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兵戈铁马交锋相错，火光下血肉横飞，染红了直上云霄的硝烟。山中窄道将混乱的士兵拥成汹涌澎湃的人海，深色的铠甲染上了敌我不分的血液，乘风破浪的枪戈冲破人肉铁壁，迎面而来的是火上箭梢的竹箭和沉重的山石木桩。
泰山军从牟台出发，首攻峥嵘谷西寨。一群“拯救苍生”的“信徒”疯狂地拥下山与泰山军肉搏，泰山军如同绞肉机一般一个个将他们杀死，却又是迎来一场人肉波涛。纵然是擅长山地战的泰山军，在这狭窄的山道上也对这群疯子般的贼寇一时没有办法。
“这群贼寇也真是拼命。伤亡如此惨重却还是那么顽强拼杀。”牟台营中，臧霸和孙观望着山道上下行不止的火光，“我军虽伤亡不多，只是山道狭窄，贼人疯狂，再攻下去也只是僵持在此，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暂且到山脚宽阔之处休息一下。”
“也好。将所有发现的山道一并堵上，再找人继续搜查。以断粮之计目前最为有效。”臧霸点头，命人鸣金收兵。
“二位将军此言差矣！”这时从营寨里走出了一位锦衣公子，紫绣衣袍，黑边长袖，浓眉似剑，圆润饱满的面孔上显露着令人不适的笑容。
“臧霸、孙观拜见陶公子！”
“现在我军士气正值顶峰，应当一举消灭贼寇。”这位锦衣公子便是陶谦长子陶商，他刚刚从阳都拜访好琅琊颜家过来。身旁的十名丹阳兵个个精神昂扬，挺身而立，尖锐的目光连臧霸这样久经沙场的将领都不由得感到一丝敬畏。“丹阳兵骁勇善战，人数虽少，若是投入战场，此等贼寇弹指间灰飞烟灭。”
“切，怕是贼人士气竭尽方才投入，好让你捞到功劳！”孙观心里骂道。
“可是大公子，我军士气虽长，但平贼这事也不是方寸之间就能解决的。贼寇人多，又占地利。虽无纪律，军械差劲，但一时半会很难拿下。不如包围整座山谷，以断粮之策慢慢从内击垮他们，到时我军便可轻松平定此乱。这样既能平乱又能大大减小士兵伤亡。”臧霸道。
“如此迟缓岂不浪费时间，我军要的就是速战速决。”陶商指着山上，“我们不能给这些贼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可是……”“臧霸将军，父亲有令，从现在起，我便是平贼的主统帅。我下令不准停歇，继续战斗。”陶商放声道，“另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尹礼和昌豨发动进攻，一个山道都不准落下！”
“这厮小子竟要夺了我们的兵权，还在这瞎指挥！”孙观怒视着得意洋洋的陶商，“你……”
“呦，孙观将军，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陶商眯着眼睛，一脸微笑，十位丹阳兵抽出佩剑，猛虎般地盯着孙观，“这可是州牧大人的命令，尔等敢违令？”
“不敢不敢！”臧霸陪笑道，并用眼神示意孙观冷静。要知道，臧霸与陶谦实际上是合作关系，并不隶属于他，只有在危及整个徐州安危时才与陶谦携手退敌。其他情况下，陶谦也不能随便派人来代替管理泰山军。
但最近陶谦对于琅琊国的管理愈发干涉，不管是北琅琊的刘氏宗族还是南琅琊的泰山军。现在连平贼都要派遣自己的儿子来管，这实在是有损两方的和平相处。其实，只要臧霸孙观一下令，陶商和这十位丹阳兵马上就被千刀万剐，只是这样也会挑起泰山军与徐州军之间的战争。北部琅琊王简直是墙头草，到时一定亲陶。西面的阙宣与陶谦传闻有合作，若真是如此，泰山军三方受敌，一定损失惨重，致使多少百姓受难。
“那孙将军，你即可前往山脚营寨，引兵抗敌。”“诺……”孙观忍住火气，愤愤而退。
“这番平定贼寇，我必受父亲大赏。”陶商满意地看着山上泛泛的火光，心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想着陶谦得到捷报后褒赏自己的喜悦，甚至是从陶谦手中接过州牧大印的画面，他现在都在脑中一一构想。
“大……嗯……统帅，我听说峥嵘谷之贼在不久前曾劫持了一名人质。好像此人质身份非同小可。”臧霸低沉的言语打断了陶商在美梦中的享受。“哦，对对对！”陶商猛然记起什么，“诸葛家大公子——诸葛瑾。若是救得此人，岂不是诸葛家欠我一个大人情！其叔父诸葛玄乃豫章太守，地域广阔人力充足，这对我当上徐州牧是有多大好处……传我命令，诸葛家大公子为此贼所劫，若遇绝不可伤！”
此时，距离陶商几公里外，一位衣衫褴褛的人正穿越丛林，往山下疯跑。
此人便是刚逃出来的诸葛瑾，与段斌在山上分别，朝山下火光处跑去求救。此时夜黑人静，山下的火光有稀疏人影走过，孤独的夜里只有它是最活泼的。黑暗模糊了诸葛瑾的视线，四周却是异常寂静，只能听见“唰唰唰”的穿越丛林的声音。
他边跑边回头往山上看去，心里对段斌是担忧甚急。他擦一把汗，双手捏紧匕首，正欲继续跑下山，却不料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都摔了下去。这下摔得不轻，腰摔得直疼，正欲爬起，却闻到了一股难闻却熟悉的味道——一股尿骚味？！
“这里怎么会有此股味！”诸葛瑾仔细一听，“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有人在他旁边解手。
“喂，刚刚那是啥声音？”
“谁晓得，要不看……耶！泰山部队来喽，这次他们死定了。走！”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诸葛瑾仍是紧握匕首，汗流浃背，还好三人间隔着一木丛，又是夜黑，所以他们没多注意。诸葛瑾站了起来，四周张望，惊奇地看到，有一队人马正从山下走上山，火光将旗帜上的“昌”字照得格外明显。
诸葛瑾扭头而望，那两个贼兵在道旁的草丛后蹲了下来，手握大刀，似有伏击之势。
这队人马的将领身材结实，面如铁石一般僵硬，眼神凶煞，乃是担任峥嵘谷东北攻势主将的昌豨，他多次遣兵侦查，发现此路上的守卫贼兵数量少且力量薄弱，道路虽然窄了点，但这值得冒险。但昌豨却不知贼兵阴险，早已在路旁埋伏，就等着瓮中捉鳖。
诸葛瑾慌乱地看着即将掉入陷阱里的昌豨军，这时一群鸟从树林中展翅飞起，大概是里面有贼兵埋伏，惊了林中的鸟。然而昌豨军见到惊鸟毫无反应，依然前进。诸葛瑾小心翼翼地在伏兵后面走着，这里的地势高而平坦，向下看能看得见山道的动静，凭着暗淡的月光可以见得这是一条上坡小道，一条通向山上的捷径。
“不能让这些贼人得逞！”诸葛瑾看着山顶微弱的火光，对山上的段斌是愈发担心。他找准没有士兵的地方，隐蔽好，向天大呼喊叫。
“全军停下！”昌豨抬手示意，全军停步，拿起武器向四周张望，以为有敌军在附近。
“这荒郊野外的，谁会在这大喊大叫？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叫……”昌豨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旁边的草丛。另一方面，贼人伏兵也注意到后方有人大喊大叫，不禁慌乱起来，有些人都开始左右窜动，自言自语，不知所措。
“都给老子镇定点！”伏兵首领向周围慌乱的士兵压声道。可惜那声突如其来的喊叫依旧不止，伏兵们都心慌意乱，无心听之。
“你，过去看看。”昌豨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异动，派侦察兵过去察看。
“反正迟早也会被发现的，不如现在就杀出去吧！”一些贼兵见侦察兵越来越靠近，心中的慌张和恐惧使他们失去理智，他们拿起武器，从草丛中跳出来直接将侦察兵杀死，向军队到处乱砍。
侦察兵虽死，敌人的伏击计划已经失败，贼兵士气已跌入谷底。
“弓箭手准备！”昌豨冷笑道，“放！”
“啊！”
牢狱中，被段斌撞晕的那个门卫迷迷糊糊醒来，头部依然隐隐作痛，身上的衣服却是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条裤衩。抬起身来，只见自己被关进牢笼里，灰白的衣袍进入眼眸。
“来人呐！囚犯跑了！发财树跑了！来人呐……”
门卫哀嚎的同时，距牢几百米外，一个人在山寨里跌跌撞撞，逆流而行。贼兵涌动，四路走出，吼声不绝，似是斗志激昂。其中不少人面容略显苍老，额上布满叠叠皱纹，看似已有五十有余。沿暗处走，几具悚人的尸体依稀可见，不禁让人害怕，他们身上有明显的血痕，僵硬的表情透露出他们的痛苦悲愤。尸体中有老人、女人甚至孩子，这不免令段斌恶心作呕。他只能一边回避，一边小心行走。
脑海中，一路看见过的横尸惨状挥之不去，段斌愈感身体不适。而不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另一番场景：一条大道两旁遍布着被流矢刀枪刺死的士卒，大多都已是糜烂的血肉。与之相似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扫过。不知不觉中，段斌逐渐从恶心、不适的晕眩中恢复，用时很短。
“不可思议，我以为自己还会晕倒。”段斌难以置信地摸脑袋，“大概是这个段斌……这具身体以前对这些都司空见惯了。唉，像刘邦、刘备那样建功立业，死人什么的每天一件是不可避免的。我……这是好高骛远吗？”
段斌质疑自己的同时，发觉已经走到了一个大营帐旁。从外面看这营帐光芒四射，想必里面点了不少灯火。“好了段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段斌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先把剑和大衣夺回来，再考虑后面的事吧。那么亮的营帐，估计就是首领的吧。”
段斌悄悄挪步前行，看到营帐门口只有两个贼兵守着，两人体型适中，不像是好应付的样子。此时有含糊的声音从营帐里传出，听起来像是老和尚念经似的。“老和尚念经，里面应该是刘峥，不知道剑和大衣在不在里面？”细听下来，念经的人很少，感觉就一两人，而且混有女声。段斌撸起袖子，持剑静候，准备先干掉两个守卫，再进去解决刘峥。
快要握剑突击的时候，段斌突然想到先前被自己打死的那个贼人的死相。全身随即颤抖，紧张得直喘气、直冒冷汗。“不行！万一打着打着，不小心杀了人怎么办？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段斌很害怕，“拿剑脊砸人吧，或者空手套白狼……不，这具身体筋力大的很，万一像之前那样打死了……”
段斌的剑渐渐松下，剑身与石头碰撞发出了响声，惊动了段斌和守卫。
“啥声音？”一个守卫缓步靠近。
“GG了……”段斌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双手握紧剑柄，“呼呼呼……不要死人，不要死人……”
“嘿，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莽就完事了啦！千万别死人啊！”
段斌大吼一声，用剑给逐渐靠近的守卫来了个全垒打，剑脊砸到守卫的脸，后者眼冒金星，被砸的不知所措。段斌把他推了开来，并直接扑向另一个懵圈的守卫。
另一个守卫刚要拔剑，段斌双手抱紧他，给他来了个大抱摔。守卫对这古怪鲁莽的攻击方式一脸懵逼，欲摆脱出来，却无力抗衡，任是被他摔进帐篷里。
“啊！！！”伴随着里面人的惊呼声，段斌冲了进来，看见一个大肉球和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畏缩在里面，他们手里拿着破烂的“经书”，旁边残羹剩饭乱成一团，蜡烛摆放的参差不齐，里面好像还有一大包裹，隐约可以看到金钱玉帛。
“这是要逃之前念本经吗？”段斌把视线转至中间的那个大肉球。此人同样衣衫不整，面相邋遢，有种电视剧里的山贼既视感，想必是刘峥没错，而且……手里拿着一把剑，剑鞘纹路复杂而精美，色泽光亮，蓝白相间。
“混蛋！还我剑来！”段斌瞪大眼睛，直扑而来。
刘峥见状，把旁边的两个女人用力推向段斌。段斌一惊，接住了两人。两人衣衫单薄，段斌不禁脸红，仔细一看两人身上均有抓痕血迹和淤青印记，想必是被那刘峥侵占了身体后所致。
“混蛋……”段斌现在怒火中烧，刚决定要狠狠揍一顿刘峥时，看见刘峥拿着秋水剑和包袱逃离现场。
可惜，这么挤的营帐里，这位吨位级的老兄走起来特别吃力。段斌将两人扶至一旁，自己直接伸手抢剑。
“把剑还给我！”
“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宝贝！”
两人硬拽着秋水剑互相拉扯，双方都不甘示弱。段斌不想拖太久，于是闭上眼睛，直接头撞头，额头砸到了对方的鼻子。
“啊！”刘峥因为疼痛松开了手，段斌趁机夺过，马上转回去带着她们走。
“小心！”其中一女人大喊。
段斌闻声，立马转头，只见刘峥抄起一尊佛像往自己脸上砸。“疯了这人，想拿佛来打人？”段斌回避，但是帐内杂物繁多，躲避不及，佛像砸到了肩上，肩膀产生了剧烈的疼痛。
“唔……”肩膀就像被撕裂一般，段斌强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反击回去。奈何刘峥实在肥胖，拳头打上去软软的，竟弹了回来。段斌大吃一惊，回过神来，发现刘峥竟然向自己扔蜡烛，他不怕营帐烧起来吗！
幸好段斌反应敏捷，躲过了蜡烛，但刘峥用力过度，直接扔到了帐篷上，火势渐起，开始蔓延。
“傻瓜！”段斌痛骂一声，然后转身带着女人们出去。刘峥依然带着装满钱财的包袱撒腿就跑，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钱财、玉帛也洒了出来。“不要，我的钱……我的钱！”
外面，段斌安抚着受惊吓的两人，回头发现刘峥竟然在着火的营帐里捡钱。“这厮简直贪到命都不要了！”段斌咬紧牙关，拿起秋水剑跑了过去，直接向刘峥的后脑勺打了一击闷棍。刘峥昏倒后，再把他和之前摔进去的守卫给拖出来。
“嘿呀！真是累死我了！”段斌瘫坐在地上，看着营帐被熊熊烈火吞噬。他摸了摸刘峥和守卫的脉搏，发现都还活着。
“那个守卫估计是被我摔后撞到桌角昏过去的，还好没死。”段斌大松一口气，“刘峥估计就是被他绊了一跤，嘿，倒霉！”
“大当家这着火了！”一些贼兵见刘峥帐里着了火，纷纷跑了过来看，发现刘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边坐着个白面小伙。
“大当家……大当家没啦！他杀了大当家！”某个贼兵呐喊道。话音刚落，贼兵开始乱了起来，以为敌军刺客潜入，暗杀了大当家，已经方寸大乱了。
峥嵘谷山贼的大本营，因为一个俘虏的举动，开始溃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