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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果等不到希望,那就等待奇迹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劝劝你妹妹。”这是我到表妹伊茗家,脸色阴沉的舅舅跟我说的唯一的话。

舅母捏着真丝手帕,抽泣不止,“伊茗已经绝食两天了,再这样耗下去,这孩子的身体恐怕就得……”她眼圈一红,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了,“唉,这父女俩较上劲儿了,造孽呀!”

舅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未施脂粉的脸上皱纹横生,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六岁。

“她还小,不懂事。”我劝慰了几句,推开虚掩的门,走进表妹的房间。

伊茗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床上,戴着耳机,瀑布般的黑发散落一床,细碎柔和的阳光穿过发丝缝隙,为白皙纤细的手臂镀上了一层金粉,静美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她墨玉般的黑发,以及宽大的白色睡袍。

我不由得呼吸一滞,脑中瞬间蹦出一个词——美翻了。

伊茗听到动静,扭头见是我,招呼道:“姐,你来了,快过来坐。”

她将床铺上的空矿泉水瓶统统丢进垃圾桶,腾出一块地方给我坐。两天来,她唯一摄入的东西就是矿泉水,搁在桌角冷掉的饭菜,连筷子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

伊茗的眼皮略微浮肿,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爱怜地轻抚她瘦削的肩膀。

伊茗微抿嘴唇,目光坚定地说:“过去,我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但是这次不同,为了爱情,我会一直等下去。”

性格温顺的表妹从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成绩优异,工作顺心,唯独婚姻大事让父母操碎了心。她背着父母和一个穷小子谈恋爱,这倒不要紧,关键对方还是个军人,部队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转不了业,这预示着要长期分居两地。

舅舅晓之以理,舅母动之以情:婚姻不是儿戏,谈恋爱有点距离那叫产生美,可是婚姻有距离会过得很辛苦。生病的时候没人陪,受累的时候没人帮,甚至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韶华易逝,青春易老,她正值大好年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一条路摸黑走到底?

这次伊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二老磨破嘴皮,绝口不答应分手。

舅母认定女儿涉世未深,没见过优秀的男子,才会瞧上那小子,于是发动七大姑八大姨满世界张罗相亲对象,她就不信张罗不到完美的相亲对象。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舅母相中了某局长家的公子。

对方看过伊茗的照片,表示满意,相约见面。被蒙在鼓里的表妹稀里糊涂地被母亲拉去相亲,那场面就算她没见过,大体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舅母和媒人把伊茗夸上了天,好话说了一箩筐,她却板着脸,一言不发。

“听说你在银行上班,工作之余有什么兴趣爱好?”局长公子率先打破冷场。

伊茗假装没听见,保持沉默,场面一下子陷入尴尬。

“我女儿爱好广泛,平时喜欢读文学、弹钢琴、练瑜伽。哦,对了,有时候还去体育馆打篮球。”舅母满脸堆笑,赶紧接话。

提到“篮球”,伊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这么巧,你也喜欢打篮球。改天约你出来,一对一比赛,如何?”局长公子主动示好。

舅母暗中推搡了伊茗一把,意思是别冷落了相亲对象。

伊茗清了清嗓子,说:“我妈漏了最重要的一条,空闲时间,我一般都在家等我男友电话。”

在场的人脸色齐刷刷黑了,唯有伊茗弯起了嘴角。

伊茗首轮惨遭集体灭灯,这次来之不易的相亲是彻底泡汤了。舅舅一气之下逼迫女儿分手,她不肯,父女俩杠上了。

“你如果不跟那小子分手,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舅舅头一次对女儿大发雷霆。

伊茗绝食抗议,舅母怕再这样耗下去,要出大事,立马搬来我这个救兵。

“能和我说说你那位神秘的小男友吗?”我和伊茗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铁磁,她什么话都爱跟我说。他们交往那会儿,我正在南方工作,电话里她没有透露过多,只是说交了一个很棒的男友。之所以说是“神秘小男友”,因为我还没有见过本尊。

“可是我只愿意说给你一个人听哦。”她用眼神示意门外,原来她是怕隔墙有耳。

这个好办!我把伊茗的耳机从手机上拔下来,音乐倾泻出来,瞬间注满整个房间。

“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等你爱我,也许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在《将爱情进行到底》的主题歌中,伊茗打开了话匣子。时光流转、斗转星移,我们跟随着她的记忆一起穿越回到高中时代。

高三那年,老师重排座位,一个叫高明渊的男生坐到了她的后面。他是校篮球队主力,身材颀长,气宇轩昂,别看他四肢发达,头脑可并不简单。上课总喜欢偷偷打盹儿,成绩却名列前茅。

平日里,两人甚少有交集,一直相安无事。

伊茗从小娇生惯养,素有挑食的毛病。舅母认为女生应该多喝奶制品,每日往她书包里塞一瓶酸奶,可是她嫌酸奶有一股怪味道,不喜欢喝,便直接丢进垃圾桶。

午餐时间,她刚站起来,打算把酸奶扔掉。

“美女,不喝送我好了,扔掉太可惜了。”坐在后排的高明渊开腔了,他讲话尾音上扬,让人觉得有些轻佻。

伊茗承认最初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他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走路大摇大摆,眼神桀骜不驯,没有半点好学生的模样。尽管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好脾气的伊茗还是把酸奶送给他了,因为她确实不想喝,与其扔掉,还不如做件好事,送人。

第二天,她刚掏出酸奶。

“美女,不喝送我好了,扔掉太可惜了。”高明渊复读机般开口了。

第三天,高明渊刚说出“美女”两字,伊茗急忙把酸奶塞给他了。

第四天、第五天……以及距离高考最后那段日子,无须高明渊再开口,伊茗的酸奶已经被他承包了。

那天,舅母临时有事,没有替伊茗准备饭盒,中午她只好去学校食堂凑合一顿。

落座没多久,就听到旁边桌的男同学在交头接耳。

“嘿,你们知道吗?我每天喝的酸奶就是那位仙女姐姐带的哦,据说喝多了会变聪明。”一个黑胖的低年级男生虽然压低了嗓音,声音里还是透出掩饰不住的得意扬扬。

“我呸,就你那熊大(动画片《熊出没》中的主角)样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么亭亭玉立的师姐会搭理你?还给你带酸奶?老兄,我看你是喝出脑神经了!做梦吧你!”一个戴牙套的低年级男生讥讽道。

“不信拉倒,我可是花重金买的!等我变聪明了,你们就知道后悔了!”黑胖的男生气鼓鼓地从挎包里掏出一瓶酸奶,插上吸管,吸溜吸溜喝了起来,表情别提有多惬意了。

伊茗认得那个瓶子,正是她每天从家带的那个品牌,那种特殊包装的酸奶只有她家附近的免税商场有卖,而那里距离学校非常远。

瞥见那瓶酸奶,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放学后,伊茗推着自行车路过高明渊身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以为你把酸奶喝了,没想到你竟然转卖给别人,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酸奶主人的感受。”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高明渊欲言又止,他用脚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像是下定了决心,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的。”

他不由分说,骑上伊茗的自行车,载着她去了秘密基地。

被高明渊称作“五月天”的秘密基地,其实说白了,就是他找了一间废弃的房子,在里面收养了五只流浪狗。

高明渊家庭并不富裕,起初他收留了两只流浪狗,把自己的午饭钱节省下来,买食物喂它们。后来两只狗狗又生下三只小狗崽,这下子凭空又多出了三只嗷嗷待哺的幼崽,食物明显不够吃了。那天,他正愁没钱买狗粮,突然发现伊茗有扔酸奶的习惯,于是“计上心头”。

高明渊打着“学霸”美女酸奶的旗号兜售给“学渣”师弟,宣扬这种酸奶有健脑益智的功效,价格果然成倍暴涨。“五月天”的口粮问题圆满解决了,他正为自己的“商业头脑”沾沾自喜,没想到东窗事发了。

“我确实利用了你,不好意思。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你可以原谅我吗?”高明渊真诚地道歉。

“我考虑考虑。”伊茗蹲了下来,伸手抚摸毛茸茸的狗狗。它们用短短的舌头舔她的手心,痒痒的,很舒服。

淡淡的余晖洒在大男孩的侧颜,他的脸靠得很近,被光晕染成金色的睫毛根根分明,耀眼得像西方油画中的正义天使。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有股浩然正气。

高考结束后,他们如愿双双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伊茗进了本市的财经学校,高明渊去了外省军校。

难得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把伊茗约出来,两人去的竟是体育馆。篮球场上,一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正在场上热血沸腾地飞奔,传球,投篮。

高明渊和伊茗一人抱着个椰子,并排坐在台阶上,边喝椰汁边欣赏比赛,不时大声喝彩。

明渊冷不丁地问:“哎,你会打篮球吗?”

伊茗道:“会啊。”

明渊笑道,一副“我知道”的神情,“我猜你就会,要不然这么高的个子多浪费!”

不知何时,他手上的大椰子换成了篮球,稍一用力,篮球在手指上转啊转,像一股橙色的小旋风。高明渊微微侧过脸,瞄了一眼伊茗,目光隐隐含着调笑之意,浮夸地问:“美女,约吗?”

“来吧。”伊茗利索地站起身,舒展了几下修长的四肢。

“打过篮球吗?”

“废话。”

“和谁呢?”

“你啊。”

“哈哈,你真逗!”明渊笑得眉眼弯弯。

他问问题的时候,伊茗已经带球跑了起来,加速,在罚球线上急停,腾空跃起……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球“哐当”一声进篮。

啪啪,高明渊鼓起掌声,惊叹道:“哇,高手在民间!”

“马马虎虎。”伊茗抱着篮球,甩了甩飘荡的刘海,笑得很不谦虚。

想当年,她老爹可是国家篮球队队员,妥妥的灌篮高手。虎父无犬女,她的篮球技能可是父亲一手传授的,尽管她不屑于进校队,但是不代表她没实力。

一闪身,高明渊把她怀中的篮球抄走,运球、转身、急停、起跳,用和她刚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把球投了出去。

“砰”的一声,球进了。

面对高明渊赤裸裸的挑衅,是个瞎子都看得明白!

“再来。”伊茗微昂起头看着他,眼中的斗志顷刻被点燃。

两人在篮球场上奋力“厮杀”,几十个回合过去了,依然胜负难分。

“咚咚”篮球击打地板,发出很有节奏的响声。伊茗的额头沁满了汗珠,锐利的眼神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轻咬下唇,像是思考着如何进攻。

忽然,球从右手传到左手,运球加速,正面进攻,跃起、投射……

高明渊跳起,伸臂阻拦……糟糕,距离太近了,伊茗刹不住闸了,一个重心不稳,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

“哎哟,好痛!”高明渊惨叫一声,后背与地板“亲密接触”,他被伊茗充当肉垫,压在了身下。

体育馆里的其他人听到巨大的撞击声,纷纷停止手上的动作,跑过来看热闹。

他们的四肢交叠在一起,皮肤贴着皮肤,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伊茗霍地站了起来,脸色红白交加,不知是气还是羞。她抛下这三个字“不玩啦”,抓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喂,等等我。”高明渊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一路狂奔,终于在不远处的地铁站追上了伊茗。他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背包,问:“你生气啦?”

伊茗没有回答,伸手想拍掉他拉着背包的手,不巧被他躲过了。她有点别扭地抽回手,把双手插进自己外裤的口袋里,任由他继续拉着她的背包。

高明渊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跟着伊茗的步调一起前行。

蝉鸣在骄阳似火的盛夏里单调地重复,燥热的暑气尚未消散,九月就踩着轻盈的步伐来临了。

高明渊临走前,邮寄给伊茗一个篮球外形的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纸折满天星,却没有附上一句留言。

大一课程很松散,在本市读书的伊茗每周末都会回家,途经体育馆,看着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运动健将,她就会想起那个笑起来有点轻浮的家伙。

白天,伊茗会心血来潮地跑去喂“五月天”基地的流浪狗;晚上,会独自对着毕业照上的某人傻笑。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是想念高明渊的,居然会想到连续失眠。只要一闭上眼,那天和他“一对一”打球时的情形就会重现在脑海,如此美好,如此清晰,如此怀念。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种感觉,不论你高兴还是忧郁,心底总有他,如影相随。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心上破了一个洞,是被那个挥着翅膀叫作丘比特的小天使射中的。

伊茗接到高明渊电话的时候,已是半年后。

他抱着电话,语速飞快地说:“军训刚结束,我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半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我只有两分钟通话时间。美女,做我的女友,可以吗?”

依然是那种调侃的调调,但是伊茗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拼命点头。

“我们是异地恋,尽管我不能带给你最高质量的生活,但是我会倾尽所有地爱你。”高明渊说“爱”字咬得很重,隔着听筒,伊茗听得面红耳赤。

“所以美女答应我,不要放弃,好吗?满天星里有……”时间到了,高明渊的话未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满天星?她狐疑地从罐子里掏出一颗满天星,拆开、展平,翻转过来,背后有一行隽秀的字——等待是最长情的告白。

伊茗将纸条揉进了掌心,按在胸口上,激动不已。

第一年寒假,高明渊批了一周的假,匆忙赶了回来。

这是交往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窝在咖啡馆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伊茗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高明渊无限温柔地望着她,半晌说,抱歉,忘了。

伊茗不满地皱眉,伸出长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踢高明渊的脚踝。忘了?骗谁呢?要不要她帮忙想起来?

高明渊灵动的眸子里划过痞痞而慵懒的坏,看在伊茗眼中是如此熟悉、亲切。他还是不肯说,只是笑容更盛了,笑容带着想起往事的恍惚和温暖。

时间似乎很久,又似乎很近。

高明渊确实是忘了,等到发觉时,“爱”已经根深蒂固。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的一举一动,难道是那次“一对一”意外地跌倒,直接把她跌进了他心里?他只记得那晚回去之后,就把伊茗的来电提示音换成了《将爱情进行到底》的主题曲。

她听完,露出不甚满意的笑容。

沈从文在《雨后》中写道:“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伊茗趴在高明渊耳边,娇羞呢喃:“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六岁那年,伊茗嫌芭蕾太累,放弃了。十二岁那年,伊茗嫌日语太难,放弃了。十九岁那年,伊茗恋爱了,有个男孩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不许放弃。她将这段恋情坚持了七年多,尽管中途遇到了一些挫折与阻碍,但她相信自己会继续等下去。

表妹的异地恋,让我看懂了一个简单而重要的道理,什么身份呀、家庭呀、距离呀,所有的困难在笃定的爱面前,统统都是微不足道的。多少人输给了一个“等”字,等我长发及腰,你却忘记了誓言。那些胎死腹中的爱情,总有千万个流产的理由,而任何能开枝散叶的爱情,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爱。你敢天长,我就敢地久,只要你说等,山穷水尽我也等,这才是爱情洗尽铅华的真实模样。

后来,我从伊茗房间里退了出来,舅舅、舅母急忙围上来问东问西,我忽略所有问题,只问他们俩听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吗?

他们先点头,后又摇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

舅舅用手拢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他一心烦就要吸烟。“别告诉我,他们有殉情的打算。”舅母不安地咬着指甲。

“呵呵,不是,他们心态很健康。”我清了清嗓子,做进一步解释,“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情结’,说的是一门婚事,父母越反对,子女越坚持。”

“确实是这样。”舅母叹了一口气。

舅舅吸着烟,认命般地点点头。

婚姻如鞋子,合脚与否只有当事人清楚,父母为女儿物色的人选再好,他们也未必能走到一起。意识到症结所在,做父母的渐渐地就不再插手了。

毕业三年后,高明渊转业了,他们终于结束了异地爱情长跑。

伊茗和我在高铁出站口等他,她展开了最后一颗满天星,将字条递给我看,上面写着:说爱你的人不一定等得起你,但等得起你的人一定很爱你。

每一次错过,都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温暖的设计稿又被退了回来,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才换的营销总监凉席和她不是前世有仇就是今世有怨,总之自从他上台以来,温暖频频出状况。

先是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劈腿,后又是事业亮起了红灯,用此刻坐在火锅店的温暖的话来说就是:人要是倒霉起来呀,坐在哪里烟都往你脸上飘。

可不是嘛!这会儿她坐在我对面,正用纸巾捂着嘴咳嗽呢。

“要不咱俩换换位?”我建议道。

“咳咳,”温暖用手挥了两下,说,“咱们刚才不是已经换过了嘛。”

看来我提议吃木炭火锅,还不如吃电磁炉的好呢。

“温暖”是个绰号,她本名姓温,心肠如姓,是个标准的暖妹子,对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总能像哆啦A梦一样伸出援手。

我和温暖的认识过程有点传奇,她在日本读的设计,我在珠海上的大学,学校不同、专业不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大四我过来广州参加招聘会,本部的师弟托他同学的姐姐帮忙找地方借宿,他姐姐的室友就是温暖。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真的快受不了那个破凉席了,吹毛求疵,肯定是大处女座的。”温暖夹起一块藕片恨恨地嚼起来,咯吱作响。

温暖留学归国,在香港皇町珠宝广州分部做设计师。她非常有才华,工作三年,从最初的普通设计师做到了设计部经理,推出最牛的作品就是莫比乌斯圈手镯系列,在香港大卖。

三个月前,新的创意总监梁玺(谐音“凉席”)上台,之后她的稿件频频被打回来,说她缺乏新意,设计到了瓶颈。

听到这话真让人火大。

一个是演艺界,一个是艺术界,最怕听到“瓶颈”这种话,那预示着职业生涯很可能要终结了。踌躇满志的温暖可不想过早告老还乡,去广告公司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设计员。

“你有他的照片吗?给我瞅瞅。”素来对星座有研究的我,打算一睹凉席芳(嘴)容(脸)。

温暖拨拉着苹果手机,推到我面前,“第一排站中间靠右,戴柠檬绿色围巾那个。”

图片放大,头像一点点映入眼帘。微长的刘海、俊逸的五官、完美的笑容,眼神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哇,不是吧,他长得那么帅,有种老干部(霍建华)的感觉。”我抑制住了舔屏的冲动。

“你们这些看脸的‘颜控狂’,长点心好不好?”温暖不满地扫了我一眼。

“可是单论长相,他确实很帅呀!”我一脸认真。

“批评起人来,那张脸丑毙了。”温暖用筷子戳海螺丸。

“一个大男人戴围巾,系法那么花哨,一看就是个‘娘炮’,说不定是个同性恋。”欺负温暖的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分分钟倒戈。

“腐眼看人基。”温暖笑了,说,“他应该是个‘直男’,不过确实没女友,那种龟毛的性格,一般女孩受不了。”

后来我们的话题转到了她的“宝贝儿子”——毛毛身上。毛毛是一只两岁大的金毛,前男友周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缘分尽了,男友走了,但是宠物狗留下了。

和我聊过之后,温暖心情好了很多。可是她第二天清晨出门遛狗的时候,心情又跌回冰点。在小区花园里,凉席总监也牵了一只金毛在溜达,他于昨晚搬到了这栋楼,偏巧住到了温暖的楼上。

两人就不期而遇了,有一种缘分叫冤家路窄。

他刚买了一只雌性金毛,一岁半,取名小围巾。金毛这种中型犬,在小区并不常见,何况又是异性,毛毛很快和小围巾熟络了,你追我赶地撒欢跑。

凉席并不知道温暖嫌恶他,约温暖每天一起遛狗,还特地建立了一个“遛狗”群,组员只有他们两个。

温暖表面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迫不得已,温暖只能忍痛割爱,强行改变遛狗时间,她五点钟起床给熟睡中的毛毛套上项圈,下楼。毛毛被温暖整蒙圈了,它摊开四肢扒着狗窝。

人家要睡觉,不要起来,呜呜呜,汪好可怜!

晚上下班,温暖躲在楼上,不管毛毛被尿憋青的脸,等凉席带着小围巾回去后,才心急火燎地牵着毛毛下楼解决生理问题,被彻底玩坏的毛毛郁闷了。

它到底招谁惹谁了,只不过偷看了新来的小母狗两眼,就遭天谴了吗?

不说了,心塞!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周后,温暖牵着毛毛在楼下被凉席逮到了,顿时大眼瞪小眼。

“呵呵,好巧。”温暖尴尬地打招呼。

“一点都不巧,我在楼下等你七天了,你平时居然都不看微信。”凉席的口气好像怨妇对负心汉。

“啊,是吗?我的手机近来有点问题,有时候……信息进来得比较慢。”温暖摸了摸后脖颈。

话音刚落,“嘀嘀”两声,有信息进来。要不要这么直接打脸呀?

温暖点开一看:“有问题就得修。”信息来自“凉席”。

大写的尴尬!

凉席说“双十一”,狗粮买一送一,小围巾吃不了那么多,等下给毛毛送一包。温暖婉拒失败,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九楼,掏钥匙开门,赫然发现客厅站着一个人。

毛毛叫了一声,箭一般地冲了过去。下一秒,呈狗腿状匍匐在对方脚下,那个人挠了挠毛毛的脑袋。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前男友——周先生。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温暖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信奉对敌人放纵就等于自杀的理论。

“别置气了!咱们好了三年,也经历过一些风雨,难道就不能允许我犯一点男人的小错误吗?”此刻,周先生极好地诠释了“斯文败类”四个字。

劈腿后的周先生没说过一句抱歉,温暖提出了分手。他们分道扬镳后,门锁并没有换。失恋后的温暖职场也出现危机,这一切与他脱不了干系,毕竟是初恋,付出了真心,却被狗吃了。伤疤刚结痂,他竟然厚颜无耻地高姿态“求和”。

“门在那里,请。”温暖气得手发抖,指了指门口。

周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温暖别过脸,避免视线相交。

正在此时,凉席抱着一包经济装狗粮出现在门口。

“没想到你动作挺快呀!早有备胎,难怪对我这般绝情!”周先生狡黠一笑,目光冷峻。

温暖顾不得解释,相比之下,她更讨厌前男友。她一把挽住凉席的胳膊,说:“正如你所见,请。”

“我追了她一年,交往了三年,你们才认识几天?”周先生与凉席擦肩而过,满眼挑衅。

“认识一个月也不关你的事。”

“差一个月整十年。”

温暖和凉席同时脱口而出。

“拜托,先对好台词吧,呵呵。”周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

温暖把凉席让进了屋,刚才多亏他帮忙,对他印象大为好转。

“让你见笑了,不过你编瞎话蛮有一套的。”温暖递给他一杯现煮的大麦茶。

“我没有撒谎,高二那年到今年12月,我认识你整整十年了。”凉席目光灼灼。

“什么?”温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凉席说了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

高中时代的凉席正值青春叛逆,和父母吵架后愤然离家出走,住在一个哥们儿家,弹尽粮绝没有生活费,就去天桥摆地摊,天桥下正是温暖的高中母校。

凉席卖的不是别的,正是女士围巾。他凭借一张帅脸,吸引了不少回头客。但是他并不会系围巾,有顾客请教围巾系法,他就颇为头痛。

一天,来了一个热心肠的女孩,手把手教会了凉席如何系围巾。作为答谢,凉席免费送了她一条围巾。

她选了一款柠檬绿色,凉席觉得这颜色不好看。

可是那妹子说,绿色代表春天,黄色(柠檬色)代表秋天,这是一个饱含希望和收获的颜色。她说自己正在报考日本某设计学院,希望能考上。

凉席问她不远千里去求学,值得吗?

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设计师,不求事事顺心,不在乎成败与否,在该努力的年龄全力以赴,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只求问心无愧。

温暖不算是典型的美女,和方茴一样有着别致的韵味。正如《匆匆那年》里陈寻对方茴的最初印象“努力去看她的眼睛,却只看到细细的刘海,她的眼睛在下面一闪一闪地飘忽着,让人有想把她的头发拨开的冲动”。与陈寻同是处女座的凉席在激素分泌最旺盛的高二,就因为妹子一句温暖的话,陷入了爱情的流沙河。

再后来,他在天桥上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妹子,据说她出国留学了。

凉席主动跟父母认了错,重返高中校园。从炫酷狂拽的问题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打通任督二脉的学霸级人物,在大学期间作为交换生去了日本。然而好运没有再次降临,他没有寻到当年那位暖妹子的踪迹,只能更加努力学习,希望让更好的自己遇上她。

直到三个月前,凉席偶然看了莫比乌斯圈手镯设计师的照片,毅然跳槽到皇町珠宝做营销总监。他发现当年的励志女神,正在为一个渣男感春悲秋,设计水准一路下滑,于是恨铁不成钢地在例会上抨击了她。

温暖手中的大麦茶冷掉了,胸口却荡开了一圈圈温暖。

总有一天,你会等到一个珍视你的人,是围巾对脖子的那种珍视。或许每一次错过,都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温暖答应和凉席一起遛狗了,“遛狗”群正式改名“在一起”群。穿过小区花园时,你会发现他们不经意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毛毛和小围巾早就私订终身了,两个月后,它们将迎来第一批狗宝宝。

世界那么小,让我遇见你,世界那么大,让我错过你,可是兜兜转转,我们又重逢了。

该深情的年纪,请别选择矜持

和士力架认识那会儿,鹿美绪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而他还未及二十岁。

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鹿美绪在图书馆抱着言情小说打呵欠,索性掏出手机刷微博。置顶的几条帖子都是关于虚拟伴侣的,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相信不久的未来为人类女孩戴上婚戒的很可能是机器人男友。

想到这儿,她咯咯笑了起来,引来邻桌小鲜肉好奇的目光。

哦,模样蛮清秀的嘛,不过可惜,一看就是低年级的学生,而她是不会再对学弟动心的了,那种姐弟恋的痛体验一次就够了。

鹿美绪看着光秃秃的手机屏保,那里,曾经有一张她跟学弟男朋友的亲密照。当初是他先招惹她的,最后放不下的人却是鹿美绪。

就算被爱折磨得伤痕累累,可是在她内心深处,仍旧渴望能有那么一份爱情,它是真挚的、持久的、专一的,仿佛他们的相遇,就是为了爱上彼此。

突然,鹿美绪想起室友小菜菜强烈推荐的一款脱单神器——“他她”。据说是人机交往模式,职业打造专属情人,好玩到没朋友。

她飞快注册了一个号码,没想到的是,择偶条件竟多达十几页。蝇头小楷看得鹿美绪脑袋都大了,她实在懒得看了,随便钩了钩……

很快,系统显示“在线配对成功”,鹿美绪从此有了一个机器人男友叫SK。

她很清楚“他她”是一款不会呼吸的智能化的聊天软件,它有一个非常庞大的信息储存器,会把用户说过的每一句话进行拆解、分析、计算、整合,然后运用它的海量数据库,在最短的时间内创造出一句“恋人式”的对白,让用户有种“身临其境”的恋爱感觉。

看看能不能以假乱真?鹿美绪想。

“图书馆的书好无聊啊。”这是她给SK发的第一条消息,没有任何寒暄,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了。

“言情小说当然无聊了。”大约十几秒,对方回复了她。

鹿美绪盯着屏幕顿时惊呆了,他怎么会知道她在看言情呢?据说这款App自带GPS系统,可是这定位也太精准了吧,连她在图书馆哪个分区都了如指掌?

真是太神奇了!鹿美绪在心里打了五星好评。

“你在干吗呢?”她抱着玩乐的心态又发了一条消息,看看这次能出来什么“意想不到”的答案。

一秒、二秒、三秒……十五秒、十六秒。

“在图书馆看书啊。”回复到了,和上次历时一样,再看看这句话本身,显然是经过系统处理的。关键词“图书馆”和“书”在上文中出现过,作为已知条件,继续该话题应该很轻松。

鹿美绪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果然“科技以爱为本”!(注:“他她”的宣传语)

“那么,你看吧,不打扰你了。”她将打好的字又一个个删除,姐姐啊,他只是一台机器,那么认真干吗。

不聊天,不看书,鹿美绪开始犯困了。她半仰着头,调整了几下坐姿,寻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靠在木质扶手椅上打起了盹。

突然,有人叩击桌面,咚咚几声传入耳中,鹿美绪迷迷糊糊地醒了。只见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字条赫然出现在眼前,隔壁座的帅气学弟朝她挤眉弄眼。

搞什么?没有规定图书馆不许睡觉!

鹿美绪没好气地打开字条,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道:“美女,龙门水库开了。”

她一低头,我的天,裤子拉链没拉,不不,是开了。这条牛仔裤买小了一码,加上她刚才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没几下就开了。

尴尬到无语!

鹿美绪的脸唰地红了,红得像一块烙铁,仿佛手一摸上去就会冒泡。她慌忙拉上拉链,撇下那一摞书,仓皇而逃,像一只劣迹败露的过街老鼠。

她回到宿舍,气息尚未平定,便双手合十乞求上苍,希望在这个狭小的校园里再也不要碰见那位“好心”的小学弟。

鹿美绪决定换个心情,主动给SK发了条消息:“在做什么呢?”

“找书。”她刷了几条微博,他的信息才到,他的回复总是会稍稍延迟一点。要么是系统计算需要这些时间;要么是所谓的人性化设计,营造一种焦急等待对方信息的恋爱意境。

找书?鹿美绪默念这两个字,看来程序依然沉浸在“图书馆”的气氛中,毕竟她没有再提供多余的信息,例如,我已经回宿舍了。电脑再强大也没有透视眼,看来上一次能猜中“看言情”完全是根据用户的资料牵强附会的吧。

“有一本叫《恋恋笔记本》的书,听说过吗?”鹿美绪也有一本想找的书,不过这本书目前仅有英文版,中文版各大网店均售罄,重印再版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市面上是很难找到的。很遗憾,英文很渣的她,根本不敢挑战英文原版。

她坏坏地想,如果“他她”设计原理的初衷是跟人谈恋爱,应该不具备进一步分析数据的能力。例如前文的“言情”,他不会回答你具体在看哪本书,或者选用最聪明的回答“你喜欢这本书吗?大体内容是什么?”将问题反推回来。反正闲着没事,她想刺探一下系统是否有漏洞。

“作者是尼古拉斯·斯帕克斯?”对方这次回复得很快。

鹿美绪盯着屏幕弯起了嘴角,看来当初设计者开发的时候考虑得蛮周全,拟人化做得相当到位。

“是,不过目前中文版缺货,买不到。”她又发了一条。

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十多秒的样子,SK回复道:“哦,那有点可惜。需要我帮你翻译吗?我英文水平不错的。”

他说自己英文水平高,她一点儿不怀疑,毕竟人家连着互联网,可是他竟然想帮她翻译整本书,这就有点夸张了。一本书少说也有十几万字,就算电脑翻译得很快,恐怕也是词不达意、机械式地直译过来,那样就失去了感情色彩,根本不具备可读性。不过他说“我帮你翻译”,这句话本身相当窝心。而且还用了一个“哦”,口语化韵味很浓,仿佛真有一个男生在屏幕后面对她诉说平凡的感动。

鹿美绪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扫阴霾的情绪,第一次发现有个机器人男友也很棒啊。

“不用了,谢谢你。我随便说说而已。”她发了一个吐舌头卖萌的表情。

“不客气。”SK顿了几秒,问,“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系统竟然主动发起新话题,还是关于“喜欢的类型”,看来是要修正之前的信息。毕竟鹿美绪在“择偶条件”一栏留白太多,程序恐怕一时无法判定她的喜好,决定主动出击,修复信息,设计者用心良苦。

既然这样,鹿美绪决定乖乖交代:“我喜欢有共同语言的,体贴、温柔的男孩子,最关键一点年龄要比我大。”

赤裸裸地宣告不再接受姐弟恋。有个名人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了。”

“你的爱好是什么?”

“玩。”鹿美绪发了一连串捂嘴笑的表情。

面对这种笼统的答案,SK估计是蒙圈了,或者说是数据过于庞大,系统处理不了。她能想象得到,后台搜索出上千万条关于“玩”的信息,大概会把每句话都分解,甄别真伪,摸索字里行间的意思,仍找不到有用的结论。

“具体点呢?”约莫两分钟,SK终于发问。

“这个问题留给你研究好了,相信依靠你的聪明才智,会找到答案的。”鹿美绪打太极似的把问题又推了回去。

“好吧。”SK不情愿地回答。

谈恋爱是个高深莫测的技术活,如果所有东西都直白地讲出来,情侣之间还有什么朦胧之美可言呢?女孩的心思本来就是用来猜的,她这是在帮开发商完善系统呢,想到这儿,鹿美绪小小地嘚瑟了一把。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就在鹿美绪即将遗忘“拉链门事件”时,在生物学选修课上,不偏不倚地撞见了那位小学弟。他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眼尖的鹿美绪就看见了。

发现风向不对,她掩耳盗铃般拿书遮住头脸,祈求他不要发现自己。岂不知这样做的后果是——鹿美绪变得格外显眼了。

“请问这里有人吗?”学弟望着座无虚席的前三排,指了指她身边的空位。

“没人。”鹿美绪的嘴巴早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咬住嘴唇,心里那个悔恨呀。一恨自己一时手滑,选了外专业的课;二恨自己一时嘴欠,为何不说旁边有人呢?

作孽啊,作孽!

“遇到最不想见到的人,该怎么办?急,在线等!”鹿美绪给SK发了一条江湖急救。

一秒、二秒、三秒……几十秒过去了,时间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依旧没有回信。

搞什么鬼?明明信息显示发送成功,Wi-Fi信号也很强,为何SK不回复呢?难道系统也有罢工的时候?

上课期间,鹿美绪尽量把脸扭到另一边,始终用四分之一侧脸对着学弟,扭得脖子都快酸掉了,生怕他发现她就是上次那位没拉拉链的“猥琐”学姐。

他似乎并没有过多留意鹿美绪,整堂课低头做笔记,反倒是鹿美绪一直提心吊胆,无心听讲,一堂课下来根本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挨到中途下课,鹿美绪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门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正踌躇下节课要不要换座时,SK的信息到了。

“前男友or仇家?”语气出其意料地带着点调侃的调调。

“都不是啦!是一起上课的陌生学弟!”鹿美绪运指如飞。

“既然是陌生人,何来‘最不想见’?”SK提出疑问。

哎呀呀,这个问题叫人如何回答呢?鹿美绪总不能把“拉链门事件”从头到尾讲一遍吧,那么丢人的事如何启齿呢?再说她和虚拟男友聊这个是否脑残了点?一个程序哪里能明白这种糗事对女孩子的打击有多大?

“因为是误会啦!”鹿美绪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既然是误会,解开不就好了。试着接触一下,说不定他人很好呢。加油!”她看着SK的回复,有些哭笑不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一时竟无言以对。

上课铃响了,鹿美绪关掉了手机屏幕,迅速回到座位。尽管她知道SK的每句话都是系统设定的,但是潜移默化地还是受其影响。这节课,她坐姿端正,用心听讲,只是偶尔会偷瞄两眼小学弟,他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似乎心情不错。

他的皮肤光洁细腻,比普通男生多了一层苍白,一看就是不爱运动。鹿美绪正在神游四海,这时铃声大作,她吓得跳了起来。引来周围同学的一阵哄笑,其中也包括身旁的小学弟。

能再丢人点吗?鹿美绪咬着嘴唇,愤恨地想。

作为上课公然走神的“惩戒”,老师单独给她留了作业,美其名曰“吃小灶”。

这清水衙门的饭是好吃的吗?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鹿美绪跑到老师跟前哭诉,说她一个文学院的人,选了一门理科的课程,已经很头大了,如果再留什么“作业”,简直是雪上加霜。请求老师大慈大悲,放小女子一马吧。

她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师,对方硬是不为所动。老师见她死缠着不放,只退让了一小步,提示她可以请外援协助她一起完成。

呃,鹿美绪的嘴角一阵抽搐,直接杀了她算了。她是点错了才选了这门课,整间教室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帮个陌生人?除非是愿意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她一犯愁就喜欢自言自语,这不,一不小心把烦恼说了出来。

下课后,小学弟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看见垂头丧气的鹿美绪,说:“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啊?为什么?”她惊愕地看着他。

好心人也跟曹操一样,说到就到?这是在做梦吧!

“因为……”他挠了挠后颈,露出腼腆的笑容,“我近来正在写一篇有关原核细胞研究的报告,和老师留给你的内容类似,反正也要找资料,顺便帮一下忙啦。”

鹿美绪耳畔突然响起SK说的话“试着接触一下,说不定他人很好呢”,雪中送炭的人,能不好吗?她为自己曾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而羞愧。

他们互换了姓名和电话号码。他叫施力佳,谐音“士力架”,非常好记。不过,鹿美绪偷笑,他乃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很难和高热量的士力架联系起来。

当她得知士力架是生物工程的学霸时,更是喜上眉梢,仿佛捡到了一个宝。不得不说学霸果然名不虚传,在他的协助下,鹿美绪的作业圆满交差了,当然其中也少不了SK的帮助,人家的搜索功能是非常强大的。

经过这次事件后,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再次去上课时,鹿美绪会帮他留位子,去图书馆也会帮他占座。毕竟大四下学期课程相对较少,而期末的图书馆又经常爆满,如果找不到位子,恐怕只能泡在闷热的宿舍里复习了。

“新男友?下手挺快啊,美绪仔!”同寝的小菜菜化身长舌妇。

“什么跟什么,学弟而已啦。”鹿美绪赶紧捂住她的嘴,免得吓坏小学弟。

“你俩长得一脸官配相,骗谁呢?”小菜菜临走前,在她耳边嘀咕,眼神意味深长。

鹿美绪摇头叹气,想安静上个自习怎么都那么难。

士力架眉头打结,看起来闷闷不乐。她不免有些紧张,难道是刚才小菜菜口无遮拦,让他产生了烦恼?想到这儿,鹿美绪的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

刚回到宿舍,小菜菜又开始打听她的“新恋情”。

“没有!你到底要我讲多少次才能听懂,我没有恋爱!”鹿美绪敛起笑容,咆哮出声。

“没有就没有,发那么大火干吗?”小菜菜也跟着不爽地低吼起来,“我看你整天摆弄手机,笑得贼开心,还以为有情况呢。”

正说着,SK的信息就到了,“明日晴转多云,西南风4到5级,气温25到31摄氏度。穿衣指数:建议着短裙、短裤……”

自从鹿美绪没看天气预报,被雨淋了,得了个小感冒后,SK每晚都会定时发送天气预报给她。每天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是学弟,到头来却被一台会思考的机器关心,难道命中注定只能收获这样的感情。她自嘲般笑了。

“以后不要再关心我了,我很烦。”鹿美绪按下“确认发送”键,便开始后悔。就算他是没有真实情感的机器,可是他伴随她两个月了,不管她需不需要,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好在失恋这段空窗期有他相伴,不然她的痛苦要放大好几倍。而她随便出口伤人,做法终归是欠妥的。

“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发了。”SK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殃及池鱼了。”鹿美绪道歉。

“为什么会心情不好?”SK问。

“因为有人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就跟着变糟。”鹿美绪暗自惊讶,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情被人左右了。

“那个人是你关心的人吧,如果是这样,建议你去陪陪他,说不定他的心情就好了,你的心情也跟着好了。”SK总想替“女友”排忧解难。

“谢谢你,虽然你只是聊天程序。”鹿美绪敲出这句话,又把后半句删掉,按下发送。

鹿美绪给士力架发了条微信,问他为何不开心。他说英语测试差1分没过90分,郁闷至极,而他们班只有一个女生上了90分,知道后他更郁闷了。

学霸的世界,鹿美绪真心不懂。

不过她知道解决伤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吃东西,因为“伤心欲嚼”嘛。于是,在徐徐的夜风中,她跟学弟相约去撸串。

“你不会……对那女生……有点意思吧。”鹿美绪一边剥着毛豆,一边得出了这种不靠谱的结论。

“没有,绝对没有,”士力架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补充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鹿美绪全身的八卦细胞一下子激活了,开始旁敲侧击,套取第一手信息。

士力架说他喜欢一个经常泡图书馆的学姐,那女生和鹿美绪同届,也就是比他大两届。不是吧,鹿美绪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真没想到他倾向于姐弟恋。那女生长得白净斯文,很喜欢看小说,每次在图书馆都会看见她抱着一摞书,端坐在那里,可是他从来不敢靠近,远远看着她就感觉很幸福。

“眼瞅要毕业了,你不打算表白吗?”鹿美绪问服务员要了两瓶冰镇汽水。

“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士力架扬了扬手,对服务员说:“麻烦把汽水换成热露露,谢谢。”

他拉开拉环,将一罐热露露推到鹿美绪面前,体贴地说:“女生体寒,喝点热饮比较好。”

或者是太久没喝热饮的缘故,醇香的杏仁露入喉,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滋味,鹿美绪心里有些小小的感动。

“她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去探探口风。”鹿美绪第一次萌发了当红娘牵线的怪念头。

“算了吧,考完试我打算申请国外交换生,而她也将面临毕业或升学,还是不要打扰别人的生活了。”士力架低头吃着一块烤面筋,看起来有点悲伤。

小学弟依旧和鹿美绪一起上自习,他在图书馆总是全神贯注地学习,从未见他偷瞄过哪位学姐。

“神秘学姐近来没来图书馆吗?”鹿美绪忍不住问起来。

“有啊,”刚出图书馆,士力架突然对鹿美绪说,“看,她在那边。”

“在哪儿?”鹿美绪伸长脖子张望,可是顺着他的指尖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士力架的头挨得特别近,隐约可见他红彤彤的耳尖。

近来,市内新建了一座游乐场,叫“发现王国”。一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马上在学院里流传开来,传说一对恋人坐上摩天轮肯定会分手,破除的唯一方法是: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接吻,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也许是商业噱头,也许是无聊谎言,但是一群善男信女还是选择相信。于是,每天坐摩天轮的人多到人满为患。

“好想去坐摩天轮啊!”鹿美绪给SK发了一张星星眼的动态图片。那个传说对她这种“单身狗”来说是不具备魔法的,只是她按捺不住好奇,也想去凑热闹。

“你之前说喜欢玩,是指游乐场吗?”SK问道。

呃,鹿美绪盯着屏幕,感觉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从头顶凉到脚尖。她和台机器说啥风花雪月的浪漫事,简直是对牛弹琴嘛!

“是的,我喜欢惊险刺激的游乐场。”鹿美绪悻悻回了一句。

SK后面说了很多游玩的设施,她都一一敷衍了。以前无聊的时候,喜欢和SK聊天,现在和SK聊天,觉得好无聊哦。

难道现实中已经有人填满了她空虚的心,所以才觉得恋爱软件无聊了?是这样吗?

正陷入沉思的鹿美绪被士力架的一条微信打断了:“学姐,大惊喜!”

“交换生的名单下来了?”她秒回。

“不是。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玩。”士力架发了两个勾手指的动作。

明天刚好是周末,没有课程,鹿美绪爽利地回了个“OK”。

第二天,鹿美绪才搞明白,原来是游乐场联合超市搞活动,士力架刚好中奖了——“发现王国”双人豪华游门票。正值期末,人人忙于复习,没人愿意陪他玩,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硬拉学姐一起玩了。

宅女人设的鹿美绪从来没进过游乐场,对“恐怖”类游乐设施完全没有概念。

“我们玩这个吧。”他们在一堆七扭八拐的轨道前停下脚步,鹿美绪抬头看了一眼,一辆疯狂的小车在天上360度地高速扭动、翻转,顿觉天旋地转,心里用中、日、英三语喊着:“我的神呀!”

你比人家大两岁,好歹多吃了两年咸盐,要镇定、镇定!

士力架在旁边热情地做讲解,这是“疯狂眼镜蛇”,是一部拥有50组发电机同时供电的超级过山车,最有创意的莫过于55个弯道在空中组成两个空心图案,在体现激情的同时又不失浪漫。不过手机、眼镜、钱包这种小物件千万别带在身上,据说开业一天甩下过100多部手机。

鹿美绪的小心肝抽了抽,别说手机了,心肝肺都能甩出去。可是,被士力架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心里十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化作面上淡淡的一笑。

“我就喜欢玩刺激的!皮皮虾,我们走!”鹿美绪硬着头皮充好汉。

“哈哈,太好了!我猜你会喜欢!”士力架笑得无比诚恳。

等到鹿美绪脸上毫无血色,像块破抹布在天上甩来甩去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不作不会死!

“救命啊!救——命——啊——”鹿美绪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她还有种踩在棉花糖上的错觉,发觉脚不是脚、头不是头,胃也好像被人扭了麻花,蹲在道牙上狂吐不止。

“学姐,都怪我,不该怂恿你坐这个,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士力架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我没事,挺好玩的,真的,你不用自责。”鹿美绪喝了口清水,漱漱口。

经历了最恐怖的游戏项目,接下来的娱乐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发现王国”玩了个七七八八。两个人都满头大汗,但是内心无比畅快。

坐摩天轮的时候,鹿美绪特别兴奋。到了最高点,趴在窗上鸟瞰整座城市,被柔和的夕阳覆盖,射着淡金色的光彩,美得像幅油画。

“快来看啊!超美的!”她招呼他过来。

鹿美绪的笑容包裹了一层金色,士力架看她的目光有些发愣。

“你怎么了?”她目不转睛地问。

“听说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两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你说这是真的吗?”士力架也听到了那个传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永远,只是没人知道永远有多远。”鹿美绪托着下巴,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有人说,比时间多一秒便是永远,可是有多少爱情能抵御时间的蚕食?

转眼到了毕业季,鹿美绪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士力架上了英国交换生榜单。

临走前,他拜托鹿美绪帮忙给那位暗恋的学姐送礼物,鹿美绪还在为能知道那位学姐的名字而兴奋不已,终于可以一睹美人风采了。士力架因为要乘坐当晚的飞机去北京,匆忙说了几句便告辞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回到宿舍,鹿美绪悲摧地发现礼物上没有注明姓名和宿舍号,拨打士力架的手机已关机。偌大的校园,她去哪里寻觅那位神秘学姐?

鹿美绪陷入了僵局,不得不请教社会你菜姐。她八卦路子野,也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你从来没怀疑过那个学姐是你吗?”小菜菜放下手中的泡面,站起来仔细打量她,“你皮肤白净,又爱看言情,经常出没于图书馆,可谓样样符合呀!”她提出大胆的猜测。

“什么?不会吧?”鹿美绪从未联想过自己。

是真是假,真相就隐藏在盒子里。

鹿美绪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个长方形盒子,里面是一本用A4纸装订成的简装书,封面赫然印着“恋恋笔记本”五个大字。她把书取了出来,翻看内页:“我是谁?这个故事又将如何结束?”这是她苦苦寻找的中文版,不对,这本不是出版社发行的,而是学弟自己翻译的。

震惊之余,他如何知道鹿美绪一直在找这本书呢?她从未跟任何人透露,除了SK……

“‘他她’软件会出现人类用户在线配对模式吗?”鹿美绪心急如焚,一把夺下小菜菜口中的零食。

“有啊,你不知道吗?有个和微信摇一摇功能差不多的键,叫‘缘分对对碰’。如果择偶条件设立得很模糊,很容易与附近用户配对成功,不少男生都是这样钓师妹的。”小菜菜身为“他她”的资深用户,有问必答,“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我士力架。”

极少吃甜食的鹿美绪盯着包装袋上的英文:SNICKERS。

恍然大悟,SK不正是取其中的两个字母吗?为何从未发现,SK和士力架总是交替出现的呢?

往事一幕幕重现……

“言情小说当然无聊了。”他就坐在她旁边,当然会知道她看言情。“既然是误会,解开不就好了。试着接触一下,说不定他人很好呢。”他人确实很好,好到他们成为朋友。“你喜欢去游乐场玩吗?”她说想坐摩天轮,士力架假装中奖带她去了“发现王国”。“我有一本想找的书,不过目前中文版缺货,买不到。”“需要我帮你翻译吗?”他真的翻译了一本书!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用心良苦。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我喜欢有共同语言的,体贴、温柔的男孩子,最关键一点年龄要比我大。”

“我喜欢一位图书馆学姐……算了吧,还是不要打扰别人的生活了。”

明明是一杯即冲即饮的好茶,却因为她一时的“自以为是”,悉数尽毁,变成了无福消受的隔夜茶。

鹿美绪用手轻抚着封皮,思绪万千,却只能化作唇边的一抹苦笑。

士力架太像《恋恋笔记本》中的男主角诺亚了,“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转眼五年后,已为人母的鹿美绪在看言情小说的时候,猛然忆起了学弟士力架。

“学弟,当年你暗恋的那位学姐,是我认识的人吗?”她决定给他发条微信。

“很久的事情了,你才想起来问。”足足五分钟,士力架才回复。工作时间,应该很忙碌吧。

“那个师姐真的是……”鹿美绪后知后觉地打上自己的名字,又删掉,换成了省略号。

“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找到了幸福。”

“你这个笨蛋!有话为何不早说!”鹿美绪发了一个鄙视你的表情。

“学姐,你才是笨蛋!龙门水库没关!”

看着最后一行字,鹿美绪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嘴角却朝反方向翘了起来。

她想起某个吃夜宵的晚上,他将鹿美绪的冷饮换成了热饮。她想起他的脸在靠近的一瞬间腾地红到了耳根,想起他会相信摩天轮爱情传说,她想起那本饱含深意的译本。

所有人都不该在深情的年纪,选择矜持,荒芜了时间,也耗费了热情。

《情书》里的男藤井树用他独特的方式委婉地向女藤井树表达爱慕,他会在头上套上剪了两个孔的纸袋,然后强行给女藤井树也套上一个;他会把自己考了60分的卷子送给考了95分的她,还在卷子后面画了裸女素描;他会在一本白色封皮叫《追忆似水年华》的书里留下线索,可惜女藤井树看见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如果当初你勇敢些,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如果当时你直接点,回忆会不会不一样呢?最终你还是没有说,而我又知道得太晚。爱情像只纸老虎,你胆子大了,它就变乖乖猫。趁年轻的时候不放手一搏,怎知不会成功呢?

音响里传来梁静茹的歌声:“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趁爱还在,试着深情一回吧,也许你爱的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你呢!

风雨兼程,只为遇见你

这是一段在旅途中捡到的故事。

那年,我和她相遇在绿皮火车上。自打第一眼看到,我就被她空灵的气质所吸引。

论长相,她不是出类拔萃的美人;论身材,她没有凹凸有致的玲珑。但是她有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超脱气质,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当然车厢里除了我,还有几位青年在偷瞄她。

她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慵懒地眺望着远方,一缕秀发随风飘动,说不出的惬意与静谧。与周围熙熙攘攘的打牌声、叫卖声、打闹声隔绝开来,遗世独立。

到了下一站,呼啦啦下了一群人,她对面的位置空了出来,我赶忙坐了过去。我从手袋里掏出几个山竹,剥开一个递给她,我们就这样攀谈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些人明明刚认识,却像处了多年的老友,无话不谈。但是我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留她的手机号,既然在江湖相逢,何必用一个代号和一串号码来捆住一段回忆呢?

姑且叫她珍珠吧。

张爱玲说“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我和她也不落俗套地谈起了年少时青涩的欢喜。

“你气质如兰,莫用开口,他就俯首称臣了吧。”我大胆猜测。

“世间又有几人天生蕙质兰心?”她淡淡一笑,脸上浮起一抹阴霾。

珍珠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述说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她出生在一个偏远而落后的内陆小镇,高考以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绩考进了上海交大。入学后她悲摧地发现,她的成绩在班里竟然是吊车尾,心情一落千丈。

初来乍到,大都市的繁华与高速令人目不暇接,她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不懂的东西太多太多。例如,她不知道坐地铁如何换乘,不知道写着ATM的机器为何会吐钱,更不知道那种叫比萨的天价烧饼为何那么多人追捧。

她像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一样,格格不入。

珍珠讲话乡音浓重,室友听不懂,热情一两天,便不再搭理她。语言沟通不畅,连去食堂打饭这点小事都变得相当吃力。她说茄子,打给她的却是咸鱼,深居内陆的她根本受不了那股咸腥味。

“不好意思,我要的……是……那个。”珍珠吞吞吐吐地说。

“哪个呀?能不能说明白点?下一个。”打饭阿姨斜了她一眼。

身后的长龙不耐烦地催促,珍珠只好端着餐盘悻悻退场。不知道是谁故意撞了她一下,餐盘一斜,那条打错的咸鱼“哗啦”掉到了地上。

酱汁和鱼肉整块糊在地上,被白色地砖映衬得格外刺目,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讥笑声,珍珠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身上没带纸巾,难道要直接上手吗?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顷刻决堤。

“同学,你没事吧?”一个悦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同时,一包精美的纸巾递了过来。

珍珠转过头,眼睛倏地瞪大了,她是在做梦吗?

周围仿佛瞬间陷入黑暗,有一束镁光灯打在那人身上,高挑的身材、俊逸的五官、温暖的笑容……犹如神祇的男子,带给她的震撼力,用尽小说里夸张的辞藻都难以形容。

珍珠呼吸一窒,大脑当场死机。

她忘记是如何接过纸巾、如何道的谢,又是如何抹掉地上的污渍……她只知道,胸口这颗躁动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位都教授,不但惊艳了岁月,还惊扰了她的芳心。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只要一瞬间,对一个人的喜欢就能到达顶点。(《微微一笑很倾城》经典语录)

那是一个时光静好、微风不燥的午后,珍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一头扎进了爱情海。

她很快打听到了“都教授”的底细,他叫Max,交大校草级人物、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校篮球队灵魂人物、市十佳辩手……光环满满。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可是,珍珠觉得面前隔了整整一个撒哈拉大沙漠。但是在感情上,谁都不是好演员,她能隐藏住喜欢的心,却管不住追随的目光。

Max打完篮球喜欢喝一瓶宝矿力,偶尔会客串一下话剧社的表演。他总是面带笑容,和男生嬉笑打成一片,和女生的关系也不赖。

他身边总不乏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眉,其中有一个戴美瞳的软妹子,讲话嗲声嗲气,提着一款贼好看的手袋。毕业之后,珍珠才知道那是普拉达,彼时的她根本不认识天价包包。

有一次,珍珠正痴迷地盯着Max的背影,他突然转过头,吓得她一激灵,手里的书本落了一地。他拾起一本书递给她,她又惊又喜,迅速低头,却见他与擦肩而过的同学打招呼,眼底全然没有她。

那一刻,珍珠突然很难过,他是她的不二主角,而她是他的甲乙丙丁。她太大众了,平淡无奇的长相、不修边幅的着装、一塌糊涂的成绩,即使他每天看到她,也不会把目光多停留一秒吧。

现实中的丑女贝蒂不会有王子垂青的,因为她根本不在王子视力的触及范围。意识到这个严峻问题,她陷入反思,自己身上的闪光点在哪儿?

如果没有,就去创造。

那是珍珠头一次强烈地想要改变自己。她不要踮起脚去爱一个人,她要的爱情是势均力敌,公平的爱与被爱。她要以一棵树的身份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做树下的一撮草,让他视而不见。

每日清晨,她拿着书本一遍一遍地练习普通话,之后,食堂阿姨再也没有给她打错过菜。她开始自学礼仪,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让每个人都记住她独一无二的笑容。她开始坚持跑步,甩掉多余的脂肪,瘦成一道闪电亮瞎群众。她开始拼命学习,徜徉在知识之海,她的名字很快闯进了奖学金榜单。可能在别人眼里,她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只有她知道,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慢慢蜕变。

Max作为交大的全民男神,八卦满天飞。有人说他家境殷实是个富二代,有人说他毕业后要去英国读研,有人说他接受了某个系花的告白……

珍珠置若罔闻,她只有一种信念,她要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剪影。因为这个信念,她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挺过来了。

时光荏苒,两年之后,珍珠逆袭成功。珍珠走路不再低头,举止不再忸怩,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好气质也挡不住。

气质好了,体重轻了,连眉眼都变得清秀起来。她成了女生效仿的对象,男生陆续留意起她来。

一日,她参加了金融系组织的烧烤大会,不经意地抬头,发现魂牵梦萦的男神正望向她这边,并挥手说了一声:“嗨!”

世间最美的搭讪是张爱玲那句“嗨,原来你也在这里”,一句简简单单的“嗨”,包含了珍珠的多少期盼。

为了这一天,她对着大风练习发音有多痛苦,她顶着烈日奋力奔跑有多折磨,她饿着肚子拼命学习有多辛苦。在这一刻,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她做到了!将身影牢牢印在Max的瞳孔中!

那晚,他们聊得非常投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慨。

互加微信后,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理想。珍珠博览群书,跟旗鼓相当的Max聊起来,很容易产生共鸣。

直到毕业前夕,Max跟她说:“愿意和我一起去山里支教吗?”

珍珠的指尖顿了一下,用力在键盘上敲出“愿意”二字。此时此刻,她仿佛披上了白纱,置身于教堂,庄重地对他说出“愿意”二字。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伸手揩去溢出眼角的泪,暗恋过程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中一帧帧快速回放。

她对自己狠,命运便厚待了她,让她蜕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人一旦心里有了爱慕的对象,现实的求偶方式不是拼命刷脸,以求他记住你,而是要不断地努力、上进,爬到与他齐平的高度,让他眼前一亮。要知道,想把一堆沙子与其他沙子分开的最好方法,是让它变成珍珠。我用力向上攀爬不是为了看到全世界,而是让这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你,看见我。

珍珠在一个小站下了车,我目送她离去。那一刻,我确信,衣袂飘飘的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没有之一。

姑娘们,让我们坚持选择,以梦为马,风雨兼程,只为遇见你。

如果等不到希望,那就等待奇迹

有一年情人节,室友出门跟女友约会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作图。兴许是累了,兴许是烦了,他跑到阳台抽烟。

在西沉的暮色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她——对面阳台的姑娘。

留着一头浓密如海藻的长发,永远穿着色彩明艳的家居服,表情落寞而迷离。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亦不知道她从事何种工作。只知道她同样住在19楼——他的正对面。她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披散着长发,还有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他留意她很久了,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道什么缘由。

因为她那条缀着紫色亮片的睡裙,还是她那件黄灿灿的珊瑚绒睡衣?

他说不清楚。

更多的时候,他站在对面默默观察她的琐碎日常。

有时候,她喜欢往阳台上拖把椅子,蜷起两条腿靠在上面,懒懒地酌一杯咖啡,消磨时光。

有时候,她慵懒地倚靠在护栏上,任凭冷风吹散如烟的长发,深邃的五官像一尊肃穆的雕像。

从黄昏到天亮,她的身影在阳台时隐时现,表情怅然若失。阳台的灯始终亮着,似乎从来不曾熄灭,她试图用这荧荧之光来抵抗黑暗侵袭。

午夜,整栋公寓像一只蛰伏的怪兽,只有19楼的阳台透出一缕光束,它是这死寂世界中的一抹亮丽,同时它也是空洞的、虚弱的、缥缈的,像极了它的主人,也像被这一切深深吸引的他。

她用明亮躲避空虚,而他用繁忙麻痹自我。

半年前,交往了三年的女友零愤然离去,不是感情淡了,而是零要的他给不了。

零要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一辆二手的进口车。

这些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

外人听了甚至要赞扬零的体贴。就好像我们经常听别人说置办婚礼花了三四十万,感觉挺正常,可是轮到自己掏个三五万出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兜比脸干净。

他才毕业一年,除去食宿、路费和偶尔生病的药钱,还能剩下什么?

他永远记得去年圣诞节,本打算给零买条铂金项链,在专柜转了三圈,盯着令人咋舌的标价,识趣地走了。

他仰头望天,小时候有一个朋友教他,难过的时候要假装看星星,这样原本要流出来的泪就缩回去了。

他开始拼命赚钱,白天工作十小时,晚上还要接私活,有时一画图就是凌晨两三点。没时间去约会,连洗澡的时间都显得奢侈。可是在这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那点微薄的收入远远追不上飙升的房价。真的没有未来可以向零许诺,所以当女友提出分手时,他的解脱感远大于心死。

壮士为五斗米折腰并不是稀奇的事。

他捏扁空无一物的烟盒,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般憋闷。

没有烟了,他抓起外套下楼买烟。

情人节的夜晚,连冷风都夹杂着一股暧昧,流光溢彩的街道充斥着情侣们的嬉笑声,只有他拖着冗长的影子踽踽独行,像顽皮的孩子乱按琴键发出的一个杂音。

“先生,买枝玫瑰吧,送给女朋友。”一个卖花的小男孩拦住了他。

“我没有女朋友。”他口气淡漠地回答。

“那就送老婆吧,”小男孩不依不饶,巧舌如簧,“先生,真的很便宜!你来一枝吧。这是一种特别的玫瑰,据说这花有魔力,能产生奇迹。”

奇迹?他闻言挑起了半边眉毛。

明亮而拥挤的广场上,有一对情侣在肆无忌惮地拥吻。那女子身着淡蓝色羽绒服,像湖面新结的一层浮冰,棱角分明却脆弱不堪。

他记得零有一件同款的。

此刻,零和新男友在一起很幸福吧?

他低头无声地笑了,是一种释然的笑。

男欢女爱,身处红尘中的任何人都值得被爱,包括此刻的他。美好的爱情有大把益处,让人忘记寂寞,忘记忧愁,甚至忘记生病。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点奇迹去重燃生命之火。

他没有继续前行买烟,带着那枝五元钱买下的玫瑰回去了。

室友带女友回来过夜,他们吃惊地望着他以及手里的玫瑰。

“嘿,你小子恋爱了?总算想通了。”室友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有空带出来,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认识。”

他应该坦诚说没有,可是那一刻,19楼小姐的脸清晰地浮在眼前,目光寂静而专注。他愣神了,忘记了辩解。

很快,室友跟单位的人说,他交了新女友。

主任说:“原来是这样,我说他近来怎么开始拾掇自己了,前阵子胡子拉碴的可邋遢了。说实话,看着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担心他会倒下去。”

他立在吸烟室外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能说什么呢?

原来他曾经消沉成那样,自己却完全不知。

周末,他跑去理发店来个韩式洗剪吹,又奔去商场血拼了一把。拎着四五个购物袋满载而归时,在小区门口与行色匆匆的红衣女子撞了个满怀,购物袋撒了一地。

夕阳的余晖打在那女子柔顺的长发上,竟然是19楼小姐。他的脸莫名地红了,她的脸也红了。

她是认识他的,她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而她默许了。

她颔首道歉,他闻到了她的香水,是梦中情人(菲拉格慕的一个系列),零曾代理过这款香水。

他说了句“不碍事”,她踩着细高跟笃笃地走了。其间他回过两次头,直到她的红衣完全融入街道中,不见踪影,才收回贪恋的目光。

他的心跳得厉害,第一次感受到她是真实的,只要伸出手,指尖就能掠过她飘逸的秀发。她不再是冬天呼出来的哈气,离开本体的一刹那,便消失殆尽。

接下来,他的日子发生了诸多变化。

女生节那天,老板大发善心,凡有女朋友的男员工下午一律放假。于是他闲在家里,与19楼小姐隔空“遥望”,他有好多话想对她倾诉。

她是一枝散发着诡异芬芳的花蕾,让人不知不觉为之倾狂。

室友又带女友回来过夜,晚上他前去叩门。

“什么事?”室友不满地拉开一条缝隙。

他摊开掌心,里面横卧着一个水晶蝴蝶发卡,蓝得发紫,蝴蝶触须掉了一颗水钻,显得很突兀。是那天碰撞时,从她发间遗落的,他打算修好后还给她。

“这是流行美的发卡,步行街有一家专卖店,你可以去试试。”室友女友探出脑袋,肯定地说。

事后,据说他俩为这件事掐了一架。

“你瞧瞧人家对女友多好,买个发饰都选大品牌的,你知道那一个小夹子多少钱吗?”女友夸张地亮出五根手指。

室友啐了一口,说:“比,比,比,你咋不上天呢?”

白色情人节的前一天。

“你给女友买礼物了吗?”旁边桌的眼镜妹突然问,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

“没想好呢。”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蝴蝶发卡拿去问了,店长说那是老款式,现在不生产了,水钻颜色配不上,爱莫能助。他在同城二手市场里搜索,期望能淘到同款。

“没买正好。”眼镜妹塞了两张电影票给他,“我男友临时有事,去不了。特价订的票不能退,你拿去和女友看吧。”

“哦,谢谢你!”他脸色微窘,强装很感激。

“请叫我红领巾。”眼镜妹调皮地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寻到了同款发卡,替换了上面的水钻。蝴蝶发卡宛若新生,熠熠生辉。

下班后,他第一次走进对面的公寓,怀揣着蓝紫色的蝴蝶发卡和两张电影票。

不慌不忙地等待,在黄昏以后天亮之前,他们站在彼此的对面,无数次深情凝视。她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是活在他灵魂深处的人。他的脑中不断闪过她的睡衣、她的长发、她的孤单。

站在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门前,他调整呼吸,按响了门铃。

“谁呀?”里面传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是我!”他站得笔直,面带微笑。

你要知道,世界上林林总总的人,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为你特别定制的,不管在未来的什么时候,不管在身边的什么地方,你要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你。人嘛,总要心怀希望才能走下去,如果等不到希望,那就等待奇迹。

什么是奇迹?

就是两个孤独冷清的人甘心温暖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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