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大雪。
后院的伙计们呵着气走出屋门,看到一院白雪如毡,都十分高兴。似乎昨夜里听到的那个坏消息已经被压在大雪下不见了。
古道这天又反常的早起,店里的小二还以为掌柜的又要进山里做生意。可古道却没有着急套车上路,而是在厨房烤着火。直等到欧阳行起床,古道这才慢悠悠套了车,喊欧阳行一起跟他去谈生意。昨晚古道没提前告知,显然是不想给欧阳行拒绝的机会。
欧阳行也没有拒绝,跟着坐上车,由古道赶着车慢悠悠从后院走了出去。
明明是早晨,却看不见阳光。
阴云在天空中笼罩着,雪花仍旧飘飘洒洒。这让近日跟着红葵读诗的欧阳行,想起一句“秦中岁云暮,大雪满皇州”。
一夜积攒的雪花落在雁门郡的黄土墙上,瓦片从积雪下悄悄探出头来,“咯吱咯吱”的车轮声响着……
欧阳行忍不住想起了在雪郡的日子。雁门郡到了冬天,与雪郡很像。
原本黑青色的百翠山现在已经变得一片片白,进山的道路也变得泥泞了起来。欧阳行把头探出窗外,想要记着路,却被古道呼喝,又把头缩了回去。
山路崎岖,一路左拐右拐,欧阳行渐渐忘了方向。从车帘缝隙中往外看去,只看到沿途一个个文庙从车旁闪过,这些文庙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无法当作路标。渐渐的,欧阳行便放弃了记住路线的想法。
等下车时,落脚处还是一个文庙。
显然,百翠山中数量众多的文庙都是道德教修建的,为的就是隐藏踪迹。谁也不知道这么多文庙中,哪一个才是魔教的据点。
古道带着欧阳行径直走进了文庙。
文庙里冷清的很。相比盛行天下的道教庙宇,文庙里根本没有多少信徒,因为文庙本身就主张人定胜天,无有鬼神。
庙里供奉的是圣人陆秋。陆秋一手创立了儒家学说,同时身体力行,以下下之资,前所未有的创立了儒道功法,为近乎穷尽的修行法门又生生开辟出一条崭新的大道。而他创办的曲阜书院,现如今正是兴盛之时,门人弟子遍布天下。
陆秋的雕塑已经有些老旧,虽然能看到翻新修补的痕迹,但毕竟年岁已远。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为这冷清的文庙平添了几分衰败之感。反倒是陆秋身旁的第二尊雕塑十分崭新,彩漆均是新涂不久,显然这是刚刚加入文庙的。
“这尊雕塑是谁?”
古道看了一眼,道:“这位是新圣人,薛少游。”
“啊?”欧阳行忍不住叫了一声。
眼前这薛少游的雕塑穿着一声锦衣,面容端庄,浓眉大眼,看着十分气派。雕塑的背后,还有光芒万丈的背景,让“薛少游”看上去仿佛道教庙宇中的神仙。这可跟欧阳行印象中哪个穿着破烂,时不时发疯的幽村老头出入太大了。
薛少游入圣是整个天道大陆的大事,当时整个神州界的大人物都亲自在函谷关外观礼。虽然因为皇帝的缘故,薛少游入圣的事情被朝廷刻意压了下来,但是其巨大广泛的影响还是逐渐蔓延开来。现如今整个神州界的文庙,都已经添加了第二位圣人雕塑。
“跟我来。”
古道挥了挥手,领着欧阳行来到了大殿之后的偏堂。
也不知古道触发了什么机关,二人走入偏堂后,偏堂里原本老旧积灰的地板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金光熠熠的传送阵。
元光穿透灰尘,立马照亮了灰暗的偏堂。
“你进入传送阵后,便到达了立雪堂。圣女在等着你。我不能进去,就在这里等你。”说着,古道伸手示意欧阳行走入传送阵。
欧阳行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是自己单独觐见魔教圣女!他当下有些紧张。不过他没犹豫,一脚踏入了传送阵。
元光遮目,再睁眼时已经北风飘飘,飞雪如毛。
欧阳行猛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山顶,只是群山连绵,四围昏昏,他也分不清具体是哪座山。
一转身,他便看到了一株枇杷树,一株青翠欲滴的枇杷树!
在这万物萧条,群山皆寂的冬季,这一株枇杷树是如此的显眼。
光有枇杷树也就罢了,枇杷树后竟然还有几房草屋!那草屋外围着栏杆,屋顶覆辙白雪,一切都跟硌梁山梁寨一模一样。
更令欧阳行震惊得是,在那草屋之前,枇杷树之下,有两个让他无比熟悉得身影正靠在一起,静静看着漫天得雪花。
在这一刻,欧阳行只以为自己做梦了,不然怎么会回到硌梁山呢?
他颤抖地喊了一声:“大娘!骆叔!”
圣女和岳少秋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欧阳行熟悉的面庞。
欧阳行撒丫子疯跑,猛地朝着他的刘大娘和骆叔跑去,然后一猛子扎在了圣女的怀里。旁边的岳少秋看着脸色一正,想要拉欧阳行,却不好意思伸手,因为他发现叶妃儿哭了。
欧阳行兴奋的像是一只小狗,脑袋在圣女胸前来回乱蹭,看得岳少秋眼睛都绿了。
好在欧阳行没有持续多久,便立马钻出了叶妃儿的怀抱,道:“刘大娘,这里不是雪郡吧!”
叶妃笑道摸着欧阳行后脑勺,亲昵道:“这里是百翠山,不是咱们硌梁山。”
“这里的枇杷树在下雪天也是绿的!”
骆鑫撇撇嘴,本来与欧阳行相见的欢喜,被欧阳行和自己老婆的亲昵举动搞得有些膈应,他没好气道:“硌梁山那枇杷树本来就是这儿移植过去的。”
“这儿的草屋也跟咱们硌梁山的一模一样。”
“梁寨当初就是照着立雪堂造的。”
欧阳行恍然大悟:“你们两个原来就是住在这里?只是后来才去了梁寨?”
叶妃儿点了点头。
“我怎么不知道呢?”欧阳行一脸诧异。
岳少秋一把拉过欧阳行:“小行,你过来,我跟你说,你现在也是男子汉了,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以后跟女性相处得讲究礼数,不能……”
岳少秋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叶妃儿虎狼一般的凶残目光,赶忙收了话头,道:“当然,你刘大娘不一样,唉,算了算了。”
欧阳行完全不知道岳少秋说了些什么,可是他脸色一变,眼神刹那间泫然染雾,就要落泪:“骆叔,刘大娘,爷爷死了!”
刚刚说完,欧阳行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欧阳行是刘大娘一手带大的。她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好强。在硌梁山上,欧阳行无论是劈柴擦破了手,还是练拳搓伤了经脉,他从来都不会落一滴泪,顶多是皱一皱眉头。
岳少秋看到这一幕,也是抿了抿嘴唇,自己老婆被占便宜的事情立马被抛到了脑后。他只觉得鼻子一酸,似乎也不争气地要流泪。他知道欧阳行从小性格就强硬,当初在巨野湖畔坐照破境之时,浑身经脉破碎都不曾使得他这般伤心,可见这孩子此时是真的难以自持。
两个人也没有劝欧阳行,只是一起报欧阳行抱住,紧紧的抱住。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行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下子没忍住。”
岳少秋拍了拍欧阳行的肩膀:“谁说男子汉就不能流泪了,哭完舒服一点了吧?”
欧阳行点了点头。
三个人站在漫天雪里,可是雪花却长了眼睛一般,从他们身侧绕过。
岳少秋道:“当初在咸阳城外,我听你说你魏爷爷死了,便回来告诉了你大娘。你大娘本是道德教圣女,她动用道德教的人手查了很久,却根本没有查到消息。我自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与你大娘离开时,你魏爷爷已经将天雪一刀弑这门功夫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除非是传神境界的出手,否则根本伤不了你魏爷爷。雪郡哪里有这样的人物?”
叶妃儿接着道:“不错,雪郡惊变之时,皇帝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对你魏爷爷下手。除了这两个人,怀奢根本不是你魏爷爷的对手,商婉儿虽强,可还比不过你魏爷爷。桐寨的慕容老头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哪能杀得了你魏爷爷?除了这些人,我实在想不到雪郡还有哪个人有这等本事。”
岳少秋皱着眉头道:“神州界传神境界的人,总共也没多少。我思来想去,哪个人都不像是杀人凶手。可是你魏爷爷怎么会死呢?”
欧阳行咬牙切齿道:“无论是谁,我也要将他打杀彻底,为爷爷报仇!”
说这话时,欧阳行浑身真元难以自持,暴跳如雷,周身的雪花噼噼啪啪炸裂凯雷,隐隐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岳少秋和叶妃儿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骇。他们从雪郡离开之时,欧阳行才是缘路境界,这才几个月不见,欧阳行竟然已经是轩辕境界。而且看欧阳行这峥嵘气象,轩辕境界的底子还十分扎实,这实在是令他们震惊。
不过一想到这孩子的身份,他们俩又释然了。战神后人,岂能是凡物?理当如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