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看儿子泪水婆娑的样子,脸嫩得让他想起当年的沈芸,心里软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便拉着儿子查看烫伤,顺道狠狠瞪一眼窗外的两个行者。
“出门碰见和尚,难怪这么晦气!”
老年行者担忧的查看身旁挺直伫立的梅萧,怕他烫伤,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悟心,所谓毁谤怠慢,都是修行,谢过这两位施主,我们走吧?”
被泼了滚茶,还要谢谢人家吗?
悟心无动于衷,神情凝滞的木然转身就要走,突然侧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令萧!”
项宝贝甩开正明表嫂的手臂,飞跑着冲上去,一把拽住悟心的衣袖,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真是你?!你怎么……出家了!?”
悟心抽出衣袖,仿佛把项宝贝当成了透明,擦身而过,面无表情。
老行者回头看了看项宝贝,便也随着悟心急走。
项宝贝这次没哭。她偏头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想起梅萧对项家做过的一些错事,对自己的种种无情,始终是不能恨他,却为他感到阵阵心酸。
“嫂子死了,你出家了,哥哥也是整天不见人,唉——就连小兔崽子都要离开了。”
她突然觉得好一阵寂寞。
正明表嫂拉着她,小声问:“刚才那个是紫衣侯?”
项宝贝点点头。
正明表嫂眼睛一亮,留了心。
马车内,项宝贵拉着冷知秋的手,柔声道:“一会儿到家后,你先自己休息,为夫去看个朋友就回来陪你。”
到了西城项宅,目送冷知秋袅袅婷婷进了大门,由小葵扶着,张六关上了门,项宝贵便打发了车夫,自己驾着空马车,消失在暮色中。
夜里又下起雪,马车穿行在雪雾里,留下浅浅的车辙。
出了城,便是一处小树林,银杏、水杉、小叶枫……参差密匝。林中两个行者靠在树荫下干爽的地方,架起篝火,对坐着吃化缘得来的斋饭。
篝火毕剥作响,映着老行者沧桑如树皮的面孔,也映着悟心清癯俊秀的脸,一双星眸总是在出神凝思。
“悟心,今日可领会了缘起缘灭的道理?”老行者问。
悟心看着篝火上升腾爆出的火星,唇上淡淡的青色胡渣因勾起嘴角而变得十分耐看。
“缘起缘灭分许多种,有的缘分,起了灭了都不会挂怀;有的缘分,就像这火花,绚烂一时,却终生难忘。”
老行者失望地摇头。
马车停在丈外,项宝贵跳下马车,举步若平稳徐行的猎豹,随时都会疾奔消逝,偏此刻衣袂缓动,十分平静。
“梅萧。”项宝贵站定了,俯视地上盘膝而坐的悟心。
“梅萧死了。”悟心低着星眸,没有抬头看。“小僧悟心。”
老行者看看项宝贵,又看看悟心,便低垂了脑袋,数着佛珠默默诵经。
“怎么想着出家了?是悔悟自己做错了事吗?”项宝贵问。
“听闻你也死了,没想到你春风满面。”悟心眨眨眼,突然抬起头,脸上诧然。“难道她在你那里?”
项宝贵半蹲下身,为篝火添了根枯树枝,挺直的长剑眉,挺直的鼻梁,一线的薄唇,在这火光下,凝然如画。
悟心的目光随着他下移,苦笑着道:“当年第一眼见你,便有些嫉妒你的容貌——知秋她可好?”
当时守中军营帐的侍卫来报,说冷知秋放火烧帐自焚,梅萧正受伤回营途中。
他着急之下,吐血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令国公绑着返回京城。令国公告诉儿子,那个祸水女人已经烧死了。
他不信,烧死的明明是个假的,怎么真正的冷知秋竟然也会同时自焚?这是老天在捉弄他吗?
不待伤愈,他便秘密派人回苏州查访打探,搜遍鱼子长坡,最后的答案只有一个:冷知秋的确死了,项宝贵也死了。
一时大悲大恸,梅萧也病入膏肓。
项宝贵的话拉回他的思绪。“她吃了不少苦,瘦得厉害。我现在正想法子把她养胖。”
悟心皱起卧蚕眉,手指扣紧了衣袖口。
项宝贵斜了他一眼,撇着嘴角道:“不必再打听我的妻子,她这辈子都是我项家的媳妇了。说说你吧,以后真做和尚了?不会还俗吧?”
“她是我的妻子,至少曾经是。”悟心怔怔出神,“既然活着就好。今日文庙台又是盛况,她怎么没去看看?她喜欢做的事,你不要再拦阻。”
“勿需你多言。”项宝贵叹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特地赶过来告诉我这些,是来炫耀么?”炫耀来来去去最终还是项某人得到她?
“我是看在朋友一场,可怜你这副自苦的下场,叫你知道,她还活着,也少你一些自责。”项宝贵没回头。
“呵,呵呵……”悟心笑着,眼中却湿润。
老行者这时沉缓的对悟心道:“悟心,放下颠倒梦,放下悬念,若是缘,便求善缘,苦亦作甜;结孽缘,甜亦作苦;若无缘,藏爱在心,色欲皆空,阿弥陀佛。”
项宝贵回到家,见冷知秋正踏着雪走来走去,小葵跟在边上提灯陪着说话。
一见项宝贵,冷知秋便迎上去。“昨儿到现在都未曾问,适才问小葵我父亲身体近况,才知道他病着,夫君,我想先去看一眼,不多耽误时间……”
项宝贵揽她入怀,眼睛看着小葵,吓了那丫头一跳。
“乖,别急,你爹他确实有些气虚,不要紧的,我让你晚些回去看他,并非赖你在这里不放,而是怕你爹乍然见女儿消瘦的样子,会刺激过度,反而不好。你再将养两日,我定陪你回恩学府。”
说着吩咐小葵去叫厨子备晚饭,待她走了,执手看冷知秋,见她心神已恢复平静。
“娘子,为夫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乃神医华佗所创。”
“好啊!”冷知秋兴致勃勃。
趁着院中正无人,冷知秋才敢一改往日形象,跟着项宝贵舞拳踢腿,她从不运动,四肢难免僵硬不协调,项宝贵看得莞尔,不得不先让她做一些简单的伸臂、压腿、小跑,将肢体打开了,才学一套鹤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