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火车站。
出闸口外，杨凌枫背靠柱子，一手插进牛仔裤袋，一手把架在眼镜框下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拒绝吸入乘车人群中分享的各种气味。
身旁，是陈知音幸灾乐祸的声音。
“我说不用来你非要来，都九点多了还不见人影，被放鸽子了吧？”
小姑娘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搭在肩上，额头还是因这二氧化碳密集的环境泛起细微的汗渍。
即便她习惯了脏乱差，此刻也有些不耐烦了。伸手给自己扇着风，恨不得给始作俑者那张被遮住的脸上也扇上两巴掌。
“稍安勿躁，昨晚聊微信的时候小姐姐已经在检票的路上了。我给你翻过她的朋友圈，人没有你漂亮，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女生被人赞漂亮，不论真话假话还是免不了小窃喜，是以下一句怼回去的时候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什么叫给我翻的，明明就是你对新义工图……那个什么鬼来着？”
“图谋不轨。小知心，成语跟你的气质不符，你初恋没教你吗，要多说人话。”
杨凌枫扶了扶眼镜，继而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一向对新人更感兴趣。”
“少拿我初恋说事。”陈知音扯着辫子，转而说起他们要等的人。
“你说，这些搞义工旅行的人是怎么想的，在咱们清吧住一晚也不贵，像你这样交一点房费然后自由自在地浪多好，非要上赶着来给我们干活。林姐也是，正儿八经多请一两个人回来认真干活不好吗，像上个月那个来蹭吃蹭住的，还气跑两个客人。我文化低，越来越跟不上你们读书人的节奏了。”
杨凌枫心下低叹，连林姐都diss上了，这天没法聊，小知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心。
“还有上上上次，你不在不知道，来的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没两日就撂挑子跑了，把我妈气得好几天拉着脸呢。”
“不错，撂挑子这个词用得好。”杨凌枫点头，表示认可她的普通话。
作为一个只来得及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出来打拼的广东姑娘，小知心的词汇量在林姐的教导下越来越丰富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铃铃铃——
手机来电，真是一阵及时雨。杨凌枫如是想着，迅速站直了身子。
“喂，你好？……大鑫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没问题，你等着，我这就来！”
啪。挂掉电话。
陈知音迎上他眼镜片后真挚的目光，顿感不妙。
“有个大学同学来海城做调研，找我吃饭，接待新小伙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微信回头发你，加油，你先上，回头我就来！”
“你来个p……”
“屁”字没骂完，人已经麻利开溜了。
微信里很快收到杨凌枫推过来的名片，以及，一张他和新义工的对话截图。
2019年1月4日
北京时间21：54
有缘人：杨先生你好，我已经在检票上车了，预计明天早上到海城，那时候我再联系你。
22：12
杨凌枫：好嘞，路上注意安全，火车站来忻幸清吧还有一段距离，需要人去接你吗（龇牙笑）
今早8：05
杨凌枫：早上好，朋友，醒了给我回个信息哈，我和清吧的小伙伴去接你（坏笑）
9：07
杨凌枫：快到了吗
9：18
杨凌枫：我在出闸口外面的柱子旁边，上面有麦当劳的广告，等待ing
9：34
杨凌枫：亲，说好的九点到呢（泪目）
9：48
杨凌枫：可爱的姑娘，我想你是手机没电或者没信号了，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清吧的小姐姐在等你，如果你十点半还没有消息她就先回去了哦。相信自立自强的你能够解决好问题，顺利来到忻幸的。我们店里见。
陈知音又用家乡话骂了两个字。
“扑街！”
还有缘人呢，真的被放鸽子了吧。她才不会在这里傻站到十点半！
***
王诗瑶拖着行李箱走下火车，在站台的冷风中恍惚了一阵。
终于结束这熬人的车程了！
这是她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坐火车，见到车厢里的构造时，她真的好感谢当初没有为了省钱而头脑发热买二等座的自己。
然而躺在下层卧铺也不能闭眼一觉到天亮。
对床的女汉子打呼噜还要时不时吼两句梦话，上床的兄弟大概也是被吵得睡不着，干脆在床板上像岸滩上的鱼啪啪地翻来覆去，坐在过道边的两位直接打起手机手电筒自以为轻声地打起牌，激动时王诗瑶都能看到他们飘飞在强光下的唾沫星子。
哈！哈！又不是没熬过夜，出来见识一下人生百态也没什么不好的。
假如她的手机没有在上车之后就欠费停机的话！！
罢了，俱往矣，在网络都用不了的当前，赶紧找个便利店充话费才是要紧事。
***
“喂，大鑫，到火车站了吗？出来往外走不远就能看到公交站，我在旁边的七仔便利店里等你，好，等会儿见。”
杨凌枫挂掉电话，不出意外收到陈知音微信发来一连串的鄙视表情，淘气地笑笑，坐在店里吃起热腾腾的车仔面。
小知心辛苦了，天地可鉴，比起姚鑫鑫这种坑爹队友，他真心更想见新来的义工。然而人要适时做出最优选择不是？不能为了等一个可能不会出现的人虐待自己的胃。
“欢迎光临！”柜台小哥礼貌地接待起下一位客人。
穿着乐町新款白鸭绒毛领紫色羽绒外套的美女细声细气地说：“你好，我身上没有现金，然后手机欠费停机了，能不能先帮我充完话费，我再扫码支付？”
柜台小哥的笑脸僵了一下。
女朋友昨晚才发过这件羽绒服的链接给他看，原价人民币四位数，打了折也不便宜，照理说穿得起这样衣裳的人不至于骗个话费钱。
但，如今流氓都有文化了，骗子的智商越来越高，这女的就是靠骗来的钱买衣服也说不定。
再则，就算手机停机用不了流量，随便连个wifi不就可以上网充话费了吗，用得着来便利店？
他的眼神越来越怀疑，女子尴尬地笑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解释：
“我来这边旅游的，不知道哪里有wifi，人生地不熟，又找不到取款机，所以才想着来便利店快捷一点，充了话费，能上网才有点安全感。真的，我人就在这里，肯定付完款再出门，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