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时,玉京城里的人家纷纷把灯熄了准备安眠。穿城而过的永兴河上却是笙歌鼎沸,与河两岸静寂幽暗的景象大不相同。
原来今日是朝中三品大员方大人的二公子在永兴河上办诗会,请遍了京里有门有面的人家的公子小姐一同听琴品茗,作诗猜谜。三条大船首尾相连,船上挂的油灯就有近千盏,众公子小姐中间隔着吊起来虚掩的纱帐谈笑风生,京里最好的乐曲班子拨弦奏乐,好不气派。
各府的小姐表现的或娇羞或抚媚,或端庄或清雅,反正人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场合美其名曰是诗会,实质上就是未求娶的公子哥儿和未出阁的小姐们的相亲大会。这其中有皇亲国戚,有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有清流人家,也有一些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门派世家。
莺莺燕燕中,一位看起来约十六七的姑娘站最中间的那艘船的船舱外,倚着栏杆,远离那些谈笑风生的小姐们。她身着银丝镶绣的莲花水波纹白裙,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薄纱腰带,素雅的香囊上是蜻蜓点水的图样,散发着浓烈的栀子花香。她手中的团扇半遮花容,在月色下更显朦胧。素衣与浓香本不搭调,但在她身上却有着水天相融般的和谐与美妙,如同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顶着一双凌厉的大眼睛,却毫不突兀。
来往的公子小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但思索良久却又想不出来她是谁。这是自然,今天本就是她第一次抛头露面。但如果有人敢上前问她芳名,便会大吃一惊。因为即使在玉京城,邑州樊家的大名依然如雷贯耳。
她身旁站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婢女,紫衣黑靴,手臂上还绕着习武之人才会穿戴的皮袖套。再看她腰间别着的那条黑鞭,在月光下反出挑衅的光泽,多看一眼便让周围的人汗毛倒立。
“怎么不见大哥二哥?“樊蓁已经在这儿找了好一会儿,仍然没看到樊华和樊实。
“奴婢也没找到,不过早些时候婷雯跟奴婢说了一嘴在头船看见大公子和二公子了。“嫣雯答到。
“对啊,怎么也不见婷雯?“樊蓁这才想起婷雯也不见了。
“她去给姑娘找酒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真是我的好婷雯,这都憋了我一个晚上了,我都快馋死了。”听到“酒”字樊蓁瞬间两眼放光,险些口水都要滴出来。
那些京中贵女们或依在门柱上,或俯在栏杆上,用帕子折着嘴小心翼翼地笑着。人人都是低声细语,慢声慢气。若是站酸了想要舒展舒展筋骨,也只是像一株弱不经风的小草,左右晃动两下,就算是活动了。
于是那个在人群中急匆匆穿行的身影就显得格外的扎眼。加上那位疾行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更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
“姑娘,不好了!”那鹅黄色的丫头呼哧带喘地停在樊蓁面前,一边着急地想要说话,一边又上不来气儿,好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樊蓁赶忙轻抚婷雯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在看到婷雯两手空空是,樊蓁眼里透着失望,“是不是酒没了?”
“不是姑娘,孔小姐在头船和方五小姐打起来了!“婷雯终于直起腰来,拍着自己的胸口,慌慌张张地从袖子里掏出手绢,马马虎虎地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顿。汗是都擦掉了,可是妆也给她蹭花了。
“莫要急莫要急。“樊蓁看着面前这黄色的小花猫,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从婷雯手里拿过手绢轻轻擦着她稚嫩的小脸,“你这孩子,都多大了怎么还这样糊里糊涂的。“
“哎呀!姑娘,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无所谓的模样,你快去头船看看呀!要不然孔小姐她......“婷雯着急地跺着脚,从樊蓁手里夺过手绢,拉起她的手就要往船头跑。
“没事的,不要担心,斯年肯定吃不了亏。她跟着我大哥学功夫也有快一个月了,跟京城里这些娇嫩嫩的小姐打架还能落了下风?”樊蓁拍拍婷雯的手让她放心,转身对着嫣雯说:“你带着她去好好洗把脸,这小脸都成花猫了,我去头船看看。“
“可是姑娘,你今天没佩剑,我怕......“嫣雯摸着自己腰间的长鞭,深色担忧。
“这儿总不会有人坏人伤了我,再说大哥二哥不也在头船吗,不会有事的。”樊蓁推着嫣雯的后背,心里巴不得她赶紧走
“那好吧......“嫣雯撇撇嘴,虽有不情愿,但还是拉着婷雯走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樊蓁长吁一口气。
终于把她们俩支走了。她心里想。
她总觉得这次进京两位兄长有什么事瞒着她。名义上是孔家请她大哥樊华进京在孔家武场指导京城的公子哥剑术,她与二哥樊实随行来京城游玩,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嫣雯最近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更让她怀疑是不是受了她两位兄长的指示。
有趣。樊蓁满脸都像是要使坏的模样。她可是邑州第一捣蛋鬼,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情怎么能缺了她呢?
船上的公子小姐陆陆续续都听说了孔斯年在头船与方雅渝打架的事,连忙跑去头船看热闹。樊蓁也跟着人群到了头船,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到了前排,正看到孔斯年骑在方雅渝身上,把方雅渝的脸扇得像一颗大紫薯。
“噗!“樊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过算是没给大哥丢人。
“救命啊!救命啊!“方雅渝趴在地上哇哇大哭,那模样很是滑稽难看。
“我让你欺负小辛,我让你欺负小辛!你个狗东西,欺软怕硬,看我不打死你!“孔斯年看着方雅渝委屈的模样更是生气,重重地一拳直中方雅渝脑门儿,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
快准狠!不愧是她大哥的学生。樊蓁得意地笑了笑,忽然看见人群中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孔二公子?他不上去劝架怎么还往回跑?甚是奇怪。樊蓁灵机一动,赶忙跟了上去。
她悄悄的跟在孔悦榕的身后,像一只要去偷东西吃的小猫咪,蹑手蹑脚的穿过人群。只见孔悦榕闪身进了一个厢房,不见了踪影。樊蓁赶忙跟了上去,谁知刚进门,就撞在了一堵结实又柔软的墙上。
“诶呦!“话音未落,一把冷冰冰的长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樊姑娘?“孔悦榕的声音里带着疑惑,收起长剑,把樊蓁从自己身上扶了起来。
樊蓁低着头吐了口口水,惊魂未定地摸摸自己刚才差点被一刀两断的脖子。
眼前这个人穿着墨色长袍,腰佩一块儿通透翠绿的玉佩,手里握着一把黑色长剑,散发着和他主人身上一样的寒冷气息。淡淡竹香飘进了樊蓁的鼻子,这味道她很是熟悉。
樊蓁都不用抬头去看此人的脸,就能确认这人一定是孔家二公子孔悦榕了。
“小命差点被你拿去了。“樊蓁抱怨地说。
“抱歉。“孔二淡淡地回答到,“姑娘为何跟着我?“
“我这不是......“想了半天,樊蓁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好奇。“樊蓁装傻充愣地笑着。
“我有正事在身,姑娘请回,若是姑娘伤个一分半豪,我无法跟你的两位兄长交代。“孔二说着推开门,一副让樊蓁赶紧走的样子。
樊蓁假装没听见,厚着脸皮背起双手,环视屋内一周。乍眼看这就是个普通的客卧,给那些穿上的公子小姐休息用的,但是仔细看去的话......
“有暗道。“抓住了蛛丝马迹的樊蓁很是得意。
孔二定眼看了樊蓁几秒,见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像是铁了心的要参与这件事,只能叹口气,松开握住门框的手,轻轻把门重新关上。
“在哪儿?“孔二问。
“那个柜子下面。“樊蓁指向墙边的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橱柜。
“你怎么知道的?“孔二端详了柜子许久,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你看这儿,“樊蓁蹲在柜子边上,用手摸了摸地面,“虽然擦过灰了,但是这里的木板看起来比其他地方的要旧一些,说明这个柜子经常挪动,才会把地面都刮花了。而且这儿如果常年放柜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塌陷,可是这儿却一点塌陷也没有。那就说明,如果不是最近才把这个柜子搬过来的,那就是这个柜子太轻了。“说着樊蓁起身,稍稍用了点儿劲就把这柜子给抬了起来。
“你看。“樊蓁朝着孔二挑挑眉。
孔二走上前去,把柜子挪到别处,敲了敲木地板,果然是空的。只见他用食指和中指在地面摩挲,突然用力一按,一道门便在地上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