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很生气,和别的高人不同,他的生气是写在脸上的。所以他现在面目很狰狞。
任谁都看得出他很生气。
他咬着牙,狠狠地说:“这剑,你今天必须得接。不接,也得接。”
王启明即使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看得出师父现在很生气。可他现在很开心,一生之中少有的开心。
他固然害怕,可是他更开心。开心可以湮灭所有情绪。
王启明纹丝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师父的眼睛。师父剑握得很稳,即使他现在怒气攻心,即使他的手捏着千斤力气,这把剑也纹丝不动。
世界仿佛停了下来。
这时,一个弟子走向前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师父,师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干扰师弟的决定。”
“滚!”师父突然一声怒吼,那个弟子瞬间飞了出去,他被师父的内力所伤,筋脉尽断,气息全无。
几个弟子连忙驾着他跑了出去。
师父吼完后,将手里的剑往王启明身上砸,却似砸在铜墙铁壁上,王启明身形不晃,师父的手反而被震开了。
师父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子的外家功夫也练得如此深厚了,方才留了力气怕伤了他,只怕是我多虑了。
师父对他的满意,又加了几分。只是师父越满意,就越要他今天接下这把剑。
这时,下面站着的弟子齐刷刷地跪下了,有人高声说:“只望师父莫要再逼师弟。根据师伯的意思,师弟不愿接剑,无论是谁都不能强迫他。”
“可我偏要强迫他,你们是不是要群起攻我?”师父冷冷地说。“若你们不起身,我便要屠尽了你们这群孽徒。”
师父说这种话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开玩笑,或者恐吓。他非常认真,弟子们都知道。
可是这师门之中,绝无一个怕死之人,否则也进不了这师门,师父也知道。
师父手中的剑已出鞘,他们无一人起身。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种结局,绝不会出现第二种结局。
可是第二种结局偏偏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鸽子,“咕噜噜”地飞下来,在这肃杀的场地里,绕了两圈。世界很安静,只有鸽子“咕噜噜”的叫声。
鸽子飞走了,师父的剑也收了回去。一个必死的局就这样,瓦解了。
没有人觉得意外,所有人都认出来了,那是师伯的鸽子。
鸽子只用到场,便已经把师伯的话传到了。
“是!师兄!”师父很恭敬地说,朝着鸽子飞去的方向深鞠了一躬。
王启明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不接”?未免太冗余了。说“师父不要杀他们”?师父是绝不会听的。他不想服软,又想不出话说,便只能闭嘴。
闭嘴的时候,对方会在心里帮你想出辩词,甚至他自己想出的辩词,都能将自己劝服。所以闭嘴,让对方猜想,是一个很有用的办法。
师父看着他,脸上肌肉任在抖动,似乎随时都要暴起拔剑。他抖了许久,只说出一句:“你再好好考虑,莫冲动。”
王启明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师父很想立刻扒了他的皮,可是万千怒火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气,摇摇头走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这么无可奈何了。
“恭送师父。”王启明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躬鞠得很深,似要倒立过来。
“恭送师父。”地上跪着的弟子齐齐说,拜了下去。
等到师父走远了,王启明才直起身来,自顾自地离去。没有人拦下他,也没有人问他什么,劝他什么,只是让开一条道,让他离去。
虽然他们也希望王启明能接剑,毕竟他,是旷世奇才,这世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的旷世奇才。
王启明边走,边在酝酿一个想法。最开始只是一个念头,在他第一次喊“我不接”的时候,冒出了个头,有很快消失了。可后来,它再次出现了,这一次,王启明再也甩不掉这个念头,越想遗忘,它就越扎根生长。
这个念头,已经冲到了王启明的嗓子里,逼着王启明将它说出来。
“师父,若我说我要退出师门,你会不会很生气?”他喃喃地说。
他看着地上的草,前面的石头,远处的山,还有苍天,没有什么东西,给他反馈一个答案。他得不到,任何一点回答。
这时候,王启明心中难得的愉悦消失了,寂寞重新占领了他的心。
“人生本来就这么无趣吗?”王启明心想。
“那为何要有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