的必要性吗？”
“可是我老丈人就是不愿意交出元晶，一旦动手，更是让商府所有修士齐齐出手，与我不死不休，我又能如何？”
水老头猛地站了起来，道：“为天下百姓，只能牺牲商府一家，只能牺牲雪郡百姓，我这么做难道做错了吗？没有，没有！先生跟师兄知道此事也会赞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