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不像是一种天气,更像是四季之外的第五种季节,悄无声息地在春夏两季之间幽灵般地游移、游移,直到气数将近。梅雨一过,夏天便翻身似的,或是大放猛烈的阳光,或是肆意泼洒夹了灰尘的雨,想把梅雨天气从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抹去。阳光和暴雨交战四五个回合后,六月赫然而至。
田谷雨咬着铅笔,盯着窗外看。暴雨后的操场在漆黑的夜中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更衣室外的路灯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照亮任何事物。偶尔会有甲壳虫从窗外飞进教室,被吸引到荧光管下,又被灯下的风扇打在发呆的女生桌上。谷雨暗叫了一声,倒把旁边的女生吓了一跳。伴随着几声谑笑,和值班老师漫不经心几秒的抬头,骚动教室又恢复死寂,直至晚自修的下课铃声响起。
谷雨扯了扯前桌阿榕的衣领:“吃宵夜去?”
阿榕人如其名,体型恰似一棵榕树,偏偏头发也黑直浓密,两年半里换了五种发型,但总是不满意。今年寒假回来,阿榕顶着一头齐刘海的齐耳短发,被谷雨嘲笑说像戴着一顶头盔。
“咱开摩托去远点的地方吃呗,反正我戴了头盔——啊,你没头盔去个屁!”阿榕一脸嫌弃地看着谷雨说,又笑着转过身把睡着的同桌施芳拍醒:“喂,谷雨请吃宵夜啦。”
谷雨、阿榕和施芳谈不上是什么好朋友,只是人本性怕寂寞,女生又好结小团体,于是三人臭味相投聚在一起,一起眼红成绩好的学霸,鄙视早恋的学渣,瞧不起勤奋读书但成绩差的学奴,暗地里说收割了校草的隔壁班女生谢梓惠是绿茶……反正三人以自我为中心以腰围为半径画了一条分界线,在分界线外一致对外党同伐异。
明明学校建在郊区,四下荒无人烟,偏偏在一个住户少得可怜的小区背后,藏着一条热闹的小食街。摆档的小贩来自天南地北,光顾的客人却只有凤凰花中学的学生。晚自修下课的铃声一响,小食街上便挤满了叫卖烤红薯、炒板栗、煎饼肠粉粥的摊贩。摊贩只顾着叫卖、收钱、递食物;学生只顾着聊天、说笑和吃。等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去,食街就像关灯一样,啲的一声消失在黑暗中。如果不是用过的塑料袋和满是牙印的板栗壳被雨水牢牢地吸在地上,混合着泥土,散发着恶臭,真会让人以为,这食街,不过是凤凰花中学的学生在晚自修后由于劳累过度、肠道空虚而集体臆想出的诡异产物。
要是说凤凰花中学的学生因沉迷学业而产生幻觉,那绝对是比子虚乌有的食街荒诞不经了。这间年轻的中学在建校之初便迎来了高峰,出了一两个考上重点本科的学生,随后像流星划过天际一般,在激烈的高考竞争中无声无息。雄心勃勃的校方一下子丧失了斗志,老师也越来越没激情,晚自修下课铃一响,即刻收拾东西赶最后一趟城际公交车回家——不用担心有学生追着问问题,即便是有,也敷衍说让他明天再来问。对于学生,什么成绩、排名、升学压力、前途命运,都不如晚自修后到小食街吃一串鱼丸来得重要。
“这鱼丸是臭的!”施芳大吼一声,拿着鱼丸、拉着谷雨阿榕气冲冲地来到摊贩面前——不过谷雨和阿榕的鱼丸已经进了肚子里了。施芳指着摊贩骂个不停,还吸引了好几个啃着板栗呷着茶叶蛋的学生围上来。
“我给你重做一串哈。”摊贩假装没听到赔钱二字,想着重做一串鱼丸塞住施芳的嘴完事。
“赔钱!”施芳寸土不让。
孰料摊贩听到“钱”字竟然扯着脖子红着脸和施芳对骂起来。阿榕一下左膀一下右臂地拉,谷雨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地劝,总算把施芳拉回了宿舍。第二天晚自修下课,谷雨、阿榕、施芳三人又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食街吃宵夜,似乎全然忘了昨天是怎么被小贩坑的。
天下了点小雨。到食街吃宵夜的学生屈指可数。一手交了钱,一手拿了货,学生小贩都各散东西。
“没发现路上只有我们仨人吗?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阿榕有点头皮发麻。
“废话,我们提前下晚自修啦。其他年级在考试嘛……咦,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仨人拐过了阴阴森森的无人小区,发现平日热闹非常的食街,竟然一个人都没有。