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永徵六年,孟春。
领议政大人崔介实之女崔灵鸢入选花郎道,接受王室特别训练。与她一同入选的女子还有议政府左参赞金长秋之女金若贤,户部判书昔明泽之妹昔璇子。这都是世家大族当中的佼佼者,花郎道选人条件极为苛刻,寻常人等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所谓花郎,就是从贵族子弟中选出俊美的少年,加以训练,武术,茶道,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都要学。他们将是新罗王朝的精神象征。
崔灵鸢是为数不多的女郎徒之一,不过进入花郎道以后,她们必须着男装,跟其他郎徒们一起接受训练。训练的过程,不会有男女之分,所有人都一样。
第一天练习剑术。灵鸢以前看过振赫和允安舞剑,他们舞得毫不费力,灵鸢一度以为舞剑很简单。可真正把剑拿到手里之后,她才发现,这块铁又重又笨,一个时辰下来,灵鸢的双手就起了水泡。一旁的昔璇子一直嚷嚷着要回去,被龙统领骂了好大一通才止住。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人因为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而大哭。这些新郎徒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每天早上眯着眼睛出去训练,到深夜几乎是爬着回来。睡不了两个时辰,又会被拖出去。
灵鸢原本丰腴的身躯很快瘦了下来,脱掉稚气的脸颊开始变得棱角分明。她把对振赫的誓言绣在枕巾上,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摸摸枕巾,就会充满力量。
一直到两个月以后,灵鸢才见到了花郎道的首领崔振赫。她站在队伍前列,满心欢喜地迎接振赫的目光。可崔振赫面无表情的从花郎徒中扫过去,像没看见灵鸢似的。
崔振赫刀子般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大一会儿,振赫才不紧不慢地开了腔:“诸位,进了花郎道,你们就不再是少爷小姐了,前尘往事,一概莫论。从今往后,你们是新罗王朝的郎徒,你们的命只属于新罗,属于王上。!”
众人齐应了一声:“是,属下誓死效忠新罗,效忠王上!”
灵鸢垂下眼眸,不敢看振赫。
春季花事繁盛,王宫里的景致比别处亮丽许多。花郎殿里草木萋萋,灵鸢立在廊下看这满目繁华,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明朗。微风吹过,拂得她心里酸酸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一首词: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她蓦然想起去年的隆冬时节,她和落长安在蓬莱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的情景。他们一起营救唱歌犬,一起潜入莱州地牢里侦破私盐案。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临别长安时,她特地去他的府邸找他道别,却换来他淡淡的疏离感。
还有崔振赫,对灵鸢暧昧不明的态度,忽冷忽热的脸庞,都让她烦恼不已。她想起前不久做的那个梦。那天她因为贪杯,喝了许多樱珠酒,结果不胜酒力,醉倒在桌前。
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厚实的胸膛搂住了她,继而是一个热烈而绵长的亲吻。那特有的男性气息和温暖的胸膛都让灵鸢笃定吻她的人就是崔振赫。可是清醒之后,听雨轩中空空如也,崔振赫早已不知去处,连侍女半夏也不见踪影。灵鸢哑然失笑,她嘲弄自己年纪轻轻,竟然开始怀春了。而且怀春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当真是荒唐。
“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是兄妹。”向来不识愁滋味的崔灵鸢第一次有了万缕愁丝。
春日里素来少雨,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天像被捅破了一样。夜夜大雨如注。灵鸢和同床的昔旋子满心欢喜,以为大雨不必训练了。没想到,龙统领一到半夜就拿着木棍把大家打起来了。
春寒料峭,新郎徒们个个穿着单衣在夜幕下瑟瑟发抖。龙统领逼着他们在雨中比武,两两对决,只有赢了的人才能回去睡觉。灵鸢和昔旋子一组,这昔璇子体格倒是不小,人也壮硕,可是在娇生惯养的日子愣是把她养成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灵鸢平日里在崔府野惯了,还时常缠着振赫和允安学功夫,这倒是无意中强健了她的体魄。区区一个昔璇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灵鸢眼看着就要赢了,昔璇子突然在她身旁低声哭了起来,她哀求道:“我知道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这几日来了月信,肚子疼得厉害。我真的很想去休息。”
灵鸢不为所动,花郎徒的训练极其辛苦。她自己的也有点吃不消,常常吃饭的时候靠在墙上睡着。她又何尝不想休息呢?
昔旋子见灵鸢没有退让的意思,哭得更厉害了:“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源花,我对宫廷生活毫无兴趣。我只想在平常人家好好过完这一生罢了。他们为何要把我送到这里来受这份罪?我没了娘亲,嫂嫂就要这么欺负我吗?女儿家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灵鸢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原来这是个跟自己一样苦命的孩子。看着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璇子,灵鸢心软了,她叹了一声;“罢了,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儿。你把剑刺过来,我应声倒地。你赢了我,就可以去休息了。”
昔璇子照做。灵鸢果然被龙统领呵斥一番,留在外面受罚。
深夜的光景冒出了些许凉意,灵鸢站在雨里感到有些冷。虽然崔振赫久未露面,但花郎殿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妹妹崔灵鸢在这里。龙统领不是个蠢笨的人,官场人情往来他自然是知道的。瞧着灵鸢站得摇摇晃晃,统领便叫她进去。
灵鸢如临大赦,正待踏进门口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不许进!”
统领立即识得这是崔振赫的声音,恭谦施礼。振赫喝道:“技不如人就要受罚!
灵鸢愣愣地看着振赫不敢说话。崔振赫转而对龙统领怒声道:“谁允许你放他进去的?这里是花郎殿,你当是什么地方!”
龙统领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尊道:“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来人,龙飞度渎职失察,责打三十大板。”
灵鸢没有想到崔振赫会这样狠,上前说道:“哥哥,这不关龙统领的事,你要罚就罚我吧。”
崔振赫面无表情:“这里只要首领和花郎,没有什么哥哥妹妹。”
灵鸢不可思议地望着崔振赫,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原以为振赫会顾念她饶过龙飞度的。
“是,崔将军。”灵鸢特意将将军两个字咬得很重。
“崔灵鸢学艺不精,三心两意,罚在花郎殿外跪三个时辰,静心思过。时辰未到,任何人都不许放她走。”
众人噤若寒蝉,好一个下马威!
崔灵鸢强忍住眼泪,别过头去对崔振赫行了一礼,然后重重跪在地上。振赫冷冷瞧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下半夜的时候这雨渐渐下大了,灵鸢没有吃晚饭,又连续跪了几个时辰。终于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但是因为时辰未到,崔振赫又放过狠话,花郎殿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敢去扶她。
夜雨是那样凉,十六岁的崔灵鸢倒在地上,任冷雨在身上拍打,透骨的冰凉一直从脸上钻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