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AI工厂看似遥远，但是它巨大的光圈保护罩衬托得这座缓慢移动的工厂无比巨大。
中星市里坐北朝南的居民区正好看得到AI工厂的上半部分。它像是半个明亮的月亮在夜晚照亮了大半个地球，站在明灭的窗前的那个男人将钥匙插进锁匙孔便立住不动，久久才转过身眺望远方的AI工厂。
男人的眼神中透着忧伤，是对那个工作了半生的AI工厂的眷恋与不舍才交织出这种情绪，通过眼睛的窗炅传达出内心的声音。
男人没有亲自扭动钥匙，只晃动了一下手腕，钥匙便自动转动两圈，咔哒一声，门已经开了。可是男人仍旧以同一姿势伫立在门口，丝毫不觉得他此刻的姿势有些别扭，起码两只脚不应该颠倒左右。
他叹了口气，气息从胸腔里发出来，而且伴有明显的呼噜声。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发出五十岁低沉的声音并不奇怪，在这个时代很常见。托着六十岁沉重的步伐钻进门缝，不再去看那座漂浮在夜云中的奇特建筑，三脚架上顶着的六个同心旋转光环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
他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沿着门口一直到沙发不能再前进为止。
“哦。”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怎么会无意识的在黑暗里寻找电灯开关呢。他举起右手，露出手腕，一条细银色的手环放射出一道光，一盏吊灯慢慢亮起，灯泡看起来很旧了，吊灯的玻璃罩像是凃了黑漆，整间屋子怎么照也显得比屋外幽暗。
放下左手里的黑包，直接坐在还罩着白布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一顶蓝色渔夫帽挡住了半张脸，余下的半张在灯光的映衬下扔显出一丝疲惫，两边的嘴角慢慢下垂，不一会儿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他整张脸埋进沙发里，像死了一般栽在沙发里动也不动。
沙漠里的AI半球与月亮同步向西方偏移，月光与同心环散发出的光相互追逐钻进屋子，整间屋子明亮了起来。他脱掉帽子坐起来看着洒在地板上的光和自己的影子。双脚来回打着拍子，似乎是一首很愉快的曲子。
地上的黑包伸出四个小轮子行到他脚边，从中拿出一张纸单，除了一些奇怪的字符，下面几行字虽然小，但在窗后的月光下可以清晰的辨认出来。
AI工作编号：1987654321
级别代码：A090
工作等级：A类
姓名一栏明显被黑色签字笔划掉了。
“我就这样走了，这真不像我。”他将纸单叠了又叠，走到一张单人圆形餐桌边扯掉白布，坐了下来，再次轻轻打开纸单。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在上面最大的几个字边打转，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误。
“退休通知单。”他在每个字边重重划了几道，想了想为什么云团科技集团不直接将退休通知单传送到他的智能手环里，过去每一个退休人员都会收到一份实体退休通知单吗？也许他们在学前辈们吧，白纸黑字显得正式，当工作编号为C081的女孩亲自将这份纸单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抛弃的感觉。
经他研发出来并且大面积被下属工厂召回的S088智能语音产品，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他的做法真的不够人道吗？此时，他不应该再想十年前的旧事了。十年，有什么能够不被改变呢。
他认真地抚平纸单上的折痕，开始后悔没有直接将这张荣誉退休单裱起来。从今天开始，云团科技集团会供养他终身，直到死亡，直到他签署那张让他一想起就会汗毛直立的同意书。AI工厂还会将每种产品的内部测试版本优先发给他免费使用，这比十年前他的工作伙伴出的主意得到的好处更多更加容易，一亿AI钻现在用不了一年了。
“AI大道现在开始拥挤了吧，A线通道还是那么宽松吧。”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木板压住了纸单，打算开始参观集团分给他的养老房。
脱掉沉重的衣物后，他的身子显得单薄了许多。和女人比他算是比较苗条的了，和年轻力壮的男人比他已经无比瘦弱。将那根纳米筷子扔进垃圾桶之后，正式让这款坐在窗下的长条布艺沙发亮相，他觉得这间房屋的前主人很热爱生活，而且品味不差。专挑木制木类沙发的人品味虽然不差，但是使用态度的确值得纠正，使用到一半举行篝火晚会实在说不过去，因为露天燃火被送进监狱更加不值得。沙发脚有明显的烧灼痕迹，应该是被火焰微微燎过造成的。
他这次紧紧贴着沙发坐下，靠在沙发背上，伸手触碰那盏感应小台灯。可能因为许久未用，感应小台灯并未点亮，正当他决定拆除台灯修一修的时候，一个扫地机器人从一扇半开的门后面移动出来，听见它移动的步调，带动轮子的齿轮一定生锈了。
“你吓了我一跳。”机器人没有回答，他站起来绕到机器人的正面，只有一个方形触屏幕泛着蓝光，“没有语音系统？坏了吧，你的工作做的很好，这里打扫的很干净。”方形屏幕闪烁着回应他。
“有了你，这里好像还剩下一点活着的气息。”他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即便自言自语，他也是不愿意让集团送他一个最新型号的智能语音产品来陪他聊天的。这里，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走到小圆桌后面，推开闪门发现了隐藏在白色墙壁后的厨房，现在这栋房子在里面看起来大多了，他抓住闪门向下一拉收进智能手环里，厨房彻底露出来，圆桌后面的白墙已经彻底不见了。月光慢慢走进厨房，他的影子差点被拉长一半，他深深吸气，长吁这口气后，整个人感觉比进门之前清醒许多。舒畅的痛快感流遍全身，若是能永远忘记退休这回事，他就能一直畅快下去。
浴室、卧室和阳台的灯没有打开。不过，客厅的吊灯和屋外AI工厂散发出的极光足够为他照明前方的路了。
每向前走一步，地板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了五步之后，他停住不动。他开始努力寻找十年前的记忆，尤其是那时最流行的警戒监控产品和实体游戏产品。他工作中相处最愉快的工作伙伴老钱曾经研发过一个防贼打贼产品，正好是安装在地板下面的。
他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笑出了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嘲笑自己陷入了前屋主的小小陷阱里，也在笑老钱的顽童之心。五十岁的人还能想出这么搞怪的主意，他退休之前的‘佳作’竟然真的应用到自己身上了。
“我早晚让你小子尝尝我这款产品的厉害，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老钱退休临走时对他说的话，他当然记忆犹新。
他的笑声逐渐减小，低着头，几根白发就这么立在头旋处，发出磷光。
“你是谁！？”一个高大的男孩提着热水壶踹开门闯了进来。这两个人对视着开始审视对方，一个以为他是久别重逢的人，一个以为他是阔别已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