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昭千璃的面色好了许多,只是没见到北辰弦。
她从营帐走出去,外面的人很少,天冷了,快入夜时都回了帐子里。
昭千璃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然在一个帐子前停下来。
那个营帐的帐帘半掀起,能看到里面几乎堆满了人,时不时还传来伤者的惨叫。
出于好奇和无聊,昭千璃讷讷地走进去,一堵人形肉墙完全遮掩住了她的视线。
“啊啊!”又一声悲惨的叫声发出,周围的人都是一脸苦愁与同情,有的人甚至别过头去没敢看。
“忍着点。”
忽而听到声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欲走的昭千璃,她从一旁绕过去,在角落里看到帐子中间的那人遍体鳞伤。
他赤.身裸背,以背上一道又宽又长的刀伤为中心,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和鞭痕。
他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所有的伤都没有清理,铺满全身的血液有七分已经干成暗紫色的血块了,剩余三分还在随着他的呼吸动作流出。
他脱下的衣物已经拿走,只有一套已经破烂不堪的铠甲还挂在衣架上,昭千璃粗略看了一眼,判断出他应是个副将。
人群中不知那个士兵带着几分哭腔道:“都听说凉夭御林军统领冯铩的刀上覆又一丝魔气,其锋利程度足以劈山断海,我们又是刚把奄奄一息的周副将从尸堆里挖出来,恐怕,恐怕……”
“呸!”有人赏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丧气话,这不还没死嘛!北公子,还请你救救我们将军啊!”
北辰弦坐在周副将的床边给他把着脉,眉头微微皱着。
要是伤势重还不打紧,主要是伤口上附有魔气,伤口无法愈合,除了拥有光明或者生命属性的治疗系天纹师,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那魔气逼出。
周副将没有意识的趴在床上,因为疼痛眼睛紧闭着,不说身前,他整个背部都一片狰狞。
血液腐肉以及泥泞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他,这三者混合起来的味道,忽然让昭千璃想起了那个夜晚。
她血洗鬼城,第一次杀人的那个夜晚。
昭千璃左手猛然一握,小指上紫光闪现,一个素白色的针袋被她握在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走上前,在众人茫然焦急的目光下打开针袋取出一枚银针。
北辰弦很自然地退开,把位置让给昭千璃,昭千璃捏着银针,看着周副将狰狞的伤口,手上不着痕迹地一颤。
她对魔气向来敏感。
昭千璃深吸一口气,仔细端详着伤口的位置,大致了解后手起针落,等众人从眼花缭乱中反应过来时,周副将的头颅、后颈、背部等各个部位的各种穴位上都扎上了银针。
眼前一片银光熠熠,少说已经扎了三十枚银针。
寒意从各处穴位中传来,周副将脸色尸白,身体发出寒冷的频率。
寒意如流水般在周副将体内随着每一个细胞游走,明明温度已到零下,可他的血液和细胞却完全没有被冻住,只有身体表面用一层薄薄的霜。
银针上散发的寒意让营帐内仿佛冬季将至,不少人都打了个寒颤,摩擦双手取暖。
昭千璃捏着手中的银针继续端详着这个伤势,旁人若用灵力去看,可以看到周副将伤口出滞笨打旋的魔气,可昭千璃对魔气比任何人都敏感,但凭感觉就如眼见一般。
昭千璃看着周副将身上的某处穴位有些出神。
“最后一针我来吧。”北辰弦上前一步,从昭千璃手中取来银针。
昭千璃回头看去,先是不解而后释然,讪讪退到一边。
北辰弦手化成掌,让银针针尖朝上飘浮在自己手心上,他眸中一凛,一掌拍下,银针刺去周副将的穴位,手掌却与他的肌肤不过半寸之隔。
“噗嗤——”
魔气直接在周副将体中被打散,一团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轻咳了声,眼睛似有似无地睁开一条线,脸色倒是好转了不少。
“周将军——”
“将军,将军醒了,太好了——”
周副将身体打着颤,双唇被冻得发紫,说不上话来。北辰弦回头看了昭千璃一眼,昭千璃点头示意后他才替周副将拔.出银针。
银针上散发着阵阵寒气,捏在手上和捏着冰块似的。
银针收回针袋,寒气不再散发,周副将面色好转,身上覆盖的冰霜也渐渐化成气体散了去。
“叫军医来处理伤口。”
“是——”
一片欢呼声中,北辰弦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昭千璃,递出一个关心的眼神。昭千璃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眼神复杂地凝视周副将背上的刀伤片刻,在北辰弦半扶半拉的动作中敛眸随他出了营帐,眼中却还是诸多不解。
昭千璃被北辰弦牵扶着走到营帐外,军营搭建在海边,迎面吹来一阵海风,和营帐里不同的是,外面的空气异常清新。
昭千璃一出来,也不知道是着了风还是刚刚就一直忍着,跑到一根柱子旁抬手轻倚着,弯腰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了。
只是她几天都未进食,肚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能吐出来的不过是些酸水罢了。
北辰弦走近轻轻拍打着昭千璃的背给她顺气,不知从那那了杯水来递给她,眉眼处挂着担心二字,却并不言语。
吐了一阵,实在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后昭千璃也缓过来了,那结果水杯抿了一口,双眼空洞,确是在出神。
北辰弦把空杯收回,轻唤她一声,昭千璃才木讷地回头,接过他再递来的帕子才道了声无碍。
“魔气对人都会有些许影响,你要不舒服就说出来。”
昭千璃笑笑:“谢谢,我真的没事。”
北辰弦沉吟片刻,道:“以后闻到血腥味还是离远点好。”
昭千璃点点头,抬头对上他那双如墨如渊的眸子,还是不知道怎么把已至嘴边的问题问出来。
风在两人之间自由穿梭,它牵拉起两人的发鬓,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明明是个看不到的东西,却在想方设法地强调它的存在。
“那个……”
昭千璃强先北辰弦一步把凌乱头发粗略理好,北辰弦的手在半空中滞了滞又放下。
昭千璃抬头,脸上是一抹自然又不协调的微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挺厉害的。”
北辰弦愣了一下,才僵硬道:“e没,没有,还是多亏了你的银针……”
两人都不知作何语言,站在风中是良久的沉默。
“你不是说我醒了带我去吃东西?”昭千璃忽然启唇道,“我想和我哥说一声再回去。”
“……嗯,他应该在……”
“罢了,”昭千璃忽然低声敛眸,“我自己回去吧,军营的事应该挺多的,我闲人一人,也不好麻烦你。”
北辰弦有些急促地道:“没关系,我在营里也没什么事做,答应你的,怎好反悔……”
“对不起……”
“恩……啊,什么?”北辰弦三分诧异七分不解地看着昭千璃。
昭千璃道:“之前,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我只是,只是害怕,非常害怕。”
北辰弦眯眼,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福水镇小岛上时候。淡然一笑,十分轻松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事,我能理解,如果是我至亲至爱出了事,又被人瞒着不告诉我,我也会很生气,很害怕的,我可一点没放心上。”
昭千璃蓦地抬头,忽然问:“你真的有过这种感觉吗?”
北辰弦思忖片刻,道:“我至亲只有我娘一个,只可惜她早逝了,所以并未有过这种感觉,至于至爱……我想我应该体验过吧。”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蔓延至眼角。
昭千璃低头黯黯不语,“送我到门口就好,我想一个人,”顿了顿她补充道,“不会出事的。”
北辰弦尊重昭千璃的意见,在她身后三步送着她到军营大门,斜长的影子在她的身后擦过他的靴子。
昭千璃转身道:“到这就好了,你记得跟我哥说……”
“跟我说什么?”
“哥?”
昭千璃没注意昭子林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走来。
昭子林穿上轻甲后昭千璃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伤员,好像她上午看到的伤都是假的一样。
昭子林走近后昭千璃端详片刻才问他怎么在这。
昭子林回答是来关心部下,驱寒温暖的。
“你刚刚说让北公子跟我说什么?”
昭千璃道:“跟你说,好好照顾身体,别太累了。”
昭子林揉了揉昭千璃的毛发:“那还用你关心,这么还在这里,刚刚没离开?”
一番寒暄,昭子林了解到昭千璃刚刚在北辰弦那休息了一会儿后有些诧异,随即把目光转向北辰弦想让他送昭千璃回客栈去。
昭千璃用眼神阻止昭子林,可昭子林看不到似的,执意让北辰弦送,不然换成别人他不放心,昭千璃自己回去,更不放心。
“不好意思,还是麻烦你了。”昭千璃低头走着,时不时把脚边的小石子踢出去滚个几圈。
“没事,天也快黑了,就当吹吹晚风,散步了,”北辰弦道,“我正好也没吃东西,带你在城里吃点东西,算是没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