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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镇邮递员(1)

玲从邮电学校毕业后,被分到五马镇当邮递员,她很无奈地对男朋友苦笑了一下,就去报到了。五马镇在距县城二十多公里的山旮旯里,那里的山路像鸡肠子一样从山顶耷拉到山根,又从山根挂上山尖尖。五马镇的村落就疙疙瘩瘩地拴在鸡肠子小路上,把细窄的路坠得愈加精瘦。本来玲是希望分到县城的,她的男朋友在县城财政局工作,为此她和男朋友都跑上跑下地活动了一番,却没活动出个子丑寅卯来。

去就去吧。玲属于那种能看得开的人,已经是这样的结局了,牢骚和气闷有什么用呢?只是男朋友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叹息,让她听了心中生出几分空落感。

玲报到的第二天上午,就骑着自行车去散落在山谷里的村子送报纸信件。说是骑车,其实是推着车子走的,自行车上驮了一摞沉重的报纸。这些报纸信件是昨晚被分到五马镇邮电所的,邮递员要赶在午饭前把它们分送下去。报纸信件都送到村长家里,然后由村长或是村长的老婆在大喇叭里喊张三李四去取信件。因为玲不熟悉山路和山路上拴着的那些村子,所以她走得很慌张,走出了满头的汗水。每到一个村长家,玲都要被惊异的目光审视一遍,然后回答是新分来的吧等等之类的问话,回答完后又慌着赶路,连喝水都怕浪费时间。

但是玲还是慢了,午饭时分,她才赶往最远也是最后的一个村子张店。刚翻上眼前的山坡,想站定擦一把流到腮边的汗水,坡顶却忽地站起一个干瘦的老头儿,紧紧张张地冲着玲奔来。时值八月,阳光拥满了山谷,山野寂静而深远,瘦弱的玲恐惧地愣在那里。

“有我的信吗?”老头儿说。

玲定了定神,问老头儿:“你是张店的?”

“是呀是呀,俺叫张满仓,等你两个钟头了呢。”

玲朝山下的张店张望了一眼,张店就在山根下,爬上山顶有二里多路呀,跑出这么远等信?玲疑惑地打量老头儿的时候,老头儿也在审视她。玲说:“没有,今天张店没有一封信。”老头儿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住自行车上的邮袋,半天才用力咽了口唾沫。他一定在等一封很重要的信,玲从他急巴巴的目光中肯定了这一点。

老头儿的目光从邮袋转移到玲的脸上时,他就突然笑了,玲惊奇他那憔悴而干瘪的脸上竟能开放出孩子般灿烂的笑。“你是新来的?”老头儿问。玲点点头。她发现老头儿仍仔细打量她,就忙推车准备赶路,却被老头儿拦住,说道:“你回去吧,俺把报纸带给村长。”

玲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仍旧朝前走。虽然只是几张报纸,但是玲毕竟刚上班,负责任哩。老头儿只好跟在她身后走,但是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渐渐地落远了。

“姑娘,俺叫张满仓。”老头儿在身后喊。

“姑娘。有俺的信别忘了给……”老头儿蹲到路边忙着喘气去了。

回到邮电所,玲把遇到张满仓的事情跟老邮递员说了。老邮递员“唁”了声,说:“你怎么不让他把报纸带回去?没事的,他常爬到山坡上等信,等他儿子的信,这人神经兮兮的。”

玲从老邮递员那里知道了张满仓的一些情况。原来他的年龄并不大,也就五十六七,因为年初得了一场大病,竟苍老了许多。张满仓的老婆十几年前就死了,他有个女儿嫁到了邻村,前年因为和婆婆吵架,一气之下喝了毒药。他还剩下个儿子在北京当兵,其他的亲人就没有了。据他说儿子在新兵连结束的时候,就被挑选到天安门广场上专管升国旗,已经升了十年了。起初村里的人信以为真,在新闻联播播放时,很注意地辨认从天安门城楼走出的国旗护卫队员,却一次也没有发现他儿子的影子。村里人都知道他有吹牛的毛病,比如别人地里的黄瓜才开花,他却说自己地里的黄瓜有大拇指粗了,你到他地里去瞅一瞅,那黄瓜的藤蔓刚爬上木架子,连花都没有。

“能吹着哩,他村里没有一个人信他的话,见他瞎吹就走开了。”老邮递员说。

不过,张满仓的儿子在部队当了五年兵被破格提干是真的,武装部那里有登记,但是他儿子提了干后的四年里竟一直没有回来过。

果然后来的日子,玲经常在山坡上遇到张满仓,熟悉了后,也就放心地把报纸交给他带回村子。只是一直没有他的信件,让他一次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玲被他的失望和这种坚韧的等待感动了,很希望自己手里能有张满仓的一封信,于是也不知不觉地盼起他的信来,每天傍晚时分拣信件时都很注意他的名字。

大概是盼信心切,张满仓一天夜里梦见儿子来信了,那信安静地躺在邮电所的桌子上,信皮上印着天安门城楼,四周闪着金光。他一激动就醒了,其时天尚微亮。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儿子一定来信了,于是穿齐衣服上了路,奔镇邮电所而去。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十公里的路走完后,邮电所刚好开门,他就火烧火燎地闯进去,对那个老邮递员说:“俺的信来了?给俺吧,不用你们送了。”

“谁说有你的信?”老邮递员莫名其妙地问。

张满仓理直气壮地说:“俺夜里做梦来信了呀!”

“你没做梦娶媳妇?”

老邮递员其实也就二十七岁,说话很不注意方式,一句话噎得张满仓说不出话了,他愣愣地看着老邮递员,仿佛还在梦中。玲觉得他走了很远的路一定渴了,忙倒了杯水给他,说:“大伯你别急,有信我会尽快送给你的。”他摆手拒绝了那杯水,神色黯然地走出邮电所。看着他缓慢移动的身子,玲一阵心酸。

这天傍晚玲正在分拣信件,她的男朋友骑着摩托车从县城风风火火赶来,说要接她去他家里吃饭。玲让男朋友再等几分钟,说分拣完信件就走。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玲发现一张五百元的汇款单上写着“张满仓”,她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就是张店村的张满仓,汇款单下面的地址写着“天安门国旗护卫队”,寄款人“张雷”。在汇款单的附言栏内,写着一句话:“国庆后回家看你。”

玲就激动起来,她想这个“张雷”一定是张满仓的儿子了,附言中的“国庆”就是国人皆知的十月一日共和国五十周年庆典。于是她就想起了张满仓那失望的目光和伤心的叹息。这张汇款单和一句简言,对张满仓来说是多么重要!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等她的男朋友,犹豫片刻,才说:“你……能不能和我跑一趟张店?”

“去张店?现在?现在去干啥?”

“有张汇款单急着送去……”玲晃了晃手里的汇款单。

“汇款单有啥急的?现在送和明天上午送有啥两样?”

“……你别问了,我就求你和我跑一趟。”玲觉得解释得再多,男朋友也不会明白的,于是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男朋友显然生了气,因为他的脸都涨红了,但是他看到玲那种执著的神态,只好憋了满肚子的气去发动摩托车,而那摩托车又很不识时务,被他踹了两脚仍不吭气,他就又猛烈地踹,嘴里还骂:“日你祖宗,我摔了你!”

玲站在一边默默等待着,虽然知道男朋友的火气是冲她来的,却又不便说什么。也是,男朋友家里正等着自己去吃饭,自己却为一张普通的汇款单摸着黑赶十多公里的山路,看起来实在莫名其妙,你还能说什么呢?至于自己对张满仓的同情,这是感觉上的东西,无法告诉男朋友,无法取得他的理解。

摩托车发动起来,男朋友跳上车等着,连一声“上来吧”的话都不说,玲就主动上了车。尽管山路坑坑洼洼,他们坐着摩托车颠上颠下,却没颠出他们一声的话语,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到了张满仓家门外,玲对男朋友说,“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出来。”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对不起啊,辛苦你了。”说完这句话,玲的心里突然有些怅然,本来这种客气的语言已经不适宜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使用了,他们早已过了那种客气的阶段,而这种客气只能拉远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张满仓把汇款单捏在手里,一连“啊呀”了几声。玲知道张满仓会这么兴奋的,她似乎匆忙赶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他孩子般的笑。他的这种兴奋使玲得到了一种安慰。等到张满仓满脸皱褶里的笑抖落完之后,她就要抽身而去,没想到却让张满仓的一句话定在那里,怎么也拉不动腿了。“唁!国庆后回来,俺恐怕看不上他一眼了,这个小兔崽子!”张满仓兴奋后突然很无奈地说。

玲愣愣地看着张满仓,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在瞬间的大起大落。张满仓明白了玲的吃惊,说:“你不信吗?你看俺还能撑两个月?”他说着,又像孩子一样笑了。他说:“你坐你坐,别站着,其实年初俺就查出得了胃癌,你不要跟别人说呀,俺怕传到儿子耳里。晚期呢,医院的一个熟人说了实话,说治也没有用,白糟蹋钱,也就是半年的光景吧,俺现在已经熬了半年了,就是想熬着看儿子一眼。”张满仓话语停顿的时候,玲的目光才仔细打量了昏暗的屋子,不用说,没有女人的屋子里,物品总是没有条理,黑黑的一张方桌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土,窗户上有两块玻璃碎了,夜风正从破碎的地方吹进屋里。当然,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就在与玲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朝儿子的照片瞅了几瞅了。那是一张放大了的军人标准照,挂在墙壁的正中,相框里的小伙子一副严肃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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