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潇行色匆匆,快马加鞭赶到黎王府。未见到黎王本人,听管家说是荣城的事情复杂耽误些时间,这两天应该回府,李潇无奈,临走时千叮万嘱等黎王回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同一片星空下,李墨坐在床头抱着双膝,仰望窗中镶嵌的圆月,双眸中流露着迷茫与失落,脑里、心里满满都是黑衣大侠,幻想着能再见一面,给个答案或者理由,这样心就不会因悬着不得知而苦苦挣扎,月亮一直望着她却不告诉答案,心空荡荡,把头埋在膝间;李毅站在书房窗前,桌上的烛火抖动跳耀,想到女儿的婚事愁眉不展,未知的命运令心惶恐不安,举头望月,轻叹一声;李潇清理了屋顶一处的积雪,肃然而坐,积雪被月亮照射得闪烁着微微柔光,映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不顾寒风的凛冽,仰头灌着烧温的烈酒,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不禁皱起眉头,一提手,一仰头,温热的烈酒划过喉头,仿佛这种更为直接的辛辣能灼烫内心的冷意;段黎坐在马车内,手中握着绣有一对飞燕的手帕,掀帘遥看,借着月色,京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同在一片星光下,各自想着心事,薄雾缠绕着朦朦胧胧的月亮,无人注意是圆,是缺,任凭时间被一点一滴偷走。每个人都有想拼命努力抓住的东西,却想得不可得,到头来双手空空荡荡。
这几天李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府内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一副苦瓜脸,满脸心事,见到李墨无不是哀叹连连,各个眼中流露出疼惜的神情,严重影响到她的情绪,让人压抑、踹不过气,最后干脆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研究育马之术,不再出门。
段黎马不蹄停日夜赶路,到了王府已是四更天,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之色,一边命人伺候换上朝服,一边听管家交待府中的事物,包括李潇前天夜里赶来府上说有急事商讨,段黎应了一声,匆匆上了马车。
今日,皇上上朝后询问几项议案,又大赞段黎处理荣城的事,心情愉悦,不紧不慢开口说道:“李尚书小女儿到了及笄年华,朕想……”
不等皇上说完,李毅提步上前跪下来:“臣有事请奏!”
“准!”
“小女和黎王情投意合,恳请皇上赐婚!”
“皇上,儿臣并不认识李大人之女,恐怕其中有所误会,请皇上明查!”段黎不解李大人何出此言,这三小姐人都没见过何谈情投意合?一甩衣角,跪在大殿之上。
李毅满脸惊愕,这么重大的事情李潇不会搞错,怎么黎王会当众拒婚,难道是一厢情愿?
听得皇上眉头紧皱,一脸糊涂,甩甩手道:“即是误会,李大人也不必推辞,听闻小女儿德才兼备,这婚事朕做主,青王听旨!”
“皇上,儿臣难以从命,儿臣已和王丞相之女私定终身,今生非她不娶,请皇上收回成命!”段青一脸肃颜走到人前,跪在地上。
朝堂内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文武百官亲耳听着李家三小姐当众被两位皇子拒婚,对于女子来说名声太重要,这将来如何见人。
“胡闹!一个个反了,朕做媒,做出大逆不道来?”皇上震怒,大拍龙背。
“臣不敢!”几个人低头趴在地上。
“青王领旨谢恩吧!”李公公在旁摇摇头,示意皇上在气头上,不要再触怒圣颜。
“儿臣不能违背诺言!”
这群孩子中,数老五脾气最倔强,再逼真能甩下朝中事务跑到边境镇守边关去,气得皇上声音有丝抖颤:“择日同时嫁进青王府!”
知道事情无法改变,默认丞相之女的婚事已是皇上最大的让步,青王跪伏在地:“谢主隆恩!”
李毅垂头丧气地走出大殿,别说青王适不适合李墨,单单他在殿上冒着抗旨的风险拒婚,李墨嫁入青王府的日子不好过。
“李大人,请留步!”段黎拦住他,“对不起,辜负李大人一番好意,完全是因本王心怡他人,不能给李小姐更好的未来,实不相瞒,本王今日打算到李府求亲!”
李毅满头雾水,他刚众目睽睽之下声称不认识李墨,这又求哪门子亲事。
“本王一直心怡府中段梅,请大人做主,将此女许配给本王,大人放心,本王一定真心待她。”
“谁是段梅?我府中并无此人,王爷误会了。”李毅烦躁地挥挥手。
“不可能,她是府中的歌姬,常伴在二公子身边。”
李毅恍然大悟,他言中的段梅定是李墨,常常和李潇跑出府,弄个假身份遮掩,聪明反被聪明误,和黎王擦肩而过,感叹造化弄人,连连叹气摇头,惋惜地说:“晚了!我做不了主!”
“李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段黎脸色难看,拦住李毅的去路。
“刚刚皇上已把她赐婚给青王,王爷口中的段梅就是臣小女儿李墨!”李毅无力再解释什么,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留下满脸呆滞的段黎。
忽感天旋地转,全身乏力,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就在刚刚他同着满朝文武把自己心爱的人推给了别人,他把李墨丢了,竟然把李墨给了别人,段黎疯了一样仰天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皇上,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黎王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黎王自幼身子不好,这万一……”淑妃瞧着皇上心情好转,在旁试探提了几句。
“一会儿拒婚,一会儿又反悔,有把朕这父皇看在眼里?让他回吧!”
“皇上,黎王心思单纯,初尝情事,自是难以自控,瞧他痴情的模样,还真有点皇上的影子!”淑妃拂袖研墨,唇角一抹淡淡笑意。
“哪点像朕!”皇上收笔,虽然言辞严厉,但语气已经软下来,想起黎王的母妃芩妃,冷峻的龙颜有了暖意。
“皇上还惦念她们母子吧,不如见见他,跪着也总不是个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最后心疼的还不是皇上。”淑妃已收起皇上手中的毛笔,静静在旁边等着他的决定。
“叫他进来!”
摇摇晃晃的段黎一进屋,便跪在皇上面前,恳求道:“父皇,求您看在儿臣一片痴心上,收回成命,儿臣愿意做牛做马服侍父皇。”
段黎格外憔悴,俊颜和他娘亲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倔强、痴情,皇上郑重道:“黎儿,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回不了头!”
“儿臣非她不娶,只要圣旨未下,一切有挽回的余地,请父皇看在儿臣的娘亲份上,成全儿臣!”
“圣旨差不多到了李府,难道要朕自己打自己脸不成!回吧!”皇上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喜儿子为了一名女子失心丧志成这副模样。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已不是段黎能承受住的事情,急红了眼:“儿臣跪了几个时辰,明明可有转机,父皇竟是铁石心肠,您就不怕伤了儿臣的感情!”
“混帐!”气得皇上随手抄起手边的端砚狠狠向他头砸去。
一股温热的鲜血从段黎的额头流淌下来,比起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重重磕头,隐忍着内心的悲痛,低着头失魂落魄地离开。
“今天的事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违者,斩!”皇上字字生硬果断,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让两个儿子失和,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墨因为饿了肚子去厨房找吃食,路上误打翻父亲最心爱的君子兰,而更令人诧异的是,正好被下朝回府的父亲瞧见,只是幽怨地瞪她一眼,一语不发转头离开,李墨不得不正视如今的现状,再也无法忍受几乎令人发狂疯癫的生活。
回到屋里换好男装,精神抖擞地步出房门。
“小姐,我们要去哪?老爷知道我们偷跑出来又会大发雷霆。”
“你看他们顾得上我吗?各个满脸心事,像多天便秘一样。”
“因为小姐的婚事,大家都很担心,听说老爷下朝后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也无人敢提起,我想和小姐的婚事有关,您这几天乖乖在家,千万别惹老爷生气,小姐,小姐,你去哪?”
前几天的大雪并没有让天放晴,仍是灰蒙蒙,看不清太阳,风中夹杂着清雪,雪花贴在脸上瞬间融化成水珠,清清凉凉,畅快极了。
李墨沉浸在漫天雪舞,云布风扬的喜悦之中,不理会铃铛在身后的唠唠叨叨。
“这么罗嗦,以后谁敢娶你!”
铃铛被说得脸红,只好在后面跟着。
在集市溜达一圈,找到小七,安排他快马加鞭找人,就算翻遍整个京城一定找到黑衣大侠,这边托付完,转身去了茶社,小二一见李墨,热络地迎上前。
“段公子,好久没见您嘞,您楼上请!”
二层雅间,李墨坐在熟悉的位置,开窗凭栏,窗外雪花纷飞,桌上茶香袅袅,令人惬意。
李墨经常来这品茶,老板从南岳国购进不少好茶,每季都会推出各色新茶,引来不少文人墨客,以茶会友,晌午过后还会有说书先生讲一段小故事,久而久之,也成为一种京城中的休闲文化。
楼下一阵骚动,一位青袍,精神抖擞的老先生坐了下来,右手一扬,只听“啪”一声脆响,手中的醒木拍在案上。
“今天我们不讲历史风云人物,不谈历代英雄豪杰,只说说今朝,因为京城中出了件大事。”
老先生的开场白引来大家的好奇心,有人已经跃跃欲试追问出了什么事。
“就在今日,皇上下旨把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女儿赐婚给青王。青王是皇上的第五个儿子,年幼时就在军中摸爬滚打,十六岁挂帅出征,竟一战成名,按理说女方到了待嫁年龄,男方至今尚未婚配,本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可是就是这么看似美满的姻缘出现了问题。”
说书先生停顿一下,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吊足大家的胃口,欣赏完各异的表情后,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青王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拒绝了这门亲事。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在后面,李大人也拒绝了这门亲事,跪求皇上把小女李墨赐予黎王,称小女和黎王两情相悦,而另一个当事人黎王,坚决否认了此事。”
此话一出,满堂喧哗起来。
“还有这种事?李家小姐和黎王到底有没有私情?”
“李大人不会说谎,这可是关系到李家小姐的名节,哪能乱说,会不会黎王始乱终弃?”
“不可能,黎王在京城这些皇子和富家子弟中一向是洁身自好,是不是李家小姐单相思,硬往黎王身上贴啊!”
李墨紧攥着拳头,气得直哆嗦,一挥手阻止铃铛的好言相劝,倒要听听他们怎么编排人。
“最后怎样?”
“青王应了,但是要一同迎娶王丞相女儿王梦媛。”老先生话音刚落,又引起一片哗然。
“什么?一同迎娶两个?”
“这是什么事啊!一位是王丞相之女,一位是礼部尚书之女,论官职来说,李家小姐以后要受委屈了。”
“受什么委屈?先不说她和黎王的事是真是假,连着被几个皇子拒婚,里面不定有什么事,没人敢娶,嫁给青王已是祖坟冒青烟了。”
“李大人为人和善,怎么摊上这档子事!”
“前年皇上想赐婚给太子,被太子婉拒,因为太子早心有所属户部尚书之女白熙,这事被皇上硬按下来,知情的人甚少,没想到今年皇上又赐婚。”
“三位皇子都拒婚,是不是李家小姐奇丑无比?”
“你说皇上怎么总惦记李家小姐,收入后宫不得了。”
众人哈哈大笑。
李墨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躁,直觉气血翻涌,双拳狠狠捶在桌上,恨不得给他们俩耳刮子,让他们再口无遮拦,诋毁别人。
“他们不知道事情原委在这瞎说,公子别生气呀!气坏了自己怎么办!”
不能再听,李墨负气离去,脑袋嗡嗡作响,全身抖得厉害,不想跟他们辩论,也不想给自己解释,一张口怎敌悠悠众口,只是……
出了茶社,刚刚发晕的脑袋被冷风一吹,冷静不少,可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横冲直撞在街上前行。
难怪府内最近气氛紧张压抑,父亲是想把她保护得多好?不闻窗外的狂风暴雨,给予一方春暖花开,就是一直躲在羽翼下长大,才让他承受了更多。
夕阳西下,漫天无际的红光混淆了天与地的界限,仿佛下了一场红色妖娆的雪,艳丽无比,美得令人窒息。
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脊挺拔笔直,肩上堆积一层浮雪,目光直视着李府大门。
李墨怒气冲冲,快步疾走,带着恨意撞入他的眼眸,憋屈一下午,终于在见到他时发泄出来。
“你是黎王?位高权重就可以拿别人不当人,跟耍猴一样?好玩吗?什么太子,什么青王、黎王,一群乌合之众,你们不娶,本小姐也不愿意嫁!有人问过我意见吗?为什么你们是对的,而我莫名背上黑锅,我就是不知廉耻,倒贴男人的贱女人!凭什么?”
段黎近在咫尺、漆黑的双眸,从惊愕到惊喜转而黯然神伤,让李墨心里一揪,满腹的埋怨再骂不出口,仿佛被禁锢住,瞪着大眼傻傻地望着他。
这还是在南山见的李黎吗?不,段黎才对,才短短数日,那个优雅、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一张俊秀过分的脸,总是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让人觉得温柔可亲,不由自主被他的笑容吸引,而现在,一身酒气,双眼凹陷,脸色灰暗,额头裹着纱布,能清晰看到那片殷红,眼眸中再无一线光明,逞强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股难掩的悲伤围绕着他。
恍惚间觉得陌生,这种突然的改变令李墨震惊,是什么摧毁他的意志,犹如一夜秋雨砸落的花朵,失了鲜活的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着头,长而翘的睫毛遮盖着清冷的眸子,突然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李墨似乎已经没办法完全读懂,只是他伸出双手,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反复念叨着对不起。
“你怎么了?”见他这副模样,李墨心软下来。
感觉他在努力控制情绪,却止不住全身的颤抖,有一滴温热的东西滑过脖劲,李墨心头微微恻隐。
他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