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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

堂弟的文笔这么美,且有这么多的思想,这是我不知道的。先前,他活着的时候,曾经给我拿来他写的一些诗歌。那诗歌里有一首叫《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给我留下一些印象。

那时我是一家刊物的主编。堂弟羞答地拿出这些磨损的纸片,大约是希望我发表,但是他不提发表的话,只说让我看一看,修改修改。长期以来的案牍工作,令我对一件普通作品的优劣,已经判断不出。莎士比亚大约有几件好作品,托尔斯泰有几件好作品,拜伦和普希金有几首好诗,哈代的《卡斯特桥市长》写得还不赖,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凑合着还能看下去,如此而已。以这种眼光来审度,我对那些业余作者的作品,总是采取一种马马虎虎的态度,它们一个和一个差不多,说不上谁好,亦说不准谁坏,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而已。

今天想来,我这双马马虎虎的靴子,一路踩来,不知踩死了多少妈蚁。一一这些蚂蚁有些是有可能成为大象的。

但是在我的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对那些新鲜的、鲜亮的东西,十分敏感。我能像雷达发现目标一样,迅速地捕捉到那些真实的东西,那些发自内心的对生活的叹喟,那些压抑的心灵的偶然的诉说。

我的堂弟的《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就是这样的。

我能想象出我的俊美的堂弟,顶着一个郭富城头,穿着一身廉价的半旧的制服,脚下一双灰色的后跟磨得倾斜的凉鞋,从夏天的街头走过去时的情景。满街都是女人,城市的夏天确实是女人的夏天,各种各样宽边的窄边的没边的布做的塑料做的草做的遮阳帽,像一片云一样从城市的街道上飘过去。

那一年流行什么墨镜?流行的是广告说的那种把太阳遮起来的台湾墨镜。黑色墨镜令她们的皮肤显得更白。

那一年夏天也正如专家所预测的那样,服装向更紧更餺更薄的趋势发展,那么在我的堂弟的眼中,一定应接不暇地看到了许多女人的脖子和半露的酥胸和削肩,看到她们修长的手臂,以及手臂像白色闪电扬起时腋下的腋毛。大腿当然是要看的。夏天为女人提供了展现大腿的机会,而服饰专家的预测更使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堂弟是喜欢有着粗壮大腿的女人的,这我们在他的《无法逃离》中可以看到,而在后来,他确实也曾经领了这样一个姑娘到了我的家里。

高踉鞋自然是要看,纤足自然是要看,而令堂弟注意的核心,该是那更紧更露更薄的服饰下的一双丰乳,以及欲露欲掩的乳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人的胸脯都膨胀了起来,人没有到你的跟前,那胸脯先到了,有的抖动得令你心顱抖,有的两个坚硬的乳尖像两把瑞士军刀指向你。当然生性懦弱的堂弟也许更喜欢从背后看。从后面看叫窥视,这窥视可以令你少一份压迫感,从而更从容一些。从后面看,你可以从半透的服饰里看到那乳罩的后部,那两竖一横,这几何图案也许更含蓄一些,同时更能激起人们的想象。

我站在街头看风景,风景里的人也在看我!一这好像是谁的诗,我只是稍稍改造了一下而已。我想,当我的卑贱的堂弟站在街头,以一个城市的唐突的闯人者的目光看这道夏天的风景时,那些女人们中,一定也有人会看他一眼,甚至有人会脚步迂缓下来,摘下墨镜,很认真地看一眼。就冲着堂弟那郭富城的头,以及那略带惶惑色彩的鸭蛋形的脸,她们也有理由这样做的。但是,当她们的目光落到堂弟寒酸的服饰上,落到他的那双只配被送到垃圾桶里的凉鞋,和没袜子的双脚时,她们会后悔自己这一次短暂的停驻,会棠得这有失面子。眼镜会重新戴上,矜持的脖子会迅速地将头摆正,重新目视前方。如果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在离开时嘴角会露出一丝稍稍的遗憾,遗憾生活是残缺的,美是残缺的。她会叹一口气,就像德瑞纳市长夫人第一次见到小木匠于连,索黑尔时唉叹的那口气一样。但是这样的女人不会很多一我在无数的心灵中摸索,摸索到的只是一颗冰冷的心,不是?更多的女人,鼻子会哼一下,脸上会露出一种鄙夷的表情,她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把你躲开。

我想她们那收回去的目光,那鄙夷的表情,一定会像一把利刃一样把堂弟的内心刺疼。这种情形不独堂弟,我也遇到过。当我当年迈着两条骑兵的罗圈腿,顶着被塞外漠风吹黑的斑驳面容回到城市时,也遇到过类似的际遇。她们在远处向你嫣然一笑,笑得你心中充满了柔情,但是当她们走到跟前,你准备同样地向她们还一个微笑时,她们那公鸡般的脖子突然骄傲地挺起,青筋嘭嘭地跳着,脸上露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如果我是一个地道的城里人,我会顺嘴轻轻易易地骂一句婊子出来,但是我从骨子里讲来亦是一个农民,只是比堂弟脱离土地的时间稍早一些,因此我只能在我的一部小说中,这样痛心疾首地喊道:

男人的孱弱并非出自天性,他在生命的最初是平衡的,是浅薄的势利的女人将男人逼到一种自惭形秽的地步的。同样地,又是女人在制造英雄,在女人那热烈的鼓励的目光下,在那母性的阳光照耀下,男人会很快地培养和膨胀自己身上的雄性气质。哦,容我身穿燕尾服,双膝跪倒,手执一朵花,像一个绅士或骑士一样地对人类的另一半说:亲爱的女人们,将你们的青眼在那些被世界冷落到一边的男人脸上停驻片刻吧,将你们母性的阳光均衡地照耀在每一块心田吧,这样,你们并没有失去什么,而结果会惊奇地发现,男人们业已像森林一样齐刷刷地成长起来。我对亲爱的堂弟说,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这个说法,外国也有,好像说的是巴黎的夏天,即德瑞纳夫人和于连居住的那个国家的夏天。这话是一个哲学家说的,因此比你说得更直露和透彻,他不但说夏天是女人的夏天,而且说是淫荡的夏天。他说女人露出的肌肉,女人身上被阳光烤出来的那股气味,女人身上可以轻易褪去的衣著,这都给异性送出一股求偶的信息。那情形,就像猶在春夜的墙头鸣叫,狗在夏夜的场边游荡一样,与季节有关。

我这话说得有些残忍和残酷。堂弟有些愤怒起来,只是在我面前,他不敢发作。他那时候大约正追求一个姑娘,这姑娘正是我前面提到的有两条性感的大腿的那位。她也与车祸有关,并且是走向恶时辰的这一百种因素中的重要一种。

堂弟大约到我的家来过两次(是我的家,不是我母亲的家;我母亲的家他经常来久上面说的是头一次。第一次他带着是的《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这首诗;第二次带来的则是城市的夏天是女人的夏天本身了。

这是一个髙身材的女孩子,面孔红润鲜亮,大约刚才在我的楼底下吃过饭,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泽。上身大约穿了一件白色的泡泡衫吧,因为我印象中,西晒的房间里热极了,于是我将风扇打开,而当风扇猛烈地吹拂时,姑娘的泡泡衫便像气球一样鼓起来。她下身穿了一条牛仔半裤,这我记得很准确,因为当姑娘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白晳的粗壮的性感的大腿,令我将眼睛别到了一边。

他们很亲近,他们彼此敬慕。我注意到了,我的堂弟在盯着他的女神时,脸上出现了一种动物般的温存和善良,嘴角里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激情和微笑使他的鸭蛋形的脸更为俊美。有时候他们会对望一眼,他们之间已经有某种默契了。而在对望中,女孩子似乎显得更为积极和热烈一些,她的目光从堂弟的脸上和郭富城头上掠过去,像注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我不知道我的堂弟这短促的一生中,是否经历过男女之事。那季风送来的遗稿中,还没有这样的事,那里面只谈到手淫,只谈到他的屡屡的面壁虚构想入的幻景。这令我断定写这部手稿时,他还没有遇到这个女孩子。

我希望他与这个有些青春有些粗俗的女孩子,能有一场那方面的事情,要不,我的堂弟这一生就太亏了。我甚至有时候会突发奇想,某一天,那位姑娘会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手上牵着一个男孩你们高家的根一高立的后人,我送还给你们!然后她背转身,从人流中消失了。这样,我把我的堂弟的翻版,我的克隆堂弟揽人怀里,揽人这个绵绵不息的家族的行列里。

车祸发生以后,高立单位的领导,曾经暗示我说,高立出事前那几天,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喜得满脸摸不着鼻疙瘩,他之所以元旦值班,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和那姑娘在一起。他甚至进一步暗示说,值班的那个元旦之夜,姑娘就是一直在我的堂弟的值班室里的。

我没有回答领导的话,甚至冷漠得连听这种话的兴趣都没有露出。因为我明白在出事之后,所有与此有点牵扯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淸洗自己,减轻自己心头的那种负疚感和罪恶感,将家属的注意力引向别处。

但是我明白领导所说的话是真的,即便没说,我也会想到那一层去。客厅里他们那对望的目光,业已露相,叫人看出他们已经走得很近,近到不久以后泡泡衫和牛仔半裤将不再成为障碍。

那么剥掉泡泡衫,剥掉牛仔半裤吧我的堂弟。勇敢地走过去,完成一次对城市的践踏、对城市夏天的践踏。你活得太可怜了,你的一生太苍白和没有内容了。较之昨日的帝王,较之今日的新贵,甚至较之那些有着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普通人,层层重轭下的你的人生简直不能算人生。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它给有些人的那么多,却给有些人的那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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