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的把戏是瞒不过铸剑山庄这诸多双眼睛的。
上到宁子石,宁灵慧;下到宁家各位奴仆。
他们都不是傻子。
更何况,庄主宁子石可是当年与仙宫邪女这么一位女魔头,在无量崖大战一场的正派高手。
铸剑山庄虽是以铸造闻名,并且在武林中的地位也以“商”居高于“武”,但就凭他宁子石的一双耳目,庄内任何风吹草动仍是逃不过去。
只不过谁人会去猜想,谁人又回去怀疑,当初那个挤破头也要抢着来铸剑山庄的百里文若,现如今会设法逃脱呢?
甚至是宁灵慧也未曾担忧。
宁灵慧一番话,“你且留在庄内休息,三日后便安排车马送你回家。”她自己都从未在心里当真,却坚信百里文若不会生疑。
一枚痴情种子,怎会抛弃心爱之人离去?宁灵慧自作聪明,宁子石更是从未将百里文若这卑微的“替罪羊”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百里文若不过是一枚棋子,随意拨弄,无用时弃了便是,怎能逃得出他宁家手心?
宁家这尊大佛虽高,却瞧不见脚下蚂蚁,于是这一声猫儿叫,便破了囚笼……
……
而后的两天,夜深时的铸剑山庄里总能听见好听的猫儿叫唤。
百里文若推开卧房大门,蹲坐在门槛上,抬头仰望,星空璀璨。
身旁还放着个托盘,托盘里有美酒佳肴,甚是丰富。
从李修平来的那日起,百里文若便吃上了久违的好伙食。也应了家丁福禄的那句话,这几日啊,庄里都有大鱼大肉伺候着。
并且从那日之后,百里文若的伙食还愈发变好,直到今日,甚至是宁灵慧亲自端着送来的。
百里文若瞥了眼身旁酒菜,深知其中含义。
时日不多,吃顿好的便上路吧……
于是嘴角微翘,百里文若端起酒菜,上路就上路~
走过长廊,绕开池塘,闲庭信步,便来到了庄内大门处。
守门的家丁是轮班的,今日又逢福禄值夜。
福禄双手抱胸,依靠在石柱子上,昂起脑袋望着天上。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嘴角一咧,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这黑瘦黑瘦的家丁心肠好,总说天上有流星雨的时候自己就盯着它许个愿,许个好愿。
于是别人便问他:福禄,你许什么愿啊?是不是想讨个老婆了~!
福禄每每憨厚一笑,摇摇头道:“咱有个青梅竹马,这都要成亲了,可惜姑娘被人家王爷相中当了个妾,去了王府,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福禄再也不提这事儿。
百里文若端着酒菜,朝着门前吹了吹哨。
福禄眼尖,借着月光便瞧见了前来的姑爷,又见着姑爷手里端着酒菜,一脸好奇,便问道:“姑爷这是……”
百里文若微微一笑,下巴点了点地儿,示意福禄挪个位置出来,好放酒菜。
福禄机灵,当即挪开脚,又就着月光用已是有些破烂的袖子擦了擦地上的灰。
搁下托盘,百里文若也不嫌脏,拉过福禄便这么朝着明月席地而坐。
“古有秉烛夜游,今日我俩虽然没有蜡烛,但借着月光也算能喝上两杯~”百里文若盘坐着掸了掸袖上灰尘,洒脱笑道。
福禄听了,脸上先是一愣,而后顿时大惊!连忙起身摆了摆手,急忙说道:“姑爷!这是大小姐为您准备的酒菜,咱一小小家丁,怎……怎敢吃上一口?”
百里文若见着福禄紧张,便伸出手去招了招,示意他先坐下。
“怎么不敢吃?这酒菜是厨房的厨子做的,又不是她宁大小姐亲手做的,若是她亲手做的,我倒还不敢吃。”
百里文若瘪了瘪嘴,福禄见了不好拒绝,又瞧那酒菜着实美味,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一辈子恐怕难得一次,于是便点了点头,再坐了下来。
福禄看着面前的姑爷,咽了口口水……
百里文若当即笑道:“看看我咽口水做什么?想吃我还是想吃菜啊?”
“是是是!姑爷……您先吃!”
即使是口水直流,福禄也干等着百里文若先动筷子。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百里文若也能理解。在这囚笼中待得久了,什么样的人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于是二话不说,拿过筷子百里文若便大快朵颐了起来。再斟上一杯美酒,福禄见了肚子咕咕叫,也急忙跟着吃了起来。
两人月下共饮,一个倒霉姑爷,一个小小家丁。
本是不可能去畅聊一夜的二人,却在今晚喝了个痛痛快快。
福禄满面红光,举起酒杯望着明月,想要学那文人借景抒情,却奈何肚里没有墨汁,憋了半天,也就道了个“好!”字儿出来。
可这声好,却道出了福禄心底里最想道出的那缕情感。
在这偌大的山庄内,谁人都想听段故事,听罢一笑而过,全然不当回事儿。
所以那青梅竹马的后来,福禄也再不提了。
福禄将其藏在心里,却不代表他会忘记。
他比谁都记得清楚,却又比谁都想忘记……
“姑爷,你信那流星许愿的说法儿不?”福禄一脸醉意,一手搭在身旁石柱子上,一手搭在百里文若的肩头。
百里文若点了点头,许愿一事,从古至今,谁人不信呢?
福禄一声叹息,于是便讲了段百里文若记忆中都未曾有过的故事,那段关于福禄青梅竹马的故事。
“后来呢?”百里文若托着下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福禄问道。
他也好奇,好奇之余……还隐隐有些愤恨,愤恨这天下女人怎都如此薄情?!
谁知后来,福禄说了这么一番话……
“后来……那傻丫头在王府里上吊,被人发现时……早就没了性命。王府嫌她‘脏’,便将她丢去了乱葬岗。三个月后,还是我收到她生前写来的家书时才知道这事。姑爷啊……我看到家书的时候本都笑开了花!我以为她会再回来,怎知道……怎知道!”
福禄泣不成声,趴在百里文若肩头哭了好一会儿。
这事儿,虽有很多人向福禄问起,可福禄却从未向外人提过。
百里文若拍了拍福禄的后背,眼睛不禁有些泛酸。心里有些歉意,方才……自己还愤恨天下女子皆是薄情之人。
怎知……这便错怪了。
之后再听福禄一诉衷肠,原来那姑娘是被王爷抢走的。她不肯,却奈何不了王爷的淫威,贞洁被辱,觉得对不起福禄,所以才上吊自杀了。
而福禄也因为这场变故,选择了背井离乡,来了天水州的铸剑山庄。
福禄哭了好一会儿,或许是眼泪干了,这黒瘦的汉子才重新一抹眼角,端坐起来,不再哭了。
望着天边的明月与星辰,福禄满眼憧憬道:“所以咱就许愿,许个好愿,愿清儿下辈子能有个好人家,遇上个好男人。别像我这样,什么本事都没有,到头来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
百里文若轻叹了声,再安慰道:“原来她叫清儿。”
“是啊,好听吧?她叫林清,是……是咱们镇上最……最好看的姑娘!”福禄一脸自豪,酒劲之下,睡意也逐渐浓郁了起来……
一盘盘佳肴也在交杯换盏中成了残羹冷炙,福禄喝了个酩酊大醉,还好百里文若酒量可以,向来就爱喝酒的他还算清醒。
福禄靠着石柱瘫坐在地,闭着眼睛,呼噜声响,嘴里还嘟囔着:“姑爷,咱答应你,待大小姐大婚之后,咱便同姑爷一起去山下招宁镇里,寻那最逍遥自在的地方玩儿去……”
百里文若站起身子,望着铸剑山庄那就在眼前的大门,心里却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有些不舍,无论是福禄,或是蛮儿……
“好!待你忙完,我便同你去招宁镇,去寻那最逍遥自在地方玩儿去!”
百里文若洒脱笑道,福禄听了咧嘴直笑,那笑容满足,仿佛这辈子也值了……
搀扶起福禄,百里文若将迷迷糊糊的他安置好后,自己也重新回到了那扇大门之前。
百里文若没有同福禄多说,也没有与蛮儿告别。
孤身只影,两袖清风,便于这月下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