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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十一月。

赵英杰到宣州去演出。

宣州是属于外省的一个县级市,依山傍水,景色非常好。宣州为了招商引资,更主要是为了他们撤县建市五周年,搞了一个大型的庆祝活动,从省内外各地请了一大帮演员去(也许是经费原因,真正的大牌演员并不多)举办晚会。市歌除了赵英杰外,郑兰兰和秦宗海也受邀了。

从专业的角度看,毫无疑问,演出并不理想。但当地群众还是热情高涨,很是欢迎。毕竟,用句时髦的话说,是他们很多人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明星。演出结束后,大多数演员都走了,赵英杰却没走。因为一个房地产商邀请了一些艺人去参观他的楼盘,并且做点宣传活动。

赵英杰过去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但现在不一样。他能接受。今天的社会,现代化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庸俗化的过程。你要想当一个纯粹的艺术家,那是非常可笑的。比起吴灿然和刘彬他们,赵英杰感觉自己平时是太清高了。

清高当然是弱点。

大家看了开发出来的那些新楼盘,感觉很漂亮,豪华、高档,美仑美奂。同时,开发商却显得很无趣,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张口闭口,都是“钱”字。尤其是在漂亮的女演员面前,不停地介绍公司的实力。说公司的实力,当然其实就是说他自己的实力。言谈里,他简直就是挥金如土。

开发商只讲钱。是啊,他们不讲钱,能讲什么呢?

他们做一切事情,都是在“钱”的指导原则下进行。

有钱的人也许都是无趣的,赵英杰想。因为,他们只知道钱,以为有钱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们请演员为自己捧场,表面上很尊重,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艺术是什么?就是有权、有钱、有闲人的婊子。”刘彬有次这样说。

赵英杰虽然不赞同他这样的说法,但有时候想想,在某些时候,艺术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他们难道不是都听人使唤吗?

这样一想,心情就有些灰。当然,也没有特别的消沉。他喜欢歌唱艺术,只要自己不把它当“婊子”就行。最坏的就是自轻自贱。人只要自己自轻自贱了,那别人更不会把你当回事。所以,艺术家有时候还真的要相当自尊。尤其是当别人都不再尊重的时候,你自己更要尊重它。就算是不为艺术,为自己也得这样做。

赵英杰感觉有些无趣,他甚至有些后悔答应留下来。秦宗海因为要参加母校的校庆周年纪念,走了。郑兰兰本来是答应留下了,后来竟然也走了,和秦宗海一起。赵英杰在无趣的应酬中,突然特别地思念林青青。自他出来演出后,有好几天没有联系了。她也没有主动给他发信息。她怕他的妻子查看他的手机信息。

忽然,赵英杰就产生了要把她约出来的想法。这是一个机会,一是他正好在外地,二是这地方不远。她从那边过来,也就是两个多小时。她是可以编个借口出来的。时间不要多,哪怕一天也行啊。要知道,他们从来也没有单独呆过一整天。

一整天是多么的珍贵啊!

想到这,他说做就做,立即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

他问她是不是上班。

“没呀,我在外面出差。”她说。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他问她在哪,她说是在宿县。他听了以后简直不能相信,因为宿县和宣州之间距离很近,大概只有一百多公里。要是坐车,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路程。

“你们几个人?”他问。

“我一个人呀,”她说。

“你到宿县干嘛?”他问。

“来看你呀。”她笑着说。

“好啊,那你真的来看我吧。行吗?”赵英杰说。

她笑起来,说:“不行的,我在宿县有正事呢。”

赵英杰急了,“什么正事啊!”

“真的有事。”她说。

“那我去看你。”他说。

“不要。”

“就要!”他坚定地说。

赵英杰真的就是说到做到。他匆匆就告别了接待单位,推说单位里有事,要赶紧回去。然后就直奔车站。谁知,去宿县的定点班车已经没有了。情急之下,他就在宣州长途汽车站外,拦了一辆的士。价钱不是问题。他对司机只有一个要求:快!

出租车出了城,就飞快地向前开。可是,赵英杰感觉还不够快。他恨不能一步就能跨到林青青的身边。现在,他的心就像一只小鸟,使劲地扑腾着翅膀。而距离和时间,正像那无情的牢笼,把自由的心之小鸟囚禁。而他,一个年轻的歌唱艺术家,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囚禁?

那天天气是阴沉的,出租车驶过城镇、小村,河流、田野,铁路、江堤……各色人等。赵英杰对这些全然是不在意的。外面的世界,和他并无关系。他注意的,也许只是路边的那些公里碑。每隔一阵子,他就给她打一个电话,告诉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越来越近,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就越缩越短……

他感觉自己像是重回了过去。不,过去也没这样炽热过。

她告诉他自己所下塌的那个酒店。

当出租车停在那个酒店门口时,赵英杰差点把自己的旅行包都忘在了车上。

上楼的电梯也显得慢。

好在时间不长。

一进门,赵英杰简直是来不及放下旅行包,就扑过去抱住了她。两人都有点忘情,然后双双跌倒在床上……

他们像一团烈火在燃烧。

林青青是到宿县开会,会期很短,只两天时间。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准备在第二天回去。赵英杰奇怪她怎么会到这样一个县里开会,她告诉他,是一个经验交流会。这里关于计生的一些做法,得到了上面的重视和肯定。而事实上,这里经验并不是对各地都适用。尤其是对城市而言,计生工作的难度相对较小,不需要借鉴这里的手段。领导之所以会派她一个人来,充分证明不够怎么重视。同时,也是给她一次锻炼的机会。从领导的角度看,她平时还是不够独立,谨慎、胆小,缺乏勇气,不够泼辣。

“你要好好地锻炼锻炼。”领导这样对她说。

对她的工作表现和能力,领导是很认可的。可是,由于她在家庭里的不幸,领导就认为她太柔弱了。他们都希望她能坚强一些,更大胆一些。如果她能做到,那么,她就有可能从反抗中获得幸福。现代文明社会里,一个大城市里的知识女性,而且还是一个管计生工作的国家女干部,居然在家庭虐待中处于逆来顺受的位置,简直是有些可笑。

“你要好好地锻炼锻炼。”赵英杰笑着重复着她的领导对她说过的话。

“这是一个开始。”他说。

“我要带你去私奔。”他说。

两人说笑着,很开心。

宿县的县城不大,像所有的小县城一样,也许,比别的县城还要小一些。当然,也更显得古朴。尤其是有一条老街,有许多老建筑,还是明清时代的风格。而当地的领导们显然不能满意,因为这不符合改革开放的精神。他们正在这条老街的西侧,开辟一个新区。自然,缺乏资金的新区,就像一个出身寒门的新娘,新妆之下,极端的简陋。很多楼还在盖,有的建设到一半就永远停了。赵英杰对这些情况是知道一些的。到处都在搞开发区,中国整个就像一个大工地。而事实上对这些小县城来说,开发区就是一个梦,弄到最后就是不新不旧,不伦不类。

缠绵够了,林青青提议他们出去走走,逛逛外面的街道。于是两人兴致勃勃地从酒店出来,手挽着手,发现天空晴朗得很。

这真的是奇妙得很。

此时正是傍晚,天顶之上的天空,无边无际,蓝得格外纯净,上面只有少许的白云。赵英杰和林青青感觉这里特别的宁静,天蓝,云白,空气清新。黄昏的阳光也好,纯净得很,闪耀着金子一样的颜色。他们走在大街上,衣着鲜亮,明显与当地人不同。他们臂挽着臂,亲热地有说有笑,不必有任何顾忌,就像一对“恩爱夫妻”。

心情特别好。

林青青快乐得像个小姑娘,又蹦又跳。

赵英杰也高兴,感觉一扫多日来心里的阴霾。他们相识了这么长时间,从来也没有如此自由过。对爱的隐蔽,让人觉得不够畅快。而现在,他们可以自由地表达爱,哪怕是放肆的,也没人指责。当然,有人指责他们也不必介意。他们行走在大街上,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但是赵英杰却感觉是那样的亲切。甚至,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经来过这里。当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前世,”他想,是的,一定是前世来过。那么,前世是一个人来过,还是两个人?或者,他只是梦里来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没有人能说得清。

“你相信来世?”她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偎在他的肩头,全身像没了骨头。路上有人侧目看他们,可是她却全然不顾。是的,此时的他们,还在乎别人什么呢?现在的这个世界,就完全是他们两个人的,再没有别人。而赵英杰的心里,也充满了幸福,他甚至想唱一曲。当然,没有人想到他是一个歌唱家。她是幸福的,陶醉的。他看到她的脸有些红,眼睛在夕阳里熠熠生辉。那亮,一直照到了赵英杰的心里。

他们一起去饭店吃饭,两人要了一桌子的菜。

大多是当地的一些菜。做法简单,味道却很特别。林青青前两天都住在开会的宾馆里,吃的都是会议标准餐,也没吃到这样的菜。两人甚至还要了一瓶红酒。赵英杰也给林青青倒了满满一高脚杯子。他们面对面而坐,情浓意足。不时地,他们互相给对方挟菜,只当对方是个孩子。他们看着对方,像是现在的对方特别新鲜,是个新人,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边吃边看,相视而笑。

一顿饭,吃了有两个小时。

特别的悠闲。

吃完饭,两人都不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地逛。夜色在他们漫无目的的闲逛中,降临。小城的灯火亮了起来,亮得昏浊。小县城毕竟是小县城,与他们所处的城市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他们路过一个电影院,林青青居然说要看电影。电影院当然很破旧,而且放映的片子也不是什么大片,但他们兴致很高,并不在乎。赵英杰都记不得什么时候看过电影了,五年?十年?至少也有五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林青青说她也有好久没有看了,除非是王瑶请她,她才会陪她。

剧场里乱糟糟的,男的女的,大人小孩,用当地的方言大呼小叫。同时,空气里还有一些不洁的混合气味。这种陌生的情境让他们感觉很特别。是的,他们是异乡人,从远方大城市来的异乡人。他们与这里的人无关,这里的人与他们也无关。这里的人并不介意他们的行为,他们也不必介意这里的人的态度。

很超然的一种状态。

灯光黑下来,电影开演了。黑鸦鸦的人头。林青青幸福而安静地把头靠在赵英杰的肩膀上。赵英杰闻到她发际的香味。她完全放松了,自由了,陶醉了。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银幕,一边吃着爆米花。不时地,她还亲昵地喂他一粒。好在是黑暗中,没有人注意。人在恋爱的时候,是不聪明的,赵英杰想。四十来岁的人了,他又重新在恋爱。而这场爱恋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猛烈,同时,也更有破坏力。

他能预知这种破坏力,但他不敢想像。

这种破坏力,让他内心感到颤栗!

电影演的是什么,他们根本没注意。赵英杰脑子里只有她,他搂着她,感觉她肉体的温暖,感觉她腰身的柔软,感觉她的心醉。他低头吻她,吻她的头发,吻你的眼睛,吻她的鼻梁,吻她的嘴唇,吻她的耳垂……她温顺地,听任他的亲热。他甚至把手悄悄地伸进她的毛衣里,抚摸她的乳房。当他遇到障碍,感觉情欲受到折磨时,她甚至反过手来,到背后轻轻地解开自己胸罩。于是他的手掌里立刻触摸到了另一种活生生的温暖。

特别的光滑,就像两坨温润的羊脂玉。

赵英杰喜欢林青青,除了她的很多好处外,还有一个让他动心的,就是她的依顺。任何时候,她都愿意依顺他,满足他。事实上,在她的心里,她倒愿意在某种时候,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或者换句话说,他让她对他产生了母爱。

他们互相把对方看成孩子。

在赵英杰面前,林青青感觉自己完全弄昏了头。她迷他。在他面前,她没有判断力,也没有自制力。她像一个傻孩子,像一个迷了路的傻孩子。这时,他来到她的面前,对他说:呶,跟我走吧。她就乖乖地跟他走,哪怕他让她从悬崖跳下去。自然,她相信他,他是不会那样做的,永远都不会。在他的面前,她愿意当个傻孩子。

两个人当然没有把电影看完,因为他们根本就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电影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于是,他们决定回去,回到他们临时的爱巢。

那里温暖而甜蜜。

出了电影院,他们立即快活得像孩子一样跑了起来。外面起风了,北风,很有些冷。整条大街上空荡荡的,路灯是昏黄的。她尖叫着,缩起脖子,竖起衣服,在前面跑。赵英杰也笑着,在后面追着。奔跑的足音在大街上特别的响,仿佛整条大街都惊动了。赵英杰想不到她跑起来会那样的快,轻盈而迅速,而且好像毫不吃力。他当然是奋力追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当他终于从后面抓住她时,几乎要断气了。

“你真厉害!”他喘息着说。

她得意得不得了。

他走路都有些晃了,趔趄着,她几乎是在架着他。

“我过去在学校可是女子百米跑第三名,”她笑着说。

赵英杰笑着,搂过她,扳过她的脸狂喘。

她躲避着,抗拒着,大声地尖叫着,说:“不,不要!”

而就在他们嬉闹的时候,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大街上正好有人走动。听到他们的嬉闹,就好奇地多盯了他们两眼。

“有人在看我们呢。”林青青说。

赵英杰笑着说:“管他呢。”

林青青笑着,说:“人家一定以为我们是疯子!”

“我们是一对快乐的疯子!”赵英杰说。

小县城不大,很快他们就从电影院走回了宾馆。可是,时间还早,林青青就不想回。赵英杰问她还想到哪玩,她眨眨眼睛,俏皮地说:“我们去跳舞吧。”

赵英杰想:疯就疯一回吧,反正是出来了。

两人不顾寒冷,走在街上,到处张望,果然就发现了一家小舞厅。是在一家菜市场的楼上。他们居然真的上去了。毫无疑问,里面设备很简陋,但里面的声音却是一样的震耳欲聋。灯光很暗,里面有不少的人,在跳节奏强烈的disco。跳着都是年轻人,像赵英杰这样年纪的,几乎再没有第二个。

他们先是静静地坐在茶座里,看着舞池里的那些年轻人,各式各样的年轻人。很显然,他们是这个小县城里的一帮时髦青年。他们看不清那些年轻人的脸,五颜六色的旋转灯光把他们的脸映得光怪陆离。当然,事实上他们坐在茶座里,在别人的眼里也是一样的。

灯光闪烁,把黑暗和各种颜色搅和成一团混乱。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刺激着人的大脑,身体忍不住有点摇摆。林青青心里活动开了,她用眼神示意赵英杰下场。赵英杰却还有些迟疑,但林青青笑着一把就将他拖进了池子里。身边都是黑黑的人影,激烈地大幅度地摇摆着。他们感觉自己都被那些陌生人包围了。林青青笑着,开心地拉着他的手,舞动着。

年轻人都是疯狂的,他们跳得很猛烈,也很夸张。

赵英杰不习惯跳disco,他仍然保持着一种绅士的姿态,他只是踩着节奏,但动作摆动很小。整个身体的重心,还是在身体的中心部位。

林青青的disco跳得真好,这是赵英杰所没有想到的。舞曲一直也不停,曲与曲之间是相连的,连喘口气的间歇都没有。舞池中的人,有一些退了下去;茶座中原来歇着的,又补充进来。

赵英杰跳得有些气喘,身上出了汗,内衣都沾到了身上。他示意林青青退下,林青青却不作理会。“下吧,”他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她却摇头不肯。赵英杰无奈地笑了一下,自己先下了场,回到座位上,擦着汗。这时他看到林青青已经脱掉了羽绒小袄,上身只是一件薄薄的羊毛绒内衣。那是一件天蓝色的羊毛绒内衣,非常贴身,勾勒出她上身美妙的曲线。而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牛仔,显得她的双腿特别修长。脚下,又是一双黑色的高跟小皮靴,看上去非常灵巧。当她舞动时,整个腰肢就像春风里的杨柳。

她是出色的。

赵英杰坐在那里,感动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灵性。好像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向外散发着音乐气息。他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一手,她摇摆起来,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忘我。他看着她的律动,内心充满了喜悦。

他很欣赏她这样子。

她那并不丰满突出的胸脯、纤腰、结实而紧绷的小屁股、长腿,在扭动时,变得特别的性感起来。她激烈地摇晃着,长长的头发,就像在暗流汹涌中海底的水草一样,婀娜地疯狂飘动起来,好像还受着天花顶上音乐的吸引,向上飞飘……

场里场外的目光一时都被她吸引了。

很多人都下去,就只有她还在跳。一方面是许多人累的,另一方面是别人发现跳起来没她好看,有劲,就自觉地退下去了。

而她却浑然不觉。

很显然,她和这里的人有明显的不同。一是当地的女孩子没一个可以像她这样忘情的跳;二是她的跳法显然是比较新潮的,在一些很小的动作细节上,是有所区别的,——只有大城市里的女孩子才会。

突然,就有一个推着平顶头的大小伙子上去了,和她挨在一起,带着一种挑衅,面对着她跳。在扭胯摆臀的姿势中,透着一种猥亵。底下有人就发出了笑声。而那些笑声,却进一步刺激了那个小平头。

赵英杰有点担心起来。

林青青却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赵英杰站了起来。

在巴台的另一边,站着三四个男人,也把目光盯向了赵英杰。赵英杰感觉他们也许就是一伙的。他怕有不测。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他抓起了林青青的外套,脚步移向门边。

林青青还在跳。

那个人放肆起来,他时而面对着林青青,时而移到她的身后,贴着她的臀部。林青青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度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到了赵英杰。

音乐声仍然是震耳欲聋。

舞池里只剩下林青青和那个小平头。

小平头对着林青青说着什么。

别人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赵英杰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扎着。

突然,赵英杰看到,林青青扬起了左掌,在那个小平头的脸上抽了一下。

赵英杰呆住了。

林青青却迅速地冲过来,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向外跑……

他们拼命地跑。

意外的是,后面竟然没有人追过来。

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宾馆大院里。

“他对你说了什么?”进了饭店大堂,他问。

林青青红着脸,说:“流氓!”

赵英杰真的要敬佩她了,想不到她会有那样大的勇气。

“你胆太大了,闹不好要出事的。在那里,都是那家伙的人。”他担心地说。

“我看到你站起来了。我知道我打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逃。”她大口地喘着气说。

进了电梯,两人笑成了一团。

一边笑,他们一边拥抱着亲吻着。

一进房间,他们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我爱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她也定定地看着他,不言语。他捧着她的脸,吻她,猛烈地吻她。她也回吻他。他喜欢她口腔的柔软,喜欢她的津液。他喜欢在吻她的时候,体会她温顺地张开嘴巴,完全把整个身心都交付给他的那种感觉。她在他吻她的时候,仿佛什么都不顾了,一切也都不复存在了。

之前发生不久的事情,显然刺激了他们的情欲与爱意。

他们变得特别的缠绵。

冒险让他们有一种强烈的兴奋感。

他们需要进一步发挥这兴奋。事实上,进一步兴奋,只是为了进一步的平静。他们重又回到床上,不要命地亲密起来。外面是寒冷的,而室内很温暖。窗帘和门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他们是在一个非常安全而隐蔽的空间里。这样的空间明亮而舒适,允许他们尽情地享受。他们互相狂热地亲吻,爱抚。赵英杰喜欢林青青的温顺,喜欢她光滑的皮肤,喜欢她的动情……

简直要爱得死去活来。

“叫我老公。”赵英杰说。

她摇着头。

在她的意识里,“老公”的形象很恶劣。她实在不想把赵英杰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在她的心里,现在赵英杰是她最最亲密的人。她放心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我要你叫,你不爱我吗?”

她看着他,微笑着,仍然是摇着头。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她说。

“真的?”

她咬着唇,使劲地点头。

关于“爱”这个话题,他们都不知已经说过多少回了。可是,他们仍然是百说不厌。而且,每一回的趣味都不一样。在这样反复地戏谑中,他们感觉感情越来越浓,越来越深。他们自己制造的感情漩涡里,快乐地愈陷愈深,愈深愈快乐……

他们山盟海誓,好像只有十八岁。

“真好,”他说,“这样真好,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们。”

“我们应该就在这里住下去。”他说。

“傻,”她笑着说。

“我从来也没有感觉过像今天这样舒服,自由。”他说。

她微笑着。

“以后我们年年这样出来,好吗?”他说。

“好啊。”她笑着。

“你跳舞的时候真是漂亮极了!”他说。

她笑起来,她得承认,自己过去很少这样疯狂。

“你的胆子真大。”他说。

她还是笑着,她也想不到自己敢那样做。当时所以那样做,只是一闪念。一种冲动!她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想克服自己过去的怯懦。她从来也没有骂过人,更别说打了。这太奇怪了。当她打过之后,立马就害怕了,可是那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赵英杰感觉她身上有许多谜一样的东西。

他们除了做爱,就是拥在一起说话,亲密无比。他们说个不停,说啊,说啊,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要在一个晚上统统说完。仿佛除了这个晚上,就没有明天了。虽然很多话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但是他们却兴致盎然。任何一个小话题,对他们都有无穷的意义。夜已经很深了,但他们却毫无倦意。当然,对他们而言,身处异乡,这时的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时间或走,或停,甚至是倒退,都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他们更愿意时间能够停下来,永远地停下来。

甜蜜极了。

他们赤裸着,拥在一起。他不准她穿一点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纱都不行。他喜欢她的皮肤。她的皮肤特别的光滑,就像是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脂。赵英杰喜欢不停地抚摸她,就像抚摸一块无比光滑的缎锦。有一根纱,那就是破坏了他对她皮肤的享受。他抚摸她的脸,她的肩膀,她的腰,她的长腿。他喜欢反复地看她细长的手指,看她的指甲上的贴花。那十个指甲上的贴花,都是她从一些小店里买的,很时髦,漂亮。他还喜欢看她的白皙的双脚,看她长得非常精致的脚趾。他把她的全身上下,看了一个遍,也抚摸个遍,没有一丝的遗漏。有时,他喜欢把鼻子拱在她的腋窝里,闻着她的体香。一只手抚摸她的一只乳房,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一只。他喜欢把自己多毛的大腿插在她两条光滑的大腿中间,膝盖之上顶着她一个温暖的所在,感觉非常的贴心。

有时,他猛然地从床上跳起来,赤裸着,去触碰雪白的天花板。他在两张床中间跳来跳去,装出各种古怪的肢体动作。林青青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她想不到他会是这个样子,如此的疯狂,完全不顾体面和风度。“丑死啦!丑死啦!”她大叫着。他却越发地得意。甚至,他从卫生间里弄来凉水,滴在林青青的身上。林青青大叫着,跳起来打他。于是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追逐……房间里乱成一团。

疯了!

然后,他们又一起钻回到被子里,冷得直哆嗦,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有意加大颤抖的感觉,把牙齿弄得咯咯直响,床都被他们抖得晃动了。继而,他们再为自己的这种夸张行为而开心地放声大笑。

“我们俩真是下流坯!”她小声说。

他笑着,也许,也许,管他呢,他想。

真的是无比的幸福和自由啊!

当体温恢复了以后,他们又再次亲昵和缠绵。

一个无比自由的两人世界,无拘无束。

甜蜜幸福得让人心碎。

她告诉他很多关于自己的小秘密,比如说,她害怕黑暗,害怕小屋子,有时,还会有梦游的毛病。她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晚上临睡前,都要把所有的门窗关好。她怕自己会推开窗子,纵身跳下去。

“我不能站在窗子边。很多时候,我要是站在窗口边上,都会有一种想跳下去的愿望。”她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想。”她说。

赵英杰想到了赵雪。

“我要一整个晚上都搂着你,搂着你不放。”他说。

“我不会让你走到窗子边去的。”他说。

“嗯。”她说。

那个晚上,赵英杰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敢肯定,在他入睡后,林青青还是醒着的。当他一觉醒来时(事实上他感觉自己只是打了一个盹),屋里已经有些微亮了。他突然发现林青青并不在床上。

他吓了一跳。

再看,林青青还在屋里,裹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衣,站立在窗前。

“傻瓜,冷死了,你会感冒的。”赵英杰急了。

她仍然不动,直直地站着。

“快回到床上来。”他说。

“外面下雪了。”她幽幽地说。

他感觉她鼻音很重,好像是感冒了。他跳下床,抱住她,把她重新拉回到床上。她的身子像冰一样的冷,就像一个巨大的冰块。“你疯了!”他怜惜地说,“你这样会冻出病来的。”他相信她的身体并不是很结实。就算是一个非常结实健康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冻。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贴着,前胸贴着前胸,腹部贴着腹部,给她取暖。他用双腿夹着她的大腿,把她的两只手夹在自己的腑下,脸贴着脸。这样的举动,让他感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真心疼爱。他为自己这样的付出而充满了幸福感。同时,他也感到了一种实在的拥有。心里踏实。

她是感动的。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他问。他意识到也许她一晚上根本就没睡,因为他们入睡的时候至少就已经是三点多钟了,而现在他看表也不过才五点多一点。

“你为什么不睡?”他责怪着。

“睡不着,”她说,“我的头突然有些疼。”

“你是不是没吃药?”他问。

她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吃药?”

赵英杰想了一下,说:“我记得是听你自己说过的。”

她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他问。

她点点头。

他发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你又洗澡了?”他惊讶地问。

“是的。”她笑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你也洗?你真是疯了!”他责怪着说。

“我有癖。”她幽幽地说。

“我和他结婚以后没有过上好日子,他总是作践我。每次以后,我就想洗澡。我不喜欢他那样作践我。时间长了,我就有了强迫症,总觉得自己不干净。”她说。

他听了,感觉心里有些痛。

“傻瓜!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宝贝。”他不停地吻着她,愈发地搂紧她。

“天快亮了,”她说,“外面的雪下得真大。”

他好奇地跳下床,拉开窗帘的一角,立即被眼前的景象征服了。铅灰色的天空,粉白一片。雪片像棉絮一样,无声的,然而却是铺天盖地,往下落。整个县城,完全被白色所覆盖,所有街道、建筑物、河流、树木……都成了一统白色。这样的大雪,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是很难见到的。

“我不想回去。”她说。

赵英杰不说话。当然,他也不想回去。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们终归要回去。回去面对一切,处理所遇的人与事。

“今天上午就回去吧。”她突然说。

“为什么?”他大感意外,他可不想刚住了一个晚上就离开。

她脸色白白的,说:“总是要回的,还是回去的好。”

“再住一天不行吗?”

她幽幽地说:“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的。”

“为什么?”他问。

她不说话,两眼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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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光,男,当代作家。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五百多万字。近百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有二十多万字被译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绍到国外。出版长篇小说《雌蝴蝶》等十一部。部分小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获国内各类奖十几项。从1998年至今,有十多篇中短篇小说被收入中国作家协会主编的小说年选。2007年的短篇小说《一头名叫谷三钟的骡子》被列入排行榜。现为专业作家,兼某杂志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壳子小区在阜城很有名,据阜城《阜远县志》(阜城原来叫阜远县)记载,先有壳子后有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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