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府沈北丘错判了桩冤案,传至京城,天子大怒,革职查办。
百姓不解,一扬州小小知府怎的惊动天子,原是那错判的案子有问题,因京城人氏刘二少进扬州,瞧上了扬州一商宦的女儿,硬要强娶,商宦不愿,便叫人半夜里放火烧园,抢了人来。
那商宦女失了贞洁,上了吊,因此弄出上下几十条人命来,沈北丘便未查知身份,降了罪,押了他,谁知他死在了牢里。
如此一死,方才知晓,他原是京城刘家的人,那刘家祖上的奶奶是皇上幼年的奶娘,以此牵连甚大,天子脸上无光,派人一并彻查,便上传道是沈北丘误判,以此讨好。
沈北丘一生清廉,做官为人百姓皆赞许,从未出过差错,现今出了这等事,便一病不起了。
沈北丘的正妻慕氏是京城百年大族的嫡长女,于早年伤病去世,只留下了一女,名唤念晚,沈北丘自知命不久矣便叫人传了信给京里头,去慕家避风头。
不出半月,慕家便派人来接,来的也是慕家旁支长孙慕子祥。
沈北丘恐出事,便想连夜送她出去,只是那沈念晚一时悲愤,又想着父亲劳累,又想着荣华富贵不再,便迟迟不肯动身。
沈北丘将她传至屋里头劝道:“如今沈家已然落败,若为父一人受苦,便也罢了,只是你年纪尚小,若因此守了牵连,那可如何是好?”
见沈念晚低泣不说话,沈父又道:“慕家是大家族,你舅舅现今是太子太傅,你的大哥哥慕宸宇又是中军将军,掌管军令,你去了那儿,想必没人敢为难你。”
“父亲,女儿一走,你……可怎么办啊?”
沈北丘亦是不舍得她,毕竟膝下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故也抹泪:“你不必操心我,虽上头革职查办,但这件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又闹得这样大,想要随便扣我个罪责也难,只是此番人情冷暖也看尽了……”
沈北丘于宽袖内取出一块玉佩,只见那玉佩镂空精美,花纹精致,与凡品不同,只暗暗透着银光,上头刻着皆缘二字,他将玉佩交与念晚。
“这是你出生那年一乞丐所赠。”
沈念晚原先以为是什么罕物,一听得是乞丐之物,便自觉移开了目光。
沈父笑道:“你别觉着嫌弃,当年你母亲怀你时本就体弱,因难产去世,你身上自带着胎毒,请了好些大夫都无用,最后还是听那乞丐道你这一世必定命运多舛,皆因上一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遂他给了你这个,说能保你平安,逢凶化吉,果不其然,第二日你便好了。”
沈念晚听着心里头不太舒服,扭过头去说:“那乡间百姓最爱听这些神鬼前世之说,怎的爹爹也如此,那乞丐许是框你的也未可知。”
沈北丘咳嗽了几声,将玉佩给她,嘱咐道:“无论如何,你收着便是,切勿忘了,去了你外祖母家不比家里头,事事以你为先,你从小没个姐妹兄弟相处,只怕你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听他如此说,沈念晚又急着抹眼泪:“外祖母家再好,我终究是个外人,他们那样的大家族人来人往的,我去了也不过做个陪衬。”
沈北丘也明白自家女儿的气性,他这个女儿从小事事都要拔得头筹,又因从小伶俐聪颖,也确实有天分,只是此番她去的是京城,又是慕家,若不好好收敛,肯定是要吃亏的。
他又接着嘱咐了些许,直到了三更方才歇下。
第二日,整理了好些装置,沈北丘深怕她去了慕家委屈,又变卖了几间祖屋,将银子都给了她。
沈念晚哭哭戚戚的便走了,上船过了好些时候,她才缓过神儿,望着河面儿发呆。
慕子祥见她哭的可怜,遂与之道:“你是去享福的,如何这等伤心?”
沈念晚微叹,神情恍惚:“我是家道中落,前去避难的,不笑话我就好了,何来享福这一说?”
那慕子祥听了她这话儿,才明白过来,笑道:“我只当姑娘想的太多,别说老太太整天念叨着你,如今慕家当家的还是你母亲的亲哥哥,你的亲舅舅,那边又有谁敢委屈了你,你们沈家现今还没被定罪呢,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你们沈家如今定了罪,你顶着罪臣之女名头上京,他慕家也能保得下你,这些事在他们看来是最小的事了。”
沈念晚只想着日后前景如何,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便又暗自神伤,独自哭泣。
等到了慕府也已是半月有余,沈念晚一下船,便有几个婆婆嬷嬷们在岸头等候,见了她都恭敬行礼,她看着一一回礼,又被请着上了马车。
过了几条街便到了慕府,她掀起车帘,偷偷瞧了一眼,只见府门总有七八米,门口蹲着两个两米高的石狮子,金碧辉煌,上头挂着黑木匾额,刻着金字:慕国公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大门,进了东角门,才停下,嬷嬷们又引着她们去了慈孝园,过穿堂,踏着青石方砖铺就的甬道,走过了好几道门。
沈念晚见这里格局大而精致,与家中相比确实辉煌蓬勃,想着这种大家族必定有好些规矩,便只得低头跟在嬷嬷们身后,不敢说话。
“姑娘好生安静,性子倒与大姑娘在府上时极为相像。”
“嬷嬷识得我母亲?”
那嬷嬷笑道:“自然是识得的,你母亲在府上是便是娴静乖巧,最得老太太喜爱。”
沈念晚听了,暗自窃喜,等正式到了凝晖堂正厅,才见了慕老太太,只见慕老太虽年纪有望,却神清气爽,毫无老态,衣着华贵,体态富臃。
老太太一见她,便拉了她来,又是哭又是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像,你母亲命苦,不得善终,如今你来了祖母这儿,只管放心便是!”
沈念晚抱着老太太便是一番诉苦,二人抱着哭了好些,慕瞿尚上前道:“母亲不易神伤,切莫再伤心了。”
在旁的夫人林氏也再一劝道。
沈念晚急忙从她怀中出来,见慕瞿尚虽神情严肃,却望着她时亦有惆怅之色,想必是想到了自家妹妹,不觉伤心。
“见过舅舅。”
慕瞿尚见沈念晚单薄娇弱,忙叫她起身。
沈念晚见他身旁站着一位极美的女子,体态风骚,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对上她凌厉威慑的眸子后,沈念晚微微一颤,急忙垂眸。
“这是你舅母。”慕老太太介绍道。
沈念晚忙行礼,林氏见她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容貌,却自有动人之处,颦笑之中更是带着病态的娇媚,只是一举一动之中拘谨不安,倒添着几分小家子气。
“把她的姊妹们叫来,兄弟们也一同过来认识认识。”
不一会儿,便陆续来了好些人,沈念晚见个个都是衣着华贵,模样齐整,便觉自身单薄,不免有些郁闷。
老太太拉着她一一相识。
“这是你大姐姐,瑾诗,这是你二姐姐,清菡”
老太太瞧了一圈儿,皱眉问道:“三儿呢?”
林氏答道:“宸宇同靖凡去了宫里头,还未回来呢。”
老太太点头拉着沈念晚道:“你还有个大哥哥,他忙,有时不得回府,你见不着他,不过你还有个姊妹,她是家里头最能说笑的,今日去了宫里了,晚膳时便能相见。”
沈念晚早就听闻祖母家有个极疼爱的孙女慕靖凡,传闻她还在腹中之时,便被算出是为仙胎,出身之时,脚上戴了一金箍儿,内圈还刻了字,众人只道是奇事。
因是最小的嫡孙女,阖家上下极为宠爱,三岁作诗,五岁习武,七岁时偶遇帝王,赐承恩君子,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太子伴读,与宫中常来,又深得皇后娘娘喜爱,世人只道她已是皇宫里头的人。
想来说的便是这位与她同岁的姊妹,沈念晚想着不同命,若是她也生在这样的大家族,有这样的机遇,想必也不会沦落到这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