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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卡瑟尔经过小康普顿路的街角时,一位显然是不服老的长者披着过肩的长发正在一家迪厅门口打扫,其眼神如同十八世纪的神父,空洞而悠远。

卡瑟尔坐的这班车比往常早,他可以再过四十五分钟去办公室。在这个钟点,苏豪区还保留着几分他记忆中的青年时代才有的魅力和纯洁。正是在此地,他第一次听到了外国人说话,在隔壁的廉价餐厅里喝到了第一杯葡萄酒。在那些岁月里,横穿老康普顿路就像现在横穿英吉利海峡,并非家常便饭的事。在早上九点,脱衣舞俱乐部还大门紧闭,只有他记忆中的那些熟食店仍开着。那些紧靠公寓门铃挂的铭牌——露露、蜜蜜之类的——都暗示着下午及傍晚的老康普顿路会发生些什么。排水沟里流着清澈的水,早起的家庭主妇在灰白朦胧的天色下从他身边走过,带着得胜的快乐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满是意大利腊肠和肝泥香肠。现在还看不到警察,不过天黑后他们就会两人一组开始巡逻。卡瑟尔穿过平静的街道,走进一家他近年来经常光顾的书店。

作为一家地处苏豪区的书店,它能使人肃然起敬。它不像对面的另一家书店那样只写了个鲜红的“书”字。红字下面的窗户里展示着看来无人问津的色情杂志——那些杂志如同一个早已被破译的代码,显示了店里都出售着何种私人器物,迎合着何种兴趣。然而“霍利迪父子”却以满满一橱窗的企鹅版、大众版图书以及“世界名著系列”旧书与那个鲜红的“书”字对峙着。那个儿子从未出现过,只有老霍利迪先生独自一人,他有些驼背,鬓发俱白,那谦恭的神色如同一件他为自己日后下葬准备的旧西装。他生意上的书信都是自己手写的,此刻他便正写着一封。

“多么好的一个秋天早晨,卡瑟尔先生。”霍利迪先生开口了,同时专注地描着那句“您忠实的仆佣”。

“今天早上乡下已能看到一点儿霜了。”

“稍微早了些。”霍利迪先生说。

“不知道你这儿有《战争与和平》吗?我一直没读过,好像应该看看了。”

“《克拉丽莎》已经看完了,先生?”

“没有,恐怕读不下去了。想想还有那么多卷……我需要换换口味。”

“麦克米伦[39]版停印了,但我想这儿有一册旧的‘世界名著系列’中的单卷本,挺干净。艾尔默·莫德[40]的译本。艾尔默·莫德是翻译托尔斯泰的最佳人选。他不仅是译者,还是作者熟识的好友。”他放下笔,不无遗憾地看了看“您忠实的仆佣”。显然这描摹的活儿做得不甚理想。

“我要的就是这个译本。当然还是两册。”

“您近来怎样,可否允许我问问,先生?”

“我儿子病了。麻疹。哦,没什么可担心的。没有并发症。”

“真为您高兴,卡瑟尔先生。时下麻疹会引发很多焦虑。工作顺利吧,我想?国际事务没有危机吧?”

“据我所知没有。一切都平静。我在认真考虑退休了。”

“很遗憾,先生。我们需要像您这样见过世面的有识之士来做外事工作。他们应该会给您一份不错的养老金吧,我猜?”

“我表示怀疑。你的生意怎样?”

“清淡,先生,清淡得很。世风变了。我还记得在四十年代,人们是怎样排队买‘世界名著’新上市的书呢。如今人们对于那些大作家几乎已没有需求。老一代更老了,而年轻人呢——唉,他们好像怎么也长不大,品位也跟咱们差很远……我儿子的生意比我好——就在马路对面的那家店里。”

“他的顾客应该比较特别。”

“我宁愿不去多想这个,卡瑟尔先生。这是两类非常不同的生意——我总是坚持这么认为。绝不会有警察到这里来查您和我之间有什么——我称之为——贿赂行为。这孩子卖的东西并不会真造成什么危害。就像对已改换信仰的人布道一样,我得说,已经腐烂的东西,你没法使它更腐烂。”

“我哪天得见见你儿子。”

“他每天傍晚过来帮我整理书目。他的算术比我强。我们常常谈到您,先生。听说您买的那些书后他觉得很有意思。我觉得他有时候很羡慕我拥有的顾客,虽然为数寥寥。他的客户都是些偷偷摸摸的,先生。不是像您和我这样可以谈书论典的那种。”

“你可以告诉他我有一本《尼古拉斯先生》[41]想出售。那不怎么对你胃口,我想。”

“我也不能肯定那就对他的胃口,先生。您得承认那也是名著——书名对他的顾客而言毫无提示意义,而且很贵。在编目时它会被描述为‘色情艺术’而不是‘淫书’。当然他也许能找到愿意借的。他的书大部分都能出租,您明白的。他们今天买一本,明天又换一本。他的书不是用作收藏的——就像过去沃尔特·司各特的很多作品那样。”

“你不会忘记告诉他吧?《尼古拉斯先生》。”

“哦,不会的,先生。勒迪夫·德·拉布里东。限量版。罗德克出版社。只要是说稍老一点儿的书,我的记性就跟百科全书一样。您准备把《战争与和平》带走吗?可否等五分钟,让我到地下室去找出来。”

“你可以寄到伯克翰斯德。我今天不会有时间读的。只是要记得告诉你儿子……”

“您让捎的信儿我还没忘记过,是吗,先生?”

卡瑟尔离店后便过了街,对那另一家店打量了一会儿。只见得一个长雀斑的小伙子神情沮丧地走过一排摆放《只为男性》和《阁楼》的书架。一条绿色棱纹平布窗帘挂在书店的尽头,那儿很可能遮掩着更高级也更昂贵的货架,以及羞怯的顾客,还可能藏着卡瑟尔尚未幸会的小霍利迪——倘若“幸会”没有用错的话,他心想。

2

戴维斯破天荒地在他之前到了。他道歉似的辩解道:“我今天来得早。我对自己说那把新扫帚还在起劲呢。所以我想……表现得积极点……总没错。”

“丹特里周一早上不会来这儿。他周末到什么地方去打猎了。有扎伊尔来的消息吗?”

“什么都没有。美国佬想得到更多关于中国人在桑给巴尔[42]活动的情报。”

“我们没什么新情况告诉他们。那是MI5的事。”

“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会让你觉得桑给巴尔离他们和古巴一样近。”

“差不多了——在这个喷气时代。”

辛西娅,那个少将的女儿,端了两杯咖啡和一份电报走进来。她身穿褐色长裤和高领毛衣。她和戴维斯有共通之处,因为她也在演一场喜剧。如果说忠实的戴维斯看似一个靠不住的赛马场赌棍,那么大家闺秀辛西娅表现得则像位横冲直撞的少年突击队员。很遗憾她的拼写实在太差了,不过她的拼写就如其芳名那样,有一种伊丽莎白时代的风韵。她大概在寻觅一位菲利普·西德尼[43],然而迄今她还只能找到戴维斯。

“从马普托来的。”辛西娅告诉卡瑟尔,“你的活儿,戴维斯。”

“真是很有意思,”戴维斯说,“‘你们9月10日发的253遭损毁。请重发。’那是你的活儿,辛西娅。乖乖地再去发一遍,注意这回拼写别错了。这么说管用。你知道,卡瑟尔,我刚来的时候还有很浪漫的想法,核机密什么的。他们要我就因为我数学好,还有我的物理也不赖。”

“核机密归八部管。”

“我以为至少会学到点精灵古怪的玩意儿,比如使用隐形墨水什么的。我相信你对隐形墨水知道得肯定不少。”

“的确学过——甚至还有如何使用鸟粪。战争临近尾声时他们派给我一项任务,出发前我就学了这样一门课。他们给我一个好看的小木箱,里面全是瓶瓶罐罐,就像现在那种为孩子准备的化学橱。还有一只电水壶——附带一捆塑料编织针。”

“到底做什么用?”

“拆信。”

“那你干过吗?拆信,我是说。”

“没有,不过有一次我倒是想拆的。课上说不用从封口处,而要沿着边拆,但接下来当我想重新密封时还得用原来的胶。麻烦的是我用的那胶不行,所以看完后只好把信烧了。反正也不重要,只是封情书。”

“那鲁格[44]呢?我想你有过一把鲁格的。或是笔形炸弹?”

“没有。我们这儿一向不需要詹姆斯·邦德那样的心思。那时我是不准配枪的,唯一的车也是辆二手的小莫里斯[45]。”

“至少得给我们俩配一把鲁格吧。这是个恐怖主义时代。”

“不过我们有架扰频器。”卡瑟尔说,希望能安抚一下戴维斯。他明白当戴维斯情绪低落时,满腹的牢骚怪话会很容易倒出来。情绪低落是由于喝了太多的波尔图,还有对辛西娅的失望。

“你搞过微缩照片吗,卡瑟尔?”

“从来没有。”

“像你这样从战争过来的老手也没有过?你得到过的最机密的情报是什么,卡瑟尔?”

“我曾知道过一次入侵行动的大概日期。”

“诺曼底?”

“不,不。亚速尔群岛而已。”

“亚速尔群岛受到过入侵?我忘记了——或许我就从没知道过。哦,好吧老伙计,我想我们该张开獠牙把这要命的扎伊尔方面过一遍了。你能告诉我美国佬为什么对我们关于铜产量的预测那么感兴趣?”

“我估计这会影响到预算。而那又关系到援助计划。也许扎伊尔政府会经不住引诱从别处增加其援助。你瞧,这儿有——397号报告——某个很有斯拉夫姓氏特征的人在24号与总统共进午餐。”

“我们连这个也得交给CIA?”

“当然。”

“那你估计他们会透露点儿导弹秘密来回报我们?”

这肯定是戴维斯最糟糕的日子之一了。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丝黄色。天知道昨夜在爬上大卫斯街寓所的单人床之前,他喝了什么混合饮料。他阴郁地说:“要换了詹姆斯·邦德,早就把辛西娅追到手了。在炎炎夏日的海滩上。把菲利普·迪巴的卡片递给我,好不?”

“他的编号多少?”

“59800/3。”

“他怎么了?”

“有传言说他被迫从金沙萨邮政总长的职位上退休。他为了个人收藏的需要,让人印错了太多的邮票。我们在扎伊尔最有权力的特工就这么没用了。”戴维斯把脑袋放在双手之间,像狗一样发出由衷的哀号声。

卡瑟尔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戴维斯。有时候我自己也想退休……或者换份工作。”

“太迟了吧。”

“我看未必。萨拉总对我说我可以写书。”

“《官方机密》。”

“不是关于咱们的。关于种族隔离。”

“那可写不成你所说的畅销书。”

戴维斯放下了正在写的迪巴的卡片,他说:“说正经的,老伙计,拜托你别打那主意。没了你这活儿我也干不下去了。要是没有个能听我整天这么冷嘲热讽的人,我会爆炸的。我害怕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时保持着微笑。甚至辛西娅也不行。我爱她,可她忠诚得要命,她会把我当作安全隐患向上报告。向丹特里上校报告。就像詹姆斯·邦德那样干掉跟他睡觉的姑娘。只是她还没跟我睡过呢。”

“我没真这么想,”卡瑟尔说,“我怎么能离得了呢?我离开了到哪儿去?除非退休。我今年六十二了,戴维斯。已过了正式的退休年龄。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已经把我忘了,或许他们弄丢了我的档案。”

“瞧他们正在请求查找一个叫阿格波的家伙的来历档案,扎伊尔电台的雇员。59800推荐他做助理特工。”

“为什么找他?”

“他跟加纳电台有联系。”

“这似乎价值不大。不管怎样,加纳不是我们的领地。交给6B吧,看他们能派他什么用场。”

“别这么轻率下结论,卡瑟尔,我们可别随手送掉一笔财富。谁知道阿格波特工会弄出什么消息?我们甚至也许可以从加纳渗透到几内亚电台。那潘科夫斯基可就相形见绌了。多大的胜利呀。CIA从来没能渗透进非洲那最黑暗的部分。”

这是戴维斯最糟糕的日子之一。

“也许我们只看到了6A最没趣的一面。”卡瑟尔说。

辛西娅拿了一个信封回来给戴维斯。“你得在这里签字确认收到。”

“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是公函。”她在外送盘子里拾起一张纸,“就这么多?”

“眼下还没有忙得不可开交,辛西娅。有时间吃午饭吗?”

“没有,我得为晚饭去买点东西。”她坚决地关上了门。

“哦,那好,下次吧。总是下次。”戴维斯打开信封。他说:“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出什么事了?”卡瑟尔问。

“你没收到过这种东西?”

“哦,体检表?当然。这辈子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了。跟健康保险——或是养老金有关。在我被派往南非之前,珀西瓦尔医生——可能你没见过珀西瓦尔医生——一心想确诊我有糖尿病。他们送我看一位专家,结果是我的糖分太少而不是太多……可怜的老珀西瓦尔。我想他跟我们待得一久,常见病都不会看了。在我们这种单位,安全工作比确切诊断更重要。”

“单子上签名的真是珀西瓦尔,以马内利[46]·珀西瓦尔。什么名字嘛。以马内利不是传福音者吗?你觉得他们也会把我外派吗?”

“你想去吗?”

“我一直梦想能有一天给派到马普托去。咱的人总要换吧。那儿的波尔图肯定不错,是吧?我猜哪怕是闹革命的也得喝波尔图吧。但愿我能和辛西娅一同……”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独身呢。”

“我没说要成家啊。邦德从不结婚。我喜欢葡萄牙的饮食[47]。”

“现在大概已是非洲风味了。除了69300的电报,你对那地方还知道多少?”

“我收集了整整一文件夹的资料,都是关于那该死的革命前的夜总会和餐馆的。没准儿现在已关门了。话说回来,对于那儿发生了什么,我估计69300知道得不会有我的一半多。他没有档案可查,倒是认真得要命——我猜他上床都带着文件。想想我俩去了多节省开支。”

“你俩?”

“辛西娅和我。”

“你真会做梦呀,戴维斯。她永远不会找上你的。别忘了她爸爸,那个少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你的梦是什么,卡瑟尔?”

“哦,我想有时候我会梦到安全的问题。我的意思不是丹特里的那种安全,而是退休。享受不错的养老金,足够我和妻子……”

“还有你的小杂种?”

“是的,当然还有我的小杂种。”

“在这个部里,养老金给得可不大方啊。”

“是的,我觉得我们的梦都不会实现。”

“不管怎么说——这体检应该意味着什么,卡瑟尔。那回我到里斯本——我们的人带我去在埃斯托里尔地区之外的一个岩洞,在那儿你可以听见桌子下面潮水拍打的声音……那儿的龙虾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我读过马普托一家餐馆的资料……我甚至也喜欢他们的新酿葡萄酒,卡瑟尔。我真应该在那儿——而不是69300。他不懂得享受美好生活。你了解那地方,对吧?”

“我和萨拉在那儿待了两晚——七年前,在坡拉娜旅馆。”

“就两晚上?”

“我是仓促间离开比勒陀利亚的——你知道的——刚好赶在BOSS[48]之前。离边界那么近,我感到很不安全。我想让BOSS与萨拉之间隔开一个大洋。”

“哦,是的,你得到了萨拉。你真走运。在坡拉娜旅馆。外面便是印度洋。”

卡瑟尔想起了戴维斯的那套单身公寓——杯盘狼藉,《阁楼》和《自然》随处乱扔。“如果你是认真的,戴维斯,我就和沃森谈谈。我可以提议你去,轮换一下。”

“我非常认真。我想逃离这个地方,卡瑟尔。想疯了。”

“这儿至于那么糟糕吗?”

“我们坐在这里写毫无意义的电报。我们感到自己重要是因为我们比别人略微多知道了点儿落花生的事,或是蒙博托[49]在私人晚宴上说了些什么……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工作要的是刺激吗?刺激,卡瑟尔。我真是个傻瓜。我不明白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结了婚会感到好些。”

“如果我结婚,这辈子就不住这儿了。我烦透了这个该死的古老国家,卡瑟尔,断电、罢工、通货膨胀。我倒不担心食品价格——让我失望的是上好的波尔图太贵了。我来这儿就是希望能远涉重洋,我甚至学了葡萄牙语,可此时我却在这里接扎伊尔的电报,报告蒙博托吃了花生。”

“我还一直以为你过得很滋润呢,戴维斯。”

“哦,在我喝了几盅时是感到滋润的。我爱那小妞儿,卡瑟尔。我没法不想她。所以我像小丑似的逗她高兴,而我越装小丑她就越不喜欢我。也许要是我能去马普托……她说过她也想出国。”

电话铃响了。“是你吗,辛西娅?”但不是的。是沃森,六部的长官。“是你吗,卡瑟尔?”

“是戴维斯。”

“让卡瑟尔接电话。”

“嗯,”卡瑟尔说,“我在。什么事儿?”

“专员想见我们。你下楼时能叫我一下吗?”

3

下楼的路很长,因为专员的办公室在地下一层,建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一个百万富翁的酒窖里。卡瑟尔和沃森在紧邻的房间等候着专员门口的绿灯亮起,这里过去是堆放煤和木料的地窖,而专员的办公室却曾拥有伦敦最好的酒。有传言说,当部里在一九四六年接管这幢房子、建筑师准备重新翻修时,酒窖里发现了一堵假墙,其后如木乃伊一般堆满了那个百万富翁的秘藏佳酿。酒被一些无知的建筑公司职员卖了——传说是这样——以家常酒的价格卖给了陆军和海军的商店。这十之八九是个谣传,可每当一瓶历史名酒摆到佳士得拍卖行时,戴维斯都不无忧伤地说:“那本是咱们的。”

红灯遥遥无期地亮着。就像坐在车里等着前面清理交通事故现场。

“你知道出了什么麻烦吗?”卡瑟尔问。

“不知道。他就让我介绍一下所有他还没见过的六部员工。他已了解过了6B,现在该你了。我的任务就是介绍你,然后便离开。规程上就是这样。对我而言,这就像殖民主义遗留下来的恶习。”

“我见过老专员一次。在我第一次外派之前。他戴了一个黑色眼镜。被一个圆圆的墨镜盯着让人挺害怕,不过他只是过来握了握手,祝我好运。他们不大可能考虑再派我出去吧?”

“不会。怎么?”

“这提醒我要跟你谈谈戴维斯。”

绿灯亮了。

“我但愿今早胡子能刮得再干净点。”卡瑟尔说。

约翰·哈格里维斯爵士和卡瑟尔描述的老专员不同,一点儿都不让人感到畏惧。他桌上摆了一对野鸡标本,他本人则忙着打电话。“我今天早晨带过来的。玛丽觉得你会喜欢的。”他用手指指两张椅子。

这么说丹特里上校就是在那儿度的周末,卡瑟尔想。是打野鸡还是汇报安全问题?他心照不宣地坐了那把小一些、硬一点的椅子。

“她很好。她那条坏腿有些风湿而已。”哈格里维斯说着挂了电话。

“这是莫瑞斯·卡瑟尔,爵士,”沃森说,“他负责6A。”

“‘负责’听起来有点言过其实,”卡瑟尔说,“其实我们就两人。”

“你们跟提供机密情报的线人打交道,是吗?你——和你指挥的戴维斯?”

“还有沃森的指挥。”

“是的,当然。但沃森要照管整个六部。你在很多时候都得把工作委派下去,我想你一直做得很好,沃森?”

“我发现只有6C全要我操心。威尔金斯跟我们时间还不长。他还需要时间让自己适应。”

“好了,我就不久留你了,沃森。谢谢你把卡瑟尔带下来。”

哈格里维斯捋了捋其中一只死鸟的羽毛。他说:“和威尔金斯一样,我也在让自己适应这里。在我看来,这有点像我年轻时在西非的情形。沃森就像个省级专员,而你就是地区专员,在你管辖的范围内很是得心应手。当然,你也了解非洲,是吗?”

“只是南非。”卡瑟尔说。

“对,我都忘了。南非对于我似乎总也不像真正的非洲。北非也不像。那是6C管的,对吧?丹特里一直在说给我听。整个周末。”

“打猎很有收获吗,爵士?”卡瑟尔问。

“马马虎虎。我想丹特里不会太满意。明年秋天你也要来一试身手。”

“我肯定不行,爵士。这辈子我什么也没打过,连人也没打过。”

“啊,是的,人是最好打的了。说实在的,我对打鸟也没兴趣。”

专员看了看桌上的一张纸。“你在比勒陀利亚干得不错。你被形容为一流的行政官员。你大幅削减了驻地开支。”

“我的前任善于用人,但没有多少经济头脑。这对我很容易。战前我在银行待过一段时间。”

“丹特里在这里写到,你在比勒陀利亚遭遇了一些个人麻烦。”

“我觉得那不叫麻烦。我恋爱了。”

“是的。我看到了。跟一个非洲姑娘。那些家伙不明就里全管他们叫班图人。你触犯了他们的种族法律。”

“现在我们的婚姻已安全了。可在那会儿我们有段很难挨的日子。”

“是的。你当时也是这么报告的。我希望我们所有的人在遇上点麻烦时都能表现得如此正确。你害怕南非警察会盯上你,会把你撕得粉碎。”

“给你们留下个手无寸铁的代表,似乎并不妥当。”

“你瞧,我正相当仔细地阅读你的档案。当时我们叫你立即撤离,不过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带上那姑娘。”

“总部让人对她进行了核查。他们没发现她有任何问题。从您的角度看,我带她出走有什么不对吗?我曾让她做我与非洲特工之间的联络人。我遮人耳目的说法是我在业余时间计划对种族隔离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但警察也许会从她那儿打开一个突破口。所以我带走了她,借道斯威士兰逃往马普托。”

“哦,你做得很对,卡瑟尔。现在你结了婚,有了个孩子。一切都好吧,我想?”

“嗯,这几天儿子得了麻疹。”

“啊,那你得多留心他的眼睛。眼睛是软弱部位。我真正请你来的目的,卡瑟尔,是在几周后我们要接待一位科尼利厄斯·穆勒先生,BOSS的一个头头。我想你在比勒陀利亚时认识他。”

“的确认得。”

“我们准备给他看看你负责的一些材料。当然,只要足够确立这样的事实,即我们以某种方式正在保持合作态度就行了。”

“扎伊尔的情况他知道得会比我们还多。”

“他更感兴趣的是莫桑比克。”

“那样的话戴维斯才是您的人选,爵士。他对那儿的最新情况比我了解得多。”

“哦,是的,当然,戴维斯。我还没见过戴维斯。”

“还有一件事,爵士。我在比勒陀利亚时与这个穆勒相处得不好。如果您再往下看我的档案——就是他企图用种族隔离法律来讹诈我。这也就是为什么您的前任让我尽快撤出的原因。我觉得这样安排无助于我们个人关系的改善。还是让戴维斯对付他比较好。”

“无论如何你是戴维斯的上司,自然便是会晤他的官员。是不容易,我知道。双方剑拔弩张,不过感到措手不及的该是他。你完全明白什么是不能给他看的。保护我们的特工非常重要——即便这意味着要隐藏一些重要材料。戴维斯不具备跟BOSS及其穆勒先生打交道的经验。”

“我们为什么一定得给他看些什么呢,爵士?”

“你有没有想过,卡瑟尔,如果南非的金矿因为种族战争关闭了,西方会出什么事?而且也许是一场赢不了的战争,就像在越南。在政治家就由什么来替代黄金达成协议之前,俄罗斯将成为主要的黄金来源。这比石油危机还要更复杂些。还有那些钻石矿……戴比尔斯[50]比通用汽车更重要。钻石不像汽车那样会老化。还有比黄金和钻石更严重的方面,那就是铀。我想还没人告诉过你一项白宫的秘密文件,关于一次他们称之为‘瑞摩斯大叔’的行动。”

“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言。”

“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南非和美国都是‘瑞摩斯大叔’的合作伙伴。而这意味着我们得对穆勒先生表示友好——哪怕他曾敲诈过你。”

“那我得给他看……?”

“关于游击队、穿越封锁线到罗德西亚[51]的情报,还有莫桑比克新当权派,俄国和古巴的渗透……以及经济情报……”

“剩下的就没多少了,不是吗?”

“关于中国人的情况就要谨慎点了。南非人总是太倾向于把他们和俄国人混为一谈。可能有一天我们会需要中国人的。我和你一样对‘瑞摩斯大叔’的主意没有好感。这是政治家们所谓的现实主义政策,在我以前所了解的那个非洲,现实主义从未让谁尝过甜头。我的非洲是个多愁善感的非洲。那时我真的很爱非洲,卡瑟尔。中国人不爱非洲,俄国人、美国人都不爱——但我们得与白宫和‘瑞摩斯大叔’以及穆勒先生保持合作。以前那些日子是多么好过,跟我们打交道的是酋长、巫医、丛林学校、魔鬼、雨皇后。我心中的非洲还是有些像莱特·哈葛德[52]笔下的非洲。真是个不赖的地方。祖鲁皇帝恰卡[53]比陆军元帅阿明·达达[54]强多了。哦,好吧,尽量和穆勒搞好关系。他是庞大的BOSS的个人代表。我建议你在家跟他见第一次面——不啻为对他的一个下马威。”

“我不知道我妻子是否同意。”

“告诉她是我求你的。最后由她决定——如果这太过痛苦的话……”

卡瑟尔转向门口时记起了他的许诺。“可以跟您谈一下戴维斯吗,爵士?”

“当然。什么事?”

“他在伦敦的办公室待太久了。我想一有机会就派他去马普托,把69300换回来,后者也该换换环境了。”

“是戴维斯提议的?”

“不完全是,但我认为他会很高兴离开的——哪儿都行。他的精神现在处于相当不安的状态,爵士。”

“怎么回事?”

“追女孩子的苦恼,我估计。还有对案头工作的厌倦。”

“哦,我能理解对案头工作的厌倦。我们会酌情考虑他的。”

“我对他的现状真有点担忧。”

“我保证会把他记在心里的,卡瑟尔。顺便说一下,穆勒的来访是极为秘密的。你明白我们是多么希望我们这些小箱子都密不透风。这可是你个人负责的箱子。我连沃森都没告诉。你不能和戴维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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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空竹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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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成魔,却是你们逼我!我本是大陈最后的皇子,我本只想平淡一生!乱世将至,魔王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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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生于皇宫,却命运多舛,一生两次死里逃生。一次是被父亲判了死刑,一次是被情敌所害。她最信任的师父,利用了她,最宠她的师兄,下落不明,她最爱的人误她,怨她。过去她善良,软弱,处处受人欺负,如今她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对外驰骋江湖,对内玩转皇宫。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人和坏人之间又有多大的区别?当真相开始浮出水面,当更大的阴谋揭开面纱,她又该如何面对。。。。。。她:“清风,与你,我始终是个替代品。”他:“那你呢,你处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安利一波新书《如娇似妻,一念成婚》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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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过去变成猫》官方同人——作为一个不愁吃喝的房二代,苏幕遮用某种最恶俗的方式(触电)穿越到了《回猫》一书中某只刚出场就要领盒饭的老鼠身上。且看他如何自救,如何在黑炭的手下混的风生水起!“有黑炭老大罩着,小柚子主人抱着,此生无憾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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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转凡尘千万年,道成平踏仙魔巅。为她,执三千仙魔命,掌亿万众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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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直不惯于在人前淌泪的女子。她认为流泪是弱者所为。──做为一个女子,可以温柔,可以温顺,但不可以动不动就流泪:流泪也分为两种,感动伤心时流泪不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个还会流泪的正因为他仍有情,唐方觉得自己正是个多情女子;可要是受了委屈、觉得恐慌时的泪就不能流,而且还万万流不得,因为在劣势时流泪,岂不是示弱?在软弱的时候流泪,岂非博人同情?人生在世,有强有弱,何必把自己列作弱者那一类,让人同情!唐方一向觉得向别人博取同情是件可耻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