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蓝的天空下,有一个人在剁鱼,用麻椒剁,用花椒剁,用藤椒剁。不成想,那条鱼从他胯下变成一条蛇,呲溜一下逃走了。
时常想的事情,未必就是会发生的事情,会发生的事情,未必就是天天做的事情,天天做的事情,未必就是对的事情。对于一个没有天赋的人而言,努力未必正确,然而人如果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天赋呢?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学剑法的天赋,不过就“吃”而言,自信天底下没几人可以超越了我,因为作为一个要饭的,天南海北地行走,做一条鱼又怎么难得住我?
我从白天剁到了晚上,又从月亮升上天空剁到了烈日当头,我剁到汗如雨下,剁到两腿发麻,剁到跟腱异常。一开始我每天都要计数,每剁一刀就要在河边的石头上画下一个道子,这样每五刀就会积累成一个“正”字,后来我发现这招并不好用,剁的刀数多了,“正”字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坐迷宫。于是我改用阿拉伯文开始记录,1、2、3、4……我发觉这个方法美极了,就像天上的流星,我又灵光一闪,让它们逢十便进一次位,每到一百就重新计数。一刀中分就是“1”,两刀中分就是“11”,我看见天上的星星纷纷坠落,我看见帝王的后宫佳丽鱼贯而行,她们长发及腰,扭扭捏捏,她们没有脚,双腿都变成了鲤鱼的尾巴……直到第十一天,我在一块石头上刻下了1001这个数字的时候,整池的鲤鱼都变成了鱼骨头,太阳不见了,月亮也不见了,后宫佳丽三千都不见了。
有人说到达巅峰的人是孤独的,我不清楚自己究竟到没到这个巅峰,不过我现在的的确确成为了一个孤独的人,至少我自认为这就是孤独。
小神仙留下的那把短刀已经被使用得钝了又钝,我把它插在那块石头上,留作纪念,又在河边撒了泡尿。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执着,因为这些大眼儿鲤鱼就这样在我残忍的刀法下消失了,灭绝了,再不可能复生,我跟那群养山鸡的原始村民有什么区别?如果我不去捞它们,不去杀它们,不去吃它们,那么它们之中或许会有很多鱼一飞冲天,变成龙鲤鱼,可现在,只能怪一切都是孽缘,这条河里再见不到一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了。还好曾经的我超度过它们,也算给现如今的我一丝心理安慰。
想到这,我不仅感到一丝心寒,浑身一个激灵,提上裤子走了。是谓“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不可久居。”
我一边走一边想,其实做一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于做事的人本身来讲,或许也没有什么天大的意义,我这几天一千零一刀挥出去,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但为什么就感觉一切不太一样了呢?我想不明白,一转眼我在这里待了已经个把月的时光,墨羽和小兰现在又怎么样了呢?我倒是有点期待再见到他们,尤其是小兰,她气呼呼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或许以我现在的刀法,能给他们做道清蒸鱼大餐。老神仙,小神仙,他们都不在了,让我心里总觉得空空的,虽说遇见仙人是有仙缘,可是于我来讲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跟电视里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不,跟街坊邻居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从古到今,有多少人都想修仙成佛,都想访名山结仙缘,他们挖一些花花草草煮来吃,又挖一些花泥和蚯蚓搓成丸,把它们就着黄河的水喝掉,不知又害死了多少人。或许那些死了的人都成了神仙?不敢想象,反正即便这种途径能成为神仙,我也是不屑一顾的,毕竟要饭的也有脸面,什么都能吃,唯独花泥糊蚯蚓不吃,不知道谁在泥里尿了尿拉了屎,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吃那些臭道士的一口东西!
再说神仙也没什么好嘛,长生不老,谁稀罕,那个小神仙就像个小神经病,那个老神仙则是个老神经病,他俩真像神经病的父子俩,也许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伟大的神经病的女的管着他们,所以他们才好长生不老,那个女人一定穿着白色的围裙,在一块精致的砧板上面挥舞着更纯粹的刀法,一千零一刀,不,一万零一千刀,或许,是十几万刀。十几万个日日夜夜,神仙不会老去,许多人已经老了,我不想管那些不会老的神仙,我倒想起我的母亲,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母亲。
可是,我的母亲究竟是谁呢?她为什么会忍心抛弃我,就像抛弃那些被剥开了鱼肉的鱼骨头?人生很短,往往一分别就是一千天,再相见就是十几年,可是我的亲人在哪呢?我没有一切,就算剁出了一千零一刀,就算练就了旷世的武功,我所拥有的还是只有孤独,如同沟渠里的水,如同河边的树,如同头顶上空盘旋的孤鹰,我不知自己从何出来,也不知自己往何处去,我要练就武林绝学么,不。我所渴望的,或许只是一个玩伴,一位少年,一个情侣,一个像样的家庭,我不要浮梦楼上的春宵,我只要平凡的夜晚,又或许只是几个幸福的闪念,这些于我来讲,就已足够。
我想起一个人,他的人是孤独的,他的刀是孤独的,他的人有多孤独,他的刀就有多孤独。然而无声的孤独可能是一种伪装,锋利的剑刃则是最致命的武器,既面向他的敌人,又面对着自己。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武器,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武器?
或许他们只因为这一个原因,就是在这天地间,他们是孤独的,孤独的人必须用孤独来伪装自己,孤独的人必须用锋利的武器使自己麻痹,他们的强大使他们变得弱小,他们只能凭着手中剑来当做仪式上的道别,这就是一个成年人的孤独么?
宝剑如此锋利,他们心中之剑是否早已腐锈?
长河无影,月光碾碎无数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