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阵痛发作的时候,聂海风尘仆仆的赶到,祁靖兰看到他,松了口气。
“姐夫,你总算到了。”
“什么情况?”聂海眼底攀升的惊恐让祁靖兰再次生出自责。
“先进去跟医生沟通一下。”墨涵打断正想解释的祁靖兰。
聂海讶异的看了墨涵一眼,“墨董?”但他来不及多想,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祁靖兰坐立不安,隔着玻璃,如若在里间被医生团团围住,折腾了十多分钟。
聂海沉着脸回到ICU,身边的医生表情严肃。
祁靖兰刚想发问,墨涵却低调的扯了扯她的外套。
几名医护从内面打开门,中年女护士合上病历夹,“汪医生,请尽快和家属确定方案,很难控制了。”
医生点点头,几人走近床边。
“聂太太,刚和您丈夫商量了一下,他偏向于终止妊娠。”医生顿了顿,眼神复杂的看向脸色苍白的如若。
祁靖兰愣住。
而躺在病床上的如若也有一瞬怔忡,片刻后,她缓缓合上了眼,“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场面一度尴尬。
聂海红了眼,“若若,咱们还年轻,没必要用你来冒险,好么?”
祁靖兰捂着嘴哽咽,看着如若的双眼也染上水汽。
“我能行,顺产,我一定能坚持下来。”如若声音很小,却带着不容否定的坚持意味。
“这样,我们先回避一下,两位好好商量。”医生叹了口气。
祁靖兰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墨涵却扳着她的肩膀,硬把她推了出去。
“墨公子!”祁靖兰带着水汽的眼漾出一丝怒意。
“过犹不及,你和她感情再好,也不该插入夫妻的私事儿,他们是孩子的爸爸妈妈,只有他们才能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墨涵看一眼她的手,“我先陪你去固定,给他们点时间好好商量,在他们的家庭中,这个小生命的位置很重。”
祁靖兰深呼吸,墨涵说的对,有些事情,她真的不能替姐姐做决定。
骨科,卢博士一脸慎重,他仔细翻看会诊结果,又从电脑软件里调出所有检查资料认真看了几遍。
“客观的说,状况不太好。”
卢博士手上的圆珠笔指了指屏幕上复杂的图像,“骨裂,虽然没有明显分离端,可形状复杂,不规则的螺旋样,必须制动固定好,因为你的手韧带肌腱功能本来就不好,很容易因为意外进展成骨折。”
他抬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墨涵,又转向表情淡漠的祁靖兰。
“更棘手的问题是你旧伤的肌腱,再次受损,虽然没有大面积断裂,但,功能恢复几率会明显下降。”
“画画呢?”墨涵沉着脸追问。
祁靖兰倒是诧异的歪头看了看他。
卢博士表情沉重的摇了摇头,“后期复建只能维持基本功能,陈旧性瘢痕显示当时断裂很严重,手术倒是做的不错,可毕竟条件不行。”
说着,他放下笔用手做演示,“肌腱恢复期,你的手又以这种旋转暴力再次受伤,我们为了防止诱发粉碎骨折,暂时只能把重心放在固定上,那肌腱的处理就会被滞后,这将绝对影响功能恢复。”
“没关系的,医生,我早都不动笔了。”祁靖兰垂睫,视线落在肿胀的右手腕,那条丑陋的疤痕比平时更刺眼了。
墨涵侧脸,将她的状态收入眼底,双瞳深处,皲裂开细密的不忍。
卢博士叹口气,“你能接受就行,我也会尽力制定方案,我听墨董说,你的手术是在博弈做的?”
祁靖兰点点头。
“最好能把上次的病程资料让我看看,再者,如果能联系到你的主治医生就更好了,沟通一下共同制定方案最严谨。”
“谢谢卢老师。”祁靖兰尽力微笑。
“老师,东西准备好了。”卢博士的助理敲门进来。
“走吧,去无菌室,消毒打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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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祁靖兰和墨涵在ICU楼层的电梯拐角,看到了吸烟区眉头紧锁的聂海。
祁靖兰咬了咬唇角,走过去推开玻璃门。
“姐夫,都是我的错。”
聂海平日里的和煦神色这会儿无影无踪,他呆滞的看着指尖明灭的烟头,“事情我大概听她说了,意外。”
祁靖兰吸了吸鼻子,她从来没有这样心虚过,可这个时候,多少对不起都没用了。
“你们,做好决定了么?”祁靖兰左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点燃后,深吸一口。
墨涵不知道她还有吸烟的习惯,眼底闪了闪。
“兰兰,帮我劝劝吧,因为孩子把她置于危险之中,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孩子和她,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天秤上,你懂么?”
聂海痛苦的闭了闭眼,然后转向祁靖兰,看到她胸前吊着的固定带,短暂的愣了愣。
“姐还是坚持顺产生下来是么?”祁靖兰倒不意外。
“她怎么这么固执,孩子而已,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为什么非要牺牲自己。”聂海喃喃,“我不能没有她,想到那种可能性,我都快疯了。”
祁靖兰眼角划出一串泪痕。
“我真后悔同意留下这个孩子。兰兰,我求你了,去帮我劝劝好么?你是她最好的闺蜜,在你心里,她健康活下来,比为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丧命好,对么?”
聂海流露出的偏执,让祁靖兰呆住,没来得及回复,他又带着隐约的亢奋。
“我不会签字的,不会放弃她。”
“聂先生,多交流,还有时间。”墨涵忽然插嘴。
聂海回神,重重点头,随后双手插入发根,语气压抑的的低语,“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你先进去看看聂太太,我陪聂先生聊聊。”墨涵摸出香烟。
祁靖兰叹口气,掐灭香烟走出吸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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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阳光洒进病房,如若神色平静的靠坐在床头,氧气面罩已经换成了鼻腔供氧。
“姐。”祁靖兰推开门,泪盈盈的走近。
“兰兰,别劝我,好么?”如若收回散落在窗外的视线,缓缓的垂下睫毛。
“我做不到放弃,只要有希望,我都想他出世,他那么乖,我更没有权利单方面终结他的生命。”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我能感受到他伸展拳脚,他在我肚子里一点点长大,那种感觉,我不想辜负。”
柔软光线里,如若低着头,双手轻拂高耸的肚皮,嘴角弯出恬静弧度。
“我的出生,就是不被期待的。我不能让他也不被期待,更不能直接否定他成长的意义,我没得到的,曾憧憬的,都想给他。”
祁靖兰无声落泪,她不懂如若的坚持,却又多少能理解如若对这个小生命的在乎,直到泪流满面,她都无法说出一个字。
“当时,我仅仅是条件反射,我希望你记得我护着你,但我不要你自责,该承担责任的,是主动站出来的我,相信我,我能让他平安落地。”
祁靖兰走近,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如若抬头,才看到她打着石膏的胳膊,瞳孔微缩,“摔得这么严重?你的手?”
“没事儿。”祁靖兰想遮,却发现根本无法掩饰。
“老实跟我说,咱们说好了的,互补隐瞒。”如若口气严肃起来。
祁靖兰瘪瘪嘴,“就是,你知道的,我的手本来就没希望,这次有轻微骨裂,医生太夸张,非要固定一下。”
如若视线落在祁靖兰掉在胸前的胳膊上,又转落在自己肚子上,“你看,兰姨为了你,再也动不了笔了,所以,一定要乖乖听话,平安出生。”
祁靖兰刚控制好的情绪,再次失控,泪水决堤时,如若慢悠悠起身,扎着留置针的手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兰兰,不怕,你还年轻,还会有新的梦想,在新的梦想出现以前,我把我的分享给你,让宝宝和我先填充那个空缺,好么?”
祁靖兰张了张嘴,“可....”
“兰兰,我说句很自私的话,即使有意外,这个小生命就会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你帮我照顾他好么?”
祁靖兰漂亮的眉型蹙了蹙。
“我想跟聂海协议离婚。”如若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
祁靖兰却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两方面原因,一来,如果真的出事,我不想让他做单亲爸爸,是我选择要生下这个孩子,固执也好任性也罢,但我是个成年人,我做出的决定不希望让别人承担后果,就像我当时选择把你护在身后。”
“另一方面。”如若嘴角微微下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怕只留下孩子一人,聂海做不了一个好爸爸。”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姐夫很看重你的。”祁靖兰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兰兰,聂海对我很好,可越对我好,我就越质疑,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对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期待,后来我不想去思考了,我不想怀疑他的感情。”
如若苦笑一下,“我开始反省,我的婚姻太仓促,仓促到我和他都没仔细去想过未来,特别是我。结婚后,我发现,我的存在让他太累了,而他,也并没能真正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这对我和他都是折磨,可我不想继续折磨他了,毕竟,即使我怀着他的孩子,却依旧没能在他身上倾注爱情。”
“我以前想,要用一生去回报他的爱慕,可短短两年,我却眼睁睁看着他越活越累,我开始胆怯,不知道如何回报,特别是在我发现连孩子都不是他真真想要的东西时,我更害怕了。”
如若眼神悲凉的看着祁靖兰,“兰兰,我错了,我以为日久生情,可,没有爱情起步的婚姻,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后面的一切都会失控。”
祁靖兰傻了眼,她也曾质疑过如若对婚姻的选择,也不赞同她的爱情观,可却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姐。”
“兰兰,夕园那边,梅姨帮我存着一些钱,如果,如果有意外,你能帮我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么?我没别的要求,就希望能有一个人真心去爱他。虽然这更像是道德绑架,可我确定,这个世界,只有你对这个孩子的疼爱会和我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