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奶奶在医生的安排下,进了手术室。王鹤鸣焦急地在手术室门口踱步,苏沉鱼看他坐立不安,便走过去安慰他。
“大夫说,手术不大,奶奶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没事。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会儿,明天早晨再过来。”王鹤鸣说。
“回去也睡不着,我还是在这儿吧。”
“那我们坐下,你困的话就靠着我睡会儿。”王鹤鸣边说边牵起了苏沉鱼的手。
坐在靠墙长椅两端的王鹤鸣的父母,看着王鹤鸣很自然就伸出去的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王鹤鸣的爸爸脾气上来,又想发作,可手术室门口,又不好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苏沉鱼看了眼他们的脸色,赶紧把手往回缩了缩,对王鹤鸣使了个眼色。王鹤鸣却如没看见一般,硬是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他父母对面的长椅上。
苏沉鱼见他这么倔强,气得偷偷掐了他的手背一下,王鹤鸣疼得手颤抖了一下,面上却没显出一丝波澜。他把苏沉鱼的手握得更紧了,头更是直接靠在了她的肩膀,闭目养神起来。苏沉鱼一脸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不敢看王鹤鸣父母的表情。好在奶奶的手术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四个人慌忙起身,把推车上已经睡着的老人送回了病房。
“你叫什么来着?”王鹤鸣的妈妈趁王鹤鸣不注意,把苏沉鱼叫到了病房门口。
“我叫苏沉鱼。”
“王鹤鸣怎么没跟我们提起过你啊?”
“我们,才在一起不久。”
“你知道就好,年轻人吗,今天在一起,明天就分开的,都很正常,越是黏黏糊糊的,越不长久,你说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好,既然你明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一个洁身自爱的姑娘,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他住一起,不太好吧?”
“的确不合适,我明天就搬出去。”
“很好,你倒也不是太惹人厌。”
“你要搬到哪儿去?”王鹤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病房门口。
“我明天去问问公司有没有宿舍,住你家里,我确实有点儿不自在。”苏沉鱼故作轻松地答道。
“妈,你和我爸离婚吧,我需要的,你们从来都没给过。好不容易我不孤单了,你们却要不遗余力地破坏。这样的父母,我宁愿不要。”
苏沉鱼和王鹤鸣的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镇住了,她们都惊恐地看着王鹤鸣散发着寒意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别搬了,你要是走了,我儿子估计都不认娘了。”过了好一会儿,王鹤鸣的妈妈阴沉着脸对苏沉鱼说。说完便抹着眼泪回了病房。
“你这么做会把我陷入何种境地,你知道吗?”苏沉鱼生气地问王鹤鸣。
“长痛不如短痛,我越早表态,你受的刁难越少。”
“那也不该拿离婚说事啊。”
“他们如果不想离,谁能左右得了。”
“不管怎么说,你做得太过了。”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我受委屈。”
“别说是你我,国王首脑都有委屈,听他们说点儿难听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我也这么想,我就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了。”
苏沉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面庞冷峻的年轻人有男人的样子了,比她想的更成熟,有担当,让她在麻烦不断的时候,也能安心,也不失望。
第二天,苏沉鱼去买早饭,路过门诊大厅的时候,竟意外地和久违了的黄家伟擦身而过。
“黄家伟。”苏沉鱼叫住了他。
“苏......苏沉鱼?”黄家伟停住脚步,吃惊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没生病吧?”苏沉鱼关切地问。“我女朋友不太舒服,过来找大夫看看。”黄家伟说完女朋友三个字就立马后悔了,赶紧低头掩饰慌乱的神色。“哦,这样啊。她没事吧?”苏沉鱼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她还是故作淡定地问。
“没事。”黄家伟话音未落,谭宗梅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家伟,药拿了吗?”谭宗梅一把搂住黄家伟的胳膊,亲热地问。苏沉鱼呆呆地看着他们,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初入梦境的旧时光。
“你们,又在一起了?”苏沉鱼表情复杂地问。
“她是谁?”谭宗梅摇着黄家伟的胳膊问。
“高中同学。”黄家伟心虚地躲闪着苏沉鱼的目光。
“那我也该认识啊,难道是我转学之后,转到班里的?”
“不是,我们高中的时候,偶然认识的。”苏沉鱼怕谭宗梅多心,解释道。
“哦,对,我们又在一起了。只能说,缘分未尽吧!是吧,家伟。”谭宗梅得意洋洋地宣示着主权。
苏沉鱼心里不禁感叹,历史果然不是她能改变的。
“药还没拿,你先去排队吧,我马上就来。”黄家伟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赶紧把谭宗梅支开了。
“苏欣......还......好吧?”黄家伟支支吾吾地问。
“挺好的。”
“今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她?”
“为什么怕她知道?”
“说不清楚,总觉得欠了她的。”
“你不欠她什么,她希望你过得好。”
“以前,或许我该再多理解她一下,再多努力一下。”
“有缘的,不需要努力,也会在一起。你们没有这个缘分。”
“谢谢你,下次我不会再躲着她了,我想看到她的笑脸。”
“嗯,这样才好。”苏沉鱼和黄家伟坦然地相视一笑,苏沉鱼知道,这一刻,她终于对这段旷日持久的暗恋彻底释怀了。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她的初恋笑眼相对的时候,王鹤鸣正站在不远处,带着落寞的眼神看着他们。苏沉鱼出去的时候忘了带钱包,他追出去的时候,恰巧碰上了这一幕。走过去打断他们谈话的念头,在王鹤鸣心里蠢蠢欲动,但他没这么做,他耐心地等着他们挥手告别,才缓步走到望着黄家伟背影发呆的苏沉鱼身边。
“还是不甘心对不对?”王鹤鸣轻声问。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曾经是我豆蔻年华中最温暖的阳光。”
“现在呢?”
“现在是我无从选择的一声叹息。”
“以后,你还会想着他吗?”
“不知道,或许我该为这一刻作首诗。”
“送给他的诗?”
“送给我自己。”
“说说看。”
“红尘入梦里,岁月不可欺。也盼起涟漪,转眼成别离。”
“那么悲伤?”
“新欢不够好的人才悲伤,我没有理由悲伤。”
“你的情话,总给我哭笑不得的感觉。”
“别自作多情,我说的,不一定是你。”苏沉鱼边笑边接过钱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王鹤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的。
下午,奶奶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她看苏沉鱼总打盹,便催着她回家休息去了。趁王鹤鸣出去打热水的空,他父母忍不住又抱怨起苏沉鱼的事来。
“妈,你糊涂了?怎么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住到家里去呢?”王鹤鸣的爸爸生气地问。
“哪有来路不明的?我看小苏是个好姑娘,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你们别在人家跟前摆脸子!”奶奶瞅了她儿子一眼说。
“王鹤鸣都承认了,这姑娘家境不好,还没有正经学历,你这么纵容他们,将来就是把王鹤鸣给害了!”
“我也希望王鹤鸣找个样样都好的,可他没碰上啊,人家小苏虽然有不足,可是也算个知书达理的,没你说得这么严重。”
“她家里负担重,又没个体面的工作,这以后乱七八糟的事肯定少不了,王鹤鸣的日子能有好吗?”
“你这么懂,怎么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呢?”奶奶讥讽地问。
“我,我怎么了?我过不好,是当初瞎了眼,找错了人。”王鹤鸣的爸爸恼羞成怒地说。
“哎,王克斌,你是个男人吗?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我才是瞎了眼,千挑万选嫁给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王鹤鸣的妈妈也不甘示弱。
“我不是个男人,那你杨华英更不算女人!天天就知道出去跳舞,打牌,你顾过家吗?顾过孩子吗?”
“你个王八蛋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么多年,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怎么拈花惹草了?你自己小心眼就乱给我扣帽子!我跟你说吧,我看外面哪个女人都比你强!”
“比我强!谁比我强你跟她过去啊!一条狗都比你会疼人,我早就跟你过够了!”
“我也跟你过够了!”
“行了,别吵了!还嫌弃别人的家庭呢,你们觉得王鹤鸣的家庭有多好!整天吵!”奶奶大声斥责起他们来。
“妈,这么多年了,总算把王鹤鸣熬大了,我们俩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早就想着等王鹤鸣一结婚,我们就把证领了去。结果这个混小子不争气,带回来这个么个拿不出手的女朋友,这事我坚决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就算王克斌同意,我也不同意。”杨华英竟罕见地在这件事上和王鹤鸣爸爸达成了一致。
“你们同不同意,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王鹤鸣站在病房门口,冷冷地看着他父母说。
“那你别想从我这里再拿一分钱!”王克斌气得浑身发抖。
“你也只能拿这个威胁我了,不是吗?我不会再用你的钱了。”
王鹤鸣说着放下暖水瓶,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沉鱼做好了晚饭,装到饭盒里,准备送到医院里。刚走出家门,便看到了台阶上坐着发呆的王鹤鸣。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去?”苏沉鱼看着目光呆滞的王鹤鸣,在他旁边坐下,轻轻地问。
“漫长的一天,真累!”
苏沉鱼看着王鹤鸣疲惫的样子,心疼地让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累了就歇歇吧。”
“小时候,我很害怕他们提离婚。总觉得他们离了婚,我就成了沙漠里的人,孤独而绝望。可现在,我恨不得他们赶紧离婚,因为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住在那里,他们就是沙漠,没有人看得到希望。”
“在这一点上,我比你顿悟得早。我小的时候,父母吵架,都用最可怕的话诅咒对方,那些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次,我都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可还是能听见。我那时就希望他们快点离婚,只要不用再听那些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他们还是坚决要凑合着过,可能是生活所迫吧,也说过是为了我和我弟弟,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是为了自己。所以,我懂你心里的苦。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我爸说以后不会给我钱了。我很硬气地说,给也不用。不过刚才坐在这儿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没有硬气的资本。”
“没事,你有手有脚,饿不死的。最不济,跟他低头认个错,他是你亲爹,不会跟你记仇的。”
“如果,我想依靠的人,是你呢?你会爱我吗?”
王鹤鸣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苏沉鱼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顿时心如刀绞,她的泪也跟着滴下来。
“会。不会饿着你的。”苏沉鱼表情严肃地说。
“嗯。那我就放心了。”王鹤鸣终于露出了笑容。
两人坐在台阶上,其乐融融地吃了苏沉鱼准备的晚饭。王鹤鸣又做了奶奶最喜欢的鸡蛋面,让苏沉鱼送到了医院。
之后的日子,王鹤鸣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去医院照顾奶奶,和他父母又无话了。苏沉鱼也经常抽空过去医院,只是每次看到王鹤鸣父母板着的脸,依然觉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