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闷的落地响,一个死人被红衣从屋子里扔出去。
接着,从明亮的屋子中,陆续飞出几个死人。红衣不希望自己在专心做菜之时,看到坏心情的东西。
最后一个死人被扔出去之时,红衣看见有一个死人从黑暗的院子里,倒飞回厨房之中。
那个死人表情狰狞,正好侧着头对着红衣。
红衣神情不变,她走过去抓住那个死人胸前的衣服,再一次将他扔出去。与此同时,又有一个死人从黑暗的院子里倒飞进来。那个人的表情同样狰狞,但并不是方才的那一个。
“朋友,自远方来,也不必赠如此大礼吧。”红衣冷静地朝着院子说道。
“请君露面,聊上一聊。何至于为难我这一个女子。”红衣已经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她虽然很想马上解决这个麻烦事,杀死这个麻烦人,但是若要自己长久的安稳,她需要先忍耐。她开始示弱,从小她就知道示弱是一把很锋利的刀,令对方难以察觉的刀。
院子里面还是很安静,安静得诡异。
“他轻功很好,那他战斗应该很差。”红衣心里暗想,她很少见有人可以做得面面俱到,许多人都只是寻常人。
那个人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精心营造的气氛,反而将自己暴露得一清二楚。他只以为那个小姑娘,会被自己的把戏惊吓得魂不守舍。
为了继续营造气氛,那个人退到门外,敲了敲大门。
红衣心想,若不是鬼魂寻上门了,那便是一个无聊之人在捣鬼。红衣已经笃定他是一个做作的小角色。
那个人又一自作聪明的行为,让红衣将他看得很轻。
而他仍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恐怖气氛之中。
他轻轻地将门推开了,一定要轻轻地,慢慢地,这样大门的声音才会悠远、不绝。
红衣放下了警惕,反而拿起筷子尝了尝自己方才赶制出来的那道菜。筷子刚进入嘴里,她脸上失望的神情就表现无遗,这大概是她做过最难吃的一道菜。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以前她做菜的时候,可没有人要来杀她。
她怎么一想,便想通了。脸上收起失望之情,兴致勃勃地想要再做一次这道菜。
“唔……”红衣拍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个刚被扔进了的尸体。她觉得他实在煞风景。
“我做菜的时候,怎么可以有这种东西在旁边呢!”她打定主意,抓起那个死人的衣服,又往门外扔了出去。门外传来“啪”的一身,并不是死人掉在地上的声音,而是手拍衣服的声音,红衣稍一想,便知有人在外面接住了那个死人。
“那个顶无聊的人要进来了,唉,我宁愿对着死人做菜,他比死人还要煞风景。”红衣哀叹之后,打消了做菜的心思。
一个人手里夹着一个尸体进来了,他一进门,就将尸体扔在地上。他一定要留下一个尸体在这厨房之中,这表示两人的初会面,他已胜了一着。他觉得自己已经信心满满。
实际上红衣丝毫没有在意这件事。
在城的另一边,一个年老的老鸨在扭动着自己皱巴巴的身躯,拼命地在勾引一个汉子。
她似乎觉得自己仍是豆蔻年华,仍是稍微装扮一下,就能吸引男人的年纪。她的妆容十分用心,她扭得也十分卖力,她甚至已经气喘吁吁。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喘气声可以令男人欲罢不能。
那个男人很冷静地应对着这个磨难。冷静是因为他做了许多年的杀手,应对是因为一旁的桌子上堆叠着一盘子的黄金。
他很想将这个女人推开,朝她踹上几脚。
他忍住了,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能让人甘受折磨。
“姑爷,小姑爷……”那个老女人哼哼唧唧地说道。
那个男人肚子里一股酸臭往上涌。
“那个小贱人打得我好痛啊,这儿,就是这儿,她的打我这儿!”老女人抓着那个男子的手使劲往自己肚子上按。
那个男人必须要让老女人觉得自己是受了她的风姿诱惑,才死心塌地地替她干活。那盘黄金,足够让他扔掉自己的底线。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要开口表态了,他说:“在暗里,我有无数和我一样的兄弟。在明里,县令是我亲舅舅。你说,你要她死在暗里,还是死在明里。”
“我说话,管用吗?”老鸨娇声娇气地说。
“绝对管用。”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黄金。
“那就,明里,暗里,一起上吧。可千万不能让小贱人跑了。”老鸨将头埋到那个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举起手,几乎就要对着她的头拍下去了。
“好。”那个男人温柔地回答,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要活的。”怀中的脑袋闷声闷气地说,一双手紧紧的掐住那个男人的肚子肉,几乎要将那个男人的肠子给掏出来。
那个男人全身在颤抖不已,他痛苦,他恐惧,他恶心。
老鸨只道他兴奋得颤抖。
红衣放下手中的锅铲,问道:“你……”
“李卿。”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他开始注意到红衣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害怕,现实出错了,可他依旧保持镇定。
“我是问你……”红衣转身捧起一碟菜,没错,就是她做得最失败的那道,她说:“尝一尝我的手艺吗?不是谁都能尝得到的哦。”
李卿脸上的肉抖了一下,他依旧保持得十分镇定。
红衣知道有这么一种人,总喜欢在想象中为未来的事情写剧本,若是现实和他的剧本有一些不一致,他就会十分气恼。
红衣已经彻底摸清眼前这个小丑了。他完全不值得自己费一丝一毫的心。
“就当做是来陪我解解闷的吧。等哥哥回来,就让哥哥把他扔出去。”她已经打定主意。想到这个无聊的人会被扔个“狗吃屎”,她心里就忍不住地欢乐。
李卿说:“姑娘为何一人居住于此,而且看你武功,还是极佳。”
红衣抢着说:“你先别说,尝一口我的菜,告诉我好吃与否。”
李卿笑了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姑娘的手艺如此的好,就连宫中的厨子,也未必能有这般手艺。敢问姑娘在哪学的手艺?”
“好吃是吗?”红衣没有回答他,反问一句。
“好吃极了。”李卿再次赞赏。
“那边对了。”红衣嘻嘻一笑,心想:这么难吃的菜也说好吃,也难怪我那么稀松的功夫,也被你称作极佳。
李卿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嘲得一无是处,脸上笑容依旧,谦逊有礼。
“我不是一个人在此地,我丈夫也在此地。”
李卿听她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心里大喜,手中的筷子仍在不停地夹菜。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除了我爹爹,我爹爹永远能治他。”红衣说到这,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几声。
李卿一边吃得认真,一边听得认真。
“四年前,我跟他出走。我爹很同意,我丈夫也很喜欢,我也喜欢。他要做一件事情,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想陪着他做完这件事情。”红衣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是,可是……”
李卿知道,“可是”的背后,就是他要听的内容。
“可是这件事情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完,永远永远,没有尽头。我陪着他,做了好久,好久,我似乎,没那么喜欢这件事情了。”
“说来也好笑,我当初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跟他离开的家。可是现在,我开始讨厌起这件事情来了。”红衣眼神黯淡,有些失落。
李卿眼中却泛出光来,这就是他要听到的事情。
李卿有一种爱好,就是看着那些自恃优雅的人陷入狼狈。
一个人,越是优雅,说明他心里的信念就越是坚定,他的人生就越是依靠他心里的信念。优雅的人,心中的信念很难被动摇,可是一旦被动摇,他的优雅将会荡然无存,他将会陷入无尽的狼狈之境。
李卿很喜欢摧毁优雅之人心中的信念,看着他们狼狈,狼狈得犹如一只落水狗。
他看着会很爽。
李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红衣说:“你的丈夫,仍未和你成亲吧?”
“是的,他还没有……”红衣用黯淡的眼神看着李卿。
“为何,若是你舍命相陪,与他一同浪迹天涯,为何他仍没有娶你?”
“为何?为何?”红衣陷入了沉思。
为何?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傻妞,这样想就对了,这样想!李卿心里暗想。
“他不喜爱你,你也失去了跟随他的兴趣,姑娘,小生认为你大可以打道回府了,这么和一个男人走下去,毫无意义。”
红衣仍在沉思。
对!对!好好想想,你就会发现自己是错的,做错了,想错了,决定错了,你一直都是错的!李卿心里在狂笑。
“谢谢你!”红衣突然很真诚地说。
李卿眼中出现了一抹疑问。
“等我丈夫,不,等我哥哥回来,我要问问他,要不要和我成亲。”红衣说着,黯淡的眼睛里面涌出了一丝甜蜜。
“谢谢你,若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想起来要说这些话。”红衣高高跃起,蹦跳着去生火做饭,她开始觉得这个人也没有那么煞风景。
“他若是不肯呢!”李卿咆哮起来,该死的现实又出错了!
“若不肯,我大可以回家,那有什么关系。若你说得都对的话,我确实不该再跟着他了。”红衣挥了挥锅铲,说道。
“你不怕吗?你不担心吗?你不怀疑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吗?你不认为他根本不喜爱你吗?”李卿咆哮得脸上尽显青筋。
红衣呵呵一笑,不言语。
她爹爹和她说过,永远不要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对的,相反,自己错了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只是愚蠢的人类。
她爹爹让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只希望往后她能活得很漂亮,而活得漂亮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要狼狈,无论是生活得艰难,无论精神世界受到很大的冲击,都不要狼狈。
她并不害怕自己自始至终都想错了。
李卿打一开始,就毫无机会,能够击败红衣的优雅。
“我会错吗?”红衣挠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不掺杂个人情感,及其理性。
“我应当不会错吧。”这是红衣十分理性的结论。
“那么,哥哥,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吧!”红衣心里无比甜蜜。
李卿脸色铁青,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感觉自己呼吸十分困难,他开始捂着胸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嚎叫。头发逐渐蓬乱,衣服逐渐撕裂,谦逊有礼的少年,竟变成了水中的狗,泥里的猪。
他的信念被红衣击得荡然无存,他最喜欢看到的狼狈之像,终于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你!”他对红衣十分怨恨,他恨不得要将红衣撕碎成肉沫。
“你!你怎么会是这种人!”他眼神越来越狠毒。
他的表情,永远地停在了最狰狞的时刻。
待红衣从甜蜜的幻想中退出来,才发现,他断气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