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斌单骑前往曹营,县城上的诸葛瑾、曹豹以及诸位守城士卒,郯县内的陶商、窦根儿、阙姝、赵兴越、被软禁的臧霸尹礼及诸位泰山军将领,都很担心出使的成功以及段斌的安危。
出城前,段斌自告奋勇地向陶商提出出使曹营、劝说曹操撤军的请求,这大胆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倍感震惊。区区一个舍人,还是一个小鬼头,竟然主动提出要出使曹营,只动口舌就能使曹操撤军。这就像一只小羊主动跑进狼窝,奉劝狼王不要吃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荒唐至极。几名臣子都忍不住讥讽段斌起来。
可每个人都清楚,现在所能用的军队跟曹军相比,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是鸡蛋撞石头。加上去年曹操留下的阴影,曹豹等将领都不希望出兵对抗,不想白白送死。就算臣子们觉得段斌的举动很荒谬,嘴上不停地质疑嘲讽,但说服曹操确实是最理想的应对措施,除此之外,只有打仗,别无选择。
陶商本来就不知所措,现在有人主动担当救星,自己何乐而不答应呢?
不管能力如何,胜算多大,只要有人敢提方法,陶商就敢答应,甚至有人提出投降,他都有可能考虑执行。
诸葛瑾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希望自己能陪在段斌身边,好做个参谋。但陶商没有答应,他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诸葛家长子冒险。由此可见,他也觉得段斌的胜算不大。
段斌让诸葛瑾放心,自己虽然也没有太大信心,但若欲年少有为,无论多大的难关,自己必须闯一闯。若有性命之忧,他还有五色结保命;但若曹操不给情面,那就是他段斌的天命。
段斌和诸葛瑾跟着曹豹来到了前线的氶县,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后,段斌单骑出马,独自来到曹营。
此时没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来衬托此行的艰险与窘迫,只有酷热的空气时刻灼烧段斌的身心。压抑感越来越强,段斌紧张得都没法流畅呼吸了。
他紧紧揣着五色结。直到现在,除了诸葛瑾,他都没有向别人交代过这个五色结。五色结是曹家的象征,持有此物者,一定和曹家关系亲密。当时曹嵩给段斌这个结,就是为了报答段斌的恩情。
但让别的人,尤其是徐州高层的人知道自己持有此结,不管他们信不信自己只是于曹嵩等人有救命之恩,不是曹操的间谍,自己都是在作茧自缚,在劫难逃。
没想到,这小结在自己手里那么长时间,第一次派上用场竟然是在这个时候。段斌边想边走,不一会儿就被曹军的斥候拦了下来。
还没等斥候开口,段斌便出示五色结,请见曹操。斥候见此结,大惊,陶谦的手下怎么可能会有五色结,怀疑他是个骗子。但这种事他们不敢私自主张,便带着段斌来到曹营。
曹军驻扎连营,气势磅礴,宛如大军降临,威震四方。还没打架,光看横跨数里的营寨,就觉得胜算渺茫。
一个斥候先快跑过去,告诉营里的人关于段斌求见的事。士兵们也都大吃一惊,望着这名持有五色结的白稻杆,轻蔑、困惑、好奇交集于心。
段斌看着营中的曹军士卒,每一个都是精悍威严的汉子,给人以不可言喻的压迫感。而且营里秩序井然,列队整齐,步伐统一有力,光是这精神面貌,段斌就能理解了鸡蛋碰石头的残酷现实。
此时的曹操正和将领们开军事会议,听斥候说一名叫段斌的使者拿着五色结请见曹操,并得知了段斌的意图后,在座的人无不惊奇。
陶谦乃强弩之末,跟曹军打起仗来,无疑会败退,派使者出使便是他们最理想的措施。可他却是来说服曹公撤军,这就有点滑稽了。
一些知情人,比如曹操、戏志才及许褚,知道段斌乃是曹嵩等人的救命恩人,此人长期杳无音讯,如今竟然在陶家手下,还为其当使者,这就非常有趣了。
“没听说过段斌在陶家手下是多大的官啊,他做什么的?”曹操问斥候。
“回曹公,他说自己是东海太守陶商的舍人。”
这就更滑稽了。现在曹军知道陶谦出逃,大公子陶商镇守东海,可没想到如此大事,陶商竟只派了个小舍人过来,陶家是已经没人了吗?
曹操和戏志才商量了一下,打算会会这位曹家的大恩人。
众将士抱拳告退,出大营后看到了外面的段斌,不由心生好奇,这位小鬼舍人竟然会持有五色结,他到底会用什么办法说服曹公?
段斌不停地单手搓五色结,以擦拭手汗。虽然在城里已经决定出使,欲崭露头角,但亲临现场,心还是会动摇起来。闷热的压迫感挤得段斌有点头晕难受,他不想多待在这里一秒。
来到了大营,段斌深呼吸,调整状态。既然来了就不能后悔,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能力与天命了。
段斌踏入大营,里面正中坐着曹操,旁边是谋士戏志才和侍卫许褚。
这一雄一文一武,他们的眼神和气场总让段斌觉得不踏实。
段斌紧紧握着五色结,道:“段斌拜见曹公。”说话声音有点生硬。
曹操摸着自己的胡须,眯起眼睛盯着段斌。后者见状,低下头回避,然后将眼睛徐徐抬起,努力正视着曹操。还没说话,汗水就已开始下流。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紧张吗?”些许后,曹操笑眯眯地说道。
段斌听罢,心里咯噔一下,“紧张?那还用说!不是,怎么一上来是这开场白!可恶,汗都要流进眼睛里了。”咽了一口水,硬声道:“我……小人来此已是下定决心,纵使身处敌营,亦不会动摇!”
“说话如此僵硬,还说自己不紧张?”曹操心底暗笑,遂起身迈步向前靠近段斌。段斌紧盯曹操的衣袍,呼吸稍显急促,“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何燚……啊不,段斌段斌,放松放松……”
“斌儿言过了,什么叫敌营?你可是我曹家的恩人啊,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似的。”说罢一把夺过段斌手上的五色结,仔细揣摩。这一举动可把段斌吓坏了,头垂的更低。这些行为都被一旁笑眯眯的戏志才和摇头叹气的许褚看在眼里。
“是是是!是小人言过了。”段斌连忙说道。“诶糟了,被带节奏了!”
“斌儿当时挥剑斩贼,使我至亲免受于难。此等恩情,还没好好和你谢过呐!”曹操用力拍着段斌的肩膀,后者绷直身体,不让自己晃动摇摆。
“父亲和姝儿都在我面前夸耀你的英勇无畏、凛然大义,我曹孟德自当心怀敬佩、感恩之情!这等大恩,岂有不报之理?”曹操举着五色结,绕着段斌走,得意道:“我听说你是去代郡协助你的父亲反抗公孙瓒后,立马派亲信带着谢礼前去代郡。但你知道——后来怎么了?”
曹操停在段斌面前,把脸向段斌那凑近。
“小人……不知。”段斌试图让自己放平心态。
“你,不在那里。”曹操细声道。
段斌咬紧嘴唇,继续听曹操说下去。
“令父因为你迟迟未来而焦急万分,父亲和我也一样,生怕你身处险境。”曹操好似紧张地加重语气,紧握着五色结,“幸好天助我等,斌儿不仅安然无事,还在徐州牧陶谦之子陶商的手下做亲卫!可喜可贺啊!”
最后一句曹操突然高声说道,拍手称快,哈哈大笑。这吓得段斌身子一抖,直冒冷汗。“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刺耳!阿弥陀佛,快点结束这场出使吧,我不想待在这一秒啊!”
“段公子得上天保佑,性命无忧,不枉主公等人的急盼!可喜可喜!”戏志才在一旁拍手凑和,笑得令人悚然。
而许褚呢,板着张脸,心里替段斌感到尴尬……
“能见到斌儿平安无事便好。只可惜,此次相见,乃是战事所起。”曹操语气愈缓,气氛也随之低沉下来,令段斌不免倒吸一口气。
“仲康,去,拿酒来,我要好好和斌儿畅饮长夜,顺便听听斌儿的遭遇。”曹操笑道。
“曹公,我身为州牧的使者,是前来有事相禀,不是来谈论无关之事的。还请曹公见谅。”段斌突然硬声道。
此话一出,全场寂然。
许褚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戏志才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曹操则是站在原地,表情僵住了。
“完了,完了,这小子不要命了。”许褚想呵斥段斌,却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算了段斌,既然不给面子了,那就硬着头皮走到底吧。”段斌不给面子的话反倒让自己紧张的情绪逐渐放平,态度也硬气了起来。
“对。现在你是徐州的使者,不谈无关战事的话题。”曹操重新坐回榻上,手里握着五色结的力气更紧了,段斌明白,曹操生气了,自己成功地往悬崖边上主动挪了一步。
“那么,斌儿来我曹营是有何目的?该不会是来停战吧。”
“正是。曹公,小人坦言,您继续攻打徐州,此非良计!”
全场再次寂然。
许褚这次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想,任凭段斌的疯子发言洗刷耳朵。。
“哦,说来听听。”曹操沉声道。
“您入主兖州不久,统治尚未稳定。而此后您又大杀当地名门望族或德高之士,兖州人多为此失望。您对外多次征战,又两次举军征伐徐州,兵力、财力、粮草大大损失,您还大举屠杀,死伤者不计其数,大失民望。您在内根基未定,在外四处树敌,若你仍然如此,曹军迟早会被你拉入深渊,自食其果!”段斌说到后来连敬称都不用。
曹操和戏志才摆着无所事事的样子听着他的话,这让段斌焦急起来,感觉自己被无视似的,肚子里一把火逐渐烧了起来。
“冷静,段斌……”段斌念叨着,“不能再被带了节奏。”
“然后呢?”曹操依然沉声道。
“您深入徐州,兖州的防卫自然薄弱了许多,那些名门望族可趁机造反,凭借着他们积蓄已久的地方力量,让您后院起火。到时就算是您手下的悍将能臣,也无力回天。”段斌道。
“噢!无力回天?哼哼,就凭那群沉沦于金钱与地位的纨绔子弟和只会纸上谈兵、空有口舌的文人?”曹操讥笑道,“小子,你要高谈阔论,首先得过过自己的脑子。光靠虚有的名望和嘴上功夫是没法击溃我曹军的,就算他们个个是大象,没有做主的领头,也只会到处瞎窜。否则,他们当时为什么把我迎来兖州?”
段斌僵在原地,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了火辣辣的刺激,由外而内。
“东郡太守陈宫,陈留太守张邈,即使是这二人,也无法做那群人的领头羊。陈公台纵有才华却非人主;张邈张孟卓是我的朋友,重情重义,当年董卓作乱,我俩举兵起义,互帮互助,相互信任,怎会与我敌对?”曹操情绪逐渐高昂,声音愈发响亮,“自食其果?后院起火?他们只是小小烛火,一吹即灭,你说,谁能为他们助燃?谁能让我自食其果?”
段斌被曹操的一番话给怔住了,自己的话确实过于偏激绝对,由于紧张和不安而未经思索便直言出来。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注视着深渊,一望无际的深邃好似吸引着自己,拉拽着自己赶紧下来。
“段使者,要想让我不攻打郯县,停止徐州攻略,还远远不够。”曹操道。
曹操,宛如深渊般,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企图诱导自己慢慢靠近,让自己在他的掌心当中,无法自拔。
“他们做不了主,可以从外面找人,就像找来您一样。”
“我知道,但是谁呢?袁绍?张杨?”曹操好似等着他说出这话,依然信誓旦旦。
段斌明白,此刻即是命悬一线之时,生死存亡,即在一秒间定夺。
“是……吕布。”
此刻,全场又一次寂然。
许褚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然而戏志才——收起了悚然的笑容,面无表情陷入沉思。
而曹操,眉头一皱,沉默良久。
吕布?
“吕布勇猛威武,能征善战,人称飞将,他杀死了忤逆朝廷的反贼董卓,名声显赫,很多人都畏惧他的神威。他辗转多地,寄居他人门下,正缺一个固定的领地。若得兖州人士,那不是如虎添翼?”段斌注意到曹操、戏志才的沉思,明白自己已经抓住机会,事情有了转机。
“吕布和那群兖州人士对您而言是巨大的威胁,兖州一反,您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局面。与其继续攻略岌岌可危的徐州,还不如回到兖州稳固局势。”
曹操边摆弄着五色结边思考段斌的话,抬头盯着段斌,后者的眼神比先前要坚定了一点,没有了刚开始薄纱般的脆弱。
他站起身来,拿起身旁的青釭剑,缓步向前,继续紧盯着段斌,“刚刚的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回禀曹公,这些话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段斌盯着青釭剑,心跳加速。
“哦,不错,你能想出这些话,算是有点本事。”
曹操语音刚落,突然抽出青釭剑,架在段斌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