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珍堡上有随行的医者,也不知道那找来的,一身灰色袍子,年纪不到三十,倒是个俊美的男子。
可惜昭千璃被蒙上白绫,看不到,不然她会发现这个男子同宫柒涟一样,眉眼之间都与幽休颖有些相似。
隔着一条薄薄的手帕,男子把轻搭在昭千璃脉上的手撤回,在昭千璃眼睛上端详了一会道:“女君体弱,许是水土不服,与这地方环境犯了冲,所以身子才会这般虚弱,在加上公主前几日休息不好,染了风寒,现在加重了几分。”
“那严重吗,可有缓解的办法?”长孙无月关切地问。
“以女君的体质,一开始或许会难熬些,我开个方子,只要公主按时服用,风寒自然就好。”男子转身看了床上的昭千璃一眼:“希望女君注意身子,好好休息。”
他在一张白纸下,行云流水般地写下一副简短的药方递给长孙无月,然后从自己小巧的医箱中拿出一个小药瓶道:“女君眼睛许是药物感染所至,此药抹在眼睛旁,可消消毒。”
男子嘱咐一些事宜后便随祁忧陵叶出去了。长孙无月拿着他写下的药方在端详了一遍,不禁蹙眉道:“奇怪,这个人可一点也不像个医者。”
昭千璃枕着枕头平躺在床上,闻言问:“怎么说,难道是药方有问题?”
长孙无月看了眼药方道:“这确实是治风寒的药方,只是这字……他写得行云流水,得心应手,潇洒而不失刚毅,看似无拘无束实则遵规守矩,算得上是个绝妙少见的书法作品,实在不像一个医者所写。”
昭千璃点点头:“我听他吐息,年纪不大,却能给我一种沉稳深远的感觉。但他身上有淡淡各种草药的味道,这味道近乎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非常年在药房中忙碌的人不能有。”
祁忧陵叶送完客回来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也发表自己的观点:“看他走路的姿势步伐,必定也曾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江湖上行走,至少有自保的能力。江湖上的奇人异事竟这般多。”
长孙无月又看了一遍方子,道:“我看他有些不简单,不过既然是百珍堡找来的人也没什么事。你在这看着,我去抓药。”
长孙无月嘱咐祁忧陵叶一声,径自走出房外。
祁忧陵叶本来想和长孙无月呆在一块的,没想到她竟然不带着自己,对着门外努了努嘴。
屋内静了一会,昭千璃走起来在腰上垫了几个枕头,靠在上面,不屑地说:“得了你,人都走远了还看着,难道还怕她跑不成?”
祁忧陵叶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茶案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将目光转移到昭千璃身上,问:“你的身体一直都这么弱?”
昭千璃“嗯”了一声,道:“阴晴不定,时好时坏。”
祁忧陵叶更奇怪道:“现在是有我和无月在你身边,你也没带随从,以前都是怎么办的?”
昭千璃笑了一下,听不出其中的意味,只是在片刻后叹了口气,带着点鼻音,语气缓慢道:“能怎么办,卧床睡一觉,好了自然就好,要是加重了,我也顾及不到它,自生自灭吧。”
祁忧陵叶问:“你生病都不看大夫的?”
昭千璃摇头道:“我自己就是不过医者,看什么大夫?”
祁忧陵叶道:“看你就不会认真给自己看病。”
“反正体质就这么回事了,看不看有什么意义,”昭千璃嗓音淡淡地,“不死就行。”
祁忧陵叶想了想昭千璃的话,把杯里的茶喝完,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身子都这样了他们还让你来参加拍卖会……在皇室,都不容易。”
“何止皇室啊,”昭千璃感叹,“在江湖,在世间,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缘分中,谁都不容易。”
屋里又静了片刻,祁忧陵叶忽然起身,道:“无月除了我没有可以亲近的人,还好你来了。”
昭千璃勾唇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怨我把无月姐抢走了呢。”
“我哪有这么小气?”祁忧陵叶道:“她跟我说她真心拿你当妹妹,我很替她开心。”
“是是是,”昭千璃道,“你们成亲时,可别忘了请我去喝杯喜酒啊。”
昭千璃心里酸了一下,三个月之前,她没敢奢望爱情、亲情、友情,如今它们伴在她身边,她伸手去抓,有的她不想放开,怕会失去,有的她还未真正触及,就讪讪收回了手。
祁忧陵叶心里高兴,豁然一笑,道:“你一天每吃东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昭千璃早上就咬了几口馒头,现在肚子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有些难受,但她实在没有胃口,不知道要吃什么好。
正思索着,外面传来叩门声。
大门没有关,许柳端着一堆好吃的,因为没有多余的手,所以只得用头叩了一下门,然后把头探进来,笑嘻嘻地说:“小千璃,你没休息吧,我进来了?”
会这么叫昭千璃的只有许柳这一个。没等昭千璃回应,许柳已经进来,把手上的大托盘往案上一摆,顿时将整个书案占满。
祁忧陵叶常年在江湖上做生意,与丝匀斋少中许柳曾见过几次——都是在竹岚茶庄见过的。
两人颔首示礼,许柳蹭蹭跑到床边去看昭千璃的情况,结果一瞧昭千璃这憔悴样子,自己也皱起眉头:“啊小千璃,你怎么又生病了?上次的伤好了吗?这次又是什么原因,严不严重,难不难受啊?”
许柳絮絮叨叨一口气问了昭千璃很多个问题,昭千璃数不过来更回答不过来,趁着他停顿的空隙问:“你一个人来?”
许柳答道:“对呀,我听说你生病了,含玉要在接风宴上注意其他人的情况,北辰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就只得自己来找你了。”
祁忧陵叶走到许柳旁边,有些惊奇地问:“你们认识啊?”
许柳面脸笑容:“是啊是啊。”
昭千璃道:“机缘巧合,两月前在竹岚茶庄相处过一段时日。”
祁忧陵叶也知道许柳是个自来熟,刚认识的人他能搞得像是认识了一年的人。
许柳道:“陵叶,你未婚妻呢,怎么不这,我还想见见呢。”
祁忧陵叶受宠若惊般地笑了笑,道:“她,她无抓药了……”
许柳道:“那她回来我可要见见,我可是励志要见到全天下的美人……”
许柳和祁忧陵叶有几面之缘,且从未见过长孙无月,不免对没见过的没人有些好奇,当然,只是纯粹的好奇长什么样而已。
昭千璃咳嗽了几声,道:“陵叶,要不你还是去陪着无月姐吧,让她别为我操心了,这药喝不喝都一样。”
祁忧陵叶道:“那你还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生病不看大夫不吃药,难怪身子这么差。”
昭千璃抿抿唇没说话,许柳道:“可不是嘛,在茶庄那会,一天倒掉的药都把院里的梨花都浇死了。”
“那树没死。”昭千璃解释道。
“你还不是北辰弦把它救活的……”许柳说完话的时候昭千璃的头往里面侧了侧,双唇也抿直了。
祁忧陵叶看了看两人微便的脸色,不确定的地道:“你在竹岚茶庄受过伤?”
“都是过去的事了。”昭千璃淡淡地道。
许柳向祁忧陵叶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目光,祁忧陵叶便明白昭千璃和竹岚茶庄的庄主之间一些隐晦的关系。
许柳甩了甩袖子,“哎呀呀”几声,道:“药是肯定要喝的,不喝怎么好得了呢,是吧?”许柳看看两人,然后把时间带来的一堆东西拿过来摆在床头的矮柜上,“千璃,你一定每吃晚饭吧,我带了好多吃的,你想吃那个?”
“是啊,药是一定好喝的,饭也是一定要吃的,”祁忧陵叶低头看了眼许柳带来的大鱼大肉,顿了顿道,“我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昭千璃不用看,用鼻子问就能知道许柳带来了东西。他拿着一只鸡腿往昭千璃面前凑,一股香气就扑鼻而来。
昭千璃朝着祁忧陵叶的方向道:“厨房有什么东西拿一些几好,我没什么胃口。”
“好。”祁忧陵叶离开,许柳就像打开闸门是水坝,滔滔不绝地和昭千璃说这说那。也不管她听不听,只管自己说自己的。
他给昭千璃拿了好些个好东西,海陆空的都有。他给昭千璃剥了蟹腿肉,蘸酱后喂她吃。
昭千璃只吃了一口,虽然味道鲜美,但她着实没有吃的兴趣,嚼都懒得嚼就咽下去了。最后对许柳说,“我听着你吃就饱了。”
许柳是真信了,最后自己带来的食物有一半是入了他的腹部。
“接风宴上,现在是什么情况?”昭千璃问。
许柳用牙齿撕下一口鸡腿肉,口齿不清道:“还能是什么情况,今年倒是十二个国家的人来得齐,哦,就是你们这三个没去接风宴。至于今年江湖几个大的商贾都没敢来。一如既往,互相试探对方的目标,是算竞标还是观战,现在应该都在摸底线了。”
昭千璃点点头,问:“丝匀斋也很少参加拍卖会的,今年怎么来淌这浑水?”
许柳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其实我不完全是代表丝匀斋来的。我跟北辰弦来的,纯粹就是来看看,百珍堡给我面子,也就给了我一个位置。”
“可竹岚茶庄之前也从不参加拍卖会的,”昭千璃问,“他为什么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柳道,“反正肯定不是来买东西的。”
“为什么?”昭千璃问。
许柳答:“你看北辰弦那两袖清风的样子,像是来买东西的吗?估计就是来看戏的。”许柳吧唧着嘴,忽然放下鸡腿,扭着头问昭千璃:“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都看出来了,你不想见到他,他不敢来找你,你们闹什么情况?”
昭千璃不语,许柳又问:“那你们之前是……”
“别说了,”昭千璃道,“没可能的。”
许柳难得细心,察觉昭千璃最后说的是“没可能的”而不是“没可能了”,讪讪便没再问,怕气氛僵硬,就把话题给转移了。
没可能的。
之前没可能,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会有可能。
昭千璃感觉鼻子酸了酸,过了一会说自己想休息,让许柳先离开了。
厨房—
长孙无月刚拿这药走到厨房准备煎药的时候就见到北辰弦也在厨房里。
她进去后自顾自把药熬起来,闲暇之余朝北辰弦看去,才发现他在煲粥。
长孙无月多看了两眼,香味逐渐飘起来的时候她问:“这粥,是给千璃的吧?”
北辰弦拿着蒲扇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过去一眼道:“她没吃饭,不好吃药。”
长孙无月笑了笑:“你,很关心她。”
北辰弦抿抿唇,没说话,长孙无月控制着火候,说:“那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明明替昭千璃疗好了伤,却不告诉她。
“等下粥堡好了,还劳烦郡主给千璃送过去了,”北辰弦垂了垂眼帘,道,“她不会想见我的。”
“为什么?”
“可能是怕……怕那天不忍心,杀了我吧。”北辰弦嗓音淡淡的,声音被外面吹进来的海风吹去大半,长孙无月听不太清,看北辰弦也没有再讲的意思便继续熬药。
片刻后情祁忧陵叶来了,看到北辰弦着实一惊,问北辰弦什么时候回来的,北辰弦说刚回来,他便把昭千璃的情况,看似是告诉长孙无月,实则是说给北辰弦听的说了一遍。并在昭千璃的病情上添油加醋了一把,催长孙无月快些把药熬好。
又在厨房呆了片刻,许柳也来看了,看到北辰弦也大吃一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北辰弦耐心地说刚回来,许柳就看似是告诉长孙无月和祁忧陵叶,实际上是告诉北辰弦地说昭千璃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了。然后也在昭千璃病况上添油加醋了一下。
三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长孙无月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说:“千璃都休息了,这药会不会浪费了。”
祁忧陵叶道:“把她叫起来,喝了药再睡也不迟。”
许柳道:“这不好吧,都睡了。”
祁忧陵叶不以为然:“也许人家没睡,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呢?”
许柳道:“可是笑小千璃是打死都不会吃药的。”
长孙无月道:“就算不吃药,那总得先吃点饭吧?”
三人目光同时转向北辰弦,北辰弦身子僵了僵,道:“粥堡好了,你们拿去便是。”
“可若是我们送过去,千璃怕也没胃口吃,”长孙无月道:“我先把药给千璃送过去,她喝了也好,不喝也没办法勉强。如果北公子能有什么办法让千璃吃点东西,那再好不过了。”
祁忧陵叶:“我也走了,一会和你去看月亮。”
长孙无月:“嗯”
许柳:“……那我也回房看月亮了,北辰弦,后面的事交给你了。”
北辰弦:“……今天没月亮。”
长孙无月和祁忧陵叶已走到门外,许柳转身把门关上,一本正经地说:“那就看海,等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