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溯,一个时辰前。
东市柳枝巷,宁宅。
“小姐,你可来了。”小玉在门口东张西望,终于见着了小姐。她急急地把张凤娇迎入客厅,道:“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所以才派了宁寸孝去请你。”
张凤娇笑了笑道:“怎地弄得这么慌张?他不是就收了一个侍妾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此时宁昱在场,肯定会为这时代的风气和张凤娇的“知书达礼”赞叹一声。想在他那个世界,谈特权的时候是女士优先,谈责任付出担当时,就是男士优先了。不要说还奢望“女朋友们”和睦相处,当着女友的面,你就是多和别的女子说几句话,怕也是被教训的命。
小玉跺了跺脚道:“小姐是没见当时那阵仗,小玉都快被吓得晕过去了。”
她添油加醋地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提起琴操,恨恨地说道:“她还没进门,就波及到小姐了,还连累姑爷送了几百斤酒出去。要是姑爷以后宠着她,小姐和小玉的日子都难过了。”
张凤娇沉默了一会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小玉哼了一声,才说道:“我安置了她在东厢住着,懒得管她。要是姑爷忘记了就再好不过了。”
张凤娇叹了口气道:“平日灵先生教《女学》,你怎地一个字没听进去?可不要善妒才是。”
小玉摇摇头道:“小玉倒是没有这么想,只是她波及到小姐,又差点连累姑爷名声受损,心中有些不平罢了。”
张凤娇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呢,怕琴操和你争宠。算了,我不取笑你了,你去把琴操姑娘请来。我们当面聊聊,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小玉应了一声,去请琴操。一边走还不住咕哝道:“姑爷每日都把小玉折腾得死去活来,她来了我正好轻松些。”
张凤娇听得清清楚楚,脸颊便红了起来。死小玉,人家还没过门呢,你说这些给我听做甚?
琴操在房中呆了大半天,鸣琴中途的时候送了饭食进来,和她聊了一会。而后观棋等几人也到了房中看她。
几个丫鬟都出自大府第,自然认为,琴操姑娘是公子新收的侍妾,也是半个主人,虽然小玉夫人平日对她们不错,但是琴操夫人也不能得罪。
古代妻妾的关系倒是没有后世影视中描述得那么夸张。大妇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小妾之间也不轻易走动,更不会勾心斗角,顶多就是在夫君面前耍些小手段争宠罢了。
几个小丫鬟只是婢女,两头都要讨好。而且她们在宁家没有什么事可做,闲得发慌,所以轮流来陪着琴操,聊了半天。
有这位个丫鬟陪着,琴操也没感觉到无聊,倒是对以后的生活很是期待。不过今日见小玉对她不咸不淡的,明白小玉是在责怪她今天耍心计,胁迫公子才入得了宁家门的。
此时她已达成愿望,自然要用些心思平复小玉和张小姐的火气,不然以后在宁家孤掌难鸣。
琴操在房内想着,却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是小玉声音在外面道:“琴操姑娘,小姐请你过去,说要和你聊聊。”
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些愤恨和不情愿。
琴操忙开了门应道:“是,姐姐。”
小玉却是没有正眼看上她一眼,嘟着嘴,转头就走。
琴操见她心中还有气,暂时也不去自讨没趣,跟着她到了书房。
“琴操见过姐姐。”
进了书房,琴操急忙敛衽施礼。虽然张凤娇比琴操小,可是人家有婚约在身,以后不出意外,必是宁家大妇。自己是侍妾,礼数自然要周全。
张凤娇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也回了一礼,强自微笑道:“琴姐姐坐罢。凤娇比你小一些,你这声姐姐可叫得不恰当。”
琴操心道,张小姐倒是比小玉好说话。此前调查的消息,说她自幼学《女学》,知书达礼,和县候府刘小姐,公爷府郭小姐、太守府方小姐并称金陵四大才女,果然名不虚传。而且其余三位都是公候世家,张小姐一介平民,年纪又是最小,能与其余三人平起平坐,殊为不易。
不过琴操自己也是金陵六女中的两奇女之一,论名声可也不弱于张凤娇。她心念电转,却微笑着回道:“姐姐与公子有了婚约,以后又是宁家大妇,怎说不恰当呢。”
琴操言下服软之意,张凤娇自然听得懂,轻笑道:“今日听坊间之人说琴姐姐胁迫公……呃,夫君,胁迫夫君才进的家门,以为你是个泼辣的性格。此时见了,才知道是以讹传讹。”
她本来是想说公子,又想自己有了婚约,叫夫君也叫得。再说她心中也未尝不存了立威之意。
也没说胁迫这话是小玉说的,依琴操的心思也未必猜不出来。只是女人说话,都喜欢说掐头去尾,只说半截。而且也不能牵连到小玉,以免两人各持己见闹僵了。
琴操倒是没想这么多,此时心中一紧,暗道:怪不得公子没和我说话,便让小玉随便安置我在府内便出去了,想必也是讨厌我挟众人之势前来投奔。她忙道:“姐姐误会了,那些人都是些好事之徒,可不是琴操叫来的。琴操来时就围了不少人,不过此事是因我而起,还要姐姐和小玉姐姐在公子面前美言几句才是。”
张凤娇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凤娇可帮不了你。我尚未过门,和他就见过一次面,也没说过几句话。要不是这里有小玉,父亲又让我来这里,都有些逾了古礼。你要是叫小玉帮你和他说说倒是有可能。”
张凤娇言辞恳切,倒不像推诿之词,琴操便转头看向小玉。
小玉轻哼了一下道:“我在姑爷面前可说不上来话,琴操姑娘自己去说还不好些?”
琴操幽叹道:“小玉姐莫生气了。琴操在房内想了一天,才知道今日做事有些过份了,怪我心思急切,事前没有考虑周到。”
张凤娇倒是想做个和事佬,她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夫唱妇随,家庭和睦。此时琴操已然进了家门,看样子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与其和她为难,还不如拧成一条心,要是有哪个恶妇进了家门,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
张凤娇插口道:“你也不必自责,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谁让他作了诗词又不带你走的。他才学超群,诗才无双,便是比你好的女子为他倾心,也是无可厚非。”
琴操皱了皱眉,道:“也不知道公子为何会这样,想必是怕收了我做侍妾,惹姐姐不开心吧?”
张凤娇摇摇头道:“夫为妻纲,他做什么又何必与我们解释。我们身为女子的,安守本份就好,不可善妒,更不可失了妇行。《女诫》有云,妇行有四,德言容功。”
琴操道:“姐姐果然是才女,琴操幼时也曾学过西汉刘向《烈女传》、东汉班昭《女诫》、晋代《女史箴》等书。只是没有姐姐懂得多而已。”
张凤娇点点头道:“姐姐是灵先生亲口说的金陵两大奇女子之一,又是书香门第,肯定比凤娇懂得多了,不必自谦。”
小玉听了半天,小姐都不生气了,两人还开始投机起来,便朝琴操道:“我倒不是生你的气。姑爷在金陵是第一才子,又是解元,而且姑爷常说以后要攻考进士,为国效命。琴操姑娘也曾是书香门第,怎么不知道这些事?你说你来就来嘛,却引了一堆人来堵了家门,害得姑爷险些受人诟病。不是姑爷急智化解了危难,怕是臭名远扬了。若是姑爷名声受损,以后被剥了功名,谁又担当得起?”
小玉虽然和小姐是一条心,倒不是妒忌琴操。此时她整个人的心思全部都放在宁昱身上,生怕宁昱受人牵连,所以有些气愤琴操姑娘“不择手段”的作法罢了。
她这段时间领着几个丫鬟小厮,磨炼出了些气质,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琴操听了之后有些赧色,低声道:“小玉姐,琴操知道错了。”
琴操已然认错,小玉本身也不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气来得快去也得快,轻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张凤娇笑道:“琴姐姐已经进了门来,哪还有下次?”
小玉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方才听小姐和琴姐姐说什么四大才女奇女的,是怎么回事?”她成天就呆在家中,自然很好奇。
张凤娇才解释道:“这是灵先生的戏言,说是金陵有六位女子,才学甚是出众,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其中有四人是金陵人氏,说的是太守府方琰方小姐、国公府的郭君怡郭小姐、县候府的刘忆珠刘小姐和我。两名奇女子是外乡人士,坠入风尘却淤泥不染。便是怡春楼红娘子和眼前这位琴操姐姐了。”
然后又叹了口气道:“别人都是实至名归,只是我也入列却有些名不副实。”
小玉点了点头,又把话题岔开:“原来是这样,灵先生也是封什么才女奇女嘛,无趣得很。今日又收了不少拜贴,说是要来拜姑爷为师的。”
她对这些才女奇女的漠不关心,只要自己和小姐过得好就行了。
琴操和张凤娇相视一眼后大笑。张凤娇又道:“什么奇女才女的,只是戏言罢了,还有得一些好事之徒添油加醋地说。不过,早知道就不把那几首诗词和曲子给灵先生,不止是琴姐姐对夫君倾心,这些才子们都拜服了……”
既然把话说开了,便不存在间隙。琴操比两女都大上三四岁,又刻意讨好。张凤娇和小玉又都存着和睦之心,你恭维我一句,我奉承你一言地,开始融洽起来。
几人聊到灵先生,都受过灵先生教导琴技,话题就更多了。又由灵先生聊到宁昱昨天在流连坊作的曲子,最后又互相聊宁昱的诗词。
琴操是初和两人相识,虽然大家都是刻意迎逢,可聊到最后,把宁昱的诗词说完,也再找不到什么新鲜的话题,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心中都在等宁昱回来。
琴操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宁昱要如何安排她。张凤娇则是铁了心要和宁昱吃上一顿饭,顺便为琴操接风。
琴操姑娘论才华,不逊于她,论美貌,胜她三分。她再不抓紧在宁昱身边亮相,怕宁昱慢慢地淡忘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